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驷此时正在内殿中练武,她的身形极快,手中一把长剑挥舞的密不透风,一旁看着的瑶音不禁有些痴了,等到秦驷停下身形,她才回过神来,把手中的铜盆奉到秦驷面前。
秦驷拧干了铜盆里的布巾,擦干脸上的汗渍:“人都到齐了?”
瑶音敛首道:“各位娘娘都已经到齐了。”
秦驷点点头,将布巾扔回铜盆,大步出了内殿。
外殿的宫妃们看见秦驷的装扮,一个个都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身上穿着窄袖的短襟外褂,下身是马裤,这样的装扮倒像是武夫,哪里有一点皇后娘娘的样子。
但惊讶归惊讶,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秦驷这些天来的雷厉风行和绝不手软她们已经见识过了,没人再敢去寻她的晦气。
秦驷压根没注意她们的表情,她只扫了一眼坐着的众宫妃们,淡然地道:“日后如果没有什么大事,就不用来本宫这里,初一十五也不用了。”
德嫔想都没想,第一个起身道:“妾身谨遵皇后娘娘命令。”
余下的众人犹犹豫豫的,跟在她后面也都行礼。
秦驷点点头,再也不理会她们,往内殿走去,两个宫女上前来,给秦驷换上一件宽袖交领的青色长袍。秦驷眯了眯眼:“皇上没来吗?”
初一十五,按份例,不仅宫妃该来她宫里,傅钦烨更是该来,不过以前他都是避开宫妃们的,否则若是被那些宫妃们看见他,那他肯定就脱不了身了。
瑶音摇摇头:“小端子早就在路上候着了。”
秦驷有些奇怪,往常的时候,不用她说,傅钦烨也就早早的来懿德殿,与她一起用完早膳再去上朝。
他有五天没来见自己了吧,秦驷目光暗了暗,以前还不觉得什么,但现在还真有些不习惯,似乎……她已经习惯了傅钦烨的杂缠不休。
“准备一下,去躍渊殿。”
令秦驷没想到的是,傅钦烨居然是在御书房里。而且这五天,他都在御书房里。
据她所知,傅钦烨可不是那么热衷政务的人,他不仅不热衷政务,其实还是十分厌恶政务的,更何况有内阁在,又何须他在政务上多花费心思呢?
发生什么事了?
秦驷皱起眉,让沈德宁进去通报。沈德宁不动声色地拦住御书房的门,轻声道:“皇后娘娘,皇上和几位大臣正在议政,恐怕您不太好进去,您若有什么话,不若告诉咱家,再由咱家转述给皇上……”
秦驷斜他一眼:“沈公公出的这个主意倒不错,但本宫要说的话,恐怕不能由你转述。”
沈德宁的表情不变,心里却是咯噔一声,这意思,分明是一定要见到皇上了。
可他是万不能让秦驷进去的,里面机要大臣都在,肯定是不会让秦驷进去的,尤其是那几个谁都不给面子的老骨头,看见皇后娘娘进御书房,那一定是要跳起来指责皇后后宫不得干政的。皇帝年轻气盛,对皇后娘娘如何他也看在眼里,万万容不得别人说三道四,若是皇上跟那几个大臣对上了,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沈德宁一脸的苦口婆心:“皇后娘娘,咱家知道您心系皇上,但皇上日理万机,这五天,每天只得休息三四个时辰而已,您又何必让皇上再添为难呢?”
秦驷眯了眯眼,目光里闪过一丝寒光,沈德宁心里一紧,还以为她要硬闯,正提着气力要阻拦,秦驷却转身道:“既然如此,那本宫侯在外面,可否?”
沈德宁看她那脸色,是决计容不得他说否的,他点点头,又找来几个小太监给秦驷备桌椅备茶水华盖。秦驷处之淡然,沈德宁也脸色平静,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样。
过了不知道多久,御书房的大门从里朝外打开,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臣为首的朝臣们一边说话,一边顺序而出,可他们几乎都是还没出门就愣了,怎么御书房门口会有人守着?
秦驷起身,轻轻拂了拂下摆,随后向一干朝臣走过去,她脸色极为平静,让朝臣们均是摸不着头脑。
眼见秦驷要跟朝臣们直面相对了,沈德宁连忙喊道:“皇后娘娘觐见!”
拖长的调子给了众人反应时间,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的,一众朝臣们呼啦啦全都跪下了,除了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大臣,他看着秦驷的背影,明显的有些不悦。
等到秦驷进入御书房之后,大门又砰地一声,紧紧闭合。
老大臣一挥袖子,高声说道:“皇后无德,家国之祸!”两个比他年轻些的臣子连忙附和他。至于其他大臣,也个个都是摇头叹息,仿佛就因为这一眼,看出了秦驷真的是个无德的皇后一样。
沈德宁皱皱眉,目光落在老大臣身上,随后他轻轻皱起眉,这老大臣姓刘,是先帝唯一任命的摄政大臣。刘大人曾经救过先帝,当年若不是先帝正清洗亲王们的势力,恐怕这刘大人能够封个异姓王,哪怕没有异姓王呢,依旧荣宠不断,福及子孙。
在先帝的铁腕上,能够祖孙三代同朝为官的,唯有这摄政大臣一家了。
如果这位大臣真的看不惯皇后,恐怕皇上也保不住她啊。
沈德宁在心里叹息一声,随即看向瑶月等人,见她们不骄不躁的,仍旧敛眉垂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由心中一赞。
这群宫女倒是被调。教出来了呐。
傅钦烨听见是秦驷来了,脸上不禁露出一抹轻松之色,他也不端正坐在椅子上了,而是伏在案几上,也顾不得身下压着的奏章,他太累了。
秦驷走到傅钦烨身边,就看见他是这样一副颓唐模样,一头青丝被束在头顶,头上只插了一根玉簪,眼下透着一圈青黑,眼里全是血丝。见了自己,连起身都做不到,只能眯着眼睛哼哼两声。
秦驷俯下身,轻松地抱起他。
往常秦驷做这个动作,傅钦烨肯定要恼怒起来的,可是今天,他连恼怒的力气都没了,在秦驷的臂弯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嘟囔道:“抱就抱吧,反正是朕的皇后。”
倒像是自暴自弃了一样,还舒服地哼哼了两声。
秦驷看的失笑,将他抱到一旁的矮榻上。傅钦烨一闭眼,睡死了过去。
秦驷看了一会傅钦烨的睡颜,转身回到案几前,拿起上面还未合上的奏章,逐字看起来。
傅钦烨没睡多久,不过大半个时辰便醒了过来,好歹是休息了一阵,他也精神了不少。
他一眼便看见正坐在案前的秦驷,她的坐姿十分严整,腰挺背直,大开大合,那椅子倒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傅钦烨走到秦驷身后,看见她正在用朱砂笔在一份奏章上勾勾画画,他只看了两眼,便惊诧道:“这是什么?”
秦驷头也不抬地道:“大涝之后必有大旱,还有瘟疫横行,这个人说对了三成,但他提出的方法却还有很多漏洞,其中一个,就是拦不住官鼠,反倒便宜了那帮污吏。”
☆、第17章 【一七】
第11章
傅钦烨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父皇在位时尚且不能尽除贪官污吏,这一时间,朕想要查处贪官,更是不易。”
秦驷抬眼看他,声音带着股凉气:“为何最开始上报连天大雨时你不理会?”
“江西的天气向来如此,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大雨连天,谁知这一回却成了灾患。”傅钦烨说完,突然觉得怪异,他怔忪片刻道,“你怎么会懂这些?”
秦驷的手微微一顿,声音低了一些:“以前读过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书罢了。”随后她又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傅钦烨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一回出事的不仅仅是江西,还有粮仓之称的太原,但江西灾情更险,如今只能派两个得力的大臣,一路押解灾饷,亲自去江西太原赈灾救民了。可是……”但他眉头皱着,显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秦驷不追问下去,而是伸手拿出了其中一个奏章:“为什么灾患未起,已经有动乱横行?”
傅钦烨摇摇头道:“这样的事情每年都有几回,不过今年赶上了天灾而已。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地的官员已经镇压下去,例行上报而已。”
“你倒还真是心宽。”
傅钦烨干笑一声,从秦驷手中拿出奏章:“你先回去吧,等这回的事情结束,朕再去看你。”
秦驷却没理会他的话,她转脸望向傅钦烨,伸出一只手来摩挲他的脸:“你要注意身体。”说完又略有些深意的道,“赈灾救险固然重要,但你要担心的恐怕不止这事。”
傅钦烨拨开她的手,颓丧地道:“别闹了,快回去吧,若是刘爱卿来了,恐怕你少不得要挨一顿训斥,他可是连朕都说训就训。”岂止是说训就训,简直是说骂就骂啊。
秦驷也不想让他为难,是以站起身。正要往外走时,却听见一声尖细嗓子拖出来的长长声调道:“刘大人,郭大人,魏国公觐见!”
傅钦烨眉头一皱,下意识得把秦驷挡在身后。秦驷伸手拨开傅钦烨的手,就见三个岁数皆有一甲子朝上的大臣正站在门口,眼神阴沉地看着两人。
傅钦烨不知为何,声音都不敢太大地道:“刘大人,你们来了。”
为首的那个就是刘大人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后道:“这里是御书房,不是小儿过家家的地方,皇后恐怕不便久留,还请回吧。”
傅钦烨知道秦驷的性子,伸手捏了捏她的手,眼里流露出安抚来。秦驷知道他为难,但也不想就这么离开。她不像傅钦烨,虽说她一生大半时间都在马上,但是年少时,她也曾跟随女帝观过朝政。按她来看,天灾纵然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但是其中恐怕有不少猫腻。
这么想着,她上前一步道:“刘大人此言差矣,本宫身为皇后,忧心皇上身体,又怎么不能陪伴在皇上左右呢,若大人觉得皇上的身体不重要的话,那本宫……便离开就是。”
刘大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冷哼一声道:“皇后既然担心皇上身体,那就更不应该在这里打扰皇上心神,若是皇上身体有恙,自然会有太医问诊,皇后还是请回吧。”
秦驷自然不会轻易被他说服:“看来刘大人对政务很是不上心啊,还有时间跟本宫口角相争。”说完,她后退了两步,走到屏风后面,倚在榻上。
刘大人还想说话,傅钦烨却咳了一声道:“罢了,皇后在这也不碍事,爱卿还是说说江西的天灾如何治理吧。”
刘大人冷哼一声,带着三个人上前几步,坐到傅钦烨左侧下首的椅子上:“皇上,微臣还是那句话,江西难救,弃江西而保太原。”
傅钦烨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不行,江西幅员辽阔,比之太原灾情更险,若是弃之不顾,整整三十万百姓都要遭殃。”
刘大人劝解他道:“可江西地形复杂,匪多民少,年年都要靠朝廷接应,如果要救江西而弃太原,实在得不偿失。”
“三十万百姓的命!难道朕要不顾他们吗?!”
这时另外一人道:“皇上倒可以下发一些赈灾粮,但不能太多,国库空虚,又遇两省之灾,更需为明年做准备。”
傅钦烨冷笑了一声:“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有如此灾祸,年年收税,加上诸国进贡,常大人却告诉朕国库空虚?”
那位常大人不慌不忙地说道:“虽然年年收税,但是先帝在时,各地修路剑桥,加上皇上大婚之时,修建宫殿,那些积攒已经所剩无几,皇上想要救济江西,还望三思啊。”
傅钦烨终于怒了起来:“好一个国库空虚,朕如今仍记得先帝在时,一年就可以进账十万万白银,那些白银如今去哪了?!”
常大人脸色一僵道:“皇上这是怀疑微臣监守自盗?!微臣一生清贫,皇上若是不信,大可以清查微臣家产!”
这位大人也是先帝在时任命的,在百姓中也是有口皆碑的,一生清贫不说,家人也都常穿打补丁的衣服,他还不时拿出钱财救济百姓。
傅钦烨的确不该说这话,但他心里又何尝不曾怀疑过,哪怕为了那些百姓,他也不能退缩了。
他抿着唇,不再说话,一时间御书房里安静下来。
这时刘大人突然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皇上,微臣想请辞了这摄政大臣的位子,回家养老去。”
他身后的两人也都跪了下来,口中皆道:“微臣等人也想随刘大人请辞!”
傅钦烨脸色黑了黑,面对这明显的威胁,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沉默半响才道:“爱卿这是何意?如今天灾正险,三位爱卿就算不顾及朕,也要顾及天下百姓吧!”
这时陆陆续续有大臣进来,见到这幅场面,二话不说,先跪了下去。
秦驷担心傅钦烨,便从屏风后走出来,站到他身后去。
这时秦驷发现,他们跪的不是傅钦烨,而是那三个大臣,或者说,是那为首的刘大人。
区区一个大臣,还能越过了皇帝去?
秦驷眉头拧了起来,真是奇哉怪哉,这些大臣的权利是不是太大了些,她也曾读过先帝的传记,按理来说,先帝的那些手段,至少可以保住傅钦烨稳坐江山。
这才多长时间?先是一个首辅大臣逼得傅钦烨不得不往后宫添人,接着又是这位刘大人带头罢工。
这些人是不是都太不拿傅钦烨当回事了点?
秦驷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皱眉看下去。
这场面看上去极其震撼,从御书房往外,乌压压跪了一大片的大臣,看不见头似得。
傅钦烨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虽然没有发作,可是站在他身后的秦驷却感觉感觉到他的怒火。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那刘大人终于高声道:“先帝,请恕微臣难以再辅佐皇上了!微臣不才,难胜重任。皇上今已稳坐江山,又何须臣这个老骨头在一旁指手画脚!”
这话说的实在诛心,却又让人无从反驳。
此话一出,众臣子中立马传来了议论的嗡嗡声。秦驷隐隐约约听见了一些,无非是说些狡兔死走狗烹的话。
哪怕她这个时候看不见傅钦烨的脸色,也能知道他一定极为难过。终于,他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地道:“既然刘大人心意已决,那朕就……”
秦驷伸手拽了拽傅钦烨的衣服,他要说的话立刻被打断了。他伸手拽住秦驷的手,将她拉到身旁,正要接着说话,却被秦驷抢先说道:“刘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本宫感动至极,只是如今紧要的还是江西太原的灾情。”
刘大人一脸的沉重,提泪横流:“老臣所言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着想,愿皇上三思而后行,微臣愿意脱了这乌纱帽,到江西散尽家财,只要此灾可渡!”
秦驷心里更奇怪了,听这位刘大人说的话,显然是为国为民的一个好大臣,但他为何又反对傅钦烨调兵去帮助江西百姓渡过灾险?
按理来说,他不仅不该反对,相反应该大力支持才对。哪怕是做无用功,可是朝廷的一举一动皆被百姓看在眼里,一个行差做错,很可能招致天下百姓的异议。
民意难违,傅钦烨本就算不上什么明君圣主,又怎么能做如此违背民意的事情呢?
或者……这就是他的目的?
秦驷的目光落在那位刘大人身上,顿了片刻,她突然握紧傅钦烨的手道:“刘大人为国为民之心实在令人感动至极,不瞒诸位大臣,皇上曾与本宫说过,想要去江西,与百姓同进同退,共抗天灾。”
她停顿一会,果不其然看见大臣们全都大惊失色地道:“千万不可啊!皇上身份尊贵,万万去不得江西!”其中那位刘大人反对的更为激烈,一副傅钦烨一旦去江西就会遭遇不测的样子,又说如今太子未出,皇上决不能以身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