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受虐狂的潜质,过得不好要不开心,难得过得好一些了,又开始忧虑什么时候结束,结束时会不会有更加艰难的岁月。
她已经被吓怕了,无论是秦晅还是齐王,甚至是卫延、死去的那个小侍卫。
秦晅整个人躺倒在被冬日阳光晒得暖呼呼的岩石上,黑而深邃的眼睛倒映着日光、白云、蓝天和一些树枝,终于有了十七八岁少年的影子。
方砚花小半天时间捉了两只兔子,剥洗干净,在另一块岩石上生火,用随身带着的食盐和香料烘烤。
很快,空气里都是兔子肉的香气。
邵萱萱伸直了脖子去看,正看到方砚拿匕首将兔肉片成薄片,用不知名的树叶捧过来,恭敬地唤秦晅,“殿下”。
邵萱萱狠了咽了下口水,秦晅爬坐起来,尝了两片,招呼邵萱萱和他一起坐下。
天地辽阔,他的心胸似乎也开阔了不少。
邵萱萱咬了一口之后,才发现野生的兔子肉居然柴得厉害,油脂都很少,好在纯天然无污染,又放了佐料,入口还是很鲜美的。
她一面吃一面向方砚道:“你还带了盐呀,这简直就是野炊烧烤嘛,可惜没有啤酒。”
秦晅问她什么是啤酒,邵萱萱随口说是一种酒名,价廉物美,最适合夏天吃烧烤时候喝。说到吃的,她的话就多了起来,羊肉串要放孜然,烤生蚝要放蒜泥,茄子一定要用大的,韭菜搁铁丝网上,烤鱼最要技术,既不能焦了也不能忘了去腥……
秦晅和方砚都侧头看着她,十四五岁,正是少女风姿初显的时候,白皙的脸上沾着一点儿煤灰,因为吃兔肉而泛着点儿油光的殷红嘴唇不断开翕,说着遥远地方的美食——方砚余光瞄到太子若有所思的表情,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
他是被破格提拔上来的,这个“格”破得有些吓人,直接从待罪死囚升级为皇家侍卫,虽然不在册,也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这位“邵公公”既然是太子的人,无论男女,他都理应避个嫌的。
秦晅却没让他回避的意思,耐心地听邵萱萱说完,又问了几味香料,半真半假向他道:“改日也准备些铁签、烤架,按她说的那些,准备好东西洗净沥干,再烫些好酒,想必滋味不错。”
方砚认真记下,邵萱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其实不过随口说说,他们这样郑重其事……尤其是秦晅,有求必应,倒有几分追人的架势。
邵萱萱那颗小心脏登时又飘摇起来。
有异性青睐是一回事,被一只蝎子青眼有加,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三人在山上待到饭点,才慢腾腾返回寺中。
临到睡前,秦晅又吩咐给邵萱萱加床被子。邵萱萱无功而一再不受禄,内心受不住冲击,终于试探着问出口:“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呀?”
合作,合作,他提了这么久,她实在没看出来自己价值。
秦晅露出淡淡的笑容:“对你好也不行?”
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叫人心惊胆战啊!
“你不用担心,我说合作,并不是要你去搏命,等过几天,你便知道了。”
他说得轻巧,邵萱萱等得难熬。这个“几天”实在是漫长,一直到第一场雪落下,山寺附近的菜地里都积满了白色的后雪,才终于有了点眉目。
萧谨容冒雪赶来,带了大队的人马,当着山寺中一众和尚的面,浩浩荡荡而来,以储君之礼相迎,用绣满蟠龙的软榻将人接下山去。
邵萱萱坐在后面的马车里,悄悄打量了几眼步履整齐的士兵们,白亮的戈矛倒映着冬日的朝阳,一点儿暖意也没有。
一直到车驾进了皇城,邵萱萱才听到一点儿风声。
齐王密谋杀储篡位,现在东窗事发,已经连夜出逃。
☆、第四十七回封赏
邵萱萱算是明白什么叫风水轮流转了,一时风头无两的齐王突然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王府中抄检出大量兵器,甚至还有象征皇权的冕旒冠和十二章冕服薰裳。
邵萱萱觉得齐王纵然野心勃勃,也未必会做藏“龙袍”在家里的蠢事。至于勾结禁军,闯入储宫将太子人掳走这样的莫须有罪名,也实在有些荒谬——明明是小变态自己跑去人家王府,才被追杀的嘛。
但老皇帝却对这些深信不疑,老太后说情都不顶用,迅速就给定了罪名。依附于齐王的一干大臣也迅速被清洗,抓了一批,杀了一批,朝野之上登时人人自危。
秦晅由萧谨容护送着回到春熙宫,再一次得到一干人刷副本一样程度的探望。
邵萱萱被秦晅拉着串了半天供,太后、皇后传了懿旨来召见“罪女聂襄宁”时,照样紧张得不得了。
秦晅已经被太医们包围了,自然没空再指点她。
邵萱萱跟着两个宫人穿花廊、过曲桥、上石阶,一直走了一炷香时间,才算到达目的地。
女人起居的地方果然跟少年储君的寝宫差别很大,熏香味道浓就算了,还一堆菩萨像,老太太端坐在帘子后的椅子上,边上莺莺燕燕挤了一堆环肥燕瘦的女人,个个都作宫装打扮。
邵萱萱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跪来跪去的,特么一点儿人权都没有。
老太太干咳了一声,问道:“下面跪着的,便是聂如壁的女儿?”
邵萱萱点头,点完说了声“是”。
老太太明显有些不满的,但是强忍住了:“听说是你把太子救了出来的?当真是将门虎女,后生可畏啊。”
邵萱萱按着秦晅交代的,老老实实地背诵:“太子殿下的安危,事关江山社稷,妾也只是尽力而为。”
老太太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她边上坐着的一个宫装丽人才道:“母后,我看这女孩儿模样端秀,不如交给臣妾教养几日,果真如皇儿说的,是个武艺超群,性情温柔的好孩子,不如就遂了他的意,叫她跟在皇儿身边,封她个刀人,也不算委屈了她。”
太后长叹了口气,起身往内室走去。那丽人便掀开帘子,过来扶她:“好了,你起来罢。”
邵萱萱见过她几次,知道这位就是太子生母,当朝的皇后,小心翼翼地道谢:“谢谢皇后娘娘。”
皇后因为她救了太子,看她倒是很喜欢,拉着她的手道:“好姑娘,随我回宫去罢。”
邵萱萱心里很是忐忑,但跟着她总比跟着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婆好。
皇后的寝宫在椒房宫,邵萱萱也算蹭坐了一回凤辇,满目的金凤翩跹,身前身后仪舆、仪车仗势齐全,宣示着一国之母的无上尊严。
怪不得宫斗剧里大家都拼命争宠,出个门规格都不同,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她正想得出神,冷不丁皇后又问道:“你的武艺,都是同你父亲学来的?”
邵萱萱张了张嘴,心虚地点头:“是啊。”
皇后脸上的笑意更浓,简直跟看只香饽饽似的:“你父亲的事情,本宫也略有耳闻,古来忠孝两难全,难得你这样通达明理,将来也要更加尽心地跟着皇儿。陛下和太后那里,本宫也会帮你说说话,可不要叫我失望。”
邵萱萱除了点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要不是秦晅之前和她提过,“刀人”其实就是类似于贴身女侍卫,看皇后这个反应,还以为她是要让自己去做太子妃了。
到了椒房宫,早有女官在门口候着,她们一下车,那女官便道:“娘娘,太子殿下遣了张舜来问聂姑娘的事,已经候了小半个时辰了。”
皇后回了邵萱萱一个“你看我儿子多重视你”的表情,携着她的手进去。
吴有德死了之后,张舜就给秦晅升了官,这时便如吴有德一般,微弓着身,笑着给皇后行礼。他的目光落在邵萱萱身上,便跟她从来都是聂襄宁一样,一丝看到“邵豉”的神态都没有。
皇后拉了邵萱萱坐下,向他笑道:“你且回去吧,这人是我向皇太后讨来的,你们殿下要人,叫他自己去讨。”
张舜赔笑道:“娘娘,太子殿下说了,聂姑娘留在您这里,他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
皇后给他逗得满脸喜色,又问:“用过药了吗?晚膳要多吃一些,他仗着自己年轻,总是要逞强的,你们是他身边的人,要勤劝勉,可不许帮着出什么坏点子。”
“奴婢知道。”
皇后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便放张舜回去了。
邵萱萱第一次跟皇宫里的女人用膳,心里直打鼓,连筷子都不敢乱夹,这时倒有点想念秦晅了。
他毕竟知根知底,出点糗也不算什么,若是撞上他有意为难人的时候,出不出糗,也都不要紧了。
难道还怕他这种性格的人找不到理由来折腾人?
皇后似乎看出了她的如履薄冰,遣退布菜试菜的女官,先下了一箸,慈爱道:“吃吧,别太拘束了,不懂的就慢慢学,不急在这一时。”
邵萱萱这才拿起筷子,心里对皇后的印象好得不得了——多会体谅人的长辈啊,都不用说一句话,她就给你把什么都想到了。
不愧是皇帝的女人,这种业务素质,简直秒杀现代一干高级公关。
用完膳,皇后又拉着她说了一阵话,又问她救出太子的详细经过,又要看她舞剑,幸好椒房宫的老嬷嬷给阻止了:“娘娘,您也累了一天了,今日便早些歇下吧。聂姑娘人都在这里了,要看舞剑,也该挑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到园子里去看。”
邵萱萱决定给整个椒房宫的服务技能都打个满分!
这寝宫除了光线没有现代社会好,装修得雍容华贵、不落俗套,工作人员还个个都解语花似的,她要是皇帝,肯定下了班就往这儿跑!
但是当天晚上,皇帝却没有来。
邵萱萱被安置在暖阁里,满屋子香气,黄铜磨制的梳妆镜前放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花钿、簪子,连垂落在床前的帐幔都带着不知名的香气。
闺房绣阁,软榻温香,莫不过如此。
邵萱萱却失眠了,回想起一路行来的种种,总疑心自己还身处梦中。
宫闱深深,也不知这皇宫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类似的精致闺房,困着多少女人的韶华岁月——她翻了个身,一面怀念着电脑手机,一面隐隐为即将到来的又一次毒发日担忧。
秦晅到底没有带她去找空花阳焰,她是他手心里握着的武器,合用时候可以用来作齐王谋反的证人,不合用时,却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一直到窗户纸开始泛白,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被宫人唤醒之后,她们就急哄哄地给她梳妆打扮,收拾完出来,皇后也正妆容整齐地由贴身女官扶着迈出门槛。
邵萱萱正奇怪为什么起这么早呢,女官就说车驾已经准备好了。
一早起来,原来还先得去给皇太后问安——邵萱萱现在跟着她,理所当然得随行。
老太太不喜欢邵萱萱,连带着还跟皇后摆了摆谱,都没留她们吃饭。
邵萱萱对这个倒是挺能理解的,婆媳嘛,从古斗到今,真跟母女一样亲热才奇怪了。
椒房宫的早膳又养生又丰盛,光粥就有碧梗米粥和御田胭脂米粥,小菜则是香油炒的槐花菜、鸡油苕粉凉拌的荠菜、酱瓜彩椒混炒的鸡胸肉,还有各色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的点心。
邵萱萱在储宫也算见识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到了她这里,才知道天外有天,美味之上还有美味。
一顿饭吃得尽兴之极,饭后娱乐却有些无聊——皇后娘娘的消遣居然是抄佛经!
女官给她在皇后边上也弄个小桌子,备了纸笔。邵萱萱硬着头皮跟着抄了好几张,一个个字东倒西歪,跟台风过境时候的小树林似的。
皇后写得十分认真,香烟袅袅,衬着这个中年美妇额头的细纹也虚无缥缈了几分。
宫人们帮着研磨,添香,一室寂静。
邵萱萱胳膊都酸了,笔下的那一撇就歪了,从印花小笺里横插了出去。
抄了起码两个多时辰,皇后才算停笔。邵萱萱悄悄揉了揉胳膊,正想着终于解放了啊,皇后又要弹琴。
邵萱萱在心里给她点了根蜡烛,都特么当第一(和谐)夫人了,每天的娱乐活动还这么沉闷,搁现代社会,就是工厂女工还能趁着休息时间刷个淘宝看个偶像剧呢。
皇后见她没精打采的,忍不住问:“襄宁,你是乏了吗?”
邵萱萱摇头,犹豫了下说:“坐久了腿有点发麻。”
皇后招呼宫人来给她捶腿,邵萱萱赶紧跳起来摆手:“不用不用,我跳个几分钟操就能生龙活虎了。”
皇后怔住:“跳草?”
☆、第四十八回回宫
第四十八回回宫
秦晅亲自来椒房宫问安,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车轮槛槛,随侍如云。甫一下车,张舜、方砚等人就把他们的太子殿下抬到了准备好的轮椅上。皇后的女官们行完礼之后,就都急匆匆了迎上来:“殿下,娘娘和聂姑娘还在静坐,请您去花厅歇一歇。”
秦晅“咦”了一声,示意张舜推着她往里走。
女官不敢阻拦,紧跟在他们身后。
殿内熏香清雅,还有宫人操琴,皇后和邵萱萱两人一人一张毡毛垫子,闭着眼睛安坐在上面。
秦晅皱眉,“母后,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皇后仍旧岿然不动,倒是邵萱萱迅速睁开了眼睛。
秦晅暗暗使眼色:你搞什么鬼?
邵萱萱比划:逗你妈开心啊,每天抄佛经有什么意思?然后就听皇后娘娘认真地问:“襄宁啊,还需得再坐多久?”
秦晅眉头蹙得更紧,邵萱萱被他看得心慌,小声道:“好了,已经差不多了。”
皇后这才深吸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女官扶着皇后站了起来,在椅子上坐定。
秦晅觉得这个便宜娘这几天真是活泼多了,多的有点儿……惊人。当然,皇后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后,说话还是很温柔很慈祥很符合一国之母的身份的。
母子俩东拉西扯说了半天,话题最后还是落到了邵萱萱身上——皇后觉得知子莫若母,儿子来这儿明显就是犯了相思,想要找个时间跟姑娘说说贴心话,亲近亲近。是以聊了几句,就找了借口离开,还把几位宫人内侍都屏退了。
除了张舜,大家退下时都是一副“你懂我也懂”的表情。
年轻人哦,就是凶残如太子殿下,谈起恋爱来也是黏黏糊糊的。张舜一边断后关门,一边就有些好笑,要是见识过太子折腾屋里那位的手段,大家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张舜毕竟跟邵萱萱“共事”过这么久,多少是知道点点小□□的,可不敢将这两人的关系简单想成少年太子和太子妃甜甜蜜蜜的重逢。
而留在屋里的两人,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揣测——
秦晅来这儿确实是为了邵萱萱,当然不是因为喜欢,纯粹就是她毒发的日子快到了,要来送药。
邵萱萱早在听到宫人通报时候心跳就加速了,耐着性子陪着皇后练瑜伽,口腔都快急出燎泡来了。
一是身上的毒要发作了,二就是皇后那茂盛的好奇心她已经快要hold不住了!
她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就喜欢教古代宫廷贵妇练瑜伽学什么养生之道——实在是皇后一直催着想看剑舞,想看飞檐走壁,想看百步穿杨……
她藏好秦晅递过来的药丸之后,拉住她的袖子,可怜兮兮道:“你得给我想个办法啊,你娘天天念叨着让我表演点什么给她看,我又不会武功,就那个掷飞石,也时灵时不灵的!”
秦晅有点怒其不争:“这么多日子以来,你就没点长进?”
“你说得容易,”邵萱萱抱怨道,“你就教了我那么一点点儿东西,我怎么长进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