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
谢王氏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诧异道:“我是不是忘了和你说?”
谢黎苦笑,艰难点头:“我的确不知情。”
“没事,定亲的事情我和钱姐姐来就好,不用你出力。”
谢黎一时无话可说,看了眼絮儿,满是不可思议的感觉,摇头否决这个提议:“我对絮儿没有那个意思。”
“少爷……”絮儿心里难受得仿佛要死掉,“你不喜欢絮儿吗?”
谢黎解释:“你还小。”
“我总会长大的!”絮儿打断谢黎的话,“干娘都说了,定亲之后,我们再过四年就可以成亲,你等我四年不行吗?”
谢黎一时无话可说,挣扎道:“我不是不愿意娶,只是絮儿,你真的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也不懂情爱,我不愿意耽误了你。或许等你大一些,明白什么叫喜欢,我们再来说这件事。”
“不行,我东西都买好了!”谢王氏看了谢黎一眼,“再说了,你不娶絮儿又能娶谁,没看到赵小娘子都嫁人了吗?”
“我没说不娶絮儿,絮儿很可爱,不过我想等她大一些……”
如果絮儿愿意嫁给他,谢黎自然是愿意的,他不愿意的是和小小年纪的絮儿定下,这会让他有一种禽兽不如的错觉。
可是,无论谢黎怎么说,谢王氏都不肯改变主意。
最后惹急了,直接拿出准备好的一块玉佩,塞到絮儿手里:“絮儿拿着,这是给你的见面礼,是我陪嫁的嫁妆之一,我这辈子只打算传给儿媳妇,你收好,盼你和黎哥儿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竟然在大街上直接定下来。
谢黎一顿,无力地摇头:“算了,随你们。”
反正迟早的事情,忍住心里这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开始收拾摊子,打算和谢王氏等人一起雇马车回家。
也就是这个时候,马九带着全家人一起来了。
絮儿最先发现,眼神一缩,扯了扯谢黎的袖子:“少爷,我们快跑,有人找麻烦来了。”
她觉得一定是对方刚刚在这里买了字,现在反悔了,要赶紧带着钱跑,跑了对方就抓不到自己少爷了。
没想到——
“还写字吗?”
穿着精神抖擞的中年男人看了眼谢黎的招牌,被上面的字再一次镇住,迫不及待地开口:“听说十两银子一个字,我打算写二十个字,不知道能否便宜些?”
絮儿:“……”等等,对方不是来要钱的,而是来送钱的?
连谢黎都愣了一下,再三确认对方没有说错。
看着对方眼巴巴地盯着招牌的模样,谢黎松了口气,心里有数,这是来了一个识货的人。
他本来还打算镇上没有人识货,明天去县城和府城试试,没想到临到收摊,有了意外之喜。
当下开口说:“既然尊驾这么客气,欣赏我的字,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二十个字……还是二百两,但是我送尊驾几个字。”
打折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折的,明明有二百两,为什么要便宜?
不过,送几个字还是可以的。
谢黎的书房里堆满废弃不用的纸,纸上写满字,写在废纸上和写给别人一样,都是练字,多写几个而已。
“好,好,送字也好。”
马老爷的好友十分喜欢这个提议,开口吟了一首五言绝句,语气十分尊敬地请谢黎写上,又请谢黎再底下写上一行小字。
——毓之散人赠亲勋翊卫旅帅吴铭贤。
毓之是原主的子,对方要求谢黎留下文坛笔名,谢黎就随手改叫毓之散人,而吴铭贤则是马老爷好友的字。
对方全名吴中用,子铭贤。
谢黎写完,吴中用高兴地捧出全身家当,扣扣索索的二百两银票交给谢黎,捧着字作喜不自胜:“这幅字,我要用来做传家宝!”
马老爷在一边,看了眼谢黎,又看了眼自己小儿子,稀里糊涂,但是,他的心里有一个想法十分明确。
老九果然没用。
你说以前比不上谢黎也就算了,毕竟谢家只有他一个嫡子,不像家里,夫人生了九个,家里穷得没钱养,自然没有谢黎从小到大的投资多,比不过也正常。
现在谢家的倒了,谢黎都退学三个月不止了,老九为什么还是比不过谢黎啊?
马老爷自顾自郁闷。
别人家的孩子,就是聪明厉害,唉……
还不知道回家又要接受“别人家的孩子”六个字摧残的马九,看着谢黎,露出震惊、狂喜、骄傲的表情。
等马老爷送好友上车,暂时不在,他大咧咧开口:“谢黎你太厉害了,你都不知道,刚刚那个人可是在宫里当差的,一开始对你的字还一屑不顾,见到之后立马就开口要买,可见你的书法很好很好,比宫里的人都要好,我的天哪,有你这个一个同窗,我也太幸运了,你怎么这么厉害,要是我有你的十分之一厉害就好了,谢黎你说你脑瓜子怎么长的,我怎么就不能像你一样厉害呢……”
第128章
谢黎瞥了他一眼,目光一言难尽,欲言又止,最后想了想,还是没有说。
毕竟这小子帮他带来了几百两银子的生意,不好对他太凶。
马九看不懂脸色,还在滔滔不绝:“谢黎,私塾里的先生要是知道你这么厉害,一定高兴坏了。还有那么嘲笑你江郎才尽的人,如果知道你在家苦练书法,说不定会……”
絮儿听不懂马甲说什么,却看出了谢黎的想法,开口打断道:“少爷,我们该回家了。”
谢黎立刻接上话头:“好,收拾东西回家。”然后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和絮儿一起低头收拾起东西。
马九愣了愣,意犹未尽地砸嘴,上前帮忙。
只有谢王氏和钱嫂子提着篮子,站在三人面前,脸色迷迷糊糊,满是不可置信。
这……这个钱,是不是太好赚了?文化人的东西,果然高深莫测!
谢王氏很久才回过神,看了眼引以为傲的儿子,表情一顿,欢天喜地接受了这个现实,和钱嫂子一起上门搭手,帮着谢黎收拾东西。
这次来镇上,谢黎只带了家里最好的笔墨纸砚,摊子则是从附近的人家里借来的,收拾好之后擦洗干净,还给人家,又送了些随手买的东西,差不多就收拾完了。
至于最重要的笔墨纸砚,因为是卖字,文房四宝都是选用家里目前最贵的,价值不菲,甚至宣纸都是从宣城商人手里收来的,这些年一直没太舍得用,这会儿用出去,也不算堕了价格。
谢王氏只欢喜赚钱多,却不知道,光是纸墨笔砚这些成本,都要好几两银子。
还好谢黎的字有人欣赏,不然一天倒贴好几两银子出去。
收拾好这些东西,谢黎手上有钱,心里有底气,径直带着带着家人去马车行雇佣马车回村子。
见马九一路跟着,谢黎顿住,提醒道:“马兄,我们要回家了,你也回去,不用跟着我们。”
马九露出有些不情愿的样子:“谢兄慢走。”
说完想到什么,连忙道,“对了,谢兄你既然有如此技艺,还要多多努力,争取早日买回谢宅,重回私塾。”
谢黎挑了挑眉。
这是单方面想要亲近自己?
罢了,看着这小子知错能改,除了嘴贱没其他大毛病的份上,也不是不能。
谢黎点头:“多谢马兄提醒,这份心意,我一定记在心里,希望明年的院试,能够和马兄同行。”
什么,谢黎要和自己一起参加院试?
马九受宠若惊,大喜之下,脑袋晕成一团浆糊,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等他回过神冷静下来,就见谢黎已经上了马车,冲自己挥手,连忙条件反射地挥了挥手,目送马车离开。
“我要回去和老爹炫耀。”
马九嘀咕着,美滋滋地回家去了,完全不知道在家里等待他的是怎么的“摧残”。
……
另一边,回到湾头村,马车回程,谢家一家人进了屋,在正房坐下。
看着谢黎手上的钱,露出有些不适应的表情。
前不久他们才接受了家里没钱,每天节衣缩食过日子的现实,忽然冒出二百两……
谢王氏想了想,说:“黎哥儿,这二百两钱你自己收好,明年去白鹭书院正好用上。”
“娘不需要吗?”
谢王氏干咳一声,尴尬道:“万一你爹回来……”
谢老爷人不知道在哪儿,几个月来没有消息传回来,可是,就怕他忽然冒出来,又从谢王氏手上偷走钱。
谢王氏现在都不相信自己能够藏好钱了,谢老爷和她成亲二十年,对她太过了解,一偷一个准,还不如放在黎哥儿自己手上。
“就这样决定,钱你自己拿着,俭省些花用。”
谢黎想了想,嗯了一声:“放在我身上也好,我书房里的笔墨纸砚不多了,回头卖字,需要托人寻一些好的笔墨纸砚回来。”
商量完这件事,就是另一件事了。
谢黎和絮儿定亲一事。
说起这个,谢王氏和钱嫂子都欢欢喜喜的,站起来,迫不及待摆出刚刚买来的东西。
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最贵重的不过一枚玉佩,已经交给了絮儿,现在这些不过是红纸、四干果、红烛、棉布之类的,用来做提亲之用。
谢王氏一边摆出这些东西,一边历历数来,美滋滋道:“我明天便去见婶婆,托她老人家提亲,咱们自家走个过场就好。”
婶婆就是叔公的夫人,也就是湾头村最有名望的女人——村长夫人,有她帮忙见礼,也算是在湾头村的独一份了,十分有面子。
谢黎无力摇了摇头,随她们弄去,转身躲回了书房。
絮儿看见,蹬蹬蹬追上来:“少爷,你到底喜不喜欢絮儿?”
少爷明明说过,只要她长大就可以嫁给他,为什么不愿意和她定亲?
谢黎错愕:“少爷当然喜欢絮儿!不过这些事情本来就不该我们插手,自有长辈处理,夫人和钱嫂子可以搞定,我们别掺和。”
絮儿半信半疑:“不是因为讨厌絮儿,才回书房的?”
谢黎掷地有声:“不是!”
絮儿松了口气:“那就好。”
谢黎一笑:“行了,少爷看书,你也去忙,别太着急。”
絮儿高兴地答应一声,站在谢黎身边,乖巧道:“我没有要忙的事情,唯一的事情就是照顾少爷,帮少爷磨墨。”
谢黎摸了摸下巴,无奈摇头而笑,取出笔墨,开口道:“既然絮儿没事做,少爷今天教你认字如何?”
家里人都执着于将絮儿嫁给他,为了絮儿一辈子的幸福,他本身也有这个想法,对于此事并没有想象中的抗拒。
从心里接受后,就要开始为了未来而打算了。
絮儿身为他未来的妻子,大字不识一个可不行,至少也要学会识字。毕竟将来他科举成功,登科入朝,成为朝廷官员的时候,絮儿作为夫人,也会有一定的夫人社交,如此一来,识字且懂一些诗词,才能跟得上别人的话题,不会太过尴尬。
谢黎摊开纸笔,示意絮儿上前,握着她的手写字。
絮儿激动得脸色涨红,老老实实地随着谢黎的动作,这辈子竟然还有识字的一天,少爷对她也太好了……
谢黎已经接受了自己要和絮儿定亲的事情,看着谢王氏等人忙碌,心情气和。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几天,谢王氏唉声叹气说:“黎哥儿,你和絮儿的事情不作数了,要再等等。”
“怎么回事?”
“唉,你的亲事需要你爹出面,他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能出面?”
谢黎一愣,没想到这茬。
谢老爷现在失踪了,而不是定性死亡,所以他这个儿子的亲事,必须要谢老爷出面。除非,有人能证明谢老爷死掉……
谢黎皱了皱眉:“既然如此,定亲一事暂且放下,年后我去通州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通州是文人墨客之乡,他正好去通州一趟,打响名声,用书法技艺在江南才子间博得名气。
反正要科举,就要做到最好!
小三元已经错过了,大三元还在等着他,乡试、会试、殿试这三场,若是名气大一些,才能将头名手到擒来。
谢王氏叹气:“如此也好。”
一家人放下定亲一事,准备起过年一事。
湾头村是个小村落,整个村大半都是谢家人,除夕之日,挨家挨户都要上面拜年,相互赠送瓜果,小孩子甚至成群结队地出来讨压岁钱。
谢黎准备好了几十个铜板,一个红封里面包一个,来了小孩子就发。
从早上到傍晚,一共发出去三十多个红封。到了傍晚,没有小孩子再来,谢黎栓上门,进屋和大家一起用晚膳。
雪花悄然飘了下来。
谢黎抬头看了眼,露出个淡淡的笑,风雪之中一身玄衣,眉目清俊,让絮儿都看痴了。
“少爷,你快进屋,别受风寒。”
谢黎应了一声,朝着屋檐下的絮儿走去。
身后大门突然传来激烈的敲门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谢黎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想了想,上前解开门栓:“怎么了?”
“堂哥,你,你快去看看,谢大伯他回来了,可是……”
不知道为何,谢黎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哪,带我去看看。”
“在村口,这边走!”来人气喘吁吁,带着谢黎往外冲。
絮儿愣了愣,着急地跟着奔了出去。
三人一起到了村口,雪花越来越大,冰天雪地里,一群人围着什么,看到谢黎来了,脸色难看,让出一条路,露出其中的谢老爷。
谢老爷已经死了。
脸上红红白白,有些地方破皮,有的地方淤青,还有的地方遍布血痂,看起来狰狞而凄惨。
他死的姿势很怪异,似乎努力地朝着村子里面爬,却遗憾地停在了半路上,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光秃秃的,鞋子掉在几丈外,脚底板冻红了。
谢黎沉默上前,蹲下身查看,发现谢老爷手里死死地抱着什么,伸手拨开。
“拨不开的,我们刚刚试了半天……”
说话的人声音戛然而止,看着在谢黎随手拨弄下松开的手,退回人群里。
而谢黎,看着谢老爷身上掉下来的几块金子,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谢老爷失踪几个月后终于回来,带着满身的伤和不明来源的金子……他是怎么死的?
谢王氏在不久后也来到村口,发现了谢老爷,大悲之下晕倒了。
谢黎接住她,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劳烦各位叔伯,帮我将我爹的尸体抬回家。”
一行人答应了,应下之后,抬着谢老爷跟在谢黎身后,谢黎收起金子,背着谢王氏回家。
絮儿抿紧唇,跟在谢黎身边。
雪花飘飘洒洒,很快淹没了众人的脚印。
谢黎看了眼天空,露出凝重的表情。
……
几个月后。
春风绿柳,桃花妩媚,通州最繁华的码头上停靠了一辆客船。
从船上下来几个人,其中有两人格外显眼。
一个少年,穿着白色的书生长衫,脸色淡薄,手里领着包袱,包袱看起来轻飘飘毫无重量,形状奇怪,大约装了什么不方便受到压迫的东西。
下船后,他小心护着包袱,转身扶人。
被他小心翼翼照顾的,是一个年龄介于女娃和少女之间的女孩儿,同样穿着白色的衣裳,肌肤白皙,眉目有光,笑盈盈的。
这两人正是谢黎和絮儿。
距离谢老爷过世已经有三个多月,谢王氏从悲伤中冷静下来,希望找出谢老爷出事的原因和经过,免得二十年的枕边人死的不明不白。
“黎哥儿,我当时真得说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