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讲七日风,相当于西医上的新生儿破伤风。
脐带处理不洁净,破伤风感染,再细看婴儿面容,有一种诡异的苦笑感,这是七日风特有的抽搐表情。
这种病症得息风定搐,可用撮风散加减,蜈蚣、全蝎、钩藤、僵蚕、朱砂、竹沥、蚕蜕,也算以毒攻毒了,可这一时间哪里去找这些东西。现代用的中成药小儿定风散也没有啊。
简华有些束手。
“大巫,我儿的病很难治吗?”狼猛小心翼翼问询。
简华狠狠一点头,“难。”
狼猛的表情一下如丧考妣,而躺在兽皮上的乐听完就晕过去了。
“夫人,夫人……”老妇急喊。
这七日风该怎么治,还这么小的婴儿,抗生素静脉输液,再加独参汤调气血,益脾肾。
七日风,七日风,简华眉头紧皱。
对了,可用土鳖虫外治法。
土鳖虫,破血逐瘀,治小儿脐赤肿,正正对症。
简华忙让狼猛去阴湿处沙土间翻找土鳖虫,硬币大小有甲壳的小虫,狼猛很是茫然,但还是速速领命去了。简华拿出参片,交给山猫,让她去熬独参汤,又吩咐那老妇人拿干净烧开的温水来。
等三人去了,简华拿出碘酒,先给婴儿脐伤处擦洗了脓液。
这么小的婴儿,竟然要受这等苦,也真是可怜了。
等老妇拿来温开水,稀释过抗生素,简华在他额头上找准静脉,吊上输液。
乐刚醒过来,看到这么长长的针头插在婴儿脑门上,一下又晕死过去。
婴儿娇嫩,不适宜针灸,却很适合推拿。但面对这刚出生的婴儿,简华也是小心了再小心,双手轻轻抚过它全身,婴儿喜欢这样的触摸,会让他们放松神经,安祥入睡,脑是元神之府,天门穴可为他滋补元神,用双手拇指一上一下轻轻推开天门,让天地元气源源不断收入滋补元神。
婴儿的抽搐渐渐止了,眉眼放松,颈项柔软下来,慢慢沉入睡眠。
“感谢大巫赐福!神明显灵啊!少族长不抽动了!感谢大巫!感谢大巫!”那老妇人看着婴儿明显变化,激动跪伏,不住磕头。
简华推完天门,又再次周身主要穴位由轻至重一一推拿,她全神贯注,鼻间上慢慢渗出汗来。
“简华,汤药来了。”
山猫双手捧着一石碗参汤,飞快朝侧洞冲去。
“什么汤药,拿来我看看。”
突然,一道冷硬的声音横梗在她面前。
山猫急急刹住脚,双手下意识攥紧石碗,满满参汤洒出一些,烫红了她的手指,却让她痛呼一声攥得更紧。
她慢慢抬起头,却见一个满脸沟壑似能夹死蚊虫,老的不知活了多少个年头的一个老妇人正横眉竖眼紧盯着她,眼瞳浑浊,目光却犀利,山猫呆了下,目光再转到她手上,这老妇人手里握着个权杖,山猫的心一个激灵,立马反应过来这位是狼族族巫。
她忙跪下,恭敬回道:“狼族族巫大人,这是我家大巫让我给你们少族长熬的汤药。”她说着把手上的石碗往前举了举,以能让族巫看得清楚。
“你们大巫?你是哪个族的,把碗给我。”狼族族巫眉梢跳动一下,威严喝道。
“这……族巫大人,你们少族长还等着汤药呢,我,我得赶紧送进去。”山猫迟疑。
“拿来。”族巫手一抄,硬是从山猫手上把石碗抢了过去。
汤色微黄,很澄澈的感觉,放到鼻下,是她从未闻过的味道,“放肆,这是从哪里来的东西,这样奇怪的东西怎么能给少族长喝,你们抱得什么心思。”
哗啦一声,在山猫瞪眼惊呼下,那一碗熬好的参汤全泼洒到了正捧着一手虫子急急奔进来的狼猛脚下。
“那是大巫的药啊!”
山猫的呼声简直要掀翻洞顶。
一直徘徊在洞口的木野听得这一声呼叫,直直往里冲去,却被一个狼族人拦了下来。
“炎族人,没有族长的命令,你们不能进我们的岩洞。”
木野推了他两下,没推动,他也不敢真使劲怕坏了简华的事,忙朝里喊:“山猫,出什么事了?”
“族巫大人,这是我请回来的炎族人,我在花部落踫上他们,正好见他们族巫救活了花族长被熊抓伤胸口的小儿子,人已经救活过来了,这个大巫很有些看病本事,我就把他们带回来了。”狼猛心疼地眉头直抽抽,却也不好对族巫恶声,只忍了脾气,好言说道。
“真是胡闹,我们狼族人能跟那低贱的花族人比吗?你不怕他治坏了你儿子,我还怕他们心存恶毒呢,这什么汤药,我闻都没闻过!”
族巫柱着权杖顿地喝道。
山猫委屈,他们大巫来治病,那是好意,这些人还不领情,她急了,她可亲眼看见简华拿出来给她去熬汤药的那个药可是不多了呀,还被这族巫二话不说就洒了,想到此,她爬起来,边往洞外跑边喊道:“木野,他们族巫把我们大巫的药全摔了,不要我们治。”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
狼猛捧着一把小虫还不能摔,又急着去阻山猫,扭过头朝外大喊,“没事,没事,是不小心摔了。木野兄弟,你别着急。”
“让我进去。”木野听得山猫的喊声,一焦急推开拦他之人,往去奔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来人,来人,瞧瞧他们,这是要来我们狼族捣乱了。”族巫大喝道。
外头乱成一团,简华一番推拿还未完成,额头上已满是汗珠,她忙朝那个跪地老妇示意,“快出去看看,让他们别吵了。”
“好的,好的。”那老妇人连忙爬起来奔了出去,大喊道,“少族长不抽了,给大巫治好了,族长你快去看看吧。大巫让你们别吵了。”
“不抽了?”狼族族巫一下傻眼了。
“治好了,哎呀,真是太好了。”狼猛一下跳起一米多高,什么话都顾不上说了,三两步急急冲向侧洞。
众人忙跟上,此时也没人管木野了,他跟在狼猛身后第二个抢进了侧洞中。
“土鳖虫找着了吗?”简华飞快侧了下头,一眼却对上木野担忧的目光,她朝他柔柔一笑。
“大巫,我找了许多虫子,你看看哪个是土鳖虫?”狼猛忙恭敬把虫子捧了上来,目光却停在儿子身上,见婴儿面目柔和下来,确实是不抽搐了。
这个大巫有真本事!看来,他做对了!
木野环视一圈,在边上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来,静静等候,他哪都不去了,就陪在她身边。
身在别家部落,还是小心护好她才是。
狼猛找来好些虫子,有的还在他手心中扭动,简华看的心头发麻,很多她都不认得,挑出两只土鳖虫,去头去足,放石碗中碾碎了,把土鳖虫碎末敷到婴儿脐伤红肿处,再用纱布盖好。
“独参汤呢?”简华转头问站立在人群中的山猫。
“被……”山猫刚要答。
狼猛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急急打断山猫的话语,“刚才被我不小心打翻了,大巫,能不能再赐我们一碗汤药,我,我可以多给你们两只小狼崽。”
狼族族巫手一紧,嘴唇蠕动两下,拦阻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她上前细看了,婴儿确实好多了。
“多送两只小狼崽?当然可以。山猫,来,再去熬一碗,这次可要小心些了。”简华很是高兴,忙翻出参片。
这驯养过几代的狼狗可是难得啊,说是千金难换也不为过。
她这算是趁火打劫吗!
不管了,炎族人待她好,那她离开之前,多多帮他们争取权益吧。
“你们看,我说我们大巫这药也不多了吧。”山猫一把拿过简华手上的参片盒子,不甘地展示给众人看,还特意拿到狼族族巫眼前。
“山猫,不得无礼。”简华轻斥道。
“我可没有骗人,大巫,你的药本来就不多了,刚才那么多药才熬了那一碗汤药,说打翻就打翻,我还心疼呢。”
狼猛脸红,垂了头。
木野嘴角微微弯起,山猫这次可真机灵。
狼族族巫重重哼了一声,柱着权杖转身离开了。
简华望向她的背影,目露思索之意。
第59章 重锤与合子
独参汤再次熬来; 简华压着婴儿口舌一点点一点点给他喂了。
“大巫; 这样就行了吗?”乐终于醒了过来; 眼泪汪汪问道。
“小家伙个头这样壮; 肯定会好起来的。”简华心里没底; 但在产妇面前还是要笑语安慰。
“大巫,你治好了我儿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让狼猛都答应你。”乐朝她可怜兮兮说道。
“你们族长已经许了我四只小狼崽了,我可高兴呢; 会很尽力给你儿子治病的,你放心吧。你刚生了小娃,也该好好调养身体,别再哭了,对眼睛不好。”简华劝道; “我让人熬了益母草汁; 等下你喝一些。”
“夫人,大巫说的对,你今天还没喝肉汤呢,喝一些吧,不然会没有奶水的。”那老妇人忙端了肉汤上前劝道。
“好,好; 我喝。”乐忙忙地抢过一石碗肉汤,三口并两口急急喝了下去。
“你们族里能抓到鱼吗?”简华问。
“能,能; 外头有小溪,里面有鱼的,我去抓,大巫是想吃鱼吗?”狼猛忙起身,殷勤答道。
“我看看有没有鲫鱼,女人刚生了孩子,喝鲫鱼汤是最下奶的,你们再去掏些鸟蛋,等下我来做饭,你们有粟米吗?”
“栗米那东西是花族才吃的,我们只有烤肉。”狼猛这话说得贼有气势。
简华笑了,“我们这次特意拿肉干跟花族交换了一些粟米,等下我会熬粟米粥,也是给生娃的女人吃的。”她特特在特意,肉干,交换等词上加重了语气,见着狼猛那惊诧的表情,真是舒爽极了。
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
哪能单吃烤肉一种呢,还不得吃得上火,脾气暴躁。
“木野兄弟,你跟我一道去吧。”狼猛尴尬笑了笑,开口邀请一旁盘坐着的木野。
“我……”木野迟疑一下。
“去吧,看看他们狼族有多强大,也好开开眼界。”简华笑道。
“那你小心些,有事让山猫叫我。”木野叮咛。
“木野兄弟,大巫现在就是我们狼族的贵客,不会有人敢欺负她的,你放心吧。”
见木野被狼猛拉走了,简华回身看看小婴儿,见他睡安稳了,起身对一旁那老妇说道:“我想去拜见你们的族巫,你带我过去吧,还有这瓶子,你们看好,里头的水快要没了就来叫我。”
“是,大巫。”
老妇前头带路,山猫寸步不离跟着简华,来到另一个侧洞中。
狼族的山洞大而多,看得出来,已是经过无数代人的开凿,再想到山坳口的一条长长木排桩子,这狼族绝对是这块区域的强者了。他们不出去抢夺欺压别族,仅仅只是优先挑选,真算是个仁善的部落了。
狼族族巫高高盘坐在一块石头高台上,高台铺满厚厚狼皮垫子,她听着动静,抬头见是简华,很有些愕然,语气不是很友善,“你来干什么?跑到我面前逼我承认,你的巫术比我还厉害。”
“尊敬的族巫大人,我过来是有些话想要跟你单独说一说,不知你是否愿意听?”简华躬身施礼。
“有些话,要单独说。”狼族族巫松垂的眼皮一下绷紧,目光如电射向简华。
“是,单独说。山猫,你在洞外等我。”
山猫听话,出了侧洞等候。
“族巫,这……”一个跟在族巫身后的狼族少年想要阻拦。
“好,月,你先出去,我倒想听听她有什么话。”狼族族巫一挥手,命令道。
那个叫月的狼族少年多看了简华两眼,也出了侧洞。
“族长的儿子,就是那个婴儿,是你接生的吗?”简华直接开口。
“是。”狼族族巫语气很生硬。
“你可知道,他现在生命垂危,全都是你害的。”
简华一手直直指向族巫,双眸盯紧她,掷地有声喝道。
语不惊人死不休。
族巫万万没有想到,简华出口就是这句质问,她苍老的身子猛得一抖,大惊失色,“你胡说!”
简华放下手,一步步走近她,走到她面前,在狼皮上施施然盘腿坐下,接着缓缓开口,字字清晰,“你给婴儿割断脐带的石刀,还是骨刀上有了毒,婴儿是中了毒。”
族巫的身子前后打了个晃动,浑浊的老眼中一下布满水气,精气神似在此刻被抽光,“不会的,不会的,你胡说……”她越说声音越低,后面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去年她接生了三个婴儿,只有一个活了下来,今年两个,另外一个也走了,她一直以为是天神发怒,怪狼族做得不好,降罪于狼族,所以让新生儿都夭折了。
难道是她吗,因为她吗,她是狼族的罪人,罪人。
眼泪夺眶而出,在干瘪苍老的脸颊上爬过,更让人觉得悲情。
简华心下不忍。
她其实不是为了来骂她的,只是想让族巫正视起来,婴儿七日风,有了这个,肯定还会有下一个,她实在不忍心。
“族巫,我们住在岩洞里,是不是经常会看到有各种各样的虫子在阴湿的角落里爬过,其实这虫子有大有小,大的如蚊蝇,如兽皮内的跳蚤,就是咬得我们发痒的虫子,小的虫子更多,还有许多我们眼睛看不清的,在这空气中,在这水中,处处都有小虫子,有些小虫子是无毒的,有些小虫子是有毒的。”
简华的语声很柔和,她轻轻缓缓说道。
“那就是,就是,我用的骨刀上,”族巫神情大震,已是信了简华的说辞,“有了这种有毒的小虫子,这小婴儿才会,才会……”
“是,就是你用的骨刀上有了有毒的小虫子,这些小虫子爬到小婴儿的身上,咬了他,他才会生病的,严重的就会死去。”简华点头道。
“都怪我啊,怪我啊!”狼族族巫崩溃大哭起来。
“族巫,你怎么了?”
月听到族巫的哭声,吓得忙要往洞里冲来,却被山猫死死拉住。
“你松开,快松开。”
“月,我没事,你别进来。”族巫哭过两声,紧咬唇颤抖着收了悲声,强忍痛意愧疚端肃了表情,起身,整理兽皮,朝简华躬身施大礼,“感谢大巫的告知,更加感谢大巫出手救治。”
“不敢当。”简华也起身回礼,这狼族族巫知错能改,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这狼族给她的感觉愈加好了。
“族巫请坐,我下面再跟你聊聊怎么处理这些有毒的小虫子,我们应该如何做。”她伸手,请族巫坐下。
“好,请大巫教我。”
“这些有毒的小虫我们可以用煮滚的开水来杀死,骨刀石刀用之前都要放开水中煮过,兽皮洗后要放太阳下暴晒,阳光也能杀毒虫……”
山猫站在山洞外,隐约听着简华那清柔的声音如流水潺潺,在安静的山洞中回响,让人心头宁静。
她们族的大巫有真本事,是全天下最最好的大巫。
***
狼猛拉着木野走出山洞,拍着他肩笑道:“你很喜欢她吧。”
木野顿住脚步,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怎么?她是我的女人,我劝你别起什么心思。”
“我哪会。”狼猛打个哈哈,“大巫很好看啊,我看你们族里许多人都喜欢她呢,你的对手很多啊,阿弟,要不要阿兄给你支个招?”
木野的眸子亮了下,认真打量了两眼狼猛,最后摇了摇头,“我看还是不要了,你这人不可靠。”
“阿弟,我是说真的,你还没跟她交/合吧,这女人啊,她们就喜欢你强/硬,嘴上说不要不要,你一勇猛,她们就喜欢死你了。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