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梳头的时候,七月便又睡着了。
于是,阿杏又进了屋,直接把睡地迷迷糊糊的七月拎了出去。
两脚悬空的感觉立刻让七月再次醒过来,然后就看到阿杏冷面无私的脸,仿佛看到一只魔王。
事实证明阿杏真的是魔王——对七月来说。
阿杏不会像宜生那般心软,也不像红绡绿袖那般碍于身份不敢越矩,沈问秋吩咐她锻炼七月,她便一丝不苟地执行。了解了七月嗜睡体弱的状况后,她制定出一套能够锻炼全身却又不至于损伤身体的方案,然后就是盯着七月也一丝不苟地完成。
任凭七月如何耍赖装可怜,阿杏都丝毫不为所动。
七月左瞅右瞅想搬救兵,可是红绡绿袖和其他下人都听阿杏的,至于宜生——因为早跟阿杏通了气儿,此刻正躲在附近,一边看着七月的可怜模样心疼不已,一边一再告诉自己这是必须的,她硬不下心来,就要让个能硬下心的人来。
于是,七月孤立无援孤苦伶仃凄风苦雨地被大魔王阿杏押着完成了第一天的晨练。
等到晨练结束再见到宜生的时候,七月几乎是哇地一声冲进了宜生怀里——当然,哇是脑补。
而她看阿杏的目光,又哪里还有前日初见时的信赖喜爱——此刻阿杏简直成了她仇恨目标榜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阿杏面不改色。
宜生十分心疼,然而饭后还是把七月扔给了阿杏。
不过,饭后的时光比起晨练好上一万倍。
这次宜生正大光明地在一旁观摩,然后就知道七月为何在第一次见面就那么喜欢阿杏了。
阿杏简直是个百宝箱。
除了一把常见和几件换洗衣物,阿杏搬来时还带了一个木箱子,木箱里整齐地陈列着不下百种器具原料还有成品。
模样外表看着很熟悉——正是沈问秋送给七月的那只工具箱放大版。
里面的器具也大同小异,镊、锉、刀、夹、钳、锯、规、钎……七月的小匣子里有的这里面都有,七月没有的,这里面也有。
当初收到那小工具箱后七月很兴奋,整日拿着瞎捣鼓,甚至在短短几天内就用那些工具和薄木板捣鼓出一艘小船。而此刻,一看到阿杏的这只大号工具箱,七月立刻两眼发光,小狗看到肉骨头似的,紧紧抱着大箱子不放手。
阿杏残忍地将七月从箱子上拎走。
七月来不及愤怒,就被阿杏从箱子里拿出的东西吸引住目光。
栩栩如生的小动物,袖珍可人的缩小版宫殿房屋,还有——各种带有机关的小玩意儿。
阿杏拿出一只小小的、可以轻松放在袖子里的直筒似的东西,手指轻轻一按,一支细如牛毛的长针弹射而出。不知是材质的缘故还是弹射力的缘故,那纤细的针身竟然能毫不费力地穿透木板。
虽然木板很薄,但相较纤细的真身,这样的效果已经足以让人震撼。
可以想见,若是这长针射向人,几乎是防不胜防。
所以宜生震惊了。
七月显然没想那么多。
她的目光随着阿杏拿出一个又一个小玩意儿而越来越亮,方才对阿杏的恼怒仇视一扫而空,只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阿杏。
阿杏被她陡然炽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头,轻声解释起那些小玩意儿的作用来。
除了那可以弹射长针的暗器长筒,阿杏的箱子里还有不少有类似危险功能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一个,外表是普通之极的折扇,阿杏单手一甩,也不知碰到哪个机关,扇面上的清隽的水墨山林消失不见,数把闪着寒光的利刃弹射而出。
☆、68|4。21
那折扇不大,小小巧巧的,合起来便能放在袖子里,可若不碰到机关,很难想到里面竟藏着那样锋利的刀片。阿杏演示了一番,见七月眼里满是好奇,便将扇子递给七月。
七月拿着扇子,左摸摸又摸摸,很快便摸索出控制机关的方法,然后,她就抱着扇子不舍得撒手了。
阿杏伸手想要将扇子拿回来,就对上七月睁得圆滚滚的眼睛。
阿杏:“……”
“送给你。”她道。
七月笑眼弯弯。
阿杏的嘴角也露出一抹笑。只是那笑看起来很生涩,像是平时不习惯笑似的。
虽然七月似乎摸索出折扇的用法,但毕竟是危险的利器,阿杏便打开折扇,仔细地为七月讲解扇子的功能结构,甚至还三两下便把整把扇子拆分开来,又迅速地还原成扇子的模样。
七月的眼睛顿时睁大。
阿杏将扇子又递给七月,示意她按照自己方才的步骤照做一遍。
七月接过扇子,只微微迟疑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照做起来。
折扇的结构很简单,虽然扇骨是用刀片做成,相比其他机关也算是简单的了,因此七月没遇到什么困难,很快就将折扇拆开又复原,每一个步骤都与阿杏方才的动作丝毫不差。
阿杏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很聪明。”阿杏说道。
只是她似乎并不怎么夸人,这话说出来也硬邦邦的感觉。不过,七月并不在意就是了。她依旧兴致勃勃地探索着阿杏箱子里的其他小玩意儿,虽不说话,却用眼神缠着阿杏为她一一解说。
阿杏倒是好耐性,不厌其烦地通通解释了一遍,又说起那些小机关是怎样制成,有什么诀窍,是什么原理……只听得七月眼睛一直睁得大大的,简直把阿杏当神仙一样来看了。
被她这样看着,阿杏有些不好意思,俊俏的脸微红,却依旧温声讲解着。待讲完那些现成的小机关,阿杏又拿出箱子里的各种工具,向七月讲解它们各自的用法,甚至当场便用那些工具,三两下就做出一只能隐藏匕首的首饰匣子来。
七月当下就要学,阿杏也不藏私,细细地教导起来。
看着两人相处融洽,宜生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是,阿杏教七月的东西虽然多且杂,且有不少虽精巧却无害的机关,比如那些船模,但毕竟还有不少利器,比如那内里藏着锋利刀刃的折扇,而这类机关,似乎并不太适合一个闺阁小姐学习。若是换了别的母亲,恐怕就会阻止了。只是宜生却没有阻止。
那些利器虽凶险,但七月没有害人之心,利器可害人,也可护人,七月若能学会用那些利器保护自己,宜生求之不得,因此自然也不会阻止。
所以她对阿杏的作为视而不见。
只是,如此一来,她倒对阿杏的师门来历更加好奇了。
那些精巧绝伦的机关可不是普通的木匠铁匠能打出来的,也不像是话本子中常提的江湖门派。
后来,等关系更熟了些,宜生又跟阿杏提起,才隐约摸到一点儿门道。
阿杏的师门的确不是普通的江湖门派,而是居然跟墨家有些渊源。墨家起于战国,曾经同儒道两家分庭抗礼,并称显学。墨子之后,墨分三家,即邓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相里氏之墨。邓陵氏多游侠,相夫氏重辩论,而相里氏,则更注重科技研究。
其时三家皆自谓正宗,互相倾轧,只是如今整个墨家都已没落,三家之争自然也算不得什么了。
到了战国后期,三家又合三为二,一派多为游侠,一派则是以学科研究为主的墨家后学。
而到了秦汉时期,秦皇崇法,汉武尊儒,与法儒两家理念有着根本分歧的墨家便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再加上自身固有的缺陷,墨家逐渐式微,典籍传人俱已零落,乃至根基断绝,许多人甚至以为世上不再有墨者。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墨家的确已经没落,却也不是全无传人。
阿杏的师门,可算是相里墨这一支,她的师傅相里青,便是战国时秦墨钜子相里勤的后人。
原本宜生以为阿杏的师门是什么世外高门,门派中人自然也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但听阿杏说了跟墨家的渊源后,才知道自己错地厉害。
阿杏说的不多,但只从阿杏透露的那一言半语,加上记忆中各家典籍的记载,宜生也大致明白了阿杏的师门是什么情形。
墨家从来不是远离世俗、高高在上的孤高形象,相反地,自墨翟始,墨家弟子便多为社会下层人员,有农夫工匠,也有贩夫走卒,甚至连墨子本人便曾经做过舆人,即造车的工匠,因此还被当时的人称为“贱人”。
数百年过去,如今的墨家与最初的墨家自然不尽相同,但有些特质却保留了下来,比如成员的来源。直至如今,墨家依旧主要由社会底层人士构成。
据阿杏说,她的师门里有技艺精妙的车船工匠,更有精于格致数理之道的学问家。阿杏自九岁起便入了师门,方方面面都学了些,机关术略通,天文地理略懂,但她最擅长的却还是武艺,在满门数理学家和能工巧匠的师门里也算是另类了,不像是相里氏墨者,倒偏向游侠一些。
不过阿杏性子内向沉稳,虽重然诺,却不会意气上头便生死置之度外,这样的性格,自然再适合做护卫不过。
宜生越发觉得沈问秋是有预谋地拐了阿杏给七月做护卫,于是也就越发地对阿杏愧疚起来。
阿杏倒是没有什么不满,甚至还说就算沈问秋没有找来,等学成出师,她估计也是要寻个武馆或镖局落户,靠一身武艺过活。
说罢,阿杏便又绷着脸指导七月扎马步。
被逼着扎马步的七月眼泪汪汪。
阿杏在她眼里简直就是仙子和大魔王的综合体。
与阿杏相反,七月喜欢机关术也喜欢格致数理,却唯独对一切运动深恶痛绝,其中自然也包括武艺。
不过,有大魔王阿杏压着,七月再怎么对学武深恶痛绝,也只得每天乖乖地起床跑圈打拳扎马步。
这样坚持了一个月,七月毫无武艺天分的事实便暴露出来,虽然拳法套路全学会了,但实战中,她依旧被比她还小了两岁的孩子,也就是厨房曹婆子的女儿小环虐成渣渣。不过,虽然练不成武林高手,身体却真的好了许多,再不像以前那样嗜睡了。
这让宜生高兴不已。
此外,与毫无成就的武艺相比,七月在机关和数理上的进步却是飞速的。
阿杏在这点上比任何人体会地都更深。
开始她只以为七月是个比较聪明的孩子,但现在,她觉得七月何止是聪明,简直就是妖孽。
阿杏虽说在武学上更有天分,但这并不代表她脑子就笨,相反,阿杏很聪明。论起在机关术和数理学问上的造诣,阿杏的水平在师门中可以称得上中流,这自然不算什么,但她才只有十五岁,而她的那些师兄弟们绝大多数都已经是成年人,浸淫机关术和数理学问数十年,自然不是才十五岁的她可比的。所以,阿杏绝对不笨,甚至可以算是相当聪明的那一拨。
可是,跟七月比起来,阿杏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算。
七月就像一块干燥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阿杏传授给她的知识,毫无消化不良的迹象。
阿杏顿时有了紧迫感。
于是,某天,宜生偶然发现阿杏托人从师门带来了一大箱子书,里面都是师门最近的各种研究成果,还有一些阿杏本就该学,却因为被沈问秋拐来当护卫而中断了学习的书籍。
“阿杏真用功啊。”宜生带着赞叹和欣赏感叹了一句,“离了师门也不忘继续学习。”
阿杏俊俏的脸顿时有些泛红。
☆、69|4。21
转眼到了月末,冷风一阵寒似一阵,院子里几棵李树和海棠哗啦啦地落叶子,每日清晨都在地面上铺成厚厚的一层。
刚用过早饭,院子里的落叶还未清扫,阿杏就带着七月在李树下扎马步,红绡绿袖在一旁候着。
宜生坐在窗前与赵掌柜一起盘点归翰斋的帐,时不时看窗外一眼。
“少夫人,这月铺子的收益又比上月多了五十多两呢!”盘完账,赵掌柜喜滋滋地道,看着宜生的目光便带着丝钦佩。
他这个女东家,可着实是让他刮目相看啊。
原以为是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谁知道脑子里竟有那么多好点子!
接收到赵掌柜眼里的喜悦和钦佩,宜生微微一笑,心里也有些欢喜。
五十两银子,不论是对渠家,还是已经没落的伯府来说,都是个不值一提的数字,但对宜生,对归翰斋这个以往每年收益二百两银子顶天的小铺子来说,却都是个值得欣喜的数字。更何况,这才是归翰斋正是开始卖话本子的第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宜生为了这桩生意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除了亲自写话本外,更为归翰斋定下了大方向,又出了无数点子。
话本虽受欢迎,但却是个本小利薄的,所以专卖话本的奇趣书堂便是以量取胜,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在这一点上,奇趣书堂已经做的相当好,作为对门,归翰斋若是跟着奇趣书堂学,根本捞不着什么好,所以宜生一开始就没打着学奇趣书堂的主意。
论根基、论话本子的齐全程度,一百个归翰斋也比不上奇趣书堂,所以归翰斋只能另辟蹊径。
拼量拼不过,那就只能拼质、拼特色。
奇趣书堂的话本子固然多,却质量上却难免参差不齐,大量作品都低俗老套,大家小姐和穷书生的故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基本都是换汤不换药。而话本本身又是质量低劣的麻沙本,纸张薄脆黄暗,薄薄的一个小册子,看上去就跟正经书籍不是一个档次。
而归翰斋呢?
宜生让赵掌柜陆陆续续又找来十来个愿意为归翰斋写话本的穷书生,这样一来,每月为归翰斋写书的穷书生已经有二三十人,这不是为了以量取胜,而是为了精中选精。
每月无论那些书生交上几个故事,翰墨斋最终至多只选取十个,每月只刊印选中的故事作为新书,其余没选中的都弃之不用。
审稿严格,自然也就保证了话本的质量。而在印刷和用纸上,归翰斋是借着渠家书坊的印坊印书,质量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当然不可能像正经书籍那样用上好的纸,但相比普通话本子,却还是好上不少的。
当然,质量高定价自然也就高,归翰斋的话本子售价普遍比一般话本高几文钱。这几文钱会让普通老百姓犹豫,甚至直接将很大一部分客人拒之门外,但对手头有些闲钱的人来说,这几文钱却又完全算不上什么。
尤其那些爱看话本子的少爷小姐们,多花几文钱就能买到看上去上一个档次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却是求之不得。因此归翰斋的优质话本一推出,首先吸引到的便是这些不差钱的。其他就算没这些少爷小姐有钱,几文钱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钱,因此若话本质量真好,也依旧会有不少人会买。
所以,归翰斋刚一开始便凭着高出一截的质量和价格赢得了部分客人和眼球。
高质高价是大方向,在小的细节上,宜生也想了不少点子。
比如,宜生让赵掌柜找了个说书先生。
每月上新书的时候,说书先生便在归翰斋门口摆下阵势开讲,这讲的自然就是新书里的故事,不过说书先生顶多只讲一半,想知道剩下的?买书呗!
这时候大多书店可没买前试阅一说,书籍金贵,书铺顶多让客人买前翻两眼看看是否有缺页和刊印错误,还多是让伙计翻而不是客人翻,因此想要在书铺蹭书看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归翰斋弄个说书先生让客人“试阅”,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此外还有各种招揽培养顾客的方法,比如每月固定时间上新书养成读者惯性,比如对新书甚至是作者做出一定推介活动。
读书人清高,连带着书铺书坊之类的生意相比其他生意也显得清高一些,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