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一些个夜里,独自醒来的时候,情绪又会忽然间崩溃,对着满室漆黑流泪,殷切地盼着父母能够显灵,让她再见一面。
还有些时候,与师庭逸、徐岩、韩越霖、予莫说话,他们无意间提及父母,她便会没有征兆的发脾气或是掉眼泪。
那样晦涩痛苦的日子里,他们一直有意无意地插科打诨,潜移默化地让她振作起来、正常起来。
幸亏有他们,不然她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难过的原因还有一个:自己还没好好儿孝顺父母,还没回报,他们便离开了她。会自责,父母在世的时候,为何不曾竭尽全力地去关心去带给他们更多的欢笑、欣慰。
也是因为这样的经历,她平日开始用尽全力去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来是因为那是父亲留给她的,二来则是知道世事无常,不知何时来个天大的意外,自己或身边人便会与自己诀别。
被屡次暗杀追杀的日子里,她看着身边的丫鬟、护卫因为自己受伤甚至丧命,让她愤怒并且绝望。
他们大多都是比她小三两岁的年纪,在那时不过十二三岁。小小年纪,为她吃苦甚至殒命,值得么?
有两次,她真的是不想活了,想让人取了自己的性命算了,如此,再不需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
可是他们不允许,徐岩更不允许。他们都说,你就算是为了你的双亲,都该争这一口气。
如此她才清醒过来。
没错,她不能让双亲的名声因为她染上污点,就算是死,也不该是在万般狼狈的情形下;就算是死,也应该是轰轰烈烈。
父亲说,我只是离开你,会继续照顾你。
他做到了,现在她要在父亲无言无声的照顾之下,活得更好。
父亲还说,只望她过得舒心自在。
感情上,能让她舒心自在的,唯有一个师庭逸。她就是一根儿筋的人,眼中心里容不下别的男子。
近来她偶尔也会恐惧,若是嫁给师庭逸之后重蹈覆辙,父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伤心失望吧?
可是,如果谨记父亲的教诲,那些是可以避免的。
现在的局面,等于是逐步将父亲在世时的人脉、多年积累的心血利用起来,防范着任何人再伤害她的同时,与想置她于死地的人较量高下。
她不再是自我放逐万念俱灰的那个女孩,她相信自己不会再辜负父亲的如山父爱。
所以,痛归痛,她要经常阅读父亲留给她的一字一句,以此警告自己:完全确定自己可以安心度日之前,每时每刻都不要忘记前车之鉴。
**
与炤宁深藏于心的哀伤落寞不同,大夫人与三夫人过得越来越舒心、如意。
近来,江府隔三差五便设宴,只要不是有过节的门第,都会下帖子相请。
这样做,自然是为着江佩仪的姻缘。
大老爷和三老爷也没闲着,抽空一起找到玲珑阁,为江素馨、江和仪委婉地讲情。
炤宁态度很干脆:“你们想让她们回家,那就去接她们回来。我只希望她们别再做上不得台面的事。”
兄弟二人忙不迭满口应下,承诺两个人要是再不知天高地厚,他们就不会轻饶。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大老爷和三老爷倒是不急,要等到除夕前几日再接江素馨和江和仪回来。
炤宁无所谓。江素馨当初跟着凑热闹,是因为看中了师庭逸,抱着“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好”的心思才跟江予茼一唱一和。江和仪只是被三老爷纵容得不知道自己是哪根儿葱了,又有丫鬟挑唆,才乐得在姐妹之间挑唆,原本只是打算做个煽风点火之后看热闹的,偏巧赶上她这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落了个从重发落的下场。
随她们去吧。横竖她也不能留在江府一辈子,这时候顺势下台阶送个人情并不吃亏。
两个女孩子回来之后再没个分寸,大夫人和三夫人就会出手修理——眼下妯娌两个的地位可不像以前,腰杆硬了,再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和稀泥混日子。
红蓠、紫薇几个瞧着炤宁心绪低落,变着法子地哄她出门散散心,这日紫薇道:“墨香斋里新添了上好的墨、少见的颜料,古籍也有几本,老板请您得空去看看呢。”
炤宁颔首,“那真得去看看。”
“是啊,快去吧。”在喂吉祥吃肉末饼的红蓠道,“回来之后高兴点儿,吉祥也不用继续打蔫儿了。”
吉祥很有灵性,这段日子被炤宁的情绪感染,一直闷闷的,大多时间都蜷缩在她身边呼呼大睡,不曾跟她嬉闹。
炤宁笑道:“那我和紫薇白薇她们出门玩儿,吉祥就交给你哄了。”
红蓠笑嘻嘻点头,“好啊。”
炤宁更衣出门,在墨香斋里盘桓多时,添置了几块不会干的墨、做工笔画用得到的颜料,古籍并非孤本,但她还是收下了,留着日后送人也不错。
戴上帷帽出门,上马车之前,炤宁听到了不远处有喧哗声,展目望去。
一名容颜明艳的女孩、两个丫鬟被几个地痞围在拐角处,随时有被当众轻薄的危险。
路人神色各异地站在街上,竟没人前去仗义执言。
“小姐。”紫薇看着炤宁。
炤宁走向马车,“唤人去帮她们一把,把人送回家中。”
“是!”
炤宁回到府中,紫薇那边有了回信,她有些忐忑地道:“我们出手相助的那个女孩,是林家的人。”
“林家?大同总兵的女儿,荣国公夫人娘家的侄女?”
紫薇语声更低:“是。”
“瞧你。”炤宁笑道,“不管是谁,该帮的时候还是要帮一把。到底,都是女子。”
“可是,”紫薇解释道,“林小姐当时也不见得就真需要谁帮忙——她是自幼习武之人。”
“哦。那她是想等着自己被调|戏够了再把人修理一通?”炤宁笑道,“那就只当是我们多事,认了。”
紫薇被她的言语引得笑起来,“这也说不定,兴许她和荣国公夫人一个性情,只敢窝里横。”
主仆两个说笑几句,便只是着手了解了林小姐的情形,把帮忙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没料到,这事情还有下文:
两日后,江府又宴请宾客,内院外院来了不少客人。
炤宁一是根本就不喜这种场合,二来是真的没心情,便又用了头疼为由没露面,别人自是不会勉强她去充场面。
这一次,不请自来的人不少,其中就包括那位林小姐。
林小姐的来意是为着向炤宁当面道谢,很明显,是去墨香斋打听过,知道那日是谁命人出手相助。
大夫人命人问过炤宁的意思之后,才让林小姐到了玲珑阁。
林小姐的闺名是千惠,上面有三个哥哥,在家里是父母兄长都很疼爱的人。大同总兵林川被皇帝钉死在了那个位置上,今年是他留在山西的第七年。林夫人上无公婆服侍,几年前就带着次子、三子、女儿随夫君到了任上,在京城的产业交给了长子长媳打理。
林千惠回京是近日的事,只有她三哥陪同。
炤宁并不需要提防林家的人,因为料定太子妃不会允许表妹跳入太子妃那个火坑。没料到的,便只是会在无意间与林千惠有了交集。
林千惠走进厅堂,看到闲闲坐在三围罗汉床的绝色女子,便知是江炤宁无疑,上前几步深施一礼,“多谢江四小姐出手搭救之恩。”
“林小姐客气了。”炤宁一面应声,一面起身还礼,随后打量了林千惠一番。
林千惠的眉宇,与太子妃有几分相仿。打眼一看,实在不像是习武之人,身形曼妙,楚楚动人,气质亦是端庄婉约。
分宾主落座之后,炤宁只吩咐丫鬟上茶点,无意攀谈。
林千惠道:“前几日我去东宫探望太子妃,她曾提起江四小姐,毫不掩饰惺惺相惜之情。没想到,我又得遇江四小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恩情,此次前来,唯求能够报答一二。”
“不算什么,忘掉就好。”炤宁对陌生人从来就是这样,吝啬言语,只求对方快些走人。她知道自己的性情局限着自己,但是不想改变。
“那怎么行?”林千惠道,“那件事可大可小可轻可重,非我可以淡忘。到底,名节之于女子等同于性命一般重要……”
炤宁心里发笑。跟她这种人说名节可就错了,她要是在乎名声,在乎诋毁她的人的言辞,早就没脸活下去了。林千惠倒是看得起她。
“……我本就仰慕你的才情,很想与你常来常往,以往没有机会得见,如今你却成了我的恩人,实在是意外之喜。日后,我一定要报答这份恩情,唯求与你常来常往。”
“想报答也好说,给银子吧。”炤宁一向对找上门的人与事没好感,故而态度仍是冷淡。
“……”林千惠愣了愣,“那是自然,为我劳心劳力的人是该犒劳,只是……要多少呢?”
“看着办,是那意思就行。”
“那我明日将银票送来可好?你不要怪我再叨扰才是。”
炤宁摇了摇头,“不必,将银票送到外院即可。”眼前的人不是她感兴趣的佟三夫人之流,她不想再见面。
人与人从陌生到熟悉需得一番攀谈,相互告知自己的情形……累。
林千惠抿了抿唇,“你是不愿意见到我?为何?是看不起林家的门第,还是看不起我这个不请自来的人?”
炤宁颔首,“你这么想也行。”对上林千惠含着恼火的视线,牵了牵唇。江家不需要看得起林家,江炤宁便不需要看得起林家的女儿。
林千惠咬住嘴唇。
这时候,一名小丫鬟通禀之后进门来,交给炤宁一个大红洒金帖子,“太子妃殿下命人送来的,请您明日去东宫。”
不等炤宁开口,林千惠已笑开来,道:“这倒是巧了,太子妃明日也命我到东宫说话。江四小姐便是不愿相见,也是无可避免。”
“送客。”炤宁吩咐红蓠,心里却道:见就见,那对姐妹还能给你好果子吃不成?
第055章 人情
第055章
林千惠悻悻地离开江府,路上吩咐道:“改道去荣国公府。”
她去了内宅,看望荣国公夫人。荣国公夫人这一段都是神色怏怏,一脸病容,说是因为丧事累着了。
佟三夫人只停灵三日便下葬,府里氛围还是阴沉沉的。佟家对外的说辞,是佟三夫人忽染暴病辞世,林千惠总觉得有些蹊跷,只是无法追究罢了。
荣国公夫人坐在大炕上翻账册,见到林千惠,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吧。”
林千惠落座,打量着姑姑的气色,不无担心地道:“您到底是哪儿不舒坦?气色还是不见好。”
“心里不舒坦。”荣国公夫人讽刺地笑了笑,“你也别总往这儿跑,得空去结交些小姐妹不是更好?”
“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林千惠扯了扯嘴角,“之前去了江府,有意结交江四小姐,可是人家看不起我,给我脸色看呢。”
荣国公夫人讶然,“好端端的,你去找她做什么?”
“她帮过我。”林千惠把原由说了一遍。
荣国公夫人愈发不解,“你是习武之人,连几个市井地痞都对付不了么?怎么还让她吩咐人帮你?”
“……”林千惠期期艾艾的不搭腔。
荣国公夫人目光微闪,“到底是谁叫你回京的?是你姑父,还是你表哥?”
“是二表哥。”到此刻,轮到林千惠意外了,“怎么,您不知道么?”
荣国公夫人不答反问:“他叫你回来做什么?”
林千惠迟疑片刻,“没什么。只是叫我和三哥回来团聚一段时日。”
这自然是谎话。荣国公近来忙忙碌碌,她两个日子也没闲着。上一辈的恩怨,已经害惨了念娆,到如今,小一辈人竟然都掺和进来了,日后难道连娘家都要不得安生么?
荣国公夫人忽然感觉到空前的疲惫。那份疲惫,要将她压垮。
林千惠不愿多说此事,岔开话题:“明日我要去东宫,您不去看看表姐么?”
“你——”荣国公夫人神色木然地摆一摆手,“不是来看我的,便去你二表哥房里等着他回来吧。我累了,你走吧。”
“姑母……”
“走吧,日后好自为之。”荣国公夫人不再看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林千惠只得称是道辞,云里雾里地离开。
**
吉祥跟炤宁的性格不同,它虽然怕生,但是喜欢四处走动,趁着玲珑阁的人一个不留神,撒着欢儿地跑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里有几只避暑的猫,偶尔它会遇到,可以扯着小嗓子发威,把猫儿吓得一溜烟跑掉,或是干脆躲到树上。
园子里的人很多,诸多闺秀、公子三五成群,遥遥相望。
都是陌生的人,吉祥远远看一眼就跑掉,这样折腾了一阵子,累得它直喘气。
“吉祥?”江佩仪远远地看到它,笑着唤道。她正在带着丫鬟四处查看,生怕怠慢了前来的人。
在梅花林中,吉祥总算遇见了一个比较熟的人,慢吞吞地向她走去。
江佩仪弯腰,对它招着手,“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等会儿炤宁又要满园子的找你了。”
她微眯着眸子,盯着憨态可掬的吉祥,盼着它过来让自己抱抱。却不想,吉祥半路忽然被人捞起来。
“嗳?”江佩仪站直身形,见那人是夏泊涛。他与江予莫交好,又时不时地替韩越霖送信传话给炤宁,两人有过几面之缘。
夏泊涛笑道:“这就是吉祥?”
吉祥哼哼唧唧地挣扎着。
“别闹。”他手势娴熟地抚着吉祥的颈部、背部。
吉祥居然慢慢地安静下来。
江佩仪讶然,“它很喜欢你呢。”
夏泊涛笑着找到她近前,“猫狗都一样,找对法子它就会乖乖的。”又轻轻地抚着吉祥的头,“这么胖。”
江佩仪不由笑着点头,“四妹都不怎么让它走路,总是抱着它。幸亏它淘气些,时不时四处乱跑,不然估摸着会胖的走不动路。”
夏泊涛听着觉得有趣,笑得现出一口白牙,“等它再大些,四小姐想抱都抱不动。”
“是吗?”江佩仪好奇地问,“会长那么大?我听红蓠说过,还以为她是开玩笑。”
“真的,我以前养过这种狗,长大以后更好看。到六七个月的时候,就是大狗了。”
“那我以后也抱不动了。”江佩仪瞧着吉祥,有点儿沮丧,“现在它就不怎么让我抱。”
“那是你不会哄。”夏泊涛把吉祥递向它,“试试?”
江佩仪小心翼翼地接过,一来是担心与他逾礼,二来是怕吉祥不高兴。接到臂弯,她学着夏泊涛的样子安抚着吉祥。比起他,吉祥当然更喜欢她,又累得不轻,这会儿就老老实实的。
她笑起来,透着满足,“真乖。”
“这么喜欢的话,怎么不自己养一个?”夏泊涛问道。
“怕照顾不好。”江佩仪笑道,“等我弄清楚之后再说。”随后她看了他一眼,“你今日不需当值,还是有事来找四妹?”
“都不是。”夏泊涛笑微微地看住她,“听说江府又举办宴请,便偷空过来了。”
“既是来了,怎么不与各家子弟叙谈?”
“锦衣卫哪有风雅之人,他们说的我都没兴趣。”
江佩仪想到韩越霖,又看看他,不由笑了,“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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