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学子被冷不丁一冲,都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的对着李石头的背影甩了几句酸文。
无非是什么“竖子!”“匹夫”之类的。
那个王姓学子拎着考篮,脸色发白,不安的看着周围的人……无论是谁站在他的身边,他都像惊弓之鸟一般的躲避,还不时的翻着自己的考篮……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自己做了亏心事,就怕别人也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
李石头的事情已经做完,谢越彦便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咦?!石头呢?!”
和李爹话别完的李家上叔发现李石头不在身边,不禁有些着急,在等考的学子中,奋力踮脚向四周望。
“石头在那儿!”
谢越彦拍了拍李家小叔的肩膀,一指人群外。
果见李石头已经远远的站在人群之外,正对着他们憨笑呢。
“这个李石头,还挺聪明……自己先跑了……那我也走了,可挤死我了!”,李家小叔和李爹以及谢越彦道别后,奋力往外挤,就像游泳的人分开水浪一般,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挤出来。
“可累死了!走!咱们回客栈再补个眠去!”
早上为了送考,起得太早了,李家小叔还有点困。
“嗯!”
李石头憨笑着点头。
李家小叔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李石头在转身时对着谢越彦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谢越彦勾唇一笑。
他果然没有看错!
这李石头果然是个大智若愚的人物。
虽然外表憨憨的,可却是个有内秀的……他将事情交给李石头去办,无论能否成功,对李伯父都是有利的。若是没有塞进去,而是落在了地上,那至少李伯父的考篮干净了……可如果塞进去了,就这明这个李石头是个值得培养的。
“越彦,快点!要轮到我们了……”
李爹叮嘱着让谢越彦紧跟着他,不要被挤散了。
这时,已经有衙役和军士来驱赶送考之人。
驱走了这些无关的人,排队的学子们总算不像刚才那样混乱了,而是有一个算一个的都自觉的排好了队,等着衙役唱叫到自己的名字后,就走上台阶,在朱砂门前接受检查……
学子们一个个的走进朱砂门,又消失在门后……
很快就轮到了李爹。
李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郑重的缓步走上台阶,将手中的考篮交到衙役的手里。
谢越彦的余光看到,排在他们旁边不远处那个王姓学子的神情虽然努力保持平静,可是那狂热的眼神和微微抽动腮帮子,都昭示了他的并不平静的心情……
他直勾勾的盯着衙役手下李爹的考篮,幻想着李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翻出小抄,震惊绝望不敢置信的样子……
只要翻出他放在李修竹考篮里的小抄,李修竹就完了!
他再也别想在科举一途上有所寸进!
周禀生说的对!
李修竹凭什么连过了县试、府试?!他就该成为他们石鼓书院攻击清水书院一辈子的笑柄!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告官,他也不会在公堂之上丢了所有读书人的脸面,被那个邓析指着鼻子骂,直骂得他在石鼓书院再也抬不起头!
想到这儿,王书生的脸闪过一抹浓浓的怨毒与恨意。
李修竹让他丢了脸名,他就要让李修竹在天下读书人面前身…败…名…裂!
王姓书生缓缓的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心里涌上了一种就快要大仇得报的快感……
可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就渐渐凝固了。
双眼不可置信的瞪大……
这怎么可能?!
李修竹竟然通过了检查?!
这不可能!
一定是那个衙役暗箱操作,包庇李修竹!
王书生一股怒火汹涌沸腾,‘轰’的一下在他的脑中炸开了锅。
他真想不顾一切的大声喊出来,他们包庇李修竹!可是,他却只能浑身颤抖,死死的咬着牙,不能发出一个声音。
如果他指责李修竹藏有小抄,衙役包庇,那他如何解释,为何他知道李修竹有小抄?!
他又不是和李修竹住在一起……
弄不好,反倒会引火烧身!
因此,虽然心里非常的不甘,可是,也只能强忍着。
谢越彦目送着李爹安安全全的进了朱砂门,余光一扫,正看到王姓书生一脸不甘怨恨的模样。
谢越彦双眸微凉。
好戏还在后头呢……
再又叫了几个人后,就轮到了王姓书生。
王姓书生此时已经平静下来。
他的脸在公堂之上已经丢尽了,此次,他定要考过院试,成为秀才……否则,石鼓书院怕是再也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王书生对于自己的才学,还是相当自信的。
府试那么难,他都进了前十名,相信凭这个成绩,一个秀才还是十拿九稳的。
至于李修竹……
哼!
等他成为秀才,再和他斗也不迟!
总之……
他绝对不会让李修竹好过……
王书生交出自己的考篮,神色笃定从容,胜券再握的样子。
衙役一件件的检查着王书生的吃食和考具用品,每一件都仔细无比,连笔尖的毛都细细的摸了一遍……
王书生在心中冷笑。
按照这么仔细的检查,这些衙役怎么可能搜不到他塞进李修竹考篮里的小抄?!那小抄他虽然做得小,但也足足有一块马吊那么大,不可能检查不出来的。
定然是那个检查李修竹的衙役包庇了他!
他没有想到,这些衙役竟然敢公然包庇李修竹,还敢做出一幅清明公正的模样,那么仔细认真的检查他的用具。
等他考完试院,定要一纸密函告到提学官面前!
这时,衙役已经检查完了篮内所物品,里面无一丝夹带……
王书生一脸的正气。
等着衙役将考篮还给他……
还差最后一步,待衙役检查完考篮后,就会将考篮还给他了。
王书生安然的看着衙役先是检查了考篮的里面,不光看了一遍,还用手摸了一遍,最后,将考篮底部朝上……
一块马吊大人的小书正赫然夹在竹编考篮的篮底。
王书生看着那无比熟悉的小抄,只觉得两耳嗡鸣,眼前一黑。
……
第97章
“竟然敢私带小抄意图作弊!?带走!”
看到有夹带; 检查的衙役目光变得犀利; 如鹰隼一般阴森森的看着王书生; 厉喝一声。
瞬间就有几个五大三粗,黑口黑面的衙役冲了上来将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王书生扭住。
底下等着排队检查的学子们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立刻骚动起来,纷纷对着台阶上的王书生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神情极尽鄙夷。
读书之人最为痛恨的是什么?!
当然就是这种心术不正之人。
凭什么他们老老实实十几年寒窗苦读; 却被他们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取走了功名?!
一时间,众学子看向王书生的目光尽是不善!
这种人就应该行枷号、刑责!
枷号就是枪手、冒籍、顶替、夹带、抄袭、传递、不坐本号者立即由监考官吏带上枷锁在考棚外示众。
刑责则是舞弊情节严重者,要动用刑罚。对冒名顶替、重金雇请、舞弊情节恶劣者; 往往会被发配充军。
这些刑罚都是前朝的科考重刑!
当今圣人宽待读书人; 轻易不对读书人用刑,像是这种情况应该会被判以斥革之刑; 就是摘了他童生的头巾; 视情节判断是否为永不许再科考。
可考院外待考的学子都觉得斥革这个刑罚实在是太轻了,对这样的人就应该先枷号再刑责,方才能消除他们心头之恨。
谢越彦在底下看到王姓书生那一脸的惊骇与不可置信; 漂亮的唇角微微勾起。
“不!不可能的!这不是我的!”
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扭着胳膊、压着身子,脸磕到桌案之上,王书生才像猛然被惊醒一般,疯狂的挣扎起来; 一幅见了鬼的模样。
检查考篮的衙役冷冷一笑。
这些年; 这样的人他见多了。
每一个作弊被抓到的人都拼命的叫着自己冤枉; 说小抄不是自己的; 可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带走!”
检查考篮的衙役干脆利落的一挥手,后面还有好多考生要检查呢,他没功夫和他在这儿瞎耗。
“是!”
压着王书生的衙役们齐声应道,声如炸雷。
只炸得王书生脸色惨白,魂飞天外。
他不顾一切的开始挣扎哭喊:“这真不是我的……我明明把它放在李修竹的考篮里了,怎么会跑到我的考篮里?!一定是李修竹陷害我!大人……大人……您听我解释……”
“我是丹嘉城府试前十名,我怎么会做夹带这种事儿?!”
王书生的这番话,仿佛打开了静音开关一般,让所有声音都为之一静!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一时之间,所有丹嘉城的考生们都低下了头,无地自容。
谢越彦暗自摇了摇头,就这智商还害人?!还是回家洗洗睡吧……
“李修竹是谁?!”
检查考篮的衙役低沉沉的问。
“李修竹是丹嘉城府试第三名。此考生的同村族人曾欺凌弱小打断了李修竹侄儿的腿,被清水县令判当堂杖四十。”
谢越彦走出队伍,双手微拱,朗声答道。
不偏不倚,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只是陈述事实。
“你是何人?!”
衙役挑眉继续问道。
“丹嘉城府试案首…谢越彦!”
谢越彦淡淡道。
衙役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谢越彦从容的站回队伍中。
谢越彦的这番话简直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连王书生陷害李修竹的动机都给补全了。
你是丹嘉城府试前十,所以,你不用小抄……那人家李修竹还是第三名,人家犯得着准备小抄吗?!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王书生与李修竹有私仇,害人不成反害已!
这下众人看王书生的目光越发的不屑了。
简直是个人渣!
王书生的心咯噔一下,猛然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面如死灰,身子一下子如同面条似的软了下来。
他怎么一害怕,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呢?!
现在,他该怎么办?!
这种事情见多了的衙役心中已经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懒得再磨叽,直接就把王书生押走了。
这个王书生情节恶劣,怕是会被提学官大人摘掉读书人的头巾,判上个永不许科举的刑罚了。
换句话说,就是……
这个书生完了!
但没有人可怜他。
这个人完全是咎由自取,若真让他的计谋得逞了,这世间哪还有公理正义了?!岂不是坏人当道,好人遭殃?!
王书生在众人厌弃的目光中,像被拖死狗一般的拖走了。
王书生的事情就像石头子投入水中只是起了几道涟漪后,水面就又恢复了平静,毕竟,王书生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没有人什么能比得上自己将要到来的考试,很快就没有人再关心王书生了。
王书生……
顶多是他们考完院试后,在茶余饭后的笑谈罢了。
曾经有那么一个又蠢又毒的书生,在院考的时候,害人不成反害已……
考生们经过唱名检查一个个的进入考场。
一门检查吃食、二门还要再检查一遍吃食和衣物。
再往后走,则是担保人那一关。
这一次,不只是有各位学子的禀生担保人,多了一位学院的教喻和禀生担保人为学子一同担保。
过了这最后一关后,才是拿着领卷凭证领试卷找号房。
谢越彦拿到自己那份试卷后,特意装做找不到自己号房的样子,多走了几排,直到看李爹已经好端端的坐在号房里,擦干净了桌子和凳子、摆好文房四宝,正在闭目养神,神情从容后,谢越彦才转身去了自己的号房。
要了水,擦干净桌子凳子,谢越彦净过手,摆上文房四宝,也像李爹那样闭目养神,对耳边各种杂乱的声音,听而不闻。直到时间流逝,周围的声音渐渐静下来……
“当”的一声,似是金属板击打之音,开卷的时间到了。
谢越彦睁开眼睛,修长的手指有条不紊的拆开糊着的试卷,露出里面的考试。
果然是《四书》文一道、《五经》文一道、五言六韵试贴诗一首。
似乎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可当谢越彦的目光落在第一道《四文》题时,谢越彦就知道他们还是太乐观了。
诚然,提学官出的题都没有剑走偏锋,可是,他出的题却更加刁钻。
他出的竟然是截搭题。
所谓的截搭题是指经书语句截断牵搭作为题目之意,还分什么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隔章搭诸体。
在谢越彦看来这些都属于前朝的糟粕,文字游戏!
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谢越彦眉微蹙的看着《四书》文题——“鱼鳖不可胜食也材木”的截搭题。
这考卷上的半句话,出自孟子与梁惠王的对话,完整的句子是:“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谢越彦记忆力超群,自然是记得出处。
略一思索,提题便答了起来。
李爹也同样记得。
李爹当初只是苦于考场恐惧症,而困顿多年,实际上李爹的知识储备量是相当丰富的。
这题目出的虽怪,却难不倒真正肚子里有货的人。
反倒是那些学术不精的学子,因为想不该句子,不明其何意,而交了白卷。
《五经》题则为”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
这道题倒是出到了谢越彦的心坎上。
谢越彦提笔便答。
“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易》曰:“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昔吴王夫差好战而亡,徐偃王无武亦灭。故明王之制国也,上不玩兵,下不废武。《易》曰:“存不忘亡,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
……
日头渐渐高升,七月流火,狭小的号棚开始闷热起来。
有许多考生一边答题,还一边不得不擦着自己脸上不停往下滴落的汗珠,生怕落到卷面上污了试卷……
谢越彦答的聚精会神,无全无视提学官已经来回在他的号房前走了好几遍了,常常驻足停留……别人都是汗流夹背的样子,唯独谢越彦一身清爽,脸上连个汗珠都没有。
李爹没有谢越彦这心静自然凉的本事,但他有雁回为他准备的秘方。
拿出一枚已经被砸成饼渣的药……饼,扔进嘴里。
立刻一股清凉游走全身……
舒服!
李爹惬意的眯了眯眼睛,飞快的答着试卷。
当日头渐渐偏西,要落不落的挂在天边时,李爹终于在谢越彦第一个交完卷后,成为第二个交卷的人,紧随他之后交卷的人,李爹回头一瞅,乐了……
认识!
……
第98章
这不是宋松安吗!?
此次来参加院考的人太多了; 乌泱泱小几千人。
他们丹嘉城的考生混在里面; 就像是几滴水融入了大海一样……李爹都已经放弃在兰西府遇到宋松安的可能性了; 没想到,宋松安竟然在他之后交卷。
这下就好办了……
李爹给了宋松安一个门口见的眼神; 就将试卷交给考官,施施然出了考场。
谢越彦正等在门口不远处,见李爹出来了; 就想拉着李爹离开。
李爹却神秘的一笑,摆摆手,执意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