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知道炤宁一向与这些兄弟姐妹不亲近,定是懒得应承,闲话几句,便笑吟吟地说看着炤宁脸色疲惫,需得休息,让炤宁回玲珑阁歇息。
炤宁怎么会拒绝这份人情,笑着道谢回房。
玲珑阁中,一切如旧。
走过珍珠帘帐,拨开床榻软帐,炤宁和衣卧倒,闭目假寐。
相隔三年,她回到了当初是非的原点。日后如何,需得拨开重重乌云,方可见晴明。
原点……
何尝是原点,她愿意这样以为罢了。
失去的已经失去,再不可追回。若说得到,不过是让部分局中人苦果自尝。
前路,仍是不可知。
幕后凶手,仍在暗中窥视着她。依照准备、筹谋行事,也只是可能让对方现身。
顺其自然吧,急不得。
她若是每日为这些恼怒焦躁,早已烦死愁死。
阖府下人对此窃窃私语,表面上还是各司其职,看起来一如既往。
大老爷、大夫人就以为,今日会波澜不惊地度过,却不想,晚间用膳时出了事。
为着庆贺炤宁回来,大夫人遵从大老爷的嘱咐,命厨房备了丰盛的晚膳,在正房的暖阁设宴,请各房的人前来饮宴同喜。
太夫人虽说身子不舒坦,也绝对不愿参加,到底拗不过长子,还是前来助兴。
到达正房暖阁,炤宁与一干人等见礼之后,一众丫鬟相形而入,奉上一道道佳肴,众人分男女主次落座,。
太夫人举筷,语气冷冷的:“用饭吧。”
席间,女子这边的饭桌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男子那边却是交杯换盏、相谈甚欢。
至中途,江素馨忽然闯进来,进门便呼喝道:“江炤宁,你这个丧门星,为何要回来?为何没如我所愿死在外边?!”
大老爷与大夫人俱是一惊,后者不解地转头望向前者。他不是将人禁足了么?不是严厉告诫过看管的婆子了么?四个婆子怎么还是没看住?
别人亦是意外,齐齐转头看向江素馨。
只有炤宁,继续享用摆在面前的石斑鱼。
就在众人愣怔的间隙,江素馨继续道:“你要是有本事,就把你头上众所周知的邪名好赌之名去掉;真有本事,就把我逐出江家,像你当初一样生死难测!眼下算是什么?只凭拿捏住大夫人的把柄,就想重回江府继续过安乐的日子?我告诉你,我迟早会找到证据戳穿你和大夫人的丑陋面目,你们都会不得好死!”她这两日前思后想,已能确定,大夫人种种行径都是受江炤宁要挟所致。
大夫人神色转冷,可是并未当即发作,只是看向大老爷。
太夫人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老爷已将至暴怒边缘,只是还未到发作的关头,面上还是笑微微的。
这时候,江和仪出声道:“嗯,别的我是不清楚,四姐好赌的名声可是由来已久,在江南无可厚非,在京城,却是离经叛道啊,少不得被人戳戳点点,当真是不妥。”
江素馨走到太夫人近前,直挺挺跪下去,哀求道:“祖母,难道您就忍心我被人这般欺负污蔑么?——她居然买通了我身边的丫鬟给我扣上了那么大的罪名……孙女只求您为我做主啊……”
“是啊。”江和仪起身离坐,附和道,“说心里话,五姐被罚的原由,我可不觉得是实情,不过是有些人再一次不落痕迹的惩戒别人罢了。这事情,祖母、大伯父、大伯母还需仔细查证。不然……我相信,兄弟姐妹都怀着和我一样的心思,日后怕是少不得为此再生枝节。”
炤宁轻轻放下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夫人一眼,抬手指向江素馨,“这个人,我不想再看到。”
“四姐,何必动这样大的火气呢?”江和仪不阴不阳地笑道,“五姐所说之事,绝对不是只她一个人的过错,最起码,我就……”
炤宁又抬手指一指江和仪,冷冰冰的打断她的话,仍是对太夫人说话:“还有她。”
第013章 蹊跷
第013章:蹊跷
太夫人瞥过大夫人、三夫人,又看向大老爷、三老爷,面上浅淡的笑容转为幸灾乐祸的恶毒,全不理会跪在身边哀哀哭泣的江素馨。
不是上蹿下跳地把这煞星接回来么?没想到吧,先遭殃的就是你们。
江和仪挑眉,转头对炤宁道:“四姐,我不过是……”
“住嘴!”三夫人冷声呵斥她,“你不过是怎样?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姐妹说话的时候,轮得到你挑拨?再多说一个字,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江和仪一张脸立时涨得通红。嫡母一向待她宽和慈爱,这当口竟是一点儿帮她开脱的意思都没有。
三夫人换上笑脸,对太夫人道:“是我教导无方,纵得这庶出的东西忘了尊卑之别。既是错了,就该惩戒,依我看,便将她送到城外别院思过吧。”她不是为着帮炤宁,是为着自己长年以来对三老爷的不满,对妾室的膈应。
江和仪的眼泪立时涌了出来,强忍着才没哭出声,只等着父亲帮自己说话、太夫人为自己开脱。
三老爷见妻子这样严厉地惩戒和仪,心下气得厉害,哪有这么公报私仇的?他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太夫人已颔首道:
“既然如此,就照你说的办吧。何时炤宁消气了,何时让她回来。”
江和仪满脸惊诧地看向太夫人,脸上血色褪尽,一点点变得煞白。太夫人不是最讨厌江炤宁的么?她一番推波助澜,是想给太夫人制造一个申斥甚至惩罚江炤宁的借口,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夫人冷冷地凝视着江素馨,“屡次犯错,屡教不改,明日起,到家庙面壁思过去吧。”又问太夫人,“您觉得这样处置可妥当?”
没等太夫人应声,大老爷已道:“算了,还是将她送到庙里清修吧。”
“好啊。”太夫人当即颔首一笑,“明日就让她动身,今晚你们好生筛选个清净的寺庙。”他们豁得出儿女,她又有什么好心软的。
“祖母!”江素馨抬头望着太夫人,一副活见鬼的神情。
太夫人拂开江素馨抓着她衣裙的手。
几名看守江素馨的婆子神色惊慌地进来请罪,大夫人不耐烦地一挥手,“下不为例,将人带出去。”
婆子快速冲上去,先用帕子塞住江素馨的嘴,再将人强行拖了出去。
江和仪离开的时候,对炤宁投去满含惊惧、怨恨的一瞥。
炤宁对她微微扬眉,笑容清浅而冷冽。她就是要眼里不揉沙子地度日,就是不准任何人开罪,宽和、大度,目前是与她无缘的处事之道。
江佩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这会儿转头对炤宁一笑,又指了指八宝豆腐,“是用腐脑做的,很是鲜美。记得四妹以前最爱吃,现在呢?”
炤宁笑应道:“现在也喜欢啊。”
江佩仪从布菜的丫鬟手里接过调羹,亲自给炤宁舀了两匙放到碗里,“快尝尝。”
“多谢三姐。”
姐妹两个几句话,打破了原本险些陷入静默的气氛。别人察言观色一番,压下心头种种想法,神色如常地用饭、说笑。
大老爷起身离座,坐到江和仪之前挨着炤宁的位置,唤丫鬟取来酒壶、两个酒杯,笑道:“江家的女儿,多少都能喝几杯,酒量最好的是你。今日你回家来,委实是大喜事,咱们喝两杯?”
炤宁由衷地笑起来,“好啊。承蒙大伯父抬爱。”
大老爷一面亲自倒酒一面慨叹,“要是予莫今日回来就好了,那孩子简直是千杯不醉,与他喝酒畅快得很。”说着已倒满两杯酒,将一杯递给炤宁。
炤宁双手接过,“这一杯,侄女敬大伯父,祝您身体康健,万事无忧。”
大老爷哈哈地笑起来,一饮而尽,随后询问起江南的风土人情,与炤宁闲谈起来。
江予笙、江予莘见这情形,笑嘻嘻地凑过来,拉过两把椅子,在炤宁近前落座,迅速介入话题,畅谈起来。兄弟两个对大哥、五妹做过的好事心里有数,实在是不齿,想让他们为江素馨鸣不平,在外人面前还可以,在家中绝对做不到。再加上此刻父亲分明是有意要哄着炤宁开心,他们怎么会不捧场。
太夫人看着没好气,起身道:“罢了,你们叙谈,我累了,先行回房。”
大夫人趁势起身,笑道:“横竖我们也接不上话,不如让他们几个尽情谈笑。”
三老爷和江予萧父子两个也趁机找了个借口离席。
三夫人与江佩仪却是不然,说想听一听涨些见识。前者是想,回房也是被三老爷数落,倒不如晚一些回去;后者则是只读了万卷书,从没离开过京城半步,外面辽阔的天地无缘得见,听几个人说说也是好的。
江予莘想到听说过的一些存疑的趣事,直言问道:“听闻盛华堂见到你当日,便与你以酒论输赢,你居然赢了他,这事情是真是假?”
盛华堂是程雅端的夫君,江南巨贾,此人文武双全,但无入仕之意,这些年来,只不遗余力地将家族产业壮大。
炤宁笑道:“赌局是他定的,喝什么酒却是我选的——胜之不武,他不愿刁难我罢了。”
江予笙追问道:“喝的什么酒?”
炤宁道:“烧刀子。”
兄弟两个笑起来。烧刀子这等烈酒,非大多数江南人士所接受,却是北方诸多儿女时不时用来助兴的。尤其炤宁,有个最爱喝烧刀子的弟弟江予莫,姐弟两个时不时就喝上几杯。
炤宁又道:“诸如竹叶青、西湖善酿之类,我就只能对他甘拜下风。”
江予笙笑道:“不赌不论输赢的事,你才不会跟人较真儿。”
炤宁只是盈盈一笑。
大老爷问她:“走过那么多地方,可有特别喜欢的地方?”
炤宁托腮思忖片刻,这是她很愿意谈及的话题:“有啊。去过广东一些州县,特别喜欢。炎热的时候,晚间可以听到海浪声,可以到海边自己动手烧烤海味,很香很美味的。最冷的时候,也是景致怡人,不似京城这般萧瑟凄凉的氛围。美中不足的是,说不来更听不懂那边的白话,闲来让丫鬟出去买点儿零嘴、水果的时候,她们总免不了与一些小贩舞着双手比划、各说各的情形,回来之后就恨不得对着我抹眼泪,生怕多花银钱吃了哑巴亏……嗳,委实尴尬。”
父子三个听完后半段,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炤宁也想到了那时候红蓠等人频频遭遇的小小烦恼,由衷地笑着,端杯喝一口酒。
江佩仪双手托腮,看着这种时刻的炤宁。她的四妹,何时都会成为焦点,即便是长年累月相处的手足,也会被她的言谈、光芒吸引,不可转神留意别人,偏生她只是淡然含笑的态度,不流露一丝得意之色。
自小就知道,这是她江佩仪永无可能做到的,但并不妨碍对炤宁生出由衷的欣赏。只是,以往碍于太夫人的缘故,她总是不能由着心绪与四妹亲近,实为憾事。
酒至半酣,大老爷见炤宁神色现出些微倦怠,见好就收,结束饮宴。
炤宁客气而带着些许疏离地辞了众人,转回玲珑阁,刚要更衣洗漱,听到了红蓠欢喜的语声:“五爷回来了!小姐,五爷回来了呢!”
炤宁听了亦是心头一喜,快步出了内室,迎到厅堂去。
身形颀长、剑眉星眸、身着一袭玄色劲装的少年郎亦在此刻阔步入门来,口中亲昵地唤着:“姐姐!”最初是急迫地四下张望,看到炤宁身影的时候,唇畔延逸出至为喜悦又掺杂着伤感的笑。
炤宁举步走到他近前,上上下下打量几眼,语气轻快,“嗳,一不留神,你就长大了呢。”
江予莫有点儿啼笑皆非,随即握住了炤宁的手,很用力的,“没心肝的,总算是肯回来了。”
说起来,他比炤宁小一岁,其实他只比她小七个月,那声“姐姐”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罢了。在他心里,两人谁说了算一直都是难以有定论的悬案。
炤宁手势一转,反握住予莫的手,“原以为你要明日才能回来呢。”
江予莫却深深呼吸一下,随即蹙眉,拇指蹭了蹭她的手,“不听话,怎么又喝酒了?”
“小混账,”炤宁语气柔和地斥责,“几时轮到你管我的?”
江予莫下巴抽紧,瞪着她,“你怎么还是不知道好歹?”
炤宁睨了他一眼,“胡说八道。大伯父高兴,跟我多喝了两杯,哪个不知道好歹了?”
红蓠等人看着如此姐弟团聚的情形,心里笑得要抽筋儿,面上却要竭力忍着,痛苦得紧。
“大伯父啊……”江予莫踌躇片刻,“明日我再去给他请安吧。今晚要跟你好好儿说话,天塌下来都不管。”
“随你吧。”炤宁纵容地笑着,带他转到罗汉床分别落座,“韩越霖今早跟我说,你要明日早间才能回京,怎么提早跑回来的?”
韩越霖是锦衣卫指挥使,二十多岁,是炤宁的朋友之一。
江予莫撇一撇嘴,“什么叫提早跑回来?他又不是神算子,我怎么就不能早些回来?你这个惹事精回来了,我怎么能不快马加鞭先行回京?”
炤宁一笑,“此番沧州之行可顺遂?”她是知晓的,皇帝为着沧州贪墨案,命锦衣卫指挥佥事和予莫这两个他很是信赖的少年人前去微服私访,务必查清原委。
“还算顺利,期间出过岔子,有惊无险。”江予莫笑道,“明日一早,锦衣卫指挥佥事抵京,我们一同进宫禀明诸事。早就跟他说好了。”随即又是挑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摸骨牌算出来的不成?”
“嗯,算是吧。”炤宁颔首,转而吩咐红蓠,“让厨房给五爷送几道菜过来,快些才好。”
“是!”红蓠应声。
江予莫加了一句:“别忘了备一壶烧刀子,我们两个得好好儿喝几杯。”
红蓠笑着称是而去。
之后,江予莫细细地打量着姐姐,末了,将她的手握住,抵在额前,反复摩挲,感受着她微凉的指尖、暖暖的掌心。
结缘最初,他是有些讨厌她的——生身父母是江家旁支,在世的时候,与炤宁很是投缘,对她的喜爱,在他看来已超越了对他该付出的宠爱。她抢走了他应得的重视、宠爱,为何不讨厌?
之后,先是母亲故去,随后是父亲随军征战期间伤重故去。
给予他最真挚的呵护、疼惜的,是二房三个人,尤其是炤宁,对他说:“你就是我的弟弟,我有的,你都会有。真的,我保证。”又常摸一摸小小的他的额头,“不哭,我们不要哭。”
年幼的她,便开始不遗余力地要求父母给予他更多的照顾、帮助。后来,他被二老爷选定为过继的人选,他相信,这多半是为着照顾炤宁喜好的缘故。
可她在他心里,其实一直是个有执念但时常会犯迷糊的“小姐姐”,是以,最早以过继的身份成为她的弟弟的时候,他并不能对她生出由衷的敬重、顺从。
最初同住到一屋檐下,炤宁对他功课的要求堪称严酷,比教他习文练武的先生还要严苛。他怎么可能没有怨言,道:“你要是想看到我更上进,起码也要先于我精通所学一切。”
却不料,炤宁笑微微地道:“你的功课,于文而言,我已倒背如流;于武而言,我不会现身说法,可我看得出不足之处。”
他几经试探,才知她所言非虚,并知晓了她过目不忘的本事,便又不服气,“你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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