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再说也不迟。”
师庭迪爽快点头,“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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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顾鸿飞的日子空前惨淡。
官府一看诉状,立刻将告状的人打一通板子。民告官本就要先领罚,这无可厚非,问题是他们把人打完之后就收监,根本不理会诉状那档子事。
他四处找门路,总是不得章法,请蒋连帮忙上下疏通,也是毫无进展——官府连东宫的人的面子都不给。
气急败坏的过了两日,到了第三天出门的时候,他又挨了一通打。加派了人手,居然还是要吃瘪。
眼下他也只有一张脸能看了,身上全是那些混账东西拳打脚踢留下的伤痕。
江炤宁这是没完没了地跟他示威呢。
没错,正常情况下,他是不敢触怒她的。但是,为了柳如媚,他付出再多、失去再多也是值得的。
那是他此生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喜欢、多年来念念不忘的女子。
起先她是一个芝麻官的千金,擅女工,小曲唱的极为动听。他很享受跟她在一起的光景,道明想娶她的心思之后,她却是有些不情愿,委婉地嫌弃他举止轻浮,断言他是朝三暮四的性子。
他如何哄,她都不肯给句准话,只是每次都会可怜巴巴地求他再给她一段时间斟酌——假如他上门提亲,她家里一定会欢天喜地地应下亲事。
他就想,这般性子清冷、不爱虚荣的女子,值得他耐心的等待。
没成想,后来她的父亲被一件案子连累得贬为庶民,她与家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京城。这些年了,他曾命人寻找过一段时间,并没获知她与家人的下落。
前不久,她主动找到他,是为着桑娆要来京城需得他帮衬的事。她始终都不曾为自己打算过。
是他问起,她才讲述这些年的经历:离京之后,双亲要将她许配给一个小商贾,她抵死反对也没用,索性逃离了家门,她说即便是与他无缘,也不会嫁别人。在外最艰难的时候,她遇到了桑娆,这才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她容貌比起当年,自然是失色了几分,但是待他的态度仍如当初,时时勾起他最初动心的美好回忆。
她是为了他才落到这步田地的。她虽然没明说,可是他明白。
他想,如果没有她,自己注定要在女子中间来来去去,可是再度与她聚首了,日后定要收心,弥补她这些年来的苦楚。
近来不乏同床共枕的机会,但她不同意,说他娶妻好几次了,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对她逢场作戏?到底,她还是希望在成亲那日才将自己交付。
她这一点,与他经历中别的女子不同。别人在对他满心爱慕的时候,不介意与他早一些或晚一些生米煮成熟饭。也正是因此,他才觉得她难能可贵。
这般清醒自持的女子,其实才是他愿意打心底尊重的。这样的前提下,两个人自然是一直相安无事,他也分外急切地盼着迎娶她入门。
他想,日久见人心,能被他打心底看重、尊重的女子,迟早也会得到人们的认可,不会有人再介意那些流言蜚语。
这样的一个人,平白被人抓走,不知要受怎样的委屈。
而他呢?他为她四处奔走,却无成事的可能。
到底该怎样?他用自己去将她换回来可不可行?但是那样一来,他就是凭空消失了,差事怎么办?他并没告太久的假。
他拖着周身作痛的身躯回到府中,满心邪火,沮丧至极。
实在不行,便再请蒋连去一趟什刹海吧,让他问问那个妖女到底想让他怎样。
这时候,晋王派人来传话,唤顾鸿飞去晋王府一趟。
顾鸿飞只觉得头大。晋王何时跟他算账不行,偏要挑这种日子。再不情愿,再没力气,也还是要打起精神前去。
到了晋王府,晋王妃带着两名侍卫走到他面前,冷淡地道:“我带你去看场好戏。”
“……”顾鸿飞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觉得莫名其妙。
“蠢货。”晋王妃撇一撇嘴,不屑地道,“晋王命人将柳如媚抓到了王府,你却以为是燕王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说你什么才好?关心则乱还是失心疯了?”不等他说话,便已转身,“你那意中人到底是什么货色,去看看就知道了。我懒得与你废话。”
顾鸿飞看看那两名高大威猛的侍卫,识相的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的跟着晋王妃往前走。
晋王妃走进内宅一所小院儿,没走正屋厅堂的门,而是径自进了东耳房。
耳房与正屋之间没有通行的房门,墙壁上有一个三寸见方的窗户。
晋王妃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给两名侍卫递了个眼色,便慢悠悠出去了。
一名侍卫把顾鸿飞推到小窗户跟前。
即便侍卫不这样做,顾鸿飞也会急切地观望,他担心柳如媚正被人欺辱。然而,入目的情形,叫他呆若木鸡。
柳如媚与师庭迪守着一局棋,相对而坐。前者笑意盈盈,容光焕发,后者神色慵懒,面色柔和。
两个人十分熟稔的样子。
师庭迪落下一子,问道:“我还是不明白,你这般的容貌,以前怎么肯屈就去做一个小商贾的填房呢?”
柳如媚神色黯然,“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最早,妾身的双亲要把我许配给一个穷秀才呢,幸好那个商贾也去提亲了,不然日子只有更凄惨——跟着那个穷秀才的话,连吃饱饭都难。”
“眼下看来,你走对了路。”师庭迪牵了牵唇,“嫁了没两年,那商贾就死了,你带着他留给你的钱财离开了夫家,这几年的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快活——我说的没错吧?”
柳如媚笑了笑,“的确如此。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自己过就挺好的日子,为何与桑娆那等人掺和到了一起?”师庭迪不解地看着她,“论身份,你是纯良的百姓,她却是下九流。”
“这不是想到京城来开开眼界么?”柳如媚眼神妩媚地看了师庭迪一眼,“要不是随她前来,如何能见到世子爷这般的人物?”
“说的跟真的似的,这种玩笑可不能开。”师庭迪失笑,“你与顾鸿飞才是郎情妾意的一对儿,别人因此就不会打你的主意。”顿了顿,凝了她一眼,又道,“或者,另有隐情?”
“那个人……”柳如媚嫌弃地蹙了蹙眉,“整个大周,谁不知道他朝三暮四视女子为衣服的品行?他年少时就是那样,只要有点儿颜色的女子,他都要没完没了地打量。要不是早就看穿了他这一点,当初我为何不高嫁于他?”
师庭迪道:“你嫁了他,也不见得过得不好。”
“才怪。”柳如媚道,“我二叔就是他那样的人,永远都是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女子嫁给他之后,等着的只有被他休了或是与他和离两条路。当初我是这么想,如今只是更加确定而已。”
“那我就不明白了,”师庭迪循循善诱,“既然在你眼里那么不堪,你怎么还去见他呢?他可是哭着喊着要娶你呢。”
柳如媚无奈地叹了口气,“还不是为着来日过得好一些。桑氏答应过妾身,只要帮她笼络住顾鸿飞,能让顾鸿飞为她所用,她就会给我五万两银子,并且保证帮我平安地离开京城。妾身一介女流,又曾嫁过人,还能指望什么?唯求手里的银钱多一些,等银钱足够用了,便要回娘家安度余生。若是银子少,在娘家也要看人白眼的。”说到这儿,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哪成想,事情刚开了个头,桑娆便不见了,妾身也被抓到了这儿……真是要命,眼下已完全不知何去何从。”
“别急。”师庭迪视线扫过小窗户的方向,悠然一笑,“那五万两银子,兴许会有人给你。”
两名侍卫在这期间,一直看着顾鸿飞。他们以为顾鸿飞会暴跳如雷,会反身冲进正屋质问柳如媚。
可是没有。
顾鸿飞一直安安静静的,瞪着眼睛看着里面的情形,只是脸色有明显的变化:越来越苍白,直到发青的地步。
末了,他缓缓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仰面摔倒。
气晕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今天的一起更啦,明天上午见~
周末愉快(づ ̄ 3 ̄)づ
第98章 96·| 报应
第098章
梦境中,顾鸿飞浑然不记得柳如媚对他的欺骗、挖苦。
他还在为她担心、焦虑着。
他还在对燕王妃恼着、恨着。
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散播出燕王妃无故欺压民女将之关押的消息。对,就应该这样做,让她陷入荣国公曾无法挣脱的尴尬处境。
这些事燕王知道么?不,不知道。
他一个大男人,动辄被一名女子的手下刁难、痛打,事情抖落出去,丢的不还是皇家的脸面么?
——燕王处事从来果决利落,燕王妃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一定不敢让燕王知道。
正是认定如此,他才敢在私底下与燕王妃周旋,闹到官府去,为的也不过是希望燕王获悉之后即刻息事宁人,命燕王妃将柳如媚交还给他。
燕王若是早已获悉,固然会偏帮发妻刁难他,可也一定会申斥燕王妃行事跋扈没个分寸,全无皇室中人的气度。
没错,燕王还不知道这些事,他当务之急是散播流言,找一棵能够庇护自己的大树,以防燕王在事后找辙。
他得抓紧安排下去!
心头急切,面上又被冷冷一激,他猛地清醒过来。
第一时间映入顾鸿飞眼帘的,是神色冰冷的周静珊。
柳如媚怯懦地站在周静珊身后。
顾鸿飞初时恍然,要在片刻之后,才想起晕厥之前看到、听到了什么。
他坐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置身在庭院的青石方砖上。厅堂廊下,站着神色悠闲的看戏的晋王、晋王妃、师庭迪和那两名侍卫。
可他此刻已顾不得别人了,他眼神极为怨毒地凝视着柳如媚,缓步走向她。
周静珊对侍卫递了个眼神,走开去两步。
两名侍卫站在顾鸿飞、柳如媚中间,以此确保柳如媚的安全。
柳如媚见这情形,神色才放松下来。
顾鸿飞嘶声问道:“过往种种,你都是在欺骗于我?”
柳如媚轻声道:“你骗人,我骗你,不是很公道么?”她最大的弱点是贪财,这是她不会否认的,而除了这一点,她这些年又不是白过的,最善于察言观色审时度势。顾鸿飞是得不着好了,她有什么话,只管明说就好,若是期期艾艾惹得周家姐妹发怒,自己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我为了你……”顾鸿飞没说下去,没法子继续说。眼前这女人只把他当做谋取钱财的工具,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柳如媚看着他,眼神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情绪——很不屑,“你可千万不要说为了谁,谁都不会信你这种话的。你年少时做事就特别叫人心寒——与房里的丫鬟纠缠不清,那丫鬟有了喜脉,那时恰是你整日对我甜言蜜语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待那个丫头?”她冷冷一笑,“你将人随意指给了一名要什么没什么的三等管事,那丫头索性投井了却性命。这类事,你想起来能心安么?如何心安?”
顾鸿飞看着她,眼神复杂至极。
“你在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柳如媚自嘲一笑,目光变得冷漠,“彼时我只是一个芝麻官的女儿,身份卑微,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并不稀奇。那丫鬟正是我奶娘一个旧识的女儿,儿时那女孩子常陪着我一起玩儿。想来真是可叹,最先母女两个满以为熬出了头,欢天喜地地盼着她抬了妾室——其实妾室又何尝是人做得来的差事。可你连她们那点儿可怜、卑微心思都不肯成全。你是怎么做的?一尸两命的下场,也只有你这种有胆子招惹没胆子善后的败类才做得出。”
顾鸿飞垂了眼睑。他无从面对柳如媚的视线,因为他甚至记不清楚她说的人到底是哪一个。
柳如媚继续道:
“我曾与你虚以委蛇,是没法子的事情。你再不堪,身份摆在那儿,不是我们小门小户惹得起的。可你便是身份再尊贵一些,我也绝不会犯傻嫁给你——那种前车之鉴,我此生都不会忘记。比起在你手里落得下场凄惨,我情愿为财而死。
“在我看来,为了谋财而死不算什么——左不过落一个贪财的名声,可嫁了你再被你有意无意的羞辱,就太要命了。谁敢担保自己不会在大腹便便的时候被你逐出家门?你这种人有人性么?我可不敢奢望。
“若是到了那地步,女子固然是自找的苦楚,可孩子呢?是生下来遭人的冷眼与嗤笑,还是一碗药灌下去胎死腹中?”
柳如媚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情绪波动而不自觉,直到说完这一番话,她才后悔不已。说这么多做什么呢?这不是摆明了在对他以前那些女人冷嘲热讽么?要是周静珊为之动怒,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为此,她连忙又补充道:
“这次回来,我就是想帮人利用你得到钱财,不觉得是错。你这种人的钱财,合该被人算计——家里明明摆着无可挑剔的娇妻,还不知好歹地生事给人平添不快,女子都欠了你的不成?是,到底是我目光短浅,看不清轻重,无意中介入的事情怕是很大,事态一定特别严重,但是无妨。我便是因此送命也认了,最起码,我叫人认清了你顾鸿飞到底是怎样的品行。”
周静珊听了末尾一席话,唇角上扬。她看得出,这些言辞是柳如媚有意加上去的。便是没有此举,她也不会为难柳如媚的。
事情清楚了,柳如媚不论有意无意,做的这一切都应了那句“叫人认清你顾鸿飞到底是怎样的品行”。
正如她之前偶尔希望的那样,柳如媚这也算是情有可原,尤其一点不容忽视,是这女子给了顾鸿飞重创。除了她,别人都不行。相同的话,换了别人来说,对于顾鸿飞而言,根本起不到诛心的效用。
这件事换个角度来看,功德无量。
况且,柳如媚根本只是算计顾鸿飞,不具备让周家、晋王府继续名誉颜面受损的能力。
既然如此,她又如何还会迁怒柳如媚呢?
是燕王妃叫她明白:女子之间生出嫌隙,是不需要斤斤计较耿耿于怀的;男子开罪了女子,女子就该不计前嫌地帮助同性对付可恶的男子。
少一个在脂粉堆里伤害女子的顾鸿飞,少一些顾鸿飞这样的男子,这天下总会变得干净一点儿。
周静珊笑意渐浓,转头看向晋王,道:“姐夫,我要拿出两万两银子给柳氏。可桑氏答应她的是五万两——余下的三万两,顾鸿飞拿得出,你让他抓紧筹备。”
“行啊。”晋王颔首一笑,“依你。我会让她平安抵家。”静珊说的是“要拿出”而不是“可以拿出”,便表明了她是有意安抚,并且帮衬柳如媚赚到足够的银钱返乡。这样更好。
柳如媚为此自然是大喜过望,对着二人遥遥行礼下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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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天来,师庭迪弹劾顾鸿飞的折子到了内阁,罗列了顾鸿飞玩忽职守、徇私枉法、行径不检、以下犯上等罪名。内阁在燕王默许、晋王授意下,当日将此事交由刑部。
刑部尚书当即命人将顾鸿飞带到公堂讯问。顾鸿飞当然不会招供认罪,其后被扔进大牢,等待官差查证罪名是否属实。
便是皇帝就在京城,也是这个结果,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因为师庭迪是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