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宫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长孙皓过了很多年才知道真相。
此时他心里阵阵发紧,只知道发足狂奔,不知被人拉着奔出了多久,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皓哥哥,快停下!”那宫女一边喊着,一边抬脚猛踢长孙皓膝盖。踢了好几下,长孙皓才觉察到了疼痛,渐渐放慢了速度。抬眼看时,发现两人早已离开皇宫,到了城郊了。
两人又奔了一会,确定身后没有追兵,才在一条小溪边停了下来。
长孙皓愣愣地说不出话来,那宫女却一把抱住他,将头埋在他胸前低低说道:“皓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抱得很紧,长孙皓愣了好久,才缓缓将她扶起。只见她眼有泪痕,头发散乱,极为狼狈。
“隌儿……”长孙皓不禁轻轻唤着,抬手擦去她的泪痕。
这就是他新婚之夜见到的那双满含责备的眼,他本以为再见她时她会大吵大闹,没想到却是盛满了委屈。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另一双眼了,那双眼比这双眼灵动许多,但他其实从来都没看清过那双眼底的情绪。
“皓哥哥,”隌儿不禁又扑进他怀中,“我好高兴,”她轻轻拉扯着长孙皓被箭撕裂的衣衫,心有余悸地说道:“又好害怕。”
长孙皓叹了口气,轻轻抚着她背,安慰道:“没事,没事了。”
“嗯,”隌儿又在他怀里靠了一阵,方才抬起头来,看到长孙皓一脸伤神地看着她,不禁伸手抚上长孙皓的脸,轻声道:“皓哥哥,都是我的错,让你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长孙皓摇了摇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隌儿忙不迭扶住他,略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去溪南苑吧,离这儿近。”长孙皓淡淡说道,当先迈步而行。
隌儿觉察到他神色不对,只道他是累了,忙搀着他手臂缓缓而行。
两人行了小半刻钟,就到了溪南苑。
这座别院因坐落在云溪以南而得名,院子不大,却巧妙地借用了云溪的活水。
两人走过一座石桥来到院门口,安儿扣了五声门环,又轻拍几下门板,不多时,长孙皓的小厮小平就来开了门,见到两人微微一惊,忙不迭将两人接了进去。
隌儿搀着长孙皓进了画堂,扶他躺下,见他仍是出神,不禁微怯地问道:“皓哥哥,你生我气么?”
长孙皓又摇了摇头,脸上绽出一抹微笑,道:“没有,我只是有些累,想好好休息一下。你也折腾了半夜,快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说,好不好?”
隌儿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她恋恋不舍地退到门口,回头看时,只见长孙皓正看着自己手指出神,那正是他方才掐住桂玲珑喉咙的手,此时手指都已恢复了白皙,再没有青紫之色。
“皓哥哥,是我错了,我不该给你下毒,”隌儿仍以为他在为中毒的事情生气,不禁再次道歉,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心里十分不安,“你不要生气。”
长孙皓摇头道:“我没怪你,隌儿……”他的眼神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你放心,我永远不会怪你。”
隌儿欣慰地点点头,闪身去了。
长孙皓轻轻将那只手放在自己咽喉之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滑腻。他想了一会,轻轻叩了窗棱三声,不一会小平的声音就在窗外响了起来:“世子有什么吩咐?”
长孙皓轻轻抚着自己的喉咙,眼睛凝望着天花板,道:“叫小健立刻来见我。”
“是。”小平一向话不多,只应声而去。
长孙皓闭上眼,轻轻捻着方才掐过桂玲珑喉咙的三根手指,想着方才宫里发生的一切。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威胁一个女子。
是他有一点喜欢的女子。
是他名义上的妻子。
那简直是本能的反应,那念头瞬间而出,而身体也瞬间执行:捉住最有利用价值的人,保住自己,和隌儿。
不论那个人是谁。
他成功了。
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是值得一试的。
每次遇到危险的情境,他总是这么告诉自己。而每次成功后,他也总是喜悦的。
但是这一次没有。
他没法描述自己的感受,刚刚还十分冷静的头脑,此时只有一片混沌。只有指间的滑腻提醒他,他刚刚威胁利用了自己的妻子,又无情抛弃了她。
她认出他了,长孙皓慢慢地想道,都怪那包奶汁角,他为什么会带着它呢?因为它好吃么?可笑。
她也看见常隌了,长孙皓继续想道,看到他为了救常隌宁愿牺牲自己——他的死穴。
为防万一,他应该即刻杀了她……
她恨他,她可能会告诉罗桦羽……
可是……
长孙皓正想着,小平已经回来了。“世子爷,小健到了,小康和范先生也来了。”
“都进来吧。”
“世子爷还好么?”小康平日里一向沉稳,此时也忍耐不住,当先冲了进来,一脸急切地问道:“听说宫里出事了?”
长孙皓有些疲倦地点点头,道:“我刚把常隌接了出来。”
“常姑娘?”小康惊讶道:“她进宫了?一个人?”
长孙皓静默点头,叹了口气道:“她挟持了刘珃,想找玲珑的麻烦。”
“真是胡闹!”范先生抖起胡子,十分生气。常隌这样冲动鲁莽的行为,在他这种谨慎的人眼里,简直完全不可理喻。
“算了。”长孙皓摆摆手,“平安就好。”
平安,平安,安平,安平。
她的封号是安平,但她从来没有安平过,长孙皓出神地想。
“世子?”范先生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宫里已经传出图像命人搜城,你和常姑娘……”
长孙皓心下一沉,道:“拿来我看。”
小健应声出门而去。
长孙皓勉强安了心神道:“常隌被刘珃看见了,她一向不笨,恐怕已对当年的事起了疑心……”
“常姑娘怎么会跑去劫持刘珃?”小康疑惑地问道:“她在她身上吃的亏还不够多么?”
“她以为我娶的是刘珃……”长孙皓无奈摇头。
几人听了这话都有些懵,长孙皓简单解释了一下,范先生不禁生气地说道:“这丫头也太冲动了。再这样下去,迟早是要惹出大事的!世子不要怪我多嘴,你未免也忒宠她了……”
长孙皓还未来得及说话,常隌已经从门外冲了进来嚷道:“你个死老头子,做什么在背后说人坏话!”她一边骂人,一边伸手扯范先生的胡子。
范先生疼得哎哎直叫,却挣脱不开。小康觉得常隌有些过分,又不敢直说。
“常隌!放手!”
直到长孙皓吩咐下来,常隌才放开了手,犹自对范先生怒道:“老不死的,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说我坏话,把你胡子拔光!”
范先生怒极,却又有点怕她,只好别过身子不理她。
“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又跑来这里胡闹?”长孙皓问道。
常隌挨上床边,撒娇地抱住长孙皓手臂道:“我睡不着,皓哥哥,你哄着我睡,好不好?”
长孙皓面现犹豫之色,常隌已经扁了嘴道:“你以前一直都哄着我睡的。”
“常姑娘,”小康受不了地劝道:“宫里已经下令搜城了,你怎么还在这里胡闹!万一连累了世子怎么办!”
话音刚落,小健已经拿了两张图像进来。
常隌抢过一张来展开一看,画中人物分毫不差,正是她无疑。
她见小健手里还有一幅画,脸上不禁有些惊慌,“怎么会……皓哥哥明明蒙了面……”她猛然想起被自己劫持的那个厨娘恍然大悟的神情,不禁说道:“难不成那个厨娘……她认出你了?”
24 伏笔好难打还是必须要打(二)
更新时间2012…2…25 0:52:40 字数:3086
室内几人顿时都静默了,小健本来要展开那图,却又停了手。
“不会,”长孙皓沉声说道:“如果认出来是我,只说捉拿我就是了,何必还画什么图像。”
常隌也镇定了些,点头道:“说得没错……宫里当时还有别人……”她示意小健展开那画,一看之下不禁一愣,那幅画上,竟是另一个女子的图像。
“不对,”常隌摇头道:“那人分明是个男人。”
长孙皓却不禁冷笑了,他起身拿过那画细细一看,只见线条流畅,画中人不仅样子惟妙惟肖,连神韵也十分自然。画画之人显然对这人极为熟悉。
“刘珃手腕受了伤,这是谁画的?”
“是安平公主亲手所绘,”小健禀报道:“宫里画师连夜临摹,如今只有不到十张传了出来……”
长孙皓不禁皱了眉头。
常隌却诧异道:“安平公主?为什么……”她还没想清楚,长孙皓已经打断她说话,问小健道:“我和常隌离开玉泉宫后,宫里发生了什么?”
小健有些疑惑道:“并没发生什么。世子和常姑娘离开后,罗统领立刻带人进了玉泉宫。皇上后来也到了,长安公主和安平公主都安然无恙。”
长孙皓不禁和常隌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有古怪。
常隌当先说道:“那厨娘有问题。”她一脸担忧地看着长孙皓道:“玉泉宫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你要留意她。”
长孙皓点头道:“我知道。”他抬头看看微明的天色,对常隌道:“天快亮了,城门一定已经封锁,让小健派人送你从水路出上京,应该来得及。”
常隌点点头,有些不舍地拉住长孙皓双手道:“皓哥哥,我今晚是太鲁莽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我只有一句话想问你,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对不对?”
长孙皓低头看向一脸深情地看着他的常隌,微明的天色中她的眼睛十分明亮,仿佛天幕中指引人前进的明星。
“我记得,你放心。”长孙皓从她怀中轻轻抽出那条脏兮兮的白绢,拿到鼻端轻嗅,上面还残留着奶汁角微微的香气,他心神荡漾,不禁又说了一句,“你放心。”
常隌点了点头,露出了自两人见面以来最开心的微笑,“我等你。”她说完转身欲去,又忽然回头问道:“皓哥哥,你没有打我的手,对不对?”
长孙皓心下微微一惊,常隌已经垂了眼眸微有些黯然道:“有时我不出手,也是能下毒的。”她又轻轻拿起长孙皓的手摩挲道:“你知道的,对不对?”
长孙皓点了点头,并没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常隌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轻轻道:“我走了,你保重。”她说完便依依不舍地转身而去,小健担忧地看了长孙皓一眼,紧紧跟了上去。
“这个毒女,真是又偏激又阴险。”范先生看到常隌方才的动作,不禁想起了长孙皓在汀兰阁中毒一事。话音刚落,就觉有什么东西飘飘而下,低头看时,不觉心惊,抬手一摸下巴,已是光秃秃一片。
小康不禁低笑出声,范先生又惊又怒,不敢再说。
长孙皓浑然不觉,又拿着那画细瞧,心里默默想道,那人究竟是谁呢?玲珑为什么要护着他?他又为什么护着玲珑呢?
想了一会,问范先生道:“蓬莱王的事探察得怎么样了?皇上到底交了他什么差事?”
范先生摇摇头道:“蓬莱王视察河道,行迹十分不定。我们的人盯得很紧,并没发现任何异常。世子怀疑,蓬莱王不是去视察河道,而是为皇上办别的事去了么?”
“我不是怀疑,我是确信。”长孙皓笃定地说道:“蓬莱王是不是心甘情愿我不知道,但只要玲珑在皇上手上,蓬莱王就会替皇上办事。你难道真认为皇上留玲珑在宫里是为了兄妹相见方便?”他冷笑几声,又继续说道:“这事不仅十分秘密,而且十分紧急,紧急到皇上一天也不想多等,大婚第二天就让太医来看望她了。”
范先生迟疑道:“安平公主真的对蓬莱王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么?他们兄妹从小就被分开抚养,似乎并没有什么深刻感情。”
长孙皓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如此,蓬莱王才更要护玲珑周全,在他眼里,只有玲珑才是他唯一的亲人。”
小康也点点头,道:“有道理。蓬莱王天纵英才,又深受先皇宠幸,与其他皇子素来不和。他与皇上并不亲近,却一向都十分支持皇上,两人的关系十分古怪。难道皇上竟利用安平公主控制了他这么多年么?皇上小小年纪,怎么会……”
“哼,这自然是太后的主意……”长孙皓咬牙道:“这个心狠手辣的妖妇……不知做了多少肮脏的事情,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他说到太后时极为愤怒,紧绷的身体散发出无形的怒气,小康和范先生都不禁一凛。
范先生清咳了几声,道:“蓬莱王政绩卓著,在上京也极有影响力。他此次回京,势必会影响当下的情势。若世子所说属实,本来痴傻的安平公主,倒是拉拢蓬莱王的关键。她已经嫁给世子……”范先生打量着长孙皓的神色,道:“世子要把握好机会,不要因为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长孙皓神色一暗,手指捻着那白绢不语。
机会?他还有机会么?
小康看他这副样子,不禁劝道:“男子汉大丈夫,未必要通过女人……”
长孙皓却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对范先生道:“我明白。”他又沉吟一会,道:“太后和皇上在试探我对玲珑的感情,既然要骗,不妨就连蓬莱王也一起骗了……”
范先生神色甚慰,点了点头。小康却不以为然。
眼看事情已经商量得差不多,长孙皓又看看天色道:“小康随我回将军府吧,若有人问起,还是说我在汀兰阁过了一夜。”
众人都应了是,长孙皓才摆出一副放荡了一夜的样子,带着小康不急不忙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一如既往。大将军长孙楷上朝去了,不在家中。长孙皓正要大摇大摆走进府门,门口忽然打横冲出来一人。长孙皓吓了一跳,仔细看时,却是穆楚笑吟吟盯着他,问候道:“世子在汀兰阁好过。”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观察长孙皓的手。
长孙皓心下一凛,迟疑问道:“你……”
穆楚却皱眉沉思,“雪里白配上花无痕,不知是什么颜色,红色?紫色?黄色?”
长孙皓不禁攥紧手指,对穆楚道:“是紫色。”
穆楚恍然大悟,“是紫苏。紫苏只是小毒,世子真是好运气。若是黄色,可就难办了。”
长孙皓双眼微微睁大,蓦然想起一事,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表兄一直随师父云游学医,敢问尊师名姓?”
穆楚也不隐瞒,“家师慕容颉,乃是前朝太医。”
长孙皓惊讶道:“你是慕容家的徒弟?慕容世家从来不收外徒,你……”
穆楚摇头道:“师父效命朝廷,早已被逐出师门,收徒并不受这些规矩的限制,我医术微末,也不敢自称是慕容家的徒弟。”
“表兄过谦了,雪里白和花无痕乃是毒姑慕容锦的得意之物,无色无味,普通医生又如何认得出来?”
“世子才是出人意料之外,”穆楚双目炯炯,似乎看透了一切,“师姑的得意之物,普通人怎么又能得到?若只有毒药也就罢了,偏偏解药也来得如此之快。”
长孙皓拿不准穆楚究竟知道了些什么,一时没有接话,只是微笑。
穆楚看了他一会,忽然转了话题道:“我昨日为两位公主都把了一脉……”
长孙皓心里一紧,不禁问道:“玲珑怎么样?”
穆楚却不答他,只道:“真是奇怪,长安公主身上,怎么会有紫苏的解药呢?”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幅常隌的画像,对着长孙皓缓缓展开,道:“听说此人昨夜混进宫里,挟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