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等等,你先别冲动,事情已经发生,宅子也是对方的,你就算闹也无济于事。除了惹怒对方,缩短搬家的时间,毫无用处,我们该想办法,尽快收拾好东西,退回村子休养生息。”
“可是,可是……”谢王氏气得说不出话。
谢黎镇定说:“等我科举高中,自然会有人帮我们收拾白家。”
谢老爷在白家赌坊,短短半个时辰便输光了价值几千两的地契房契,要说其中没有问题,傻子都不相信。只是有谢老爷这个猪队友,赌坊又是白家的地盘,谢黎想要安全走出赌坊,也只能认了。
不过,这不代表谢黎好欺负。
只要功成名就,站的比对方高,不用他开口,自有人为了讨好他,冲出去对付白家。
谢王氏闻言冷静下来,握拳道:“你说得对。”
“黎哥儿,事到如今,娘只有你这个倚靠了,你一定要有出息,将来收拾白家这些人,报今日之仇。”
谢黎答应:“我一定会的。”
“好!”谢王氏长出一口气,转头和钱嫂子说了如今的情况,询问她是否要离开。
钱嫂子当年自卖其身,身价银子很低,这些年来在谢家一直没吃过大苦头,谢王氏自认对得起她。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如果她要离开,谢王氏也不介意将卖身契还给她,放她自由。
钱嫂子听完一番话,愣了半刻钟,似乎在消化其中信息,好半天回过神,迟疑地提起另外一人:“絮儿丫头知道这件事吗?”
谢黎插嘴:“还没和她说,你把她叫来,一起说。”
钱嫂子得了吩咐,回后院下人房叫了絮儿来。
絮儿从谢黎让她看守谢老爷时,就有不祥的预感,听到谢王氏的话,露出一点惊讶神情,很快冷静下来,坚定道:“我要跟着少爷和夫人。”
有她这句话,钱嫂子下定决心,跟着做了决定:“我也愿意留下,继续侍候夫人和少爷。”
“好。”谢王氏颇为感动,冷面浮现一丝动容,看着絮儿和钱嫂子,“我没有看错你们。”
“去,各自回屋去,清点你们的东西,三天后,我们一起回湾头村。”
大家散开,各自回屋清点东西。
谢黎第一个回屋,絮儿跟在他身后要帮忙,他一愣,抬手拦下:“先别帮我,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回去收拾好,一起带上。”
絮儿纳闷道:“少爷,絮儿没有什么行李。”
谢黎皱眉,上下打量絮儿,见絮儿穿得衣裳有些眼熟,这才发现自己太过疏忽,竟然还没给小丫头添置过东西,摸了摸下巴,牵着她的手出门。
絮儿稀里糊涂:“少爷,我们去哪?”
“去给你买几身衣裳。”
“可是夫人说……没钱”
谢黎脸色不变,越过门口虎视眈眈的白家人,出了大门,解释道:“就算没钱,给你添几套衣裳的钱还是有的。”
原主留下的私房钱可不少,足足有二十两,花了四两银子买下絮儿,还剩下十六两,别说给絮儿买几身衣裳,就算添置一套首饰也使得。
不过絮儿如今的身份还是丫鬟,真的买首饰给她,谢王氏又要多想了。算了,暂且忍住,以后谢王氏对絮儿改观,再来折腾这些不迟。
……
春田镇上只有一家成衣坊,名叫锦绣庄,东家是赵乡绅。
意外之外,情理之中,谢黎带着絮儿刚刚进去,就在锦绣庄里碰上了赵小娘子。
“谢公子?!”
先是一道清甜娇柔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脚步声,从二楼缓缓走下一个身穿黄色留仙裙、貌不惊人的少女。
谢黎有些意外,皱了皱眉,淡淡道:“赵姑娘。”
赵小娘子露出喜色:“未想到谢公子还记得小女,小女实在开心。谢公子,你来裁衣吗?”
谢黎随口道:“不是我,是帮我家的小丫鬟买几件成衣。”
“我知道,谢夫人早早就放出了风声,要为你选一个丫鬟,日后随你去白鹭书院。”赵小娘子笑了笑,顾盼问道,“她人呢?”
絮儿从谢黎身后走出,小小的个子,故作镇定道:“见过赵姑娘,我是絮儿。”
赵小娘子一愣,脸色有些僵硬:“这个就是你的丫鬟,长得倒是挺秀气。”
随随便便一个丫鬟都比她好看……赵小娘子看了眼絮儿,露出沮丧神色,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又勉强和谢黎又说了几句,得不到谢黎的安慰,她更加难受,愁眉苦脸,由丫鬟扶着提出告辞。
“谢公子,你慢慢看,我有事先走一步。”
“赵姑娘慢走。”
谢黎没有挽留,看着人走掉,转头叫伙计拿成衣出来。
絮儿歪着脑袋,感叹道:“少爷,她的裙子真好看。”
“你喜欢?”谢黎挑眉,拦下要去店铺里面的伙计,“赵姑娘的那件留仙裙有货吗?”
伙计一脸为难:“那是请了通州的绣娘缝制的……”
谢黎愣住,倒是没想到区区一件裙子,竟然还要动用到通州的绣娘。
众所周知,通州是大夏朝的销金库,才子佳人,风流韵事,丝绸和绣娘也是一绝,只是价格太过昂贵,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用得起。赵家做的这件留仙裙,估计是花了大价钱,别说谢家已经破产,就是没破产,也做不起。
絮儿扯动谢黎的衣袖,难为情道:“少爷,我就是个小丫鬟,穿留仙裙不便做事,不要了。”
谢黎叹气,倒是没有死要面子逞强。
挑挑选选,给絮儿另外选了两套成衣,一件淡粉、一件淡蓝,得到絮儿的惊喜目光,两人从成衣坊离开。
回到家,谢黎想起刚才的事,还是有些不渝。
这是絮儿第一次流露出渴望的东西,又不是天上的星星,不过一件裙子而已,为什么不能满足她?回想起絮儿说不要,其实眼里深处流出的羡慕,谢黎回到书房,沉思半响,提笔绘制了一副工笔画。
这是一件月华裙的设计稿图。
“少爷,你开始收拾东西了吗?”
絮儿回房放好了刚到手的新衣裳,兴冲冲道。
谢黎回眸看她:“絮儿及笄之日,少爷要送你一份礼物。”
第124章
絮儿眼露迷茫:“什么礼物?”
“过来看看。”谢黎冲她招手,铺开画卷。
缓缓展开的画卷上,是一副极尽动人的彩绘。
絮儿站定看了一眼,黑亮的瞳孔中露出惊艳懵懂的目光,伸手触碰:“少爷,这是什么裙子……”
好美啊。
她不识字,也不会用大段大段的话来赞美,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表达心里的想法,这件裙子,未免也太好看了。
见絮儿神色,谢黎满意笑了,解释道:“这是月华裙,用十二幅各色褶皱裙幅缝制而成,用色清雅,布料罕见,能在月光下透出淡淡的月华,是少爷我在书上看见的。”
“絮儿及笄之年,少爷送你月华裙可好?”
絮儿怔住,心尖轻轻颤动,歪着头看谢黎,只觉得,少爷为什么能这么好呢?
“少爷,你对絮儿太好了,絮儿……”
她仰头看着谢黎,眼眶微微泛红,感动得不行的样子:“少爷,夫人说我长大后是你的通房,你等我好不好,我一定快点长大,服侍你,照顾你,给你暖床暖被窝!”
谢黎:“……!!!??”
等等,谢王氏什么时候说的,为什么要和一个才十一岁的小丫头说这个,他又不是变态!
“不着急,等你长大再说。”谢黎耳垂发红,强忍着涌上心间的淡淡羞耻感,故作镇定说,“等你及笄再说。”
及笄就是十五岁,好了,絮儿又有了一个渴望长大的理由。
及笄之后,嫁给少爷,做少爷的妾室,服侍他,照顾他……
絮儿并不知道妾室要做什么,单纯地觉得只不过是和少爷睡在一张床上,满心地期待着。
而谢黎,缓过神来,轻咳一声,迫不及待地转移话题。
“先把画卷收起来,清点东西,准备搬家。”
“诺!”
絮儿轻快地答应一声,穿着新到手的浅粉色襦裙,配上同色发带扎成的包包头,一脸幸福地和谢黎到处忙碌。
这样一清点,谢家竟然还有一笔不小的财富。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谢家即便是失去了地契房契,也有不少值钱的东西,譬如梨花木的家具,琉璃的屏风,红木的妆台,悬挂的名家字画……
甚至谢黎书房里的书,都价值不菲,足够换数百两银子。
当然了,谢王氏一心期待谢黎考科举,甚至不惜在谢黎幼年时就卖出了家里的铺子,只买地,不做生意,转换门户,变为耕读农户,希望儿子将来考上科举出人头地,自然是不准谢黎卖书的。
“什么东西都可以卖,娘的首饰也可以卖,唯有你的书,一本也不准少!”
谢黎书房统共有一百零二本书,已经算得上书籍大户人家,为了收集,这些年来不知道废了多少心血和人情,甚至有几本书,还是托人从京城带回来的,极其难得。若是要卖,自然有许多人家求之不得,可是再想要收集全难上加难,得不偿失。
谢黎也想明白这个道理,细心地打包了所有的书籍,答应谢王氏,一本没有往外卖。
不过,书籍不能卖,其他不方便带回湾头村的东西却可以卖。谢黎出去联系买家,卖出了一部分家具和字画,得到了二百多两的银票,把谢王氏惊喜坏了。
“太好了!没想到这些死物件竟然值几个钱,黎哥儿,这下你去白鹭书院的束脩可算有着落了。”
谢王氏心心念念的都是白鹭书院,家里出了事,她第一个担心的不是其他,而是谢黎还有没有银子去白鹭书院,现在凑齐了去白鹭书院的银子,她一颗心顿时落回胸腔里,安心极了。
谢黎嗯了一声,也有几分意外。
比起前世,如今的情况还算是好的,他或许还真的能够一圆谢王氏执念,去白鹭书院走一趟。
就这样,后面几天,大家又零零碎碎地卖出许多东西,攒齐了二百六十两的银票和十几两碎银子,收拾好各自的东西,谢黎雇佣了三辆马车,载着谢老爷、谢王氏、絮儿和钱嫂子一起离开了春田镇,往湾头村而去。
谢老爷这几天被折腾得吃不好睡不着,一上马车就躺倒睡了过去。
谢王氏和他一辆马车,板着脸,爱答不理的样子。
不过见她没有打算再动手折磨谢老爷,谢黎也放了心,带着絮儿上了第二辆马车。
絮儿脸色惴惴:“少爷,湾头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谢黎思考半天,摸着下巴说:“一个很偏远的村落,不过好在是本族,回去倒也不会太坏。”
对于原主来说,湾头村的生活是一段耻辱的记忆,恨不得全部忘掉,不愿再记得。但是,平心而论,这段日子真的不太坏。
前世谢家败落,是两年后的事情,也是由于谢老爷在白家的赌坊输光了银子,回家偷东西而引起。
不过那会儿,谢老爷输得更多,因为他长期赌钱,连续两年不断地压榨着谢家,将谢家的每一文钱都逼了出来。直到谢家垮下,别说原主的书,就连家具都因为抵债而被人搬空。
谢王氏这才觉醒,和谢老爷和离,带着原主、絮儿,还有钱嫂子的骨灰回了湾头村。
是的,那时候钱嫂子已经过世了,因为她染上风寒,谢家竟然拿不出钱给她诊治,她咳了七天,高烧不退过世。
钱嫂子过世后,按照钱嫂子临终前的吩咐,谢王氏将她火化,又遵从她的心愿,善待絮儿,最后甚至将絮儿许给了原主做正妻,一全多年的主仆情分。
即便前世如此艰难,原主最后还是有钱赶考,这一世,至少还有二百多银子,还有一个活生生的钱嫂子。
谢黎想,这个起点就注定了,比起前世,他们会活得更加轻松。
“或许你会喜欢上湾头村也说不定。”
谢黎说着,揉了把絮儿的脑袋,语气轻忽飘远。
絮儿缩了缩,避开他的手,托腮畅想湾头村的样子。
或许,和陈家村差不多?
抱着这个想法,絮儿理所担任地获得了惊喜。
“少爷,湾头村真漂亮!”
绿琉璃带一般蜿蜒的江水,两岸水草丛生,间或点缀七彩小花,岸边长有柳树,柳叶垂涤,晃晃悠悠,一副悠闲富足景象。
絮儿轻快地跳下马车,奔向岸边,转身叫道:“少爷,水里有鱼。”
“小丫头喜欢吃鱼吗?回头我叫人送两条去。”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朗声笑着,向大家靠近,“谢家小子,接到你递来的消息,我一早就在这里守着,可算把你们等回来了。”
谢黎拱手,执晚辈礼:“曾叔公。”
既然要回村,贸贸然出现总归不礼貌,谢黎早托人递了口信,说今天回来。至于回来的原因……
不用他说,如今半个春田镇的人都知道,谢家垮了,身为村长的老人自然也知道,笑着和谢黎说完,发现谢老爷爬下马车,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谢二,你跟我去祠堂!”
谢老爷两腿一软,险些趴在地上。
“二叔公,我,我……”
我了半天说不出下半句,老人有些不耐烦,手里拐杖敲在他背上:“起来,别让我在这里打你!”
谢老爷露出沮丧表情,怏怏不乐地爬起来,跟着村长走了。
谢王氏松了口气:“总算有人可以管住他了。”
——谢王氏高兴得还是太早了。
谢老爷被带走之后,车夫帮忙下了马车的行李,又帮忙抬去祖宅。
祖宅挺大的,是个品字形的院子,有三间大屋、五间小屋,院子里还有井水和一小块种小菜的干地。虽然年久失修,但是因为建造的时候舍得花钱,风吹雨打之下,仍然保有当年的半分影子,凑合修一修,也能住下。
谢黎带着絮儿和钱嫂子,一起收拾了三间屋子出来,暂时过夜。
也就在这个时候,谢老爷做了一件彻底没救的事情。
夜里从祠堂回来,他不声不响,偷走了谢王氏随身的二百两银票,跑了。
不说谢王氏有多怨恨,村长也是惶惶不安,只觉得是白天说教太狠心,才让谢老爷生了逆反心理,偷钱离开。
谢黎倒是脸色如常,安慰道:“曾叔公,你老人家不用自责,谁也想不到,他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我去镇上找他,找到他之后,娘……”谢黎顿了顿,“你和他和离。”
事到如今,似乎只有前世和离这条路,才能彻底摆脱谢老爷这个拖累,和离之后,他爱去哪去哪,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别再理直气壮地偷拿家里的银子,比什么都强。
按理说,和离这事不该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村长还没走呢。不过,以后要在湾头村生活,这件事他早晚都要知道,与其日后解释请求,不如趁着村长愧疚,落实这件事。
果不其然,村长听到这句话,虽然脸色难看,到底没有说什么。
一旁,谢王氏沉默半响,点点头:“好,你去把他带回来,我……我和他和离。”
……
谢黎返回春田镇,在镇上找了一天没找到谢老爷,甚至去白家、去以前的谢宅,都没有发现谢老爷。
正在疑惑,听说有人在长今县的码头碰见了谢老爷,谢老爷正在等船,要去通州。
谢黎愣住,不可思议地摇头,心想:他还真是没救了。
去长今县要雇佣马车,还要一笔对于如今的谢黎而言不算小的花费,赶过去,谢老爷估计也已经坐上了船离开,谢黎便没有赶去长今县,而是掉头回去和谢王氏说了这件事。
谢王氏愣了许久,眼神里甚至有些绝望,缓缓摇头:“别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