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面上愈发亲切,抿茶轻笑,“怪道人家都说你们安国公府会养女儿,这几个姑娘瞧着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周正。”
秦氏听她夸自家女儿,心里自然受用,捂嘴轻笑,“哪里,姚夫人过奖了。还欠些妥当,我这当娘的,就怕她出去被婆家瞧不上。”
阮宜此时大约也知道了几分意思,端庄磊落地坐在那儿,耳根已经微微泛红了。
姚夫人将她叫过去,握着手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仪态也是极好的,心下更加满意,说了几句吉利话,又多给了她个镯子,便又同秦氏闲聊起来。
索性她们几个呆在这儿也无事了,秦氏就将她们打发了回去。
几人一路走着,阮宛讶异地大声道:“这姚夫人好大的排场,看着那衣服比咱们府上穿的料子都好。”又捏了捏手里的荷包,“出手也大方,这么些金子。只不过,她好像……多给了姐姐一个镯子?”
阮宜原本小脸绯红,羞答答地低着头,听了她这话,一下子将心里的旖旎心思打散了,喉咙里像吞了铁块儿,沉甸甸地坠到胸腔,面上也黑沉下来,不发一语。
“五妹妹,你这话可就不对了。”阮宁捏着把小团扇,面上笑意盈盈,“这贵人送的镯子啊,配饰啊,但凡是个女孩儿,迟早都会有的,只二姐姐比咱们年纪大些而已,你若是再这么较真儿,早早断送了气运,指不定你命中的贵人就不见了……”
阮宛听了她这话,面色一敛,心下一思索,竟觉得有几分道理,于是只装傻呵呵两声,闲话揭了过去。
阮宁也不欲再跟她多话,只听阮宜在一旁说着些针黹,又叮嘱她道:“你的东西也早早绣了才好,我以前只闲散着不愿碰,临到头竟十分折磨人,怕是窝在院子里许久才能绣完呢!”
阮宁自然不怕这个,她没有正经母亲管教,也不很重视这套规矩,只拿扇子支着下巴痴痴一笑,“我才不怕呢。我们年纪还小,今日过来不过陪你走个过场,当个陪衬罢了,你竟不知被触了哪根弦,又开始教导我了!”
旁边阮宋离得两人远远,皆因一个是嫡姐,关系冷淡,一个被她认为夺了她心中所爱,听了这话心气儿不顺,冷笑一声,“谁是谁的陪衬?合该我们是庶出的被人瞧不起?”
说罢,竟转身去了,留下几人面色尴尬。
阮宁倒是不尴尬,翻了个白眼,“我不过与你说些玩笑话,竟也有人当了真,不用理会她。”
阮宜心里有些疑惑,这宋姐儿平日虽寡言少语,心气儿高了点,也不至于这么草木皆兵,抠着字眼儿发作,这却是怎么了?
不过到底与她不相干,她也不再多想。
阮宛见阮宋走了,刚才又被阮宁一句话堵住,呆在这儿无趣,也向两人告了辞回去了。
阮宁暗道阮宛这丫头怎么懂事了不少,这般跟阮宜说了,就见她得意道:“她呀,前些日子被爹爹训了一顿,带着她那不省事的姨娘。虽然我也被母亲骂了一顿,可到底解气不少,她也很少再去我那儿打秋风。”
接着又道:“自我跟母亲说了之后,但凡在父亲面前,她就不时提起给那两个丫头做衣服打首饰,还把东西拿到父亲面前走过场,看得父亲都嫌多。又让我把祖母送的兰花墨玉簪日日戴着,她果然来跟我讨了,我便强装不愿给了她,母亲又去父亲那儿哭诉了一番。”
“哼哼,我祖父到底是父亲的授业恩师,于他有恩有情,母亲又什么都不缺了她们的,父亲终于觉得她们贪心不足,过去将她们狠骂了一通,还将我的簪子讨了回来,好生爽快!”
阮宁听了笑着拍起手,“二婶果然厉害,幸亏她还算疼我,要是我继母也如这般,少不得我得多几个脑袋来撑着了!”
阮宜佯作生气嗔她一眼,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说的什么浑话,叫我母亲听见了,她……恩……”她似乎不该编排自家娘亲来着。
两人又闲逛了一会儿,阮宜今日的针黹还没做完,就各自散了回去。
到百花苑时,正待进屋,瞧见一个坐在石矶上嗑瓜子儿的丫鬟,穿着红裙绿褙子,面上有些傲气,也不跟院里其他小丫头在一处嬉戏打闹。
阮宁看着面生,便多瞧了一眼。那丫鬟正是小玉,自阮宁回来就不动声色打量着她,见她看过来,忙撇下瓜子站起来冲她一笑,行了个礼,“姑娘,我是新来的小玉。”
刚听得一声回应,人就进了屋去,也没多同她说上半句话。
小玉憋气,又跺了跺脚,一屁股坐回石矶,磨着牙啃瓜子儿,又不屑去跟那些二三等丫头说话。
院里这么多丫鬟,阮宁自然也顾不上,进得屋里,红玉几个正围在炕上赶围棋,见她过来,上前伺候她换了外衣道:“姑娘可是有口福,云舅妈刚送了酒酿虾过来,还说过些日子是云姝小姑娘的生辰,预备摆个小小的家宴,让您过去玩。”
阮宁听了也很高兴,想到那个白白嫩嫩的小丫头,笑道:“许久没过去,想必姝姐儿也会叫人了,我可得好好给她准备生辰礼!”
青杏又捧过酒酿虾,掀开一看,掐头去尾,只剩下鲜嫩结实的肉,酱汁淋漓,香味儿辣味儿一齐喷过来,青杏像是被熏醉了,吞了吞口水眼神儿挪向一边,只把食盒远远凑到阮宁面前。
阮宁憋着笑瞥她一眼,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只觉得满口生香,辣意爽口,嘴里又分泌出更多口水,暗叹舅母手艺又变好了不少,于是把食盒整个抱了过来。
青杏:……
第44章
自那日之后,秦氏时常邀姚夫人来府上赏玩; 姚夫人也很给面子应邀而至。
她原本是个眼界高的; 可这京城里地位比安国公府高的; 还真没几个。又兼阮绍官至从三品,阮正阳从政翰林院; 这在公爵世家中是极为难得的; 可以说是独一份,她也就对阮家上了心思。
这天她依旧应邀而来; 到了一处院子时却见有个女孩倚在墙边抹眼泪; 那女孩不过十岁上下; 见她过来慌忙要躲进院子里去。
姚夫人瞅了一眼,越看越眼熟; 蓦地想起; 这不是二房的一个庶女吗?这是怎么回事?
“站住!”
姚夫人一声叫住她; 她迟疑了一下; 转过身来。姚夫人又将她打量了一圈; 见她穿着朴素,不似那天出来时贵气,两只眼睛哭得核桃一般; 心下迟疑; 问道:“你是怎么了?可是碰上什么伤心事了?”
这女孩正是阮宛,她又抹了一把眼泪,抽噎道:“姨娘病了,家里也没人去喊大夫; 我人小话薄,也帮不上什么忙。”
姚夫人闻言眉头一皱,“你父亲呢?竟不知道此事?”
阮宛只低头搓着衣角,呐呐道:“……我们从怀庆回来后,父亲就再没找过姨娘。母亲……母亲也不大让我们见父亲,许久没见过了……”
姚夫人见她一副惶恐的小模样,有话也不敢说,心里一沉,暗忖这秦氏如此厉害,教出的女儿也不知会如何,将来若是连个妾室都容不下,那还了得?
又见阮宛哭得可怜,命随行侍女给了她二两银子,让她去请大夫,便打道回去了,也没去秦氏那儿。
阮家虽是个好选择,可她姚家家世地位更高,这京里但凡是有个女儿的都想往她们家凑,不愁找不到好人家,何必找个善妒的?
姚夫人向来被捧惯了,行事也直接,问话也懒得问,索性这一天里邀她吃茶赏花的有许多人,转身就去了别人府上。
阮宛见她走远了,心中一喜,拐了个弯转进旁边小院,进了屋里,周姨娘正绞着帕子思量什么,倏忽咬牙切齿,倏忽得意满面,见她过来,忙上前揽上她的肩膀,“如何,可见着了?”
“可不见着了?她回去了。”阮宛一笑,又揉了揉眼,仍红彤彤像只兔子,“那洋葱可真难受,辣的我现在眼还疼!”
周姨娘忙拿帕子蘸水给她湿了湿眼眶,见好些了,冷笑一声,“这贱人,引得二爷疏远了咱们还想有好日子过?我呸!还想让自己闺女嫁入那等贵门高院,做梦!我的女儿尚且没着落,看这架势也不会给你们寻什么好亲事了,活该让她女儿没人要!”
阮宛被她说得神色忿忿,又惊慌道:“那我以后可该如何?我可不想嫁到那些穷门蓬户里去!”
周姨娘乜斜她一眼,“你怎么不跟你三姐姐学学?她可是连个亲娘都没,整日往老太太那儿凑,那老太太可不比家里谁都尊贵?讨好了她,自然不怕将来没好姻缘,你这傻丫头,怎么不学学人家的心眼!”
阮宛恍悟,可又拽了拽衣角,低头小声道:“老祖宗看着可吓人了,也不曾给过我笑脸,我不大敢去她那儿……何况她也不大给我什么银钱首饰,能讨得了什么好处……”
周姨娘恨铁不成钢,“不过让你去那儿说说笑笑,忍着便是,听闻她最是个讨厌妾室的,我这身份去了指不定还要遭人嫌,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倘若不然,你就嫁去那穷门蓬户吧,省的我操心!”
阮宛被她这一吓立马打起了精神,“姨娘可别不管我!我去便是!”
周姨娘松了口气,怕她在这儿呆久了引人说辞,便打发她回去,临了还叮嘱她:“别将此事告诉你姐姐,没得嫌弃咱们干这些龌龊丢了她的脸!”
……
姚夫人离开后秦氏很快就知晓了,她向来不喜形于色,这事儿一出,气得她当场面色发乌,砸碎了一整套青花白瓷的茶具,又忙命人去给姚夫人送帖子,得知姚夫人已经同另一人家打得火热,恨得大骂起来。
如今在京城里,纵是再有权势,怕也比不过那姚家了。
发泄完后,她又将周姨娘这个月的月钱给扣了,撤走她院里的两个丫鬟,发了誓不让她好过,只等着阮绍办完公务回来同他哭诉一番,将事情闹出来才好。
阮绍在朝为官,得知秦氏想跟姚家联亲,也是支持得紧,若是知道被搅黄了,也必定不会饶了闹事之人。
将这一番事情做全了,她又想起自己苦命的女儿来,于是打算去玉笙居一趟,将亲事泡汤一事隐晦地说与她听。
到玉笙居之时,她苦命的女儿正在苦命地绣嫁妆,恰好指头被扎出一滴血珠子,刺得她眼前一酸,上前抱住她就开始哭。
阮宜听着她一口一个苦命,一口一个女儿,心里不解,难道是大姐出事了?出了什么事,竟将母亲伤心到这等地步?
于是心里一紧,忙问缘由,待秦氏面带难色地与她隐晦解释了,她登时就明白过来,怔愣片刻,也抱着秦氏痛哭起来。
阮宁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母女痛哭的场景。
她有些懵逼,二姐姐还没出嫁呢,这,哭的是不是早了点?
又想着人家血脉亲缘,自己太久没娘了,怕是不能理解她们浓烈的情感。
于是坐在一边安心品茶,听她们哭得抑扬顿挫,听她们哭得气吞山河,听了一会儿,大约也听出了名堂。
原来二姐姐被退货了。
原来二姐姐被小娘用卑鄙无耻的浅薄手段骗人退货了。
原来那退货的人无情无义没有良心四处留情不讲道义。
阮宁未曾经历过此事,不知如何安慰这娘俩。不过想了想,若是陆泽被人抢了,自己大约也会痛哭流涕一场——再找个更好的人,嫁了。
不过眼前这俩人暂时肯定是找不到更好的人了,于是阮宁就在一旁等着,等她们哭完。
这俩人哭了许久,许是挤不出眼泪了,用帕子抹了抹眼窝,才发现阮宁在一旁坐着。
阮宁对她们呲牙一笑,牙齿闪亮,白嫩的脸颊上两个酒窝浅浅淡淡,让人瞧着心里就舒畅。
秦氏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强笑道:“阿宁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阮宁眨巴眨巴眼,“明日小表妹生辰,舅母让我和轩哥儿去玩几天,怕是不能过来跟二姐姐说话了,我先来说一声。”
秦氏捏住帕子的手忽地顿住,问道:“生辰宴办得如何,可是请了很多人?”
阮宁摇摇头,“舅母说不过是个小生辰,自家人在一块儿聚聚就好。”
秦氏闻言,看了眼自家低头耷脑的闺女,凄凄切切道:“出了这等事,你二姐姐心里也不好受呢……你舅舅家人口少,距离皇城中央也有些距离,规矩没那么严谨,不知道能不能带上你二姐姐,也好让她散散心。”
阮宁自然是没什么不可以的,看阮宜没什么反应,便也应了。
临行之际,秦氏千叮咛万嘱咐阮宜,务必不能使小性子,不能因为云家是沾亲的,就免了以前那套规矩。
阮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姚夫人给的镯子已经被母亲讨走了,说既然她不给阮府面子,也不稀罕她这玩意儿。可她却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她堂堂安国公府嫡女,竟然被人看不上……
这让她十四年的自我定位出现了偏差。
阮宁深知这种情况别人是安慰不了的,于是上了马车后便拿出了舅母送的酒酿虾食盒。
舅母送的很多,给丫鬟分吃了些还余下小半食盒,从这里到将军府少说要两个时辰的车程,正好拿来消遣。
阮宜冷眼看着姐弟俩在一旁伸舌咂嘴,心中气愤,竟将姚夫人那桩事忘了大半。
只赌气在一旁坐着不出声,见阮宁还不过来理会自己,不由更生气了,索性脸背过去不看他们。
待马车停了,她当先莽莽撞撞冲了出去。阮宁收拾着食盒,也没太注意她,轩哥儿也下了车,正要跟着出去时,就听见外面哇的一声有人在哭。
这不是她那二姐姐的声音?
阮宁心里一紧,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忙撩开车帘一看,瞬时瞪大了眼——
二表哥站在马车边,面色尴尬,二姐姐绊倒在车门前,刚好撞到他怀里,三表哥在一旁瞅着,龇牙咧嘴看好戏的表情。
云承河很无奈,他只是太久没见小表弟小表妹,念得紧了,就和自家弟弟冲了过来,谁知竟有美人投怀送抱。
女孩身子很软,这么倒在他怀里,软玉温香一般,他还不曾跟哪家姑娘有过这般接触,尴尬轻咳一声,缓缓拍了拍她的背,这么哭着,影响好像不太好……哎呀,好软……
阮宁眼睁睁看着他的手刚放上去,二姐姐就一下子活过来一般,往后一坐,伸腿把他蹬了出去,眼眶发红,声音颤抖,“登徒子!”
她力气不大,云承河也没如何,只往后退了一点,闻言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是谁往我怀里跑呢……”
阮宜气得身子发颤,指着他说不出话,阮宁将将开口安慰她,又见她憋得流出泪来。
当下就瞪了云承河一眼,“二姐姐这两天心情不好呢,你别再招惹她了!”
云承河闻得此言,又偷看了她一眼,见她也不像往日同自己拌嘴,便心里发闷,挠了挠头,想将围观的轩哥儿抱下来。谁知轩哥儿自忖自己已经七岁了,也不让他抱,胳膊一撑便跳了下来,抿唇背着两个姐姐朝他挑眉笑了笑。
这小子,读书的人果然都会被教坏!
第45章
几人一齐进了府,阮宜思忖着今日到底是小表妹的生辰; 不好这个模样过去; 就同阮宁说了; 让丫鬟领着自己去洗脸。
阮宁知道她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也没多说什么; 见丫鬟带着她去了; 便跟着表哥几人去找舅舅舅母。
到了内室,郑氏正坐在炕边在逗弄着小云姝玩儿; 小云姝穿着团团一身大红镶边袄; 小脸白嫩; 正站在炕上光着小脚摇摇晃晃地走,见阮宁过来; 便要笑着往她怀里扑。
阮宁慌忙迎上去; 让她软软一身倒在自己怀里; 才松了口气; 故作生气板着脸戳了戳她的小脸道:“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