“输?怎么会输?”清水先是大声反驳,等看到霜子伸手指了指天上,隐约有了个概念。她小时候在宫里长大,这些年也学了些世故人情,点头赞许道:“你是怕上头的旨意……”
霜子双目晶亮的望着她:“是,现在灾情还在扩散,城外聚集的灾民越来越多,难保有一天,皇上不下旨让粮商们上缴粮食救灾,到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清水不以为意,笑着道:“哪里就有那样背的运气。再说,交不交,有多少数目的粮食,到时候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瞒天过海。少报个几千担,就行了,从前宫里的人出来收‘照看钱’时,都是如此操作的。”
霜子知道清水说的“照看钱”。是指宫里面负责给娘娘小主们梳头或者化妆的宫女,因为有这样的机会,时常会向主子们推荐哪家哪铺的胭脂好,香膏香,那娘娘就会派人买了送进宫里来用,回头铺子掌柜的,再给宫女一定比例的银子。正常的话是卖十两银子的货物,给一两银子的抽头。
掌柜的们嫌抽头比例太高,便私底下少报货物数量,一般梳头宫女也不敢去内务府问采买的价格。便是三十两的胭脂钱。报给梳头宫女们十两。也是很常见的。
清水见霜子不为所动,嘟囔道:“再说,这时候。你定钱都下了,再要反悔,那掌柜的肯定也不会把那几百两的订金退出来的。”
霜子神秘一笑:“怎么不会,这种好事,他正求之不得呢,这样,你去问他要两倍订金,若是同意,咱们就收手,不要那批货了。”
清水一想也是。那掌柜只怕先前许了霜子那么多粮食,此刻见价钱大涨,后悔都来不及呢。恰好这时有人愿意把粮食退掉,只怕笑的嘴都得歪掉。
一时又有些不甘心,看霜子一脸坚决,愤愤不平的走出去了。
楚王府的施粥地点也在城门口。上万灾民聚集在那里,每天都有饿死的尸体被抬出去。
薛斌鹤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容娇艳而又明亮,能以楚王府女主人的名义施粥赈灾,是无上荣耀,不仅仅是她,连带着尚书府,都觉得腰杆儿挺直了些。
皇甫北楚一脸痛惜站在护卫队后面,扶着薛斌鹤,冲卫兵队长一挥手,用荆棘和木头简易制成的栅栏开出一道口,排在前几位的难民呼啦啦一下子围过来,伸着脏兮兮的碗,等待薛斌鹤从冒着热气的桶中,给他们舀一勺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稀饭。
施粥是个累人的差事,一般女主人都是象征性的舀个几次,便站到一边,让能干的丫鬟或者小厮代替。
薛斌鹤因机会难得,便想多表现一会,却不料,铁勺的柄比她想的要重许多,她又怀着身孕,更是吃不得力,没有几下,已然满头大汗,胳膊酸的抬不起来。
一个小男孩带着一顶破帽子,将缺了几乎快一半的碗努力举过头顶,等待着薛斌鹤的那一勺救命的粥。
因孩子的个头过低,薛斌鹤不得不将身子往前探,本来就酸胀的胳膊一时便疲软了下来,一勺滚烫的粥眼见就要泼到人群里去。
一只有力的手霎时伸过来,稳稳扶住了薛斌鹤颤抖的却又白嫩的手。再一愣神,勺子已经重新放回木桶里。
那人见将勺子放置妥当了,极有分寸的立刻松了手,十分合乎礼仪。
红豆见状,急忙上前道:“小姐还是在一旁休息吧,奴婢来就行了。”
薛斌鹤微微点头,又对着及时扶住她的林文豪道了谢,揉着酸软的胳膊退到一边,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皇甫北楚不在这里了。
似乎看出她眼中的疑惑,林文豪指指对面:“庆王府也来施粥了,王爷过去打招呼去了。”
薛斌鹤释然,看着林文豪略微带着汗珠的脸,笑问道:“林公子来此地,不知道找我家王爷有何事?”
林文豪不好意思的笑笑,一抬头,对上薛斌鹤了然的笑脸,愈发不自在,聂诺了许久,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薛斌鹤见此情状,知道他定是为谋前程而来,笑着道:“咱们也不是陌生人了,说起来,交情和缘分,真的不算浅薄。林公子于危难之际,帮过我好几次,若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妨直说。”
林文豪见她如此直接,也不好再腼腆羞涩,只站直了身子,微微弯腰作揖:“小生想谋翰林院主簿一职,因没有门路,想来问问王爷的意思。”
薛斌鹤见他终于说了出来,倒像自己好容易才获得了他的信任一般荣幸,用手帕捂着嘴笑着道:“此事虽然我不好插嘴,不过我现在怀着身孕,王爷跟前,也还能说上一两句话,至于他听不听,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林文豪如何不感激涕零,急忙又道了好几声谢,这才叮嘱道:“王妃切莫强求,只需要试探下王爷的口风,再派人来告知一声,小生便知如何定夺了。
他上次为皇甫北楚争夺京兆尹的位置,没能获得成功。皇甫北楚本意是叫他等一等,可林文豪寒窗数十载,明明高中状元,哪里每日在家里干着急,只盼望能早日谋得一官半职,光宗耀祖,这才将心思和门路,打在了薛斌鹤的身上。
他这点小心思,从小见惯了人情世故的薛斌鹤如何不知?只不过是看他老实,心照不宣,有心照拂罢了。
只是如何探听皇甫北楚的口风,倒是需要仔细思索一番。
连着三天,庆王府与楚王府每日按照时辰施粥救济灾民,也有一些朝中大员开始跟风效仿。
许多百姓渐渐发现一个事实,就是傲天王朝有三位王爷,独独瑞王府大门紧闭,既不出来安抚百姓,也不发米发粮,像是压根不知道饥荒的事情一样。
很快,瑞王冷漠无情的话,就在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传来了,伴随着的是对庆王和楚王的歌功颂德,赞美声不断。
就连倾城郡主都亲自一脚,踹开瑞王府大门,质问皇甫瑞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皇甫瑞谦优哉游哉的喝着茶,像是不问世事,对倾城气急败坏的质问,压根当成耳旁风。
却直接被倾城郡主揪起耳朵:“快……快去你家粮仓里看看还有多少粮食,现在就开始熬粥,做馒头。”
皇甫瑞谦摇头道:“绝对不行。”
“为什么?”倾城怒道:“你别以为你打了几场胜仗,百姓们就买你帐,你怎么不出去看看,你家大门都快被烂西红柿和烂鸡蛋扔臭了。”
皇甫瑞谦笑着反驳道:“不可能?”
倾城郡主一愣:“什么不可能?”
皇甫瑞谦挑挑眉头:“烂鸡蛋烂西红柿啊。”复又坐下来喝茶:“现在一石米一两银子,一捆白菜要五十文,一斤猪肉已经四两银子了,鸡蛋和西红柿这么好的东西,谁会舍得拿出来扔啊……”
“你……”倾城郡主气得指着他的手指头直哆嗦:“你既然把局势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何还不赶紧出去救济灾民。你别看皇上现在病着,谁都不敢把灾情告诉他,就想混着。可他总有好的一天,到时候一看,哈,你这个小儿子一点儿也不关心老百姓,肯定对你有意见的。”
“是吗?”皇甫瑞谦稳当的端起茶杯:“小儿子不知道民间疾苦,就让父皇有意见好了,二哥和四哥现在忙前忙后,若是父皇好转了,肯定对他们赞誉有加的。”
倾城郡主气得一把打掉他手中的茶杯,茶水四溅,泼落在桌上:“你怎么会不知道民间疾苦,若是不知,怎么会在边关四年,将漠北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称赞有加?七哥哥,你到底为何不肯救济灾民?”说着说着眼眶红红的看着皇甫瑞谦:“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又急切的问道:“是不是米粮不够,若是不够,我让我爹和娘亲借一些给你。不,直接用大车拉过来。”
苦衷?
他能有什么苦衷。
皇甫北楚无奈的笑笑,复又苦笑着摇摇头。若真有苦衷,也就是一个情字。
三十二章 三王较劲(下)
若不是为了这个情字,为了四哥身边的那个看起来小小年纪,却又浑身充满了谜团一样的女人,他怎么在楚王和庆王风头正热的时候,落后于人?
不用倾城跑来说,他也知道,瑞王府的大门被经过的百姓们用石头砸出了好几个坑,就连仆人们出去采买,都会受到刁难,明着也许不敢,暗中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就为了一个承诺。
他答应过她,绝不与楚王府一同施粥救济灾民,也绝不能赶在楚王府前面。
她用尽心机为皇甫北楚筹谋,却将他的痴心利用的干净彻底。
皇甫瑞谦想拒绝,也似乎永远也做不到。
她说过,她要辅佐四哥当上皇帝,而她的目标,是皇后。
那么自己,可能是其中一个最为有利的石头,踮着脚可以过河的石头。
心痛的感觉有一阵密密麻麻的袭来,皇甫瑞谦捂着胸口,紧皱着眉头,指着倾城大声道:“来人哪,送郡主回去,若是她拉车来,一律不许进瑞王府大门,谁放进来,本王决不轻饶。、”
倾城听他言语中颇为狠戾,一时说话便带着哭腔,委屈的厉害,哭着跑了出去:“七哥哥,你果真……狠辣无情,百姓们骂的一点儿也没错,你是冷血动物!”
说完狠命跺一跺脚,似乎将满腔的愤怒都发泄在里面,心中满腹愤懑:她就不信,她的心意。宫里的人谁都知道,唯独他总是看不出来。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倾城张张口,很想将自己的心事全部说与他听。待看见皇甫瑞谦一脸百无聊赖的拨弄着茶杯茶盏,顿时心灰意冷,一步一步的慢慢走了。
瑞王府被攻击的越发厉害,连带着所有人都紧闭着大门,关在里头不出来,饶是如此,还是抵不住门外一浪高过一浪的骂声。
皇甫瑞谦本就没有了母亲,现下皇帝病着,皇后正得意亲生儿子庆王博了个好彩头,一时管不上他。除了倾城劝诫过几次。再没有人为他操心。
楚王府。
皇甫北楚不断在账房门口徘徊。焦头烂额眉头紧皱。
城外面围着的难民越来越多,施粥一事,也只是表面能够安抚一下难民的情绪。让他们有个指望,根本不可能让所有灾民都能活下来,楚王府虽说拔了头筹,却也渐渐难以为继。
皇甫北楚这几年为了给自己博一个好口碑,自然是两袖清风,不多的俸禄也养了朱雀阁一群死士。
庆王倒是行贿受贿银两丰厚,眼见着皇甫北楚无以为继处处为难,自然是乐不可支,只等着他惨淡收场。
账房先生将王府账目算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紧绷着脸。如履薄冰的对等候多时的皇甫北楚开口道:“王爷,如今楚王府上下能用的银子,不过两万两而已,按照每日三千两的支出,也顶不了几日了。”
更何况,因为饥荒,京城中不少米粮店都借故不开,以将粮食囤积起来,来日卖个高价,每日粮食的价钱,更是水涨船高。
这笔账,不用他说,皇甫北楚也是心知肚明,让他再算一算,不过是让自己明白处境罢了。
霜子跟在他身后,小声道:“若不然妾身那里还有积攒的几百两,王爷若是不嫌弃,尽可拿去用。”
说到这里,才蓦地想起,上次让清水去找米铺掌柜收回两倍的定金,那六百两的银子到现在还没有交回来呢。
皇甫北楚自然是瞧不上她那么点的,连推辞的话都不说,急匆匆出门去想办法了。
霜子看着清水跟在身边,跟她提了下那笔定金的事情。
清水神情一闪,敷衍着道:“那掌柜的还没给我呢,说是这几日没有卖米,手上现银不够使,要拖延几日。”
霜子以为她不好意思跟那掌柜开口,又叮嘱一番:“现在米粮价格居奇,他定会同意的,你过两日再去要帐,现下城里这么乱,还是把银子放在自己手中妥当。”
清水点头称是,又告诉霜子:“雷虎找到老夫人了,已经接回来安置在相国府中。”
她口中的老夫人,便是毕霜的亲娘芸娘,当日霍屠夫一家案发之后,芸娘不知去向,霜子终究于心不忍,让雷虎多打听她的行踪。此刻听说安置好了,方才放下心来。
又问清水瑞王府情形如何?
清水撇撇嘴,很是不屑的道:“七王爷平时看着慈眉善目的像个大善人,如今却像一只铁公鸡,一毛不拔,城里的人每天去他家扔石子,他也能沉得住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由着别人骂他,真正奇怪的是,连带着倾城郡主进门去劝,都被他赶跑了。”
霜子百毒不侵的心脏忽而又柔软了下来,情知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真的会连累瑞王。
皇甫北楚没有筹到银子,满朝的官员此刻都趁着皇上病着,举全家之力救济灾民,只等皇上醒来之时,自己排在“心系苍生,情济万民”光荣榜的最前面,哪里还有余下的银子挪给他用。
就算有些官员有心巴结,也生怕自己大门上一不留神,就被百姓们扔上臭鸡蛋,骂几句“为富不仁”,更是卯足了力气订购馒头。
再耗得几日,别说楚王府,就连庆王也渐渐有些吃不消了。庆幸的是何烟水的身子这断时间连连吹风,又少不得躲在屋里养着,庆王表面上每日派人告诉她施了粥救了民,暗地里却早已经吩咐下去,停止了对灾民的救济。
一时之间城外面骂声不断,甚至有灾民半夜潜到城里来,在许多停止施粥的人家大门外悄悄写下诅咒之语,并到处散布谣言,说他们有银子藏着不救命,但夜半三更去花楼里挥霍无度。
清水听到这些话气得将手中杯盏都摔碎了,咬牙切齿道:“真是刁民,真是一群刁民,给他们吃的时候青天大老爷,活菩萨的叫着喊着,现在没有了,就忘了前日的恩德,恩将仇报起来。”
霜子淡然道:“穷山恶水多刁民,你没听过?人性都是贪婪的。”
清水愤愤不平道:“从前是听说了不信,如今倒是真的见识了。薛侧妃大着肚子为他们施粥发馒头,现在王府里没银子了,他们说薛侧妃妖媚无端,还诅咒起楚王府的小世子来了,那些话恶毒的……呸呸,”清水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满脸的轻蔑与无奈。
少顷,又回过神来:“还好霜子你当初没答应王爷。”
霜子慢条斯理道:“不该我出现的地方,我自然不会抢着去出现。”
清水像是明白了点什么,又带着几分狐疑,小心问道:“你不会是早知道这么一天吧。”
霜子听她现在才明白过来,笑着道:“也说不上是早知道。我只知道,此次饥荒灾情严重,一时间没那么容易结束,再加上皇上又病着,等他开国库发粮食赈灾,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反正时日不会短。而楚王府的账目,沈雪如刚从我手上拿走,里面有多少钱,我是一清二楚。”
“沈雪如又是个好面子的,接管之后肯定大手大脚,这样更剩不下什么钱。”清水爽利的接口:“反正不是什么好事,霜子你推脱了反而干净。”
而现在的薛宾鹤,每日躲在鸿院中,战战兢兢,外面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你不知道,刚才我从后门进来,围着好多人呢,在那里指指点点,说楚王背了仁义道德之名,关键的时刻就舍不得拿银子为民请命了。”一个丫鬟躲躲闪闪,在角落里与另外一个丫头说着。
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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