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也犹豫的道:“皇娘曾带小爷去钦安殿歇凉,御花园是玩过的。但仁寿宫这边的花园……奴也拿不准。”
小皇子不耐烦的在万贞身上扭动,叫道:“贞!去!”
万贞怕他摔跤,连忙将他接下来抱住,想了想道:“小殿下,贞儿带你去!但咱们就在外面看看,不进去啊?你答应吗?答应才去!”
小皇子眨眨眼睛,突然对着万贞的脸扑过来,啾的亲了一下!
皇子公主可能连亲生母亲都不会轻易亲吻,自然也没人敢逗他们亲自己。万贞虽然受太后之命常去探望小皇子,但也不敢作这种大死,猛然被他扑这一下,一笑之后又是一惊,连忙笑道:“小殿下,您要哄人,这可哄错对象啦!看到没有?这边的两位乳母,天天带着你喂养你,那才辛苦呢!”
小皇子嘻嘻笑着,也不知听懂没听懂,又去扑两个乳母,给她们脸上也糊了两堆口水。两名乳母被小皇子亲了,心中虽然有点儿芥蒂,但还没想明白为什么就散了。旁边的首领太监梁芳却是微微一怔,再看万贞的眼色便有些不同。
万贞也知道人不可能万事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但想要活得长久,办事谨慎些总不是错。不懂事的小皇子亲一下这种事可大可小,能不招人眼还是不要招人眼的好。
仁寿宫花园虽然不小,但不进里面,光绕着外围看,却不需要多少时间。一行从花园后半部绕到前半部,眼看前面不远就是宫墙,万贞便哄小皇子:“小殿下,花园子逛好了,咱们回去吧!”
小皇子却不肯走,拍着她的肩膀指着宫墙尽处的巷道,叫:“贞!住!”
万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次却算弄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起来:“是!贞儿住的地方是从前面那条巷道走的!尚食局女官住的小院,是在仁寿宫花园前面不远的地方喔!哎呀!咱们的小殿下可真聪明,这么小,就知道记方位了!”
小皇子被她夸得美滋滋的,也不哭闹,就被她哄着回到了仁寿宫正殿前。恰在此时,钱皇后身边的吉尚宫走了出来,招呼万贞将孩子递给她。
万贞已经看到会昌侯夫人也跟在后面,连忙将小皇子还给乳母,行礼退下。
张太皇太后在世时,怜爱静慈仙师,不喜欢孙太后。会昌侯一家虽然有爵,即不敢张扬,行事很是低调,不像别的外戚,无论大事小事都往宫中跑。因此会昌侯每次入见,仁寿宫的宫人服侍都很周到,让他与孙太后、正统皇帝有时间细细地叙兄妹情、舅甥情。
万贞在宫里的时间日久,自然知道这种默契,不会瞎眼打扰,问过胡云无事,便早早地回到住所去了。
她被杜箴言的话弄得有些患得患失,到了该出宫的日子,竟然有些不敢出去,只派小福代她去查看厂务和清风观那边的房产业。
可是不出宫吧,心里也烦得很。如此过了半个月,她决定还是出宫去找杜箴言说清楚。东华门验牌要排队,她坐在车里无聊,摸了摸发髻似乎有些不对称,赶紧掏出梳子梳了一遍,重新挽上,又恨这个时代没有小巧便携的化妆镜,也不知道妆容有没有瑕疵。
折腾了这一回,她突然恍悟:以前她知道自己的相貌在这时代并不符合主流审美,出入只求服饰整洁,几时在意妆容如何?如今这样,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心中有了杜箴言而已!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推开车窗想透口气。
此时宫车将将驶上护城河的石拱桥,桥头垂柳丝丝,迎风轻摆,而在河边满岸的碧水绿树间,杜箴言一身雪青长袍,织带束腰,金钩悬剑,临风玉立。
第四十八章 只是当时惘然
杜箴言的身材锻炼有素,全不同于普通儒生的文弱。普通士子佩剑,看不去不过是显特权的装饰。但杜箴言佩剑站在岸边,却是宽肩蜂腰,猿臂长腿,一股任侠英武之气扑面而来。
万贞的目光一落在他身上,他感应到了便也回望过来,扬眉一笑。他的肤色微黑,却更显牙齿洁白,剑眉浓密,黑眸深遂,整个人清爽英俊。虽不是这个时代公认美男子的那种俊秀,但却是正合万贞审美的潇洒俊朗。
万贞看着他,直到马车驶过石桥,错开了双方的视线,才发现自己刚刚一口气屏着,直到现在才透出来,一颗心怦怦乱跳,忍不住拍了拍车窗,叹道:“你这是作弊啊!杜箴言!你作弊啊!”
附近权贵来往,两人在这里直接碰面太招摇,便都默契的没有靠近。万贞仍然驱车往新南厂方向走,到里面打了个转才换了普通马车出来。
杜箴言骑着匹驽马在外面等着,见她出来一笑,问:“你今天有没有什么要紧事?”
万贞疑惑的问:“怎么了?”
杜箴言解释:“就上次我说的那个在装修的院子,前天装修好了,我带你过去。”
万贞道:“若是不远,我们就过去吧!你也知道,我在宫里当差,虽说能办外务,但也保不准什么时候贵人就有召。若是太远,不能及时赶回来误了禁,那真是要命的。”
杜箴言笑道:“这个你放心,我留意着呢!就在东江米巷那边,离得不远。”
东江米巷因为尽头转接漕运分支而得名,沿途街道因为漕运的关系也称得上繁华。杜箴言在这里买的院子都不大,是位于在巷子深处的相邻两座。
杜箴言先把万贞的随从都让进左侧那栋的前进大堂里坐了,这才带着万贞从正门出来,去拉右侧这边座院子的门边的一条垂绳。过了会儿,上次在清风观里见过的徐妈妈从门边小窗里看了一眼,这才把门打开,请他们进去。
万贞有些疑惑:“你不是说她又聋又哑吗?怎么听得到铃声?”
杜箴言笑道:“这线是特殊设计,系的不光是铃,还有颜色鲜亮的羽毛。她听不到,但能看到啊!”
这个院子比杜箴言那边的还要小,转过照壁就见到后面的厢房了。杜箴言介绍道:“这两座院子原来可能是当仓库用,后来才划出来住家的,所以你这个院子其中差不多全被那包了起来,格局比不得正正当当的四合院。不过我住外围,就免了你不常住要请护院的烦恼,又有独立空间。你这边卧室后面有个小花园,打开园子的月洞门,那边就是我住的院子。”
说着他又拿出一串钥匙给她,道:“月门有两层门,你这边可以落栓,我那边不行。你要过我那边随时都可以过去,我不在京都的时候,你有空就帮我看一下账,管管事。”
万贞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杜箴言,你这是在撩我啊!”
杜箴言一怔,突然笑了起来:“我这怎么叫撩你?我这是很认真的追求你啊!”
万贞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一下,道:“杜箴言,你这样,我有点怕!”
杜箴言愕然:“怕?”
万贞叹道:“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说得上是天然的亲人!我怕我们交往后,发现对方不合适又分手。而情侣分手以后,几乎都无法挽回!我不希望有一天,与你反目成仇!”
杜箴言顿时也沉默了,半晌苦笑:“那怎么办呢?我们能穿越几百年的时光,在这异世界里相遇,这样的缘分,这样的契合,若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喜欢的姑娘站在眼前,却不追求,我不甘心!”
万贞涩然道:“这天底下的好姑娘多着呢!也许你还会遇上比我更好的选择!”
杜箴言摇头道:“不会的!不会再有比你更好的姑娘了!我比你早来这里十二年,早过了成亲的年龄,并不是没有试过!可感情生发或许只在一瞬,但要长久相好,却要靠自此能互相反哺回应!这个世界的姑娘或许千好万好,与我观念不合,便无法相知相爱!”
一瞬间,万贞的心里也难受起来。
爱情当然是要能相呼应,才可能相谐相许,可她又怎能确定自己与杜箴言就一定观念相合?现代的男女活在同样的环境中,受的教育也大致相似,可相爱的时候结婚,离婚的时候仇恨撕逼撕得满地鸡毛的,难道还少?
若哪一天,她和杜箴言也走到这一步,可怎么好?“你在这边试过,可是结过婚?”
杜箴言略一迟疑,低声道:“有的,我刚过来时,原身学骑马摔伤了腰,有瘫痪之忧。兄嫂觉得累赘要求分家。父母以要他们帮我娶亲为条件,答应了。然后帮我娶了一位大五岁的山里姑娘,以照顾我起居。这个姑娘与我同患难,即使是包办的婚姻,我本来也是打算与她白头到老的。”
“后来呢?”
杜箴言苦笑道:“这个姑娘,勤劳朴实,没有心计……可是,太没有心计了!她不懂得保护自己,更不懂得成家后保守小家的秘密。我伤好后赚钱养家,可能钱有点多,她心里害怕,就回去跟自己的父兄说了。”
万贞一惊,问道:“他的父兄要来跟你合伙?”
“不,比那糟糕多了……”杜箴言摸了摸后脑勺,神色廖落的道:“他们世代山居,出来与人交流都不会,如何做得来生意?我要带他们,他们不肯,只是索花姐儿的卖身钱!我前后给了两次,第三次不肯给了。就这样,花姐儿居然还是信父兄多过了信我,仍然什么事都愿意回娘家说。自此之后家里几次被盗,失窃的藏钱处,都是除了我和花姐别人不知道的。这也罢了,最可恨的是年底我进山收账,被人打了闷棍连钱带货加毛驴抢了个光,若不是命大被采药人所救,即使当时没死也要被野兽叼了。后来我留意打探消息,低价卖毛驴的不是别人,正是花姐儿的四哥。我带着伙计借口入山收货在丈人家借宿,又从他家把搭裢、货袋一类的残余物证都搜了出来。”
万贞哑然,惊道:“还有这样的恶人?打杀女婿、妹夫明抢?”
杜箴言冷笑:“贞儿,你是在宫里生活。这地方虽然倾轧,好歹有规则,来往的是王化下的第一层次民众,大多数人都遵守基本的常识,办事多少有点儿条理。可那些世代没受过教育的山民不是这样的,他们很多人不是不读书识字的问题,而是根本都不懂什么叫王法,明明是人,却行丛林法则……不,甚至比丛林法则更可怕,更恶心,因为野兽的为恶能力,远不能与人相比。不给就偷就抢,在他们的思维里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
万贞只觉得骨子里一股寒意直窜了上来,忍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
杜箴言伸手拍了拍腰间的剑,淡淡地说:“贞儿,我是在那次以后,才深感这个世界仅有钱财绝不足以自保,所以才读书练武。自从取得秀才功名,有佩戴武器的资格,只要出门,不管明里暗里带了多少护卫,我身上必然是带着兵器的。不是为了装逼,而是受过其害,不如此,不足以让我心安!”
万贞想到自己初来明朝的一段时间,连睡觉都给恨不得塞自己的嘴,生怕说了不该说的话的原因,感同身受,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柔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杜箴言勉强一笑,道:“糟糠之妻不下堂,花姐不明事理,不识书数,没有头脑,这些我都可以容忍。可是作为枕边人,她不信任丈夫,一次次的向父兄泄密,几乎让我死在山里。她甚至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发生不仅因为父兄的贪婪,也与她有莫大关系。她这样的……愚直,于我来说简直就像后背扎着根刺,连觉都睡不安稳。”
万贞心一紧,问道:“那后来……她怎么办?”
杜箴言道:“出了这样的事,我父母兄嫂甚至族人都容不下她了,我只能对外假称她上吊自杀葬了口空棺。然后借口外出游学,把她带到了湖南岳阳。她身体结实有力,又勤劳,能吃苦,种田比男人都拿手,我就给她置了二十亩地嫁妆田,为她另找了个普通农家再嫁。去年我探访桃花源的时候,特意绕道去看了看,她现在大儿子都七岁多了,两个小的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肚子里又怀了一个,估计就这段时间该生了!嘿,我父母当年给我挑姑娘,挑好生养的,勤做活的,真是一点都没挑错!”
万贞松了口气,见他还能自我调侃,知道他情绪也恢复过来,也有些好笑,又问:“那她日子过得好吗?”
杜箴言想了想,回答:“据岳阳那边的伙伴说,花姐和丈夫平时还好,闹起家务来男方不是对手,次次落荒而逃……至于别的,她头脑有限,但守着田地养些蚕、鸡、鱼换活钱,吃不了亏。只是若要荣华富贵,她和丈夫没那能耐,还得看儿子争不争气。我自身都难言以后,只能顾她一时,一世却是顾她不得了。”
杜箴言这简直是穿越男血泪史,但写起来真的好欢乐,怎么破?
第四十九章 是真是幻谁知
任何一个社会都有自己的规则体系,杜箴言来到大明朝后在家庭的支配下成家,半点也不稀奇。万贞心里虽然不是滋味,但也理解。只不过他既然提出来追求自己,那么查问对方有没有家庭,对于现代女性来说实属必然。
也许对这个世界来说,妻妾并存是天理,无所谓第三者。但对于现代女性来说,没有谁能容许自己在无知的情况下犯下第三者的罪过,虽然很尴尬,但万贞想了又想,还是再问了一句:“花姐再嫁后,你就再没有娶过亲,纳过妾吗?”
杜箴言摇了摇头:“连花姐那样淳朴的人,都有可能无意间害我,我哪里还敢娶个无法信任的女子?只不过……有两年,我在秦淮河放浪形骸,荒唐事到底还是有的……贞儿,这事我不瞒你,其实也瞒不过你。往后我们互相扶持,产业共通,人事调动,很多阴暗的事……只怕会让你觉得,我不如外表看来这么大方无害。”
万贞忍不住笑:“喂,难道你觉得自己的外表很大方无害吗?”
杜箴言颇为自恋的摸摸脸颊,凛然道:“我在现代是号称培训班阳光帅教练,射箭俱乐部暖心小王子!外表当然大方无害,并且很帅很帅的!”
“暖心小王子?阳光帅教练?”万贞被雷得外焦里嫩,一脸懵懂:“世界上还有这么给人取绰号的逗逼?猴子派来的,脑子被人生吃了吗?”
杜箴言膝盖连中数箭,生疼,苦着脸道:“姑娘,你有朋友吗?”
万贞眨眨眼睛回答:“有啊!不少呢!”
“噗!”
杜箴言吐血。万贞忍不住笑了起来,问:“花姐的父兄,你怎么处理的?”
杜箴言略微犹豫,咬了咬牙才道:“我把他们家的人一船装了,全送去了南洋。去南洋的九口人,后来听说在船上就死了两个,到吕宋后不服水土,又死了两个。剩下的倒是和当地土著通了婚,但后来怎样我也不知道。”
他怕万贞觉得手段太毒辣,弄得老丈人家破人亡,赶紧解释:“我实在不知道花姐都跟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日后会做什么……但我们这样的身份来历,在宗法制社会,一旦暴露,有死无生。把他们送去南洋,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只不过像他们那样身体强壮的山民,居然连这么短的海路都受不了,还是太出乎我意料了。”
世代山居,连山下都少出来的山民,恐怕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河水就是山里洪水爆发,大海是什么样子恐怕他们从来都没想过,不适应海运死在路上,说稀奇,但也不算太意外了。
两人说话间绕着小院走了一圈,把几间屋子都看了一遍。万贞推开小花园对面的木门,探头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带着现代气息,用竹筒接了自来水进屋,带沙发茶座书架的小客厅,心中一喜,嫣然笑道:“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