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玉自然也看到她了,同那几人示意一番,便起身出来。
“好啊你,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你还会来这儿!”阮宁撇撇嘴,“说来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陆明玉摸了摸鼻子,也不答她的话,笑道:“前面新人正拜天地呢,我们过去瞧瞧吧!”
二姐姐二表哥同她关系都匪浅,一辈子就成这么一次亲,阮宁心里痒痒,自然也就同意了。
两人去了前厅,外面多男子,却不好出去,只藏身在屏风后面,倒也影影绰绰看得清楚。
看着二表哥傻乎乎的模样,阮宁忍不住憋笑,平日里看起来猴精的一个人,这等场合竟似傻了一般,也不知道入了洞房还傻不傻。
又扫了眼大厅内,看见两个表哥在一旁站着,三表哥不住起哄,大表哥倒是很沉稳,面上带笑,还不停同身边一个男子耳语,看来关系不错。
那男子……
那男子有点儿眼熟。
阮宁往外瞧着,蓦地想起来,对了,这不是去年在广胜寺外见过的方见山吗?他怎么也在这儿?
他气质独特,虽只见过一次,阮宁也还记得。
狐疑地瞅了眼身边的陆明玉,阮宁开口:“陆姐姐,那方见山怎么在这里?我看着他也不像是能跟大表哥扯上关系的人。”
确实,方见山虽举手投足舒朗大气,与周围人侃侃而谈,身上的衣服却不过是最普通的靛青布袍,同在场诸人的锦绣华裳格格不入。
然而他自在从容,却丝毫不显寒酸,反而更凸显出他的不凡来。
陆明玉目光一直在那处滞留,闻她此言,面上略有骄傲之色,“方兄谈吐不凡,只是同承江大哥见过一次,便引为知己……”
“见过?大表哥在朝为官,方见山不过一介举子,他们是如何见过的?”阮宁盯着她,直接打断问出心中疑惑。
“……偶遇而已。”陆明玉想胡乱打发了她,然而阮宁的眼神太过透彻,她被盯得脸上微红,终于弃械投降,“你这丫头……是我与方兄相约饮酒,偶遇了承江大哥。”
“我说你怎么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原来是有了新欢。”阮宁冷笑一声,陆明玉脊背发凉,缩了缩脖子,“你这话,竟如我是负心汉一般……”
阮宁摆摆手,懒得看她,“见色忘义和负心汉性质一样恶劣。”
第59章
陆明玉一滞,眼神闪烁; “见什么色……”
阮宁不说话; 就这么唇角勾起看着她; 她被阮宁看得说不下去,随即懊恼一叹; 顿感挫败。
“我们不过一起喝酒骑射; 投缘而已。别的我尚且不曾同他说过,他也不知道我的身份。”
“不知道?”阮宁眼梢挑起; “都登堂入室了还不知道; 你说他是傻呢; 还是装傻呢?”
大堂里开始拜天地,司礼者喜气洋溢的声音高唱起祝词; 屏风后; 却忽地安静下来。
陆明玉望着外面一片欢喜; 心里蓦然寂寥下来。
她的笑意凝在嘴角; 眼神却未有波动。她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 可她不愿想,不愿想方见山是不是欺骗了她,不愿想方见山是不是带着某些目的接近她。
她从未心动; 此番沦陷; 便如陷身泥沼,脱身不出,也无力再挣扎。
“阿宁,你看; 至少他不曾这般对待过其他女子……”
“亦或是,他不曾遇到更有利用价值的女子。”阮宁凝眸看着她,说出的话不留余地,“陆姐姐,旁人若是如此犯傻,我是半个字都不愿多说的,可你……我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腐烂的伤口要剜出烂肉才能治好,腐烂的感情,也应该一针见血,斩断。
“他们拜完堂了,走,我们去闹洞房!”陆明玉恍若未闻,指着外面,声音里一派欣喜,抓起阮宁就要往后院去。
话已至此,她还是装傻,阮宁心知多说无益,不由喟叹。
转身离去时看见屏风外方见山舒朗落拓,周围人的目光时不时扫落在他身上,眸色暗了暗。
他看起来太完美,从身形到样貌,从言谈到举止,似乎契合每个人心目中的挚友,恋人。可这样的人,看似淡泊名利,实则野心深藏,点头之交尚且可以,但绝对不是良人。
而前面,陆明玉大步离去,面上带着即将闹洞房的欣喜,拽住她的手却发紧,指节发白。
阮宁无奈,陆明玉看着好说话,其实最是个撞破南山不回头的人。也罢,此时装聋作哑,那方见山有心仕途,终有一日会让她撞得头破血流。
……
阮宜出嫁后,国公府里愈发无趣。黄秋月忙着管家带孩子,自然没往日那些闲空同她游玩。
阮宁想起自己那间兴隆街的铺子,忽然起了意,得了阮母同意后,便画了图纸派人去铁匠铺打了一批烧烤架子,换了块崭新的牌匾,将云氏杂货铺改成云氏烧烤铺,便低调地开了业。
店主人还是原来的老头,添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倒也像模像样。
阮宁不好时常出门,便将一众事务都交给了当年云氏从云府带来的管家云福,只每日呆在府里看看账本收收钱。
京城里达官显贵多,有钱人也多,再加上管家精明能干,这小小一间铺子赚的竟也不少。
起先因着新奇有趣,每日入账近百两。渐渐开业热潮过去,稳定下来,也就在三十两左右。
如此,已经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
有了银子,自然少不了享受。
阮宁在自己院子辟了一处做小厨房,零食点心一应吃食,想吃就吃,倒也不用看别人脸色。
她未曾出门,府里知道她这番动作的人并没有几个,苏蝶听闻她在自己院里开小灶,气得牙根发紧。阮府里有这般待遇的唯阮母一人,而阮宁,不过是跟她一个辈分的未出阁姑娘,竟能拿出这么多银子,着实让她心气儿不顺。
自黄秋月拿回管家权后,她就闲散下来,连贪墨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靠着每月十两的月例过日子。她又是个大手大脚的,不过几个月,便觉捉襟见肘。
她却别无他法,毕竟管家权不在自己手中,府中银子她是半分都沾不上的。
如今见了阮宁这幅做派,自然更加心气儿不顺。
当然,她也不会傻到自己去给阮宁脸色看。毕竟阮宁可是老祖宗最疼爱的孙女儿,大伯最疼爱的女儿,那丫头又是个嘴不饶人的,她真傻了才会往火坑里跳。
苏蝶收拾了衣裳妆容,便端了一碟点心,带着丫鬟去了香老姨娘的院子。
香老姨娘正倚在炕上,身旁坐着一个小丫鬟给她捶腿,见她过来,掀了掀眼皮子,“孙媳妇过来了?”
苏蝶轻轻应了,看到她头上明晃晃的大金簪子,嘴角抽了抽,才笑道:“姨奶奶,这是我亲手做的糕点,您可要尝尝!”
香老姨娘闻言,让身边小丫鬟将自己扶起来,伸手拈了一块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微微点头,“不错,还是你这丫鬟有孝心,手艺也好……你那婆婆别的没什么好说的,给泽哥儿找的媳妇却是不赖。”
自她进府后,苏蝶日日来讨好奉承,颇得她心意,她着实对这个孙媳妇满意得紧。
苏蝶忙推辞了一番,心中却嗤笑,这点心是她从外面天心斋里买来的,这老太婆果然好糊弄。又捏着帕子道:“说来我去厨房做点心,一晌下来,却没碰到阿宁的丫鬟,以往她可是缺不了这些吃食的。我想着不好饿着她,便问了问厨房里的媳妇,要不要给她送过去,却没成想……哎,阿宁果然是个好命的我们这些小辈儿比不得。”
“怎么了?”香老姨娘一下子来了精神,自她上次被阮宁恐吓过后,心里便一直憋着股气,此番听了阮宁的消息,便有些心头攒动。
苏蝶喟叹一声,目带羡慕,“阿宁在自己院子里辟了个小厨房,自然不用往大灶上挤。说来咱们府里,除了老祖宗,便是婆婆和您都没这个待遇呢!”
眼见着香老姨娘脸色越来越黑,她眼神儿扫了一眼收回来,看着自己的鞋尖儿,笑道:“不过阿宁可是老祖宗最宠爱的孙女儿,如此也算情理之中。”
“什么情理之中!”香老姨娘耐不住心里怒火,一把拍上桌子,“她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肯定是那老婆子给的,那老婆子的银子也不过是府里的,凭什么就给了她这么个毛丫头!”
“此言差矣!”苏蝶脸色惊恐,忙瞧了瞧外面,示意她噤声,“阿宁脾气不好,让她听见您这话,定会不依不饶!还是小心着些吧!”
香老姨娘面色愈发难看,重重哼了一声,“她算个什么东西,我还会怕了她?不过是个心思阴毒的……还真以为国公爷不在了,这府里就能由着她祖孙俩为非作歹?做她的春秋大梦!”
随即寻摸了放在炕边的拐杖,穿好鞋就要往安顺堂那里去,“我倒要看看,她这次能有个什么说头……我的儿子孙子也姓阮,作何将财产都扒拉到她们那儿去!这财产都是国公爷留下的,我看谁敢糟践,谁敢不公……”
一路嘟囔着出去了,苏蝶在后面扬着帕子假意劝阻了两声,便闲闲靠在门槛上笑起来。
阮母不给她管家权?哼,谁也别想好过了!
……
阮宁将屋里的丫鬟都轰了出去,趴在书桌前鬼鬼祟祟地展开一张宣纸。
宣纸旁边放着一张信纸,阮宁瞥一眼,手中的毛笔动几下,写上几句歪歪扭扭的话。
边关寂寥,思君尤甚。
——恩,我也想你。
想了想还不够,阮宁又在旁边添上两颗心,喜滋滋地咬着笔头继续往下看。
北燕势弱,不足为患,收兵回京,指日可待。
——你厉害,你最厉害,你厉害就快点回来……算了,姚家还蹦跶着哪,你再坚持两年。
日久不见,欲得欲狂,愿寄一物以存相思。
——没问题。
接着阮宁又抓着笔在下面添了一堆拉拉杂杂的事,比如她在长公主那儿大败姚叶,很解气,比如她和陆明玉时常出去玩耍,但现在陆明玉为了一个渣男弃她于不顾,比如她最近开了一家烧烤店,挺赚钱的,回来一定要多多光顾,比如……
比如这信要两个月才能到达北燕战场,这中间还会发生很多事,但是她写不上去。
阮宁恹恹趴在书桌上,杏眸里水雾迷蒙,忽觉心里沉沉闷闷,赌气一般,偏着脑袋作死狗状在纸上继续写——异地恋阵线太长,我快坚持不下去了,你快点回来,还有个人在追我,长得挺好看,我怕我红杏出墙。
写完又鼻子一吸,啪嗒啪嗒泪水滴上去,刚好将刚才那几句话糊了。
阮宁红着鼻子盯着那处半晌,心想果然她和陆泽是天定姻缘,老天也看不下去她写这种话。
于是又拿着笔往下写——打仗的时候别冲在前面,容易死,挣不了军功也没什么,我不嫌弃你,回来要是少了什么东西,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写着写着,她心里更加难受,泪水涌下来,把她的眼也给糊了。
“我好想你啊……嗝……”阮宁抽抽嗒嗒地哭着,想把心里的郁气排解出去,她造了什么孽,不过谈个恋爱,还是这么时髦的异地恋。
可越哭眼泪越多,越哭越觉得自己凄惨,牛毛小雨变成瓢泼大雨,索性屋里没人,阮宁便放开了嗓子嚎啕大哭。
屋门忽然嘎吱一声,青杏探进来的头充满错愕,“姑……姑娘,香老姨娘去安顺堂了……”
第60章
“你说,你是不是拿银子补贴了你那宝贝孙女儿?!”
安顺堂里; 香老姨娘拄着拐杖对阮母怒目而视; “泽哥儿也是你孙子; 怎么就不见你补贴他?合着不是你亲生的,你就不管不顾?那到底是国公爷的子嗣; 也是国公爷的财产; 怎能由着你这个阴毒的老婆子挥霍!”
“你今日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还真就不依了!”
她说着; 往门口一站; 大有守着此地不离开的架势。
阮母脸色黑沉; 深深地吸了口气,将手上绕着的念珠转了两圈; 才平静开口:“宁丫头的银子并非公中所出; 那是她娘带来的嫁妆; 自然得留给她。你若是看不惯; 让二房媳妇把她的嫁妆也拿出来贴补。”
“放你娘的狗屁!”香老姨娘拐杖戳了戳地面; 发出噔噔噔的敲击声音,浑浊的眼珠一阵嘲讽,“人都死了这么多年; 什么话自然都由着你说!也是; 人都死了,也就你最大,想干什么干什么……”
“够了!”阮母猛然开口,声音里酝酿着沉沉怒意; “你说,你想如何?”
香老姨娘原本被她吓了一跳,见她按捺下怒气,心中却更加得意,干瘪的脸皮抖了抖,嘴角扯出一道弧度来,“也不用如何,你给了那臭丫头多少银子,就双倍给我孙子……这也不多,毕竟泽哥儿得传宗接代,可比那个臭丫头能耐多了……”
王妈妈绣茗几个都在一旁站着,眼见着阮母脸色青紫,气也喘得粗重,连忙上前忙手忙脚地沏茶倒水,霎时间安顺堂里一阵混乱。
又揣摩不透阮母的意思,没人敢训斥香老姨娘,她便愈发猖狂,嘶哑笑道:“你这身体是不是也撑不住了?死了干净!倒让这国公府里太平太平,少些阴损勾当!”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脸色大变,不说身份差异,便是寻常邻里,谁又敢说出这么天打雷劈的话?这香老姨娘,果真是魔怔了!
“你既然如此说,倒不如分了家落个干干净净!”
阮宁刚到安顺堂外面,就听见她这些话,气得大步踏进去,转身跟安顺堂里的粗使婆子吩咐:“将她给我绑起来!”
香老姨娘愣住,随即大叫起来:“你这小贱人!又绑我,这里人可是多着呢,看谁由着你胡来!”
阮宁伸手给祖母顺了顺气,看她情绪稳定下来,脸色还是苍白,不由怒气更甚,“我想绑你就绑你,不过是个奴才,何尝要我顾忌着你了!”
香老姨娘古怪地看向阮母,“你这乖孙女如此行事,你不管?”
阮母定定地盯着她,目光阴霾,随即无力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阿宁……”
“祖母!”阮宁皱眉,满脸不赞成,“我知道您心里有道坎儿跨不过去,可若是如此纵容了她,今后可不止这么点儿事!您当真想被她气死?当真想看着日后她欺负阿宁?”
她因刚才还哭着眼圈发红,眸子里充满失望和委屈,阮母一滞,虚弱着将她搂在怀里拍了拍,恍惚记忆里还是以前那个肉乎乎的小团子,如今已经这般窈窕少女了。
阮母咬了咬牙,“绑!”
香老姨娘张着嘴,似是不敢相信,“你就不怕,你就不怕……”
她结巴着,已经有婆子上前将她捆起来,她撕扯不动,张嘴就要大骂,阮宁忙厉色呵斥,“将她的嘴给我堵上!”
绣茗看香老姨娘胡闹了这大半晌,也早已忍不住,拿起旁边的抹布就上前塞进她嘴里,躬身退到阮母身边。
香老姨娘挣扎着说不出话,一张脸憋得通红。阮宁看着祖母又用完一盏茶,脸色好下来,才笑道:“这便好了,祖母,这不是清净了许多?”
阮母微微摇头,苦笑,“你这丫头,还是太年轻了,不过逞一时之快……”
“非也。”阮宁接过她手中茶盏,正色道:“若是一直憋着气,那还不如逞一时之快来得痛快,没得把自己气出病来,还得忍受这些无耻之人。”
阮母闻言,愣愣无语,随即一叹,“祖母是老了,也愈发没了出息。”
她头发花白,一声叹息里饱含惆怅,阮宁想起前日子她还精神抖擞地带着自己渡船下扬州,如今已经这般情状,鼻子一酸,强笑道:“阿宁还年轻啊,以后谁要是敢欺负祖母,换阿宁给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