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那呆呆地坐在泥地上，望着眼前的族人，那一致仰望的方向，是她所不能到达的地方。而她站在云端上，怜悯地看着她。
不是她不聪明，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
小孩子学东西最快了，简华五六遍下来后，他们竟然全部跟和上了。
她笑着再唱了两遍，后面就是童声奶气的儿童版《国际歌》了。
不需要知道字词的意思，音乐无国度，能抚慰每个人的心灵。
尚者原本是坐在树屋下面搓草绳的，听着下面传来的歌声，她由美扶着，走到了山坡上，笑微微地看向山脚的族人。
“是大巫在唱歌，大巫唱得真好听！”美崇拜道。
“她是神明送给我们的神女，感谢神明！”尚者跪下，朝天空磕了个头。
美马上跟着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其实简华也不会种地，虽说在村子里长大的，可最多的就是看着爷爷种菜，帮忙浇水。
她知道稻田需要水，就把大湖边的地块种稻子，而玉米、黄豆、红豆等物就种在山脚下平缓的坡地上。
翻好地，晒上两天，再把泥土敲碎，细细作好垄就能播种了。
而这过程中，跟族人们讲清楚，再示范上几遍，他们就能做得相当好了。
夜里，独自睡在小木屋中的简华，听着外面草原上传来的狼嚎声，脚跟处那四只小狼崽细声细气的学嚎声，摸摸自己粗糙了许多的手掌心，再捏捏好像长出肌肉来的小胳膊，她合上眼睛，翻个身，好像更加思念木野了。
第91章 作恶
“你这是干什么？”玄蛇一个箭步上前； 抢下花舞手中的毒蛇，远远抛了开去； 又拿过一旁木桩上的草药嚼碎了给她敷上，不大一会，看着黄色蛇毒从伤口中缓缓流出； 他才松了口气。
花舞伸出来的细瘦胳膊上，一排排全是毒蛇牙齿咬出来的细洞，她轻轻一笑； 把兽皮拉下来，遮住了伤口。
“起先有些头晕，最近咬上来都没多大痛觉了，我想我应该快要习惯了。”
花舞对着玄蛇一笑； 眼睛中含着温情。
这张脸真得老了； 额头上眼角都有许多皱纹了，玄蛇痴痴望着这张脸； 回忆起那一年她光洁美好的面容朝他微笑，问他愿不愿意和她交/合； 一晃都好多个寒日过去了，今天又看到她这样温柔的眼神了。
“族巫他的蛇语是不会教给别人的； 只有选定了下一代族巫，他才会单独地教给他； 这是我们蛇部落的根本，你不是我们蛇部落的人，他不会教给你的。”
“你说； 族里只有这么些人，是不是太少了，我想，蛇牙应该也很想壮大蛇部落吧！”花舞眯起眼睛，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你什么意思？”玄蛇忙问道。
“北面没多少部落，打赢了也没意思，我们是不是该往南面走走了。”花舞起身，掀起一角草棚帘子朝外看去，外面场地上几个稀稀拉拉的有熊族和黑鸦族女人正在洗剥着动物毛皮，她叹了口气，放下帘子，回身幽幽道，“这么久了，我也想回去看看了。”
“你的意思，去南面？”玄蛇惊道，“族巫他不会同意的。”
“族巫族巫，你喊得倒是顺口，是不是回了你们蛇族，眼里就再没有我这个族巫了。”花舞一旋身，怒斥道，“好啊，你看不上我，那就给我滚出去，我花舞还不需要你来可怜。”
玄蛇飞快跪下，爬到花舞脚前，亲吻她脚背，喃声道：“你不要生气，我永远站在你身后。”
见他如此，她喘息声渐渐平稳，良久，又叹了口气，道：“我是知道你的，你是最好的，跟我去南面吧，把属于我的都夺回来，到时，你才知道，我们该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是，族巫大人，都听你的。”玄蛇仰望着她，虽然她容貌已老，可她还是他心尖上的那个人，她说什么，那他就听什么。
“你去那边见到我们女儿了吗？”花舞的语气和缓下来。
“见到了，她跟着他们一起在干活，看着很辛苦的样子。”玄蛇回道。
“她还是放不下木野那小子。”花舞目光盯在脚前的玄蛇背上，似看着又似没有看着，良久，说道，“走的时候再去看看她吧。”
“嗯。”
“别在这里杵着了，再去看看黑蛇在干什么，要是看到他在用蛇语□□毒蛇，赶紧来告诉我一声。”
“是。”
***
“尚者大人，纯好像病了，在呕吐呢，我要不要下去叫大巫。”
美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呕吐？”尚者侧过脸，顺着声音看向美，“快带我先去看看。”
大巫这些天，心思全扑在种植上，还是先不要打断她的好。
美扶着尚者，爬上雷猛家的树屋，给躺在兽皮上的纯看了。
“有些些发热，没多大事，美，你烧点热水给她喝，她这是怀上小娃了。”尚者摸完纯的身体，笑着说道。
“纯有小娃了！真是太好了！”美欢呼起来。
雷猛的阿姆静，小声啜泣起来，真是太好了，他们家雷猛也要有儿子了。
这个小娃，是不是他们炎族建立起来第一个小娃啊，真是大喜事啊。
“等大雷打猎回来，我告诉他去，他要当阿父了。”美笑道。
“你个小娃，这事哪用得着你说啊，该由纯来说。”尚者轻拍了下美的脑袋，笑道。
纯脸上的惊慌全变成了惊喜，她要当阿姆了，从牛角部落吃不饱到现在迎接新生命，真是神的变化啊。
花了六天时间，开出四亩左右的地来，山坡上一亩半，大湖边二亩半左右，每亩都堆了垄，泥土也敲得细细的。
简华带人下了种子，用树杆戳/出一个小坑，埋上种子，再把泥土盖上，上面再洒上草木灰。
因着种子少，简华都不敢浪费，每颗种子都是估量好了距离种下的。
“简华，这样就能长出玉米来吗，以后还需要做什么？”香抹了把汗，笑问道。
“以后还得浇水、除草、捉虫，还得看着卷羊群，不能让它们糟蹋了我们的劳动成果。”简华直起腰来，看向大湖边，族人们还在挥汗如雨地翻泥土，捡拾草根。
“简华，你交换回来的这些老人都挺会干活的，没有一人偷懒。”香道。
“那是自然。”简华想起了在余华书里看到的，老人去市集上买回了一头本来要被宰杀掉的老牛，一个老人拉着一头老牛，慢慢在地里耕田，老人也不用鞭子催老牛，老牛就慢腾腾地走，慢慢得也把地耕好了。“这些人其实一点都不老，等吃得好了，他们还可以活好多时候呢。”
“这两天花那倒是安份，也跟着一起干活呢，也没有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话。”香朝下面努了努嘴，微笑道。
简华朝她指的方向看去，花那正用树杆一个个钻着洞，很是认真。
“只要她好好干，大家都会喜欢上她的，不多嘴爱劳动的姑娘人人喜欢。”简华笑道。
“是啊，她也该醒了，有熊部落都被蛇族打散了，她阿姆都去了蛇族人那里，她也该长大了，这里再不会有人让着她了。”香叹道。
天边云层厚重，西斜的红日半隐入云层，霞光在云后透出来，有着一圈漂亮的光晕，外层紫色内层红色，就像蒙着块毛玻璃看太阳。
“今天晚上可能要下雨。”简华说道，“大家收拾一下，洗洗手脚，我们回部落吧，快要天黑了。”
“我把手上的种子洒完。”香忙道。
族人们欢呼一声，结束手上的活，跑到湖边洗手洗脸洗脚，再陆陆续续回部落，肚子饿了，等着吃烤肉了。
简华慢慢走一圈下完种子的垄，看泥土填的太散，又用脚稍稍踩结实，就怕大雨一浇，种子都跑出来了。
“简华，我都弄好了。”香搓了搓手起身，喊道。
“好了，我也好了。”简华拍拍身上的泥，“走，湖边洗洗手，回去吃烤肉。”
两人跑到湖边，捧了水洗脸。冰凉的湖水淋到烘热的脸上，令人激灵灵打个颤。
“湖水还很凉呢。”香道。
“简华，我有事跟你说。”
花那站在简华身后，低着头，绞着手，神情有些低落。
简华甩去脸上的水珠，站起身来望向她，和声道：“什么事，你说吧。”
“我要单独和你说。”花那飞快抬头看了眼两人，说道，“香，你先回去。”
“花那，你可不要搞什么坏事，族人不会放过你的。”香左右看了看，好像族人都走光了，她疑惑的目光停到花那身上，大声说道。
花那的身子轻轻抖动一下，委屈道：“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我就跟她说两句话都不行。”
说着，她的眼泪就下来了。
“你……”香气急，“你，我不相信你，简华，别理她。”
简华伸手拦住香，笑道，“没事，你先走，我就跟她说两句，一会儿就追上来了。”
“香，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我会改的。”花那抹去眼泪，可怜巴巴望向香。
事出反常必有妖。
虽说她这两天乖了许多，也跟着族人一道出来干活，一道吃烤肉，不再挑三捡四，可简华心里还是升了N级的警戒。
香看向简华，简华朝她笑一下，“你先走，我一会就来。”
花那抿紧唇，又低下了脑袋。
香看看简华，看看花那，“那你们说快点。”
简华看着香离去，淡淡道：“她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花那低着头，一动不动。
“你要是不说，那我就不陪你在这儿吹冷风了，我要回去吃烤肉了。”简华脚步一转。
“我恨你，恨不得能吃你的肉。”
咬牙切齿的声音阴沉沉响起，饶是简华有心理准备还是吓了一大跳。她有这么恨她吗，还要吃她的肉，她是杀了她阿父还是杀了她阿姆了。
“我也不喜欢你。”简华说完，抬步就走，她没必要在这儿听她说恶毒的语言，然后心里难受。
“你不应该出现的，你不是这里的人，你是妖女。”
花那猛地抬起头，脚蹬地使出全身力气冲上前，狠狠朝简华身上撞去，“你去死吧，你死了我才会过得好。”
猝不及防的猛撞，简华艰难回过上身，一把抓住花那的兽皮，使劲不让自己飞出去，却撞上她被嫉妒燃烧得狰狞恐怖的脸。
那眼瞳就如同兽类，倒底有多少恨意，才能泯灭人性。
这不是天真了，也不是愚蠢了，这是活生生的恨意，这是偏执到疯狂了。
花那嘴角露出一丝恐怖的笑意，一低头，张嘴欲咬上简华的脖颈。
简华手松开，眼底露出最后一丝怜悯，朝她嘲讽一笑，伸腿一踢，踢中她身上借着力道往后落进了湖中。
扑通一声巨响，湖面上溅起一道高高的水花。
简华平平砸进了水里，水面合拢，盖住了她的脸。
花那看着这一幕，呆愣一瞬，然后咯咯地轻笑起来。实在太容易了，她就这样死了，早知这么容易，她应该早点就干了。
香走了一半，听到声音猛得回头，湖面上一圈大大涟漪，而湖边只剩了花那一人。
这一瞬间，香觉得她的心跳都停了。
大巫落进了水里！花那杀了大巫！
香全力奔跑起来，风在耳边刮过，她冲到湖边，看见涟漪越变越轻浅，湖水一漾一漾，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巫，大巫！”香尖叫起来，“快来人哪，花那杀了大巫！快来人啊，花那杀了大巫！”
“香杀了大巫！香把大巫推进水里了！香杀了大巫！快来人！”
香僵硬着脖颈，嘎嘎转过脑袋，看着花那在一旁跺脚拍手，直着喉咙喊叫，声音比她的还要响得多。
这女人，比毒蛇还要毒，实在太可怕了。
第92章 淹死她
部落里一下炸了锅； 族人们蜂涌着冲下山来。
刚打猎回来的黑狼冲在了最前面，他的脑袋是蒙的； 就如同被人狠狠捣了一拳，两只耳朵嗡嗡作响，胸膛内好似要炸开； 一下，嘴里就尝到了血腥味。
“哪里？哪里？大巫从哪里落下去的？”黑狼一把揪起香的兽皮，红着眼睛问道。
“黑狼。”香惊心； 急急指向刚才涟漪泛起的地方，“黑狼，你不能下去，下去就是死啊。”
黑狼一把甩开香； 就朝水里扑去。
“快拉住他。”木通大叔急喊。
香伸出的手； 抓住了一把空气。
花那还在一边跺脚拍手，尖声叫嚷。
族人们眼睁睁看着黑狼如同一只蚱蜢般； 闷头闷脑跳进了水里。
水花分开，又合拢； 把他整个人吞噬了进去。
“神啊，这倒底怎么回事！”木通大叔一声吼。
“快救人啊。”草叶婶子尖叫。
族人们停在湖边； 瞪大眼睛望着水面，水面毫无动静。
大巫和黑狼就这样死了吗。
“肯定是你； 大巫肯定是你杀的，对不对。”木通大叔一耳光，扇到了花那脸上。
“不是我； 不是我，是香，是香推大巫下去的。”
花那被扇到地上，捂住一边脸颊，尖叫道。
黑狼落进水里，冰凉的湖水就劈头盖脸涌过来，把他眼睛耳朵全都包裹了起来，他一呼吸，水就呛进鼻中，使他想要咳嗽起来，难受的感觉让他忍不住要闭上眼睛。
不行，不能闭上眼睛，他要救简华。
黑狼忍住咳嗽的欲望，拼命瞪大眼睛朝水里看去。
黑沉沉，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水里有一股力量，特别大，好像有个妖怪在裹住他身体，使他手脚都动不了。
他往下沉去，手脚舞动，胸膛内要爆炸了。
简华深吸一口气沉进了水中，水有些凉，但还可以忍受，她慢慢划动手脚，脑中一片清明。
花那走到如此地步，虽说有她的影响，但最主要的，还是她自己的选择。爱一个人可以，但不能把那个人当成所有物来看待，两情相悦固然欢喜，若是单相思，那也应该祝福所爱的人。
木野从头到尾没有表现出是抛弃了花那来追求得她，那又何来她抢了她的一切。
她带一部分族人离开，蛇族人攻打有熊部落，也是花舞的野心所致，这笔帐真算不到她的头上。
但对这样偏执的人，也许她的存在就是眼中钉了吧。
要说当时，看着花那跟随那魔鬼陶集离开，她还有些不忍的话，现在这一丝不忍也消失了。对于一个想杀自己的人，她无法再做到大度了。
对炎族来说，花那就是一锅粥中的那颗老鼠屎，带来的全是不好的例子，对于小孩子来说，更是学习的毒草，应该毫不留情的除去。
简华思索定，正待朝上浮去，却见水中一个黑影剧烈挣扎着，却越发往下沉来。
哪个傻瓜蛋跟着她一起跳下水来了，她入水是因为她会游泳啊，而这边的人，以她所见，个个都是惧水的，一只只的旱鸭子啊。
她能苦笑，她这个大巫，还是很得人心的，竟有人敢用性命来救她。
简华双脚一蹬，人就窜了上去，待看清，正是黑狼，嘴里咕噜咕噜吐着泡泡，双眼上翻，这是快要不行了的节奏啊。她朝上看了看，光线还算明亮，算着半分钟内肯定能浮出水面，那就不需要给他渡气了。
简华游到他身后，一手箍上他脖颈，一手划动，带着他就往上浮去，却不想，黑狼脖颈被箍住，神志倒有了几分清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身体一个转动，就抱上了她，双眼睁得铜铃大，脸上浮起大喜表情。
“简华，终于找到你了。”他张嘴，水一咕噜灌进去。
濒死的感情实在痛苦，他手脚发紧，死命缠上了简华。
也好，救不了大巫，那随她一起死吧。
简华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