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孟彤说的慎重,赵荣忍不住与平九对视一眼,这才看向孟彤,问,“看你这丫头说的这么郑重其事的,究竟是啥事儿啊?”
孟彤一脸郑重的道:“俺想拜托赵爷爷和平九叔,对外就说俺爹欠你们银子。”
此言一出,不单赵荣和平九吃惊的张大了嘴,连孟大和春二娘都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邵氏更是捂住了嘴巴,才把到口的惊呼给压了下去。
铁头很想扒开孟彤的脑袋看看那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他道,“你说你傻不傻?好端端的让俺爹和俺爷跟人说你家欠俺家银子做什么?”
“你才傻呢!”孟彤忍不住瞪眼顶了他一句,才有些难过的撇着嘴道:“俺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俺二叔什么事都不让俺二婶干,光会使唤俺娘,还能在俺奶面前讨到好,俺三叔从来就见不得俺爹和俺娘一点儿好,就是多喝了一口稀粥,他都能站在俺家门口冷嘲热讽上半天。俺奶拿俺二叔和三叔当宝,把俺爹和俺娘当草,什么事都先紧着他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让赵爷爷和平九叔跟人说俺家欠着你们的钱,也是为了防止俺奶和俺二叔、三叔他们对俺家使坏。”
邵氏听得寒毛都竖起来了,她的目光在在场众人的脸上扫过,有些迟疑的看着孟彤道:“俺看不能,你奶不是把你们家分出去单过了吗?”
孟彤左右看看垂着头不说话的孟大和春二娘,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平九婶您不知道,俺二婶以前在家里基本都是不做活的,俺二叔说他家有福需要人照看,俺奶就让二婶整天在屋子里带有福了,俺娘忙不过来时,也只有俺给搭把手。现在俺娘这一撒手,老宅今晚没准连晚饭都没人做,俺奶他们肯放过俺娘才怪了。”
平九不能理解女人家的弯弯肠子,他还没理解孟彤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何在?“难道跟人说,你家欠了俺们银子,你奶就不会找你娘回去做活了?”
孟彤一脸肃容道:“那样俺至少还能跟人哭哭穷,说俺们家还欠着您家的银子,俺奶要是让俺娘去服侍她,俺娘难道还能不去吗?可俺娘要是去孝顺俺奶了,俺跟俺爹可怎么活下去啊?”
她握掌成拳,狠狠砸了下桌子,恨声道:“他们要是真不肯放过俺们一家,俺就去村子里哭,去村长家哭俺奶和俺二叔他们想逼死俺们,俺拿着分家书让大家给俺评理,俺看他们敢不敢丢这个脸。”
春二娘默默的把孟彤砸桌子的手捧在手里,红着眼温柔的轻轻摩挲着,她虽不擅言语,但心里却清楚女儿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她其实也很讨厌自己害怕与人争的软弱性子,但她是真的没有办法抗争,别人只要一大声,她就会害怕的不行,这是幼时留在身体和记忆里的阴影,这么多年下来,她已经无力改变了。
☆、12选择
铁头看看垂着头的春二娘,又看看一声不吭的孟大,觉得孟彤真的很可怜。她的爹和娘都这么弱,只能靠她一个小孩子,又怎么可能斗得过她那个凶巴巴的奶,和她那两个利害的叔叔呢?
赵荣给自己点了锅旱烟,低头“嗒嗒”的抽着,他也在权衡得失,孟彤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她是想让他们家出现扮黑脸,在陈金枝等人为难春二娘时,帮他们跟陈金枝等人争一争,说上句话。
不过几句话就能决解的事情,自然不难,难的是他们出面说这个话值不值?孟彤一个小丫头出现请托,这份量倒底还是太轻了。
这个事说穿了,就是让他们赵家顶在孟大他们一家三口的前头,跟孟家老宅的一群人干,一个闹不好就会吃力不讨好。赵荣抬了抬眼皮,看了眼垂着头不吭一声的孟大,在心里暗了口气,默默的垂下了眼。
屋子里谁都不说话,寂静良久之后,孟大语气疲惫的哑声开了口,“赵大叔,拜托您务必帮侄儿这一把,否则俺们一家三口只怕是真的没活路了。”
父母亲情与妻儿之间,孟大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懦弱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
赵荣见孟大终于开了口,心中也是大大松了口气,他是看着孟大长大的,自然不希望孟大一家出事。矜持的故意沉吟了下,赵荣便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既然你跟大叔开了这个口,那大叔就勉为其难的帮你这一把。”
孟彤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心知自己就是再能干,再聪明,这副身体毕竟也还是个八岁的孩子,不能让人信服是肯定的。刚才孟大要是一直不开口说这一句话,她们今天到赵家这一趟,很可能就白来了。
从赵家告辞出来,天已经全黑了,因为天上有月,四野倒也不会黑的看不见路。
十月的河北府,晚上的风吹在身上已经很冷了,孟彤突然想起晚上烧炕要用的柴禾,不禁苦着脸扭头问孟大,“爹,您说今晚俺奶能准俺们用家里的柴禾烧炕吗?”
孟大看着她沉默了一阵,才低低的叹了口气,摸了摸孟彤的头,说:“咱们回家之前,去村口的小树林里捡些能烧的树枝。”
孟彤不由就跟着叹了口气,想起下午去小树林看到的情景,她道:“下午俺看到林子边上有颗不知是谁砍断的小树,就在林边的地头上躺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砍断的,被太阳晒的干干的,咱们把那个拖回家,应该就够晚上烧炕用了。”
孟大却没有孟彤这么乐观,沉声道:“就算不够用也只能凑合了,等挨过了今晚,明天咱们就都去山上捡柴禾去。”
眼见着就要入冬了,他们若是没有准备好足够的柴禾,是会被生生冻死的。
春二娘在旁点头表示赞同,孟大的身子不好,饿上一顿可能还没事,可要是冻上一夜,就一准得出事。
孟彤和春二娘顾及孟大的身体,三人慢慢走到村口的小树林,再由春二娘独力拖着那颗小树在前走,孟彤牵着孟大的手在后慢慢的跟着,等三人回到家时,月亮都快移到中天了。
孟家老宅里如孟彤所料,今晚确实已经乱过一阵了,这从陈金枝在堂屋里骂骂咧咧,不肯停歇的声音就可以看出来了,灶间的灯也还亮着,里面传来碗盘碰撞的轻微响声,应该是蒋氏还在收拾。
听到孟大等人进院子的响动声,孟大柱忙从堂屋里走了出来,一见春二娘拖着颗树进来,他不由奇怪的问走在后面的孟大,“大哥,你们晚上跑哪儿去了?怎么也不回来做饭吃?春二娘拖着颗树回来做什么?”
堂屋里,陈金枝的咒骂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孟大刚想开口答话,孟彤就用力拉了他一下,抢在孟大之前脆声开口道:“二叔,俺们趁着天没黑,上山地那边找柴禾去了,俺奶把俺们家分出去单过了,俺们也不好意思再用家里的柴禾,俺爹的身子你也是知道的,他饿一顿还没关系,可要是冻上一夜,就肯定得生病的,俺奶给俺们的那几两银子,俺们都拖给平九叔家给帮着房子开工时,买材料、请人、做饭买菜肉了。”
孟七斤在堂屋里听到这话,一个箭步就冲了出来,叫道:“什么?你们把那整整十五两银子都给赵家了?”
孟彤故作天真的歪头笑道:“是啊,三叔,建房的事有赵爷爷家帮俺们的忙,也不用俺爹和俺娘看着,冬天马上就到了,俺们都还没有柴禾过冬呢,打明儿起,俺们全家就得为过冬的柴禾忙起来了,俺爹走的慢,俺的力气小,俺们俩都捡不了多少柴禾,只能靠俺娘多背些柴禾回来。今天时间是来不及了才砍了颗小树回来先凑合着。”说着,孟彤故意叹了一声气,道:“希望晚上烧炕时,烟气不要太大才好。”
在孟彤和两人说话的功夫,春二娘已经默不吭声的打开了自家的房门,把那个小颗“唰唰唰”的拖进了屋子里。
孟大柱和孟七斤看着那颗小树消失在东厢门口,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说什么?叫春二娘别去捡柴禾,留在家里干活?他们要是敢开这个口,孟二丫那个死丫头肯定就敢开口向他们要家里的柴禾用。
不让用?那到时冻死了孟大算谁的?到时那死丫头到外头一哭,说是他们故意逼死的?他们还不得被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特别孟七斤此时更不敢出这个头,他还没娶媳妇儿呢,到时要是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把他盼望已久的亲事给揽黄了,他还不得哭死?
春二娘点上了屋里唯一的一盏小油灯,孟彤就把孟大扶到了炕上坐了,她让春二娘把那小树的枝丫都用柴刀砍断劈短,自己则用白天烧剩的一点儿柴禾把灶火烧了起来,开始烧水。一边又去勺了足足两斤糙米,故意用木盆装了拿到屋外去淘洗。
☆、13习惯和酸楚
站在堂屋门口一直盯着东厢看的孟大柱和孟七斤见她出来淘米,黑着脸对视一眼,这才转身回了堂屋。
淘干净米之后,孟彤端着木盆回了屋,顺手就把门关上,还上了栓。
春二娘对她这一系列行为什么都没问,只是投来一瞥,便继续低头砍树枝去了。而孟大看着孟彤在做的事,却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微微佝偻着背,神情黯淡的低下了头。
灶上的水冒起了袅袅白烟,孟彤伸手试了下温度,觉得水温刚刚好,就先打了半锅到木盆里,回头又加了冷水进锅,准备一会儿烧热了给自己和春二娘洗脸洗脚。她拿了棉帕子,把热水端到炕边,拧了帕子给孟大擦脸,等孟大擦好脸,她搓净棉帕子,又把水倒进脚盆,蹲下身帮孟大脱了脚袜,侍候他洗脚。
孟大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因久病而憔悴蜡黄的脸上一片灰败悲苦之色,只沉默的看着女儿侍候自己洗漱。
孟彤看着这样的他,有些怜悯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孟家的情况明摆在那里,连她这个刚刚还魂一天的人都能看透的事情,她不信孟大会看不明白。或许正是因为看清了事实,孟大才会感到痛苦。
“爹,您早些歇了,咱们家以后就要靠自己了,您是一家之主,可不能偷懒哦。”孟彤把叠放在炕上一角的棉被抖开,盖在孟大的身上,一边轻声跟他絮叨,“赵爷爷送俺的那把小弓,俺今天特地没带回来,明儿一早咱们出村时,俺再去九平叔家拿,回头俺把铁头哥拿来削竹箭的刀片也给借来,明儿俺跟娘捡柴禾,您就在一旁帮俺多削些竹箭出来,女儿射箭挺有准头的,只要不是离得太远,野兔野鸡啥的要是看见了,应该还是能射得着的。”
孟大看着女儿因瘦而显得特别大、圆的黑亮眼睛,才巴掌大的小脸上,两颊都是凹进去的。孟大心酸的闭上眼,有些哽咽的叹出一口气,“你是女孩子……”
孟彤自嘲的一笑,垂着头故作轻松的道:“穷人家的孩子,男孩女孩又有什么分别?不都一样要给家里干活的嘛。”
炕上的孟大没有再说话,孟彤站在炕边等了良久也没见他再出声,她抬起眼想要看清孟大是否已经睡着了,但他的脸隐在黑暗中,让她没办法看真切。
灶堂里的火将熄未熄,孟彤再也顾不得孟大了,连忙回身去拿了春二娘劈好的树枝,把火重新烧旺,好让炕迅速暖和起来。
帮着将地上散乱着的树枝折成小截,又把春二娘劈好的树枝归置到柴堆里,等收拾的差不多了,锅里的水也开了。将锅里的热水勺到桶里,再换上冷水之后,孟彤找出陶罐,把洗净的糙米全部倒进去,再加上适量的水,搁到锅里同水一起焖着。
春二娘看着奇怪,等孟彤到她身边搬柴禾时,低声问她,“你怎么把米搁陶罐里煮啊?还有晚饭不是吃过了吗?你怎么又煮那么多饭?”
孟彤笑了笑,也小声回道:“搁陶罐里煮不怕煮糊了,而且那个也不是煮来晚上吃的,是明天早上吃的,搁在热水里煮着,只要灶火不灭,明天一早俺们起来就能有热饭吃了,还不用另外费柴禾呢。”
春二娘一听不用另外费柴,便笑了起来,连带劈柴似乎都更有劲了。等春二娘把一整颗小树全部劈成柴禾,孟彤帮忙把所有柴禾都归置好,两人就着热水洗了手脸,又泡了脚,便上炕沉沉睡下。
孟彤原以为自己会睡不惯这古代的土炕,可事实上她一沾枕就睡的人事不知了。
第二天天未亮,孟彤就被春二娘起身的动静给惊醒了,她坐起身望着糊了窗纸的格子窗,外头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孟彤揉了揉眼,低声喃喃道:“娘,天还没亮呢,您怎么就起来了。”
春二娘道:“你再睡会儿,娘该去后院浇菜了,迟了会赶不及早上做饭的。”
后院?孟彤的神智瞬间清醒,一把拉住春二娘穿衣的手,有些无奈的道:“娘,咱家已经被俺奶分出去单过了,您忘了吗?您以后都不用早起去后院浇菜,也不用再管俺奶他们的早饭了。”
黑暗中的春二娘一下子僵住,呆呆坐了一会儿,才叹着气若有所失的喃喃道:“俺都习惯了……”
被奴役到习惯成自然,这是何其可悲?
孟彤心中酸楚,一时也没了睡意,陪着春二娘呆坐了一会儿,倒把孟大也给弄醒了。
这下倒好,一家人全醒了。
“既然大家都醒了,那咱们就起身,趁俺奶他们没还起身,咱们早点儿出门,也省得出门晚了,被他们见着了,又生出什么是非来。”孟彤小声说完,便摸黑飞快的套上衣裤,钻出被窝,跳下了炕。
灶里的火早就熄了,所幸锅里的水还有些热度。
孟彤拿打火石把灶火重新烧起来,添上柴禾之后,屋子里一下就亮了起来。孟大和春二娘都起了身,春二娘手脚麻利的把炕上收拾干净,锅里的水也再次烧沸了。孟彤拿出唯一的三副碗筷用热水烫过一遍,才让春二娘帮忙把沸水里一直焖着的陶罐抱出来。
孟彤的身体因为的长期营养不良和吃不饱的关系,实在太过瘦弱了,陶罐再加两斤糙米,再加了水之后的重量本来就比较可观,她可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去沸水锅里试验自己的力气。
把热水勺进木盆让春二娘和孟大洗漱,孟彤把陶罐里的糙米饭勺进到碗里。她的碗里只有半碗糙米饭,孟大的是一整碗,只有春二娘的碗里是压实还加了个盖的。
屋子里除了昨天分家分得的一年口粮,什么调料腌菜都没有,可就算是这样,能吃上一顿干饭对于孟大和春二娘也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孟彤先把饭端给孟大和春二娘,让他们趁着炕还有热度,就坐在炕上吃。她这才就着锅里剩下的热水,飞快的洗漱了下,抱着碗也缩到炕上。
☆、14打柴
吃过了早饭,孟彤把碗筷洗干净了,连同还装有四分之一糙米饭的陶罐一起,用她的一件小了的薄棉袄细细包了,放到了背篓里。孟彤又把灶边的打火石也小心的装进挂在脖子上的小布包里。陶罐里的糙米饭中午对上水煮开就是一陶罐热粥,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午饭饱餐一顿的了,当然,如果她能在山上打到些什么野物,给孟大和春二娘加个餐就再好不过了。
一家人收拾妥当了出门,天色也才刚蒙蒙亮,正屋和西厢都还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看到这情形,孟彤几乎都能预见到天亮之后的热闹情景,陈金枝必定会先暴跳如雷的冲到东厢来咒骂春二娘,等看到他们家上锁的门,她就会想到他们一家已经被她分出去单过了,然后一腔的怒火就会全部泻到蒋氏身上去。
孟彤只要一想到那场景,就无法抑自心中的快乐。她抢着锁了门,拉着孟大的手,一家三口很自觉的放轻手脚,悄无声息的出了门。春二娘和孟彤照顾着孟大的身体,三人用着慢吞吞的速度一路散步到平九家。
此时天已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