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就这样下去?一大早来个天外飞仙?”温宁误以为她要施展轻功逃掉,不得不把她死死拽住,“等人拿梯子来。”
阿音干笑道:“现在拿梯子,会不会太晚?要是有人问我们昨晚怎么上去的,你怎么答?”
屋下的喧哗一浪高过一浪,温宁端看着某人凌乱的发丝,不难想象那些人脑子里边的不堪画面。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枉然。
眼见梯子从远处送来,温宁抬手帮她理好头发,看她挣扎:“喂,你头发乱成这样,你说他们会怎么想?刚才的事就算了,现在你可得整整齐齐地下去。否则这件事,你可说不清。”
阿音埋怨道:“说不清什么?还不是你昨晚说睡不着,我才想稍微眯一会儿。”
“你不是也说不想睡?”温宁顶回一句,她便哑口无言。
“算了,先下去吧。”阿音谢绝温宁的搀扶,貌似身手矫捷地爬了梯子下去。
*
钟声响起,众位学生都散了去。温宁强作镇定地爬下梯子,因为他瞥见程夫子已等在身后。可待他在地面站稳,程夫子身边却又多出一人。那人锦绣青衫,面目可憎……当然,这仅仅是温宁的看法。
从未想过魏云驰会来书院,他的形貌像是与这地方格格不入,平日里这个时候,他不是在荷塘边上发呆么?阿音看他与程夫子似乎相识,便问出声:“魏公子,你怎么来了书院?”
魏云驰笑而不语,自然而然把解释的责任交到程夫子手上,两眼却有意无意盯着温宁。
程夫子解释道:“魏公子虽是出自经商世家,然而他的书画技艺在江夏可算是首屈一指。日前与魏公子切磋一番,我这个夫子也自叹不如。所以,我便邀请魏公子来书院讲解几堂书画技艺,相信众位学生定能从中获益。”
“从中获益?”温宁终于领悟魏云驰眼神中的含义,看似谦谦有礼,实际上带了挑衅。他来书院客座任教,目的绝不单纯。
“是。温宁,在礼数上,你还得唤一声‘先生’。”程夫子曾与温宁闲聊,从他言语之间,大致判断出他对魏云驰的敌意。刚才故意说一句,算是提醒,莫要因为私事,而坏了书院的规矩。
温宁自是了解程夫子的意思,拱手作揖:“魏先生。”
魏云驰漠然道:“温公子一夜未归,是否需要回温家梳洗一番?”
温宁正声道:“多谢魏先生挂心。魏先生难得来书院授教,即便学生尚有责罚在身,也必须前去旁听,否则就难以从中获益了。”
程夫子嗅到一丝火药味,即刻说道:“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阿音淡淡看着这位老者踱步而去,心想这子虚书院还真适合怪人存活,包括魏云驰。不过他说的对,温宁是该回去梳洗一番,不为自己,也得尊重其他同学。可见他眼里的火光,想来他是不愿回去了。
扭头见学生已在堂中端坐,要是魏公子再晚些,那所谓闲话还真的波及到温宁。她往温宁衣角一扯,小声道:“喂,你要上课就好好上课,别捣乱。衣服什么的,我中午送来。”
温宁敷衍地听完她这番话,突然兴致起来,就往她肩上一揽:“多谢夫人。”
魏云驰好似视而不见,只是转身过去:“上课吧。”
阿音无限感慨:“温少爷,你看看人家,看看。”
温宁朝她脑门上一弹:“回家做饭去!”
*
整整一个上午的书画课,中间完全没有停过,若换作往日,子虚书院的房顶早让学生的怨念给揭了。谁知道魏云驰给他们、还有春风阁的那群顽固灌了什么迷汤,众位先生和蔼可亲地排开课程不说,连那群学生也没半句怨言。
至于魏云驰上课说了些什么,温宁是一句也没听清,这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上课走神,且是故意走神。随手提着笔,看一座冰山在讲台上晃来晃去,只觉眼花。到最后,温宁就连怎么睡过去的也不知道。
沉入梦境直至午时,温宁睡到自然醒。他咧开眼睛,见旁边的同学全都不见了,心说大概是放学了。遂伸了懒腰起来,却见魏云驰正端坐在他正对面,手里捧着一本书。
魏云驰见他醒了便说:“温公子,昨夜辛劳,可再多睡片刻。”
温宁也无客气:“作为一位先生,看见堂下的学生睡了,不是应该当场责罚,然后赶出去站上几个时辰?魏公子当先生,还真是特别啊。”
“魏某只是在想,以温公子的才学,于今秋之试定能入殿。既是如此,这门书画课,你听、或是不听,根本无妨。魏某从程夫子那里打听到昨日之事,既然温公子一夜疲惫,多睡一些,又有何不可?”魏云驰目视温宁,神色淡然。
“呵呵,还以为魏公子惜字如金,今日看来,能说的倒也不少。”若温宁没记错,认识魏云驰到现在,这是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魏云驰往窗外瞟一眼:“午时已至,温少夫人也应到了。温公子不出门相迎么?”
温宁低笑道:“不用,阿思自然会在杏林亭等我,魏公子不必担忧。可现在,堂中只有你我二人。”他顿了顿,一手按在魏云驰眼前,“学生有几个疑问,想请教先生。”
面对如此挑衅,魏云驰仅是稍稍抬了抬眉角:“温公子对魏某有疑惑?不妨让魏某猜上一猜。嗯,温公子想问的,是不是我魏云驰于禹州至今,对温家所做的一切,是出于商人的眼光,还是出于私心?”
他说得坦然,温宁也无讶异,能让父母心悦诚服的人,本就不简单。“是。请先生赐教。”
魏云驰放下手中书卷,垂眸想了想:“一半私心、一半眼光。首先,温家二十年来诚心经商、童叟无欺,织染刺绣之艺在禹州首屈一指,在江南更算是上上乘,作为一个商人,我理所应当选择温家。其次,温家遭逢此劫,定是遭人陷害,魏家虽是无权无势,但帮一帮老友的胆量,还是有的。”
温宁听他说着停住:“魏公子说了这么说,究竟何为私心、何为眼光?”
魏云驰面不改色:“前者眼光,后者私心。温公子,你就一点也未察觉么?”
这种场面话,换作谁都难以信服。若再这么问下去,定然全无结果。温宁追问道:“那你对阿思……”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见阿音提着食盒踏进屋子。
阿音见两人靠得很近,不由自主说了句:“打扰你们了?”
温宁道:“不是让你在杏林亭等着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当阿音提起食盒,温宁才发现今日的饭菜貌似多出一份。听她说:“娘听说魏公子也在书院,便让我多送一份来。”顺手把布包丢给温宁,“你的衣服,快去换换。”
温宁拿起衣服正想走,可忽然想到让阿音和魏公子同在一处待着,似乎不太好。走到她身边说道:“你跟我一起去。”
哪知道阿音根本没在听,她望着讲台上的那幅月映山水:“魏公子,这是你的画?”
魏云驰笑了笑:“是的。若是少夫人喜欢,待这两日讲课用完,便赠予少夫人,如何?”
阿音拍手道:“就这么说定了!”
温宁嘴角抽了抽,一把将她拉走:“夫人,先伺候为夫更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肚子疼,逗比苏就不助攻了。诚心祝愿两位早日上一垒~【其实我想看二垒】
☆、「画丹青」
两日后的傍晚,温宁已将书阁整理完全,再把各处擦一擦便能回家了。虽说温家已然宽裕了些,但他仍是背着母亲在书院打杂,反正家里的货已赶得差不多,已用不着他出手。
把一桶水拎上架子,温宁正从水里捞上一块抹布,眼角瞥见一双银丝靴踏进书阁。他高声道:“兄弟,要来书阁,明日请早。”
“原来温公子当魏某是兄弟。”魏云驰的低沉声线在书阁回荡。他已完成程夫子的邀约,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回魏府看荷塘,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是你。”所谓的师生既然完结,温宁自然也无行礼的意思,他就居高临下看着,“不知魏公子有何贵干?”
魏云驰的右手从身后抽出,手里握着一卷画轴:“这是日前许诺给温少夫人的月映图。子虚书院的课程已结,这个理当送她。”
平静了两日,温宁早已忘了他与阿音之间约定,眼下见了,心底又是不悦。身为一名丈夫,他必须这么说:“魏公子,阮思好歹是我的夫人,是温家的人。而你与温家仅是生意上的来往,可魏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送礼给一个有夫之妇,不觉有欠妥当么?”
他的话,句句带刺,魏云驰却不以为然,面目肃然道:“温公子多虑了。我对阮姑娘只是单纯的欣赏。想当年,魏某也有幸至漪花楼听过阮姑娘的琵琶曲,余音三日绕梁而不散。如今,魏某只是送些薄礼,略尽心意,有何不可?”
有幸听过?温宁手心一凉,心想阮思见过的人还真不少,居然连魏家也曾惹上。也不知阿音是否知道这一点,若是一时不慎露出破绽,后果不堪设想。
发觉魏云驰目色袭来,温宁心知是自己停顿得久了些,继而说道:“阮姑娘?魏公子最好弄清楚,她现在是温少夫人,还请公子莫要用以往的习惯来称呼她。还有,阿思已经不弹琵琶了,公子勿念才是。”
“这与魏某送礼有何关联?”
“若是要送,当初她漪花楼时,为何不送?如今她嫁了人才来,莫非魏公子另有用心?”
魏云驰确是讶异于温宁的胆色,他这么说着,就不怕那七十幅绣图的工钱打了水漂?不过,帮助温家是一码事,送礼又是另一件事了。
面对质问,魏云驰随意编了个借口:“当时魏某前来禹州乃是私下所为,要是送礼给了花楼女子,再传到家父耳边,怕是不好。这种事,温公子难道不知么?”
听他所言,确是有些道理,就像当初想娶阮思以策万全,温夫人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只怕是温宁一生的阴影。
鉴于温家与他还有生意来往,彼此之间终归应该留些情面,只怪当时未能拒绝,现时礼物上门,也只得收下。温宁说道:“那就替夫人谢过魏公子。只不过,我尚有一事不明。这只是普通字画,魏公子为何不亲自送去,还得由在下转手?”
魏云驰勾起唇角,眼底带了轻蔑:“魏某接到家书,有一笔生意必须由我亲自出马,所以才无闲暇。呵,难道温公子的意思是,要魏某再把尊夫人请到府里,日暮之时再与礼物一道送回温家?”
本想问得魏云驰无言以对,岂料是过犹不及自作孽。温宁哪能容得阿音再去那人府里,遂马上攀下架子。只可惜,心里一急,脚下一滑,拐到地上的时候,听到筋骨扭伤的声响。
魏云驰悠悠然地把画卷往案上一放:“有劳温公子了。”
温宁尚且扶着脚踝,抬眼见魏云驰已离开书阁。没想到居高临下的气势,竟然这么容易就破功了。
*
夜幕将至,温宁握着那幅画一瘸一拐地挪回家中,本是想拿画当拐杖撑一撑,可一想到阿音的脾气,只好作罢。
温老爷和温夫人早已用完晚饭,阿音一如既往地坐在厨房前洗碗。
她嘴里哼着莫名其妙的调子,目光时不时往家门口看去,默念着:“再等你半个时辰。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把你的饭菜全部拿去巷口喂狗!”
其实,她已经等了两个半个时辰。现在的她,只是拿着搓碗抹布在手里晃着,怎么看都是装忙的样子。
一抹白色现在拐弯处,阿音立即冲出家门。刚想数落他几句,却见他的脚有点问题。心里有些担忧,嘴上却嘟囔着:“你脚怎么了?被狗啃了?”
温宁没心情生气,随口应道:“你说是咬的,那就是咬的吧。”
阿音俯身按了按他的脚踝,触感异常熟悉:“哦,崴了。原来,温少爷也有今天。”
温宁任凭她嘲笑,等她笑够了才说:“能不能先扶我进去?别惊动爹娘。”
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阿音就小心搀扶他进了家门。
先是把饭菜端给他,然后又去打了盆冷水。阿音似乎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她想到一个词:相夫教子。猛摇了摇脑袋,带着友好的微笑走到温宁身边。
温宁正在吃饭,看她笑得如此夸张,险些喷出来。指了指她手上的盆子:“温夫人,你不会是想给我洗脚上药吧?”
阿音差点就承认了,但见他一脸期待的模样,又改了口:“我只是把东西拿来而已,要是你瘸着走来走去,还想瞒住你爹娘?温少爷,剩下的事,得你自己来。”
刚刚有了点小激动,温宁的心又是拔凉拔凉的:“你就不问问你丈夫是怎么扭伤的?”
“你又不是我丈夫。”阿音答得万般干脆,且不忘补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错么?”
“你赢了。”温宁自觉说不过她,随即放弃。
阿音从屉子里翻了药出来,装作非常随意地丢在他手边:“哝,药。”
温宁心里想着道谢,可说出来又是另一句:“今天,好像有些静。”
习惯了某狗窜来跳去的日子,这片刻宁静倒是让温宁不自在了。可温宁只是随口说说,却不知眼角流露了什么,使得阿音理解错误。眼睁睁看她跑出屋子,顿觉虎躯一震。
果然,阿音把板栗给抱了回来。她说:“还以为你不想见它,所以就把它放在你娘那里。说的也奇怪,板栗在你爹娘那里都乖得很,为何到你面前就跟疯了似的。温宁,你跟它犯冲是吧?”
温宁勉强维持冷静,假笑道:“你怎么不说它跟我犯冲?”
阿音望天一想:“说的也是,否则也不会把书阁翻成那副样子,害得你连夜抄……”嗓子眼忽然干了,阿音顿时想到一些不该想到的东西。
那天晚上是不是疯了?带他上屋顶作甚?居然还在他身边睡了,之后早上醒来还抱在一起,让整个书院的人都看了笑话。难怪这两天上街买菜都觉得背后凉凉的,都说书院八卦多,那些菜市场的大婶一定听说了什么。
想到这里,阿音迫切地想证实一件事:“温宁,我问你,那天晚上,你和我明明离得很远,你、你是怎么抱住我的!说!”
某些事,温宁一辈子也不打算承认,例如那晚故意抱住她。迟疑了半晌,方才含糊不清道:“阿音姑娘,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晚上多多少少有点冷。何况你我离得不是很远,寻个相近的东西取暖,这不是人之常情么?”
“取暖?你拿我取暖?”阿音听出某人主动的意味。虽说夜里风凉,但阿音早在拂月楼时就习惯了睡屋顶,所以绝无找人取暖的荒唐事。
“你我不是朋友嘛,互相扶持……”温宁轻轻松松说着,却见阿音抱着板栗,一步一步踏来,“喂,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呢?”阿音两臂一松,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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