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如此刻般觉得，活着，真好。
***
又哭又笑，一通发泄后，转头回望，远处浓烟翻腾，红光夹着白光隐现，从天上到地下，整个是火和烟的海洋，成为一片死地，再没有生灵的气息。
战栗爬上脊背，心中一个声音叫嚣着，离得越远越好。
“走吧，我们再往前一段，然后停下来等后面的人……”简华把叹息咽回了肚里，也不知狼猛飞鹰他们是否还活着。
众人沉默着往前划木排，突然一个声音尖叫了起来，“这水热了，热了。”
简华一惊，伸手入水，冰冷退去，河水变得温热，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上岸吧。”
大河两岸俱是森林，简华并不迟疑地选择了右侧，也就是他们上木排的一侧，希望后面的人能顺着这里找到他们。
一个拉一个，爬上河岸，十几张竹排合力拖上岸，另外几十张木排用绳索拖着系在树上或石上。
“我去打探一下周围的情况。”
木野跟简华说道，带着羊鞭等人散了出去。
简华指挥着族人把物资收拢清点，此时却觉得下腹隐隐作疼，疼痛感越发强烈，她的额头渗出冷汗。
“大巫，你怎么了？”山猫和香等连忙扶住她。
“我的孩子……”冷汗滴落下来，简华咬紧牙，不由双手护住小腹，整个人蜷缩到了地上。
“大巫，怎么了，怎么了……”
草叶婶子手忙脚乱翻出羊毛毡毯垫上，让简华躺到了羊毛毯上。
狼族族巫婆婆原本呆愣愣坐在一旁，如失去生气的木偶，此时身子动了下，然后慢慢站立起来，快步来到简华身边，双手往她脸上身上细细摸索。
“狼族族巫大人，请帮大巫施巫术吧。”草叶婶子双膝跪下，恳求道。
“狼族族巫大人，请救救大巫，救救大巫。”炎族人全都跪了下来。
“嘘，别出声。”狼族族巫婆婆动了下嘴巴，终于发出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
众人连忙屏息。
第141章 梦境
狼族族巫婆婆的手掌离得简华的身体有一掌距； 她合上双眼，开始低声吟唱起来； 每个字音清晰异常，可连在一起，众人根本听不懂。
高高低低的吟唱似响在耳边； 又似从遥远的风中带来，含着一股安定人心的暖意，徐缓落下。
众人恐惧、焦虑的心田被抚慰； 惊惶的眼神一点点回复清明。
简华只觉有两道如同冬日暖阳般，并不热烈却又特别舒服的暖意从族巫婆婆的手掌传递到她身体中，渐渐的疼痛不再，全身如同泡在了温水里； 忍不住就想睡去。
简华睡着了。
狼族族巫婆婆慢慢收了手； 再摸了摸简华的身体，轻轻点了点头。
草叶婶连忙给她磕头。
炎族人也都跟着磕头。
“都起来吧。”狼族族巫婆婆疲惫地挥了挥手； 退回去，仍旧在一块兽皮上盘腿坐下； 握着权杖合上了眼，如同一个木偶。
她很自责； 自责得恨不能现在就去死。这么大的灾难她竟然没有卜祀出来，前些日心头莫名不安； 她还算着是不是有哪个部落前来攻打，让部落里勇士做好准备。
她失职啊，狼族逃出来的才二十多人； 还有那么多族人还在后头，她的心头在滴血，她不敢多想。
她的巫力不够，她是狼族的罪人，她还有什么脸去见狼族的先巫。
狼族族巫婆婆放下手上权杖，合眼摸索着从腰间兽皮袋中掏出一个龟甲，再次摇起龟甲来。
“咔咔咔咔”
骨片清脆踫撞声，如春风拂过大地；如沙子在沙丘上滚落；如暴雨击打水面；如嫩芽在枝头冒出，一切都是如此自然，秩序，隐含天地变化。
狼族族巫婆婆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她对着卜祀出来的结果凝视看了许久，然后收起龟甲，合上眼又不出声了。
狼族能幸存下去，这是龟甲卜象告诉她的。她的族人们还有希望，她需要等待。
简华做了个梦，她的面前是一个大湖，倒映青山，湖水碧绿澄澈，水波涟漪，薄薄雾气笼罩其上，而她整个人好似飘在湖面。
这个大湖应该跟炎族的那个大湖差不多大了吧，她在湖面上慢慢飘荡，看着一侧湖边翠竹碧绿，另一侧湖边高峰耸峙，有一练雪白瀑布高挂其上，发出隆隆水声，一群水鸟从水面掠过，长长鸟嘴叨起几尾大鱼，真是漂亮，她转了个身，一群绿色羽毛的野鸭子嘎嘎叫着从她脚下划水游过，不时清理一下披毛显得那样悠然自得。
真是块好地方，她心中感叹。
突然，在前方雾气中传来几道孩子们的欢笑声，她心念一动，人就往前方飘去。
雾气散开，她看到在湖中心有个巨岛，水草丰茂，密密挨挨，而岛上有竹屋、鸡鸭栏、阡陌纵横的农田、屋前有柳屋后有桑，穿布衣的农人在田里耕种，小孩子带着条大狗欢笑奔闹。
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啊，要是他们炎族也能住到这种地方就好了，她正感叹着，却听得身后木野的声音在唤她。
“来了。”她应着，一转身，简华就醒了。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木野焦急的脸庞映入眼帘，“简华，肚子还疼吗？我煮了米粥，起来喝点吧。”
简华坐起身，这才发现，天色全黑了，而她身在木棚中，前面燃着火堆，一只陶罐架在火上，红豆大米粥的香味顺着鼻腔钻入肺腑。
除了她，草棚中还挤着许多人，纯、山猫等木家人都在。
“用木排搭的棚子，我们先在此地歇一歇，等后面的人来了再走。这块林子挺大，我跟黑狼他们走出挺远都没有遇见其他部落。”木野舀了红豆粥一边说着一边要喂她。
粥熬得很稠很香，简华抿了下唇，真得饿了，她抬眼看木野，手掀起腿上的兽皮，“有水吗，我脸上有灰，想洗了再吃。”
木野拦下她，帮把她兽皮拉好，微笑道：“我帮你擦过了，吃吧。”他拿着勺子一勺粥送到她嘴边。
简华接了，糯糯米香一含而化。
“好吃吗？”
她含着粥点头笑，眼眶红红。现在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那就多吃点。”木野跟着她，眼眶一下红了。
他温柔地一勺接一勺，把一碗粥喂完了。
“还要吗？”
“不要了，你们吃了吗？”简华转头问。
有吃过的，有正吃着的，木野就着那个碗，去舀了一碗粥，坐到简华身边，三两口喝下去。
简华用手抚着小腹，小腹有些微的凸起，但并不明显，算着日子快要四个月了吧。
刚才那般疼痛，她真怕没有了，狼族族巫婆婆给她施巫术后，现在很舒服，一点不适都没有。
简华越来越相信，这个世界是真得有巫力这种不可言说的东西的。
那她是不是应该跟神明祈祷，让花族人、狼族人、长耳兔族人，还有其他的一些部落都能走出来，重新迎接新的生活。
上天啊，让好人都平平安安吧。我以后一定虔诚祭祀，再不忽悠您了。
简华双手合十，朝上天弯腰拜了两下。
四五十个木排竹排搭成的小棚子相隔不远座落在树林间。因着叶子早已落光，所以此树林特别稀疏硬朗，从远处飘来的火山灰在脚下积了一层又一层。
族人们用兽皮蒙着口鼻，不时到大河边去等候查看。
大河河水降到一定程度后没再降低，只是浑浊了许多，还散着一股硫磺味道。
简华让族人编了篓子，放上河边的沙石，过滤了一道又一道，才能勉强入口。
不敢多喝，维持着不渴死罢了。
等到第十日上，在林子里警戒的族人竟然发现有其他部落的人过来查看，在部落周边探头探脑。
可等族人上前，那些人又“嗖”得缩了回去。
木通族长、羊尾族长带着黑石部落族长黑石、流水部落族长双鱼、虎族族长虎百，一起来到简华所在的木棚商议。
“等了这么多天了，他们还能不能出来，我们在其他部落地盘上，要是引得他们攻击我们，那就难办了，我们对这块地方不熟，也不知周围究竟有多少部落。”羊尾说道。
“我们刚遇此大难，不能再跟他们战斗了。”流水部落族长双鱼说道。这么些天，他壮实的身体同样消瘦不少，令他发愁的，部落带出来的食物并不多，这个寒季如何度过。
“我同意，最好马上离开。”黑石部落族长黑石说道。他的年纪是四人中最大的，一头稀疏灰白的头发，身材干瘦，肤色暗黑，一张四方脸，颧骨高耸，石岸般突出的眉弓，还能看出一丝年轻时的凶猛，可此时只有颓然，他们黑石部落族人大部分逃出来了，可逃得惶急，食物所剩无几。
所以他也想着能早些走出去，让族里勇士早些打猎。
“可现在走，不说花族，狼族族巫肯定不答应，他们狼族才出来二十多人……大巫，你说怎么办。”木通族长愁道。
他们五人都没敢叫狼族族巫婆婆一起过来，看着族巫婆婆急剧消瘦下去的身影，犹如老树皮包裹着骨头的脸，幽幽的眼，他们都不敢去跟她说话。
真怕狼族人出不来，她就倒下了。
简华垂眸思索，心底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喊着，再等等，再等等。
五个族长齐齐望向简华，在木棚里，蒙脸的兽皮被摘下了，她的脸色灰暗，嘴唇干裂起皮，火山灰无孔不入，钻入发间兽皮毛里，弄得整个人灰扑扑的。
大家也都差不多情况，狼狈得如同被部落丢弃的游人。
可让他们惊讶的，简华一双眼睛黑亮，如黑曜石般从里透出光来，竟不敢与她对视。
目前逃出来的，全部加在一起五百多人，简华可不会认为有了弓箭就天下无敌了，人数太少，经此难迁徙，最该做的就是蛰伏起来好好发展。
“密切关注他们，但别与他们冲撞，我们再等三天，三天内必有消息。”简华听从了内心的声音。
再等三天。
“好，那我们吩咐下去。”
五个族长对视一眼，自去吩咐。
简华起身，蒙好兽皮，走入一旁狼族族巫婆婆所在的木棚，“婆婆，我感觉他们要过来了，三天内准有消息。”
婆婆睁开眼，握上简华的手，朝她露出一个带着苦意的笑容，“我也感觉他们要出来了，能活着出来，不易。”
伺探的人被拦在部落外围三百米处，要是有踏进的，五族勇士们拿着骨茅把他们驱赶出去，只要过了这范围，他们也不强追。
外部落的人一下有了数，在三百米外躲在树上，踮脚仔细察看，可只能模糊看到木排的影子，其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简华带人清点了一番食物，丢失很多，装在兽皮袋内的谷物还有二十六袋，咸肉十三筐篓，当时在有熊部落宰杀的鲜肉已基本消耗完了。
这一阵子倒是在大河里捞到许多死鱼，可简华先头不敢让族人吃，若此时生病，无异于雪上加霜。
她找来另外五个族长，把他们的食物也统计了一下。
卷羊族二十一皮袋谷物，咸肉八筐篓，鲜肉二筐篓，但闻着有些不大好了。
流水部落咸鱼十一皮袋子，土豆三皮袋，谷物一皮袋还是炎族送的。
虎族十五皮袋土豆，肉干五篓筐。
黑石部落土豆二皮袋，其他无。
“我们把食物合起来，煮了大家分着吃，可好？”简华问道。
木通族长自是不会反驳简华的意见。
羊尾族长也应了，一是答应好尚者的，两部落合成一家，他不会悔诺，要不是炎族提醒，早没有卷羊族，二是卷羊族才一百四十多人，放在哪都不够看，一不小心就会被其他部落给吞了，并入炎族还安心一些。
黑石族长岂有不应之理，连连点头，恨不能拍手拍脚赞同。倒也不是他爱占便宜，只想着安稳下来，多多打猎还上。
流水部落双鱼族长心底感谢大巫救过命，本来跟炎族关系就好，秋季时收了那么多东西，此次又救了合族，自是答应。
虎百犹豫两下，也点了头。
土豆没舍得吃，各种留种谷物也都收好，女人们去周围采集了一些草根，合着那二筐篓鲜肉，切去不好的，细细片成片，熬了菜肉粥，一天两顿混个肚饱，撑到三日后起程。
第142章 带来灾祸的人
窥探的人不断； 根据勇士们所见，简华就知不下两个部落。林子里的气氛越发凝重起来； 连草叶婶子都不停问着简华，什么时候离开。
“快了，快了。”简华这样回答。心中如挂着七八个吊桶； 忽上忽下，晃荡得她坐立不安。
当听到族人们欢呼，“他们逃出来了。”她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狼猛带着八十多个族人狼狈而来； 跟他们一起的还有十多个花族人。满头满脸的黑灰，混和着汗水淌成泥再结成块，用袖口兽皮抹了，黑一道黄一道； 一睁眼； 黑脸上只剩两点眼白莹亮。
“族巫大人。”狼猛一见到被扶出来的狼巫婆婆，很是怔了一下； 然后猛得跪下，膝行几步； 抱住她大腿埋下头肩头明显耸动。
狼族族巫看着眼前这群人，闭了闭眼睛； 一仰头含泪嘶声问道：“还有其他人呢？”
“其他人，其他人； 都没有了。”
狼猛的声音如砂纸打磨在沙砾上，嘶哑得不成样子。
跟在他身后的族人再也站不住，脱力般往地上滑去； 同时大哭起来，“都死了，都死了。”
“阿弟，阿姆呢？”
花珠一声尖叫，扑了出来。
发愣的花刺猛得惊醒过来，跪到花珠面前，拉着她手，啪啪往自己脸上拍去，“大姐，你打我吧，我没能把阿姆救出来，你打死我吧。我该死，我该死……”
“阿弟，阿姆她……”花青抱着孩子，跑过去怔怔然问道。
“阿姆不肯骑马，她让着其他人先骑，可后来，后来，那红色的水冲出来，根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阿姆没了。”花刺流着泪，哽咽不成声。
“阿姆啊，我的阿姆，我还没让你吃上好吃的，你就走了……”花珠腿一软，坐倒在地，放声大哭。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能归来九十多人，是大幸。简华带人又煮了好几罐食物，分给他们吃了。
他们逃得紧，根本顾不上食物，又一路艰难奔逃，带着的一点食物早消耗光了，大口灌下一碗野菜粥后，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我们又回去接了一趟，可后来，后来地裂开了，山上喷出红色的火来……”狼猛说着就哽住了，用手捂住脸。
众人凄然。
过得良久，他继续说道：“我们就带了马乘上木排走。”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眼众人，“谢谢你们，提前给我们做的木排，不然，不然，我们也出不来了。带着马上了木排，顺着水走了一段，后来就不能走了，河里的水都发烫了，后来我们只能上岸骑马走，两个人，三个人抱在一起，骑马逃，往前逃，可后来，后来……”
“后来好多马都倒下了，是累死的。最后剩下的三匹马路上也被我们杀了吃了。”狼猛喘了口气，抹去脸上的泪，起身，走到木通身前，跪下给他重重磕了一个头，“是炎族救了我们的命。”
“再替我给大巫磕个头吧。”狼族族巫婆婆长叹一声道。
狼猛什么话都没说，转过身，走到简华面前，又给她重重磕了个头。
“快起来。”简华忙扶他。
“不好了，不好了，那些部落人打进来了，快，快走。”木棚外传来族人的惊呼声。
众人心中一凛，猛得站立起来，冲出木棚。
树林里已是一片混乱，一个不知是黑石部落还是流水部落的族人胸前中茅，大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