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就足够痛苦,为何她要死两次?且都是死于非命。
剑锋依然停在那里,阿音两眼直勾勾望着他剑身上的纹路,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她缓缓仰起僵硬的脖子,朝上看去。铁窗外投入的清辉,恰好映着他面罩之上的眼睛。
眉如削,凤目冷冽……这双眼睛,真是看一辈子也看不够本。眼泪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是谁都可以,但为什么是他?烧了她的身体,又要再来杀她一回?她喜欢了十年的人,也是现在要取她命的人。
拂月阁主,李寻。是阿音的师父,也是眼前拿剑的杀手。
能请到师父亲自出马,那人定是花了不少钱。阿音竟是笑了,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自己还能想到酬金的事。
剑锋一倾,她知道,这是师父要下手的前奏。
她紧闭双眼,攥着扎入手心的稻草。她感觉不到疼,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膝上,用自己也听不真切的声音,低低念着:“师父……”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李寻。跟了他十年,学了十年的武功,仍是一点长进也无,还时常拖后腿,丢尽了他的脸面,还受他的庇护。
回想往日,总是左一声师父,右一声师父,即使李寻不理睬,她也肆无忌惮地唤着。她知道师父听得见,只是师父冷冰冰惯了。
阿音忍不住,终是呆呆望着他,清晰地唤了一声:“师父。”
李寻手臂一震,即刻把剑收回去,俯下身看她:“你是阮思……不,你是谁?你为何唤我为……”
牢房外响起繁杂脚步,想必是李寻的行动被人察觉。刚才一瞬迟疑,竟是慢了。但对于李寻来说,禹州府衙的实力不足为惧。他继续问她:“为何这样唤我?你我并不相识。”
我是阿音……她也只能在心里这么说,不想让心念的人看到她这副狼狈样子。现在的她,只是师父的猎物。若师父完不成任务,对他、对拂月阁,必定影响深重。
“杀了我吧。”阿音从未像此刻这般难过,可她不愿连累师父、不愿连累拂月阁。至少这最后一次,不再拖大家的后腿。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o(*////▽////*)q
【呃……另外一个节……还是不要过了。。。。】
☆、「实以告」
黑影一闪,牢房里除了她,再无他人。师父走了,空手而回。这后腿,还是拖了。
虽然此事不了了之,但阿音不得不为拂月阁担忧,堂堂阁主连一个弹琵琶的也杀不了,这事传了出去,指不定那些师兄弟要挨饿了。不过有师父在,应该不会这么惨……吧?
忽然想起某个师弟给她看过手相,说她天生是扫把星,只要活着,就会拖累旁人。果不其然啊,当年拖累了乞丐堆,现在又把师父拖下水,下一个又会是谁?温宁吗?想到这人就觉得头疼,恰好困意上来,阿音昏昏沉沉就睡了去。
大概是因为十年没睡过稻草堆,阿音稍稍这么一睡,便觉浑身硌得慌。睁眼的时候,天色方才蒙亮,却是再无睡意。脚边爬过一只蟑螂,她愣愣看着它爬出牢房。
与牢房三宝和平相处的第三日,阿音总算适应了些,至少能睡到日头起来。她搂着稻草,隐约闻到一股烤鸡腿的香气,朦朦胧胧就说:“小昱,给师父吃吧。他喜欢。”
“小昱?师父?看来我能问你的,倒是不少。”温宁的声音像是射进林子的毒日头,惊得阿音一个骨碌就弹起身。他把手里的纸包丢给她:“先吃一吃,有了力气才能走出去。”
阿音瞪着他一脸傲慢模样,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作响。她暂时忘了骨气,剥开纸包,默默低头啃鸡腿。待嘴里只剩一根骨头,才缓缓抬头问他:“你刚才说什么出去?”
温宁听着她的淡定腔调,侧目看过去:“你还真不是阮思,若是她,早就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跪求着出去。哪像你,睡到流口水。”
阿音懒得去追究了,也没敛袖去抹嘴角,走到他面前,挺胸道:“对,我不是阮思。”
温宁委实一惊,朝四周看看:“你还真敢说得这么大声。要是让人听了去,搞不好那府尹得请一堆人来做法事了。”
看他也是虚张声势的样子,阿音挺直腰板:“你这么闲,倒是放我出去啊。”
“哦,好啊。”温宁从腰间抽出一把钥匙,三两下把牢门打开。见她一脸吃惊,故意重重将牢门一推:“夫人,请吧。”
“门……门就这样开了?”阿音警觉地看他,低声道,“这钥匙,你不会是偷的吧?喔,我知道了。你是想让误以为我逃狱,好把我灭口。反正我也不是什么阮思,也作不了证,活着对你们也没用处……”
“你说够了没有?不走算了。”温宁作势要把牢门扣上,却见她如游鱼一般钻出来。看她蹦蹦跳跳就要出去,一手拉住她:“跟你说过,无论你是谁,你在别人眼里,就是阮思。阮思为人温婉怯弱,会像你这样走路吗?哼,要是让人知道你不是,说不定真得关上一辈子。”
阿音忙把步子收回来,翻了个白眼:“你是在威胁我?”
温宁道:“不是威胁,这是事实。你要是有种,现在就出去大喊一声,我不是阮思。”
阿音讨好地拍拍他的肩:“不好意思,我阿音天生没种。”
“哦,你叫阿音。”温宁作恍然大悟状。
“我先走了。”阿音沉着脸,以蹩脚的淑女步子,踏出牢房。
跟在她身后走着,温宁愈发觉得这个女子的奇特之处。她难道就不问一问被放出牢房的原因?难道就不怕如她所说的那般设计陷害?她还真是放得开,想来她以前的日子过得是逍遥自在,八成是有人护着,才养成她不懂顾忌后果的习惯。
把她拎上马车,趁着街巷喧哗,温宁才开口问了:“你就没问题要问?”
阿音两手抱怀,闲眼看他:“不是你要问我么?为什么反倒要我先开口?”
“你就不想知道,你惹了韦益,为何还能被放出来?”温宁对她实在好奇。
“放都放了,问那么多有何用?”阿音揭了帘子,悠闲去看窗外的人来去往。
温宁对她佩服不已,貌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分明知道韦益的身份,也不放在眼里。究竟是谁养成她这种缺心眼的个性?随口唤她一声:“阿音。”
阿音听着有人喊,就回头应了,方才对上那双赤狐眼睛,“切”一声就撇头回去。
*
就这样,一人望着窗外,一人沉思着,相安无事地回了温府。
见她趴在窗边睡了,温宁推了推她:“喂,到了。”待她迷迷糊糊伸了懒腰,“我对于你,多多少少也算是个陌生人。你在陌生人的车上随便睡着,就不担心我把你给卖了?”
阿音这才一个激灵醒来,赶忙钻出车舆一瞧,发现停在温府门口,不由松了口气,缩回车里瞄他一眼:“这不是没卖么?”
风拂起车帘,阿音瞥见有两人从温府里走出来,温老爷还可客气地送到门口。遂指着就问:“喂,那一个俞岫,另一个是谁啊?他们为什么来你家?”
温宁没有应她的话,只是让她在车里待着,自己却跃下马车,走到那两人面前,同他父亲一道送走他们。直到温老爷也转身进门,温宁才回到阿音那边。
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见左右有下人跟着,就随口说了句:“先回房用柚子叶洗一洗,要是我娘看到,准又得说些什么。”
看他眼珠子左右瞟着,阿音立即会意,将身子探出车外,由他扶着下去。外人乍一看,还真像是新婚小夫妻。
*
温府入了夜,阿音独自一人在是知阁待了半日。不知温宁去了何处,只有小绘左右伺候着。本以为公婆会召她过去数落一番,毕竟新嫁娘进牢房不是什么吉利事,即便放出来,也够一些闲人嚼舌根了。寻常人家倒是无所谓,可她是温府少夫人。
在房里静静想着,阿音渐渐后知后觉地担心起来,心说温宁反问的那些话,也是该关心关心,若像往常那般迷糊过去,可没有人像师父一样帮她收拾烂摊子。
不知何时,小绘退了出去,温宁换上一身蓝衣站在她眼前:“在想什么?”
虽然有些丢脸,但阿音鼓起勇气问道:“我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温宁愣住,许久才掩嘴笑道:“你终于舍得问了?我还以为你真的不在乎。”望着她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他说道:“你在府门前见到的另一人是我的老师,程夫子。你当真以为韦益会轻易放过你?他曾想要你……要阮思的命,哪会让你轻易过关?你又不是沈暮。何况现在的你是我的夫人,韦益贪心成那副德行,你觉得他会做什么?”
阿音的脑袋嗡嗡作响,话说还真把他给拖累了:“那……你家没事吧?”
温宁沉吟道:“目前是没事,俞大人已做主放了你,能有什么事?不过,就不知今后的事了。”说到这里,温宁眉梢轻微一皱,又很快平复。
阿音总觉得有些不安:“我听那个沈暮好像……他不会对你做什么吧?”
温宁默默一惊,这个女人还不算太笨,也不是不懂顾忌后果,只是反应比常人慢了七八分。料想她对此事一知半解,温宁便解释道:“这次是我和他想得简单了,以为能借由他杀芳儿的事,经俞岫之手,把他送入天牢。一般来说,韦益为非作歹不留痕迹,往日像你这样的证人通常活不过两天。我娶你,也不过想借自己势力,暂时护住你。哪里知道你……不好意思,我说的是阮思。现在事情闹成这样,沈暮定然以为是我害他,韦益也因此盯上我温家。你说他们会做什么?”
“你怎么说得这样不痛不痒?一听就知道这里边问题很严重好么!”阿音行走江湖这几年,也懂得不少事,像温家这样惹到人,且是怀国公和兵部侍郎家的公子,这分明是家业危在旦夕的节奏,他居然还能跟说书一样自然……他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是很严重,而且都是因你而起。”温宁隐去眼里的复杂神色,换作笑意,“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阿音哪里听得见后面那句,“因你而起”四个字就够令她难受了。她说:“不如这样吧,我走。只要我离开温家,他们应该就没理由动你了,是不?”
温宁认真道:“如果你走能解决一切,我就不会接你回来。温家的处境的确不太好,但若是再把新妇赶出门,那温家的颜面才算是丢尽了。人人都知道你得罪了韦益,赶你出温家大门,就等同于温家认怂心虚。之后的流言蜚语,必然对温家不利,你应该知道。”
“那我该怎么办?”阿音眼巴巴望着他。难道这张阮思的脸,真会要她的命?
“好好留在温家,当好少夫人,做你的阮思。”温宁看她不知所措,“看你什么都不怕,好像就是怕死。若阮思是服毒自尽,那你……莫非也是死过一次的人?”
那种死亡经历,阿音着实不想再提,弱弱地一说:“借尸还魂……你听过没?”
温宁清清淡淡应了句:“我知道了。”之后,竟是往床上躺去。
阿音完全没在意他的举动,只是颇为惊讶地问:“你不怕?我是个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 到目前为止,温宁同学看起来高大上,其实……等男二现身,他可就。。。。咳咳
☆、「少夫人」
床上那人居然开始宽衣解带,以躺平的姿势卸下外袍,随手一甩就丢给阿音。阿音捧着他的蓝衣,愣了半晌:“喂,你有没在听我说什么?”
温宁自顾自地扯了被子盖上:“有啊,你说你是鬼。”身体又往里边一翻,“反正我都娶你进门了,你就是我夫人,难不成你还要我把这事告诉全禹州的人?你是想被作法烧死吗?”
阿音缓步过去,在他背上戳了戳:“喂,这是我的床。你不是睡书房吗?”
被窝里的声音有点模糊,但依然铿锵有力:“第一,我不叫喂,你以后最好唤我为‘夫君’。第二,这是我家,这是我的床,不是你的。第三,我今天不想睡书房。第四……”温宁有意探出一双眼睛,挑起眼角,“我以后天天在这里睡。”
阿音耷拉着眼:“你我又不是夫妻,你好歹也得尊重一下死人。”
温宁作惊愕状,在她手背倏忽一掐,看她痛得叫出声:“你是死人吗?还有,你认为要怎样才算是夫妻?”
“要拜堂、喝交杯,然后洞……洞房。”阿音看着他貌似无辜的表情,不由后退两步,两手在胸前一捂,“难道你想要洞房!”
“我们拜过堂,也喝过交杯。洞房嘛,也算是洞过了。”温宁说得一本正经,还不忘询问墙角某人的感受,“夫人,你觉得呢?”
“绝对没洞过!”阿音想到一个重点,“就算拜堂、喝交杯,那个人也不是我,所以我们根本不是夫妻!”
温宁打着哈欠,又缩进被窝:“这不重要。我认脸的。”
阿音被这话一激,甩手就把那衣衫摔在他身上:“认脸归认脸,你先给我起来!你睡这里,那我睡哪里!”
被窝里传出软绵的声音:“我不介意你跟我一起睡。如果介意,你就睡地上。”
“这位大哥,我是女人,好么?”阿音又戳了他两下,这回是用脚。
“那又怎样?凭什么男人就该睡地上?”温宁说得振振有词,还把身体一挪,空出半个床位,腾出手来拍着,“来吧,夫人。”
“自己睡吧你!”阿音怒气冲冲地打开柜子,拿了两床厚被铺在地上。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发泄,等她钻进被窝,床上的那人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不管怎么说,能从那鬼地方出来,全赖了温家的人脉。况且现在无处可去,也只能将计就计当个温家少夫人。只要这个温宁不动手动脚,日子还是勉强能过下去的。阿音在想,如果温家要解决传宗接代的问题,她这个做夫人的完全不介意丈夫纳妾。因为一旦他纳了妾,自己就不用睡地上了。
一向嗜睡如命的阿音,竟是恍恍惚惚到天明才睡上一小会儿。这一觉,还没在牢里睡得舒坦。是因为在牢里心安理得吗?非也。阿音一晚上都在担心连累温家的事,想到那两个难缠的人,总觉得目前的状态稍微静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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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不过一个时辰,阿音就被温宁给踹醒,她捂着腰瞪他:“轻点会死啊。”
温宁空举双手,一脸茫然:“对不住,下床不小心踢到而已。下回你铺远点。”
阿音岂会相信他的鬼话,但是踢都踢了,也只能伸腿出去绊他。眼看他踉跄着扑倒在地,她幽幽道:“对不住,脚不小心伸长了些,下回你跨远点。”
盯住那双睡眼朦胧的眼睛,发觉她的眼光四处散着,根本理会的意思。温宁憋着气,又往她腿上踹了踹:“时候不早了,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