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李爹不嫌弃啊。
他觉得那里挺好的。
远离勾心斗角,从最低层做起,干个几年爬上个礼部侍郎的位子,到时候就告老还乡,怎么说也是个从二品,足可以给他闺女雁回撑腰了。
这个部门真不错,适合自己。
李爹开始想要不要等殿试完后,找越彦商量,看如何运作一下。
就在李爹胡思乱想间,他们已经走过了端门,抬头就可以远远的看午门的门口了。
午门正面有五个门洞,两旁有两城阙,整座门呈”凹“字型,两边城阙各有一门。
这三百多位贡士在这里也就要分开走了。
单数走东侧的左掖门,双数走西侧的右掖门。
于是李爹和谢越彦走了东侧的左掖门,宋松安一人走了西侧的右掖门。
午门这五个门洞可是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规定的,若是走错了会惹下杀身之祸的。
他们所走的这东西两个掖门只有他们这些要参加殿试的贡士才可以走,或是在大朝之日才会开放给百官走。
平时,王公百官们走的则午门正中门洞两侧的门洞。
正中的门洞是皇帝专用的。
皇后大婚时也可以从此门迎进,再来就是殿试结束后,状元、榜眼、探花出宫时可以从此门出,以示无上的荣光。
穿过午门再穿过奉天门,他们来到了皇极殿前的广场。
以阁臣为首的读卷官和受卷官以及数十名执事早已立在殿前,昂首挺胸的接受了众考生的参拜。
广场极是拢音,三百多人推金山倒玉柱的跪拜,声动云宵。
在场的人无不热血涌动。
可是,他们却也只能硬生生的忍着,静候明德帝的到来。
辰时一刻,明德帝萧北现身于皇极殿。
所有人走进大殿,跪拜在地,行五拜三叩礼。
整个大殿肃穆之极,唯有首辅大学士张仕维宣读圣旨那抑扬顿挫的声音。
没有人敢不专心听,若是因为殿前失仪出了差错,剥了功名是小,丢掉小命才是真,因此,众人都打起了一百二十个精神。
在圣旨宣读后,三百多考生依次入座,执事官开始发放策题。
殿试开始!
第176章
到了这最后一关; 也就只有一道考题,那就是策问。
这策问可以是阁老出题,亦可以是皇帝亲自出题。
当谢越彦正襟危坐在位子上,看到发到他手里的试卷上的策问时; 他就明白这题肯定是明德帝亲出无疑了。
《问沛县之水何治?!》
材料为:明德二十三年夏末; 黄河在铜山县韩家堂决口六十余丈,黄水由陵子、孟山等湖注入洪泽湖; 沿途居民田庐被淹;沛县等十余州县遭水灾,冲塌房屋众多;浙江台州、黄宕、太平海潮; 淹毙三千余口,灾民七万余人。
大水所到之处浮木撞桥; 遂攻铁索尽断; 而河流泛滥; 并淹两岸房屋; 房屋尽被冲压,已成石滩。
沛县受灾最为严重; 署衙、仓廒、监狱均被冲毀,八十八名犯人只剩四十四名,因案卷冲失,书办淹死; 其犯人姓名、罪名无凭可稽考。漫溃堤畻二三十丈; 县城厢内外水高一丈七八尺不等; 大水冲塌城垣; 城与大水相通; 大水将近一月不消。被水之初,一万余人赴四散逃荒。
简直触目惊心!
看得出来上次郢王萧临渊带来的那幅《千里饿殍图》当真把明德帝气得不轻,但同时也让这位贫苦出身的皇帝心中暗自警醒了。
自从来到京城后,谢越彦就命小海暗中收集了许多关于朝堂动向的情报,其中就有这一条。
他曾与李伯父和宋松安讨论过此次会试是否会成为策问考题,却没想到会试时并不见其踪影,却原来出在了这殿试之上。
只是谢越彦收得的情报也只有一个大概模糊的情况,却并没有这样准确的数字展现眼前,让人胆战心惊。
一向淡然的谢越彦眉头微蹙。
难怪郢王萧临渊会背了那样一幅图回来,若是不及时赈灾怕是会动摇国本啊。
答策题一般要联系古今对问题进行全方面的剖析和展开,要提出当下治国方针中的不足和你觉得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是,这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要太过放飞自我,随意指责朝政。
那是在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因为这些人都会在读卷官这关前便败下阵来,皇帝根本不会听见。
防的就是一些想要靠谏言博出位的。
对于沛县大水一事,谢越彦心中早有计较,在心中又打了一遍腹稿后,才从容不迫的拿笔,凝神将心中主张和见解一一写下。
他谢越彦心中有怨不假,可他心中亦有民。
能以自身之力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才是他真正想要做的。
策文不限长短,但一般是在一千字左右。
明德帝坐在上位看似随意的一瞥,却已将前三排的考生样貌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这前三排都是此次会试的佼佼者,日后也将会是他大肃的良臣能吏。
此次策问试题,是他亲自定下的。
这水灾简直就是他的心腹大患。
明德元年。
黄河将江南砀邑毛城铺闸口冲开,漫及下游萧县等数县。
明德二年
陕西朝邑黄河伏汛陡发,冲塌民房四百余间;永定河水涨至二丈有余,南北岸漫口四十余处。
明德七年
黄河于丰县石林、黄村漫溢,淹浸滕县等六县卫;苏、皖、赣、湘、鄂、豫、鲁均遭水灾,损失之大,范围之广,为多年所罕见。
明德十年
黄河在阜宁陈家浦入海处漫溢。
明德十二年、十三年、十四年、十五年、十六年,大肃多地均有大水。
明德十八年
黄河于铜山县张家马路漫溢,滨河州县淹及甚重。
明德十九年
永定河上游发水,漫开东西老堤一百六十余丈,夺溜南行,十里内旧积新淤顿高八尺;福建泉州、漳浦被水,淹死一百一七人,淹塌房屋一万余间;山西、天津各数县村被水成灾。
明德二十一年
黄河在铜山县孙家集漫口,严重影响运河航道,苏北农田被淹甚广。
明德二十二年
河南夏雨过多,水灾六十一州县,灾民不下六万,山东馆陶等十四州县水灾。
这水灾年年泛,如同附骨之蚁一般,搅得他不得安宁。
既然朝上这帮老东西都想不出新的办法防范和治理,那他就听听这些新人怎么说。若是真有那真材实干的,他就大刀阔斧的去用他。可以说,这三百多名火热新出炉的贡士明德帝是寄予了很重的期望的。
所以,在观察众考生时,明德帝就专往那看起来正值壮年的士子的脸上瞧。
在他看来治水那么让他头痛的事情,得需要个能干富有能力的大臣去办。
三、四十岁正好。
那些五十往上的,还是找个类似礼部这样养老的地方呆上几年,回家得了。
十七八岁的,就扔到翰林院里磨磨锐气,若是磨炼出来了,自有内阁的位置在等着他。
这么比较下来,李爹就脱颖而出的入了明德帝的眼。
首先李爹这外表就不错,儒雅睿智、沉稳带着淡淡的文人气息,其次,李爹神态从容,双目有神,似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让明德帝心有所动。
招过贴身的大太监三喜,问道:“那是何人?!”
“回皇上的话,那是本次会试的五经魁排第三的丹嘉城贡士李修竹。”
三喜太监在明德帝身边小声的说道。
“嗯?!才第三吗?!”
“那何人是第一?!”
明德帝问的时候,目光就已经落在了第一排第一座的谢越彦的身上。
他当然猜得到那个温润俊美风采无双少年郎,应该就是本届会元,只是,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罢了。
“回皇上的话,本次会试会元亦出自丹嘉城,乃是一个叫谢越彦的少年郎,年方十六。”,三喜道。
“谢越彦?!”
“不知他有何能力竟是会元?!”
明德帝来了兴趣。
起身走下了台阶,最先来到李爹的书案前,三喜紧跟其后,首辅大学士张仕维眼神一闪,却仍像是没有发现一般,站在原位注视着殿内正埋头苦答的众考生。其它执事官也同样看到了,可同样也只是用眼神悄悄关注,人仍立于大殿两侧监考。
明德帝最先来到了李爹的身边,李爹答得太过全神贯注竟没有发现明德帝已来到身前。
“治水之法,既不可执一,泥于掌故,亦不可妄意轻信人言。盖地有高低,流有缓急,潴有浅深,势有曲直,非相度不得其情,非咨询不穷其致,是以必得躬历山川,亲劳胼胝。
昔海忠介治河,布袍缓带,冒雨冲风,往来于荒村野水之间,亲给钱粮,不扣一厘,而随官人役亦未尝横索一钱。必如是而后事可举也。如好逸而恶劳,计利而忘义,远嫌而避怨,则事不举而水利不兴矣……”
明德帝看的很认真,频频点头,脸上的神情是若有所思。
可惜,李爹也只是刚写了一个开头,明德帝虽然很想看下面的,却也只得耐着性子走到了第二个桌案前。
但第二个桌案前却只是粗粗的看了一眼,眉间隐有烦躁之意,就直接转到谢越彦的书案前。
谢越彦在明德帝起身走下台阶时,就已经注意到了。
包括他在每个书案前停留的时间,当明德帝转到自己这里时,谢越彦依旧下笔沉稳,只做不知。
好字!
明德帝心中赞叹。
秀润华美,正雅圆融。
这一笔好字若无个十年之功是断断不成的。
因这一手的好字,明德帝对谢越彦已是偏心几分,再加上谢越彦容颜俊美,貌比潘安,明德帝暗搓搓的动了些心思……
宁妃的十公主、徐妃的十一公主岁数可都不小了……
酷爱当月老的明德帝看谢越彦越发满意起来,压下分给哪个公主好这种乐淘淘的小心思,这才静下心来看谢越彦的试卷。
“永平十二年,议修汴渠,乃引见景。景陈其利害,帝善之。夏,遂发卒数十万,遣景与王吴修渠筑堤,自荥阳东至海口千余里。景乃商度地势,凿山阜,破砥绩,直截沟涧,防遏冲要,疏决壅积,无复溃漏之患。景虽俭省役费,然犹以百亿计……”
明德帝的眉目由最开始的松驰到渐渐端凝,再到最后的舒展雀跃激动……
围在谢越彦身边来来回回的走,竟然多一步也不肯往下走了。
明德帝的异常哪里能瞒得过监考的这些大臣的眼睛。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这个年仅才十六岁的会元郎身上。
究竟是何等好文,才会让皇帝宁肯在旁边干站着也要等他写完?!
连首辅大学士张仕维的目光也频频的落在谢越彦的身上。
他和明德帝君臣多年,自然是知道这是明德帝心情愉悦的模样,看样这个少年写的文章是真真写到明德帝心里了。
张仕维不禁也在心中好奇,这少年郎究竟写了什么竟让皇帝如此高兴?!
要知道治水的银子年年发下去,可是收效却甚微,水患还是年年有。
无论多精妙的治水之法都摆脱不了一个‘钱’字。
可发下去的银子经过层层盘剥,能用到河工上的已经很少。
这一块,大家都心知肚明,却无人敢动。
也就是上一次,郢王捅一下明德帝的肺管子,逼得明德帝不得不重视这个问题。
这个少年人是不是会成为明德帝手上的一把屠人刀?!
这……
谁也不知道?!
第177章
殿试只考一天; 辰时开始,日暮结束。
但实际上到正午时,就会有考生交卷离开……
谢越彦仍是第一个交卷的。
他最后一笔落下时,明德帝已经站在他身后看完了他全部的策论; 脸上的神情时而端凝、时而激动; 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是又想到这时殿试; 不方便讨论,只能强压住满腹想要询问的问题; 脚步轻移,自以为无人发现的离开谢越彦的书案。
谢越彦将笔放下; 眼角见明黄的衣摆已经离开了; 嘴角微微一勾; 只作不知的; 正常交了试卷。
离开太极殿,谢越彦便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来到承天门金水桥处等待。
殿试结事后; 若想从宫中离开,需要贡士们结伴才可,且不能在宫中乱走……而且,谢越彦也放心不下李爹和宋松安……
他相信以他们应该也会很快就出来的。
这个问题毕竟他们曾经做过讨论; 心里是有底的。
殿试是不提供水和食物的; 也不允许上厕所; 那被认为是对皇帝的大不敬……所以; 几乎没有考生真的会拖到日暮之时……
渐渐的; 出来的人越来越多……
等李爹出来时,就看到谢越彦身边已经围了一圈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矜持的笑意。
殿试几乎是不会黩落的,从殿试走出来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他们这三百多人的科举之路已经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了,他们是同年同场的进士,这层关系可比什么都亲近。
在场的三百多人又哪里能没有什么人精,明德帝在这个会元这里站了那么长的时间,脸上的喜爱之情喻于言表,他们若是看不出来这名少年郎已蒙圣上青眼,就不用混这官场了……
就是那真用心答题,没有留意的,在旁人的低语介绍下,自然也就知了……
这样好的机会不结交一番,岂不可惜?!
若说之前还有人对谢越彦以区区十八的年纪就荣登会元不满的,在看到明德帝的表态之后,就将嫉妒的心思深埋于心底了。
这少年人的文章竟然能引得皇帝驻足直至他答完卷,已经充份说明了他的实力。
在他走后,明德帝又走了几个人的桌案,可是,都是草草的看了一眼就离开的,也就是在那么一、二人能引得明德帝停留,但也只是停留片刻就离开了,像那会元停留这么久的,满场也就他一人有这殊荣。
李爹看到身处于众士子之中的谢越彦不焦不燥,与每一个人似乎都能说得上话,谈笑自诺的样子,心中暗暗赞叹,越彦果然有一代权臣的风采……
“越彦……”
李爹叫着谢越彦的名字融入了这个未来官场大圈子里。
“李伯父……”
谢越彦连忙拱手向李爹行礼。
众人自然也认得李爹的,明德帝下了御座第一个去的可就是这人的书案啊……
于是,李爹再次享受到了与谢越彦同一待遇的热情恭维。
他们这些人里,或许有人会去翰林院继续深造,或许有人会被派到各处去当官,但无论怎么说,他们是同期同科进士,天生就是一个联盟,关系比他人更加的亲厚。
李爹早已不是最初新柳村那个一进考场就发晕的迂腐读书人,因为对官场并无太大追求,因此,李爹神色从容,安之若素的与大家寒喧着。因为,李爹的外表太加分,再加上气质沉稳,倒是刷了好一波儿好感。
众人寒喧过后,便结伴从大明门离开,那里有他们仆从在等待。
……
四月十五日晚,文华殿灯光通明。
受卷官将收上来的三百多份试卷交给弥封官弥封盖印,再交给掌卷官,掌卷官送至东暖阁读卷官处。
四月十六日卯时,十七位读卷官进东暖阁评卷。
按以前惯例将会试前十名试卷挑出来,呈给阁老。
在首辅周四维为首的读卷官们很自然的将谢越彦的试卷放在了第一的位置上,这卷子已经进了明德帝的眼,若不放在显眼处,明德帝怕是会找的。
剩下的卷子,如果有特别惊艳的试卷也会放到要呈御上过目的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