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直接回去复命了。”身为双面间谍,迟艳想编这样的话是顺口就来。
杨英点了头:“好; 你去继续看住二小姐就好,倘若朱台涟半途耍诈,生出什么变故,好歹有二小姐在咱们手里,对他也算有个牵制。”
“好,我知道了。”迟艳嘴上答应着,心里鄙夷得厉害。果然说到底还是想留人家的一个女眷当人质做底牌,换做王长子的话,必定是宁死也不会打这种龌龊主意的,光看这一条,王长子的人品就甩了这人十万八千里。
回去到华筝苑,迟艳马上去到何菁与邵良宸跟前,把杨英这些话都复述了一遍,最后道:“如今可以确信,杨英已然上钩,很快便会兵发安化。”
何菁听后不无忧虑:“我真是放心不下二哥那边,可惜,我也知道自己即使去了,也帮不上忙。”
邵良宸苦笑道:“别说你了,真到了那兵荒马乱的时候,连我都不见得帮得上什么忙。你是不知道,真闹了兵乱,即使只是一点点兵乱,外头也多多少少都会呈现一些乱象。什么溃兵抢劫啊,乱兵杀平民冒功啊,都是常见的事儿。所以你就别惦记在这当口还能帮什么忙了,直接躲好你自己的,别添乱就成。”
迟艳却道:“二仪宾,依我看来,你这话虽然有理,可是咱们怕也不好就躲在这里。听杨英那意思,还是有心拿二小姐做人质呢。万一他到时发觉上当,真要折回头来抓二小姐去要挟王长子,亦或者说,想来杀二小姐泄愤。你知道,困兽犹斗啊,咱们不得不防。”
邵良宸颔首道:“这话说的是,我也曾有此考虑,这里距离最近的便是庆王府,到时咱们大可以去向庆王府求助。即使杨英提前安排下人手守着咱们,有我与钱宁在,直接杀出门去冲到庆王府也有把握。”
迟艳听后愣了一下,方微笑道:“这说的也是,我倒忘了还有庆王府。以我所想,杨英至少启程赶去安化之时还不会对咱们这里太过留意,等他顺顺当当地带兵走了,咱们就想办法溜出去,回到环县暂避。如果担忧我那客店太过招眼,咱们可以找家我手下伙计的农家躲避一时。到时不论他们是在安化开战,还是回宁夏生事,那当口总不会有人想到咱们躲在这两地中间的乡下里。等到风平浪静,咱们再回安化去也便好了。不过,这路子自然还是比不上求助庆王府更为稳妥。”
邵良宸瞥见何菁听后神采略显异样,随便一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你还是觉得去环县更好些?”
何菁略略苦笑:“我自然是觉得去到离二哥近些的地方等听消息更好。不过,谁让我是大累赘呢?如何安排,还是听你们的。”
他们的使命就是安杨英的心,只要保证杨英能顺利出兵平叛,他们的使命就完成了,接下来只需保护好自己、不做朱台涟的累赘就成。但何菁就是放不下心,既担忧安化出什么乱子致使二哥与父亲身陷险境,更担忧钱宁所提过的那一项,怕二哥还有什么后手,给他自己找上新麻烦。
邵良宸对迟艳的提议其实很不以为然,到时杨英去到安化发现上当,手下带去的几万兵士很可能会有所失控,环县位于安化与宁夏之间,不易躲得开兵乱,到时仅需几十个兵痞跑到那里惹事,也会给他们带来麻烦。相比躲进庆王府,这个提议的安全性差太多了。
可是他也明白何菁这些心思,不忍心叫她多受等待消息的煎熬,便道:“这两条出路都先供参考,等到了时候咱们可以再视形势决定选哪一条。倘若并不紧迫,咱们便去环县,也好尽快获悉安化城里的进展。”
何菁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心里不知第多少次感慨了一句:还好有他在。
古代人当中,怕是再难找到一个像他这样看重妻子心意的男人了。
商定之后,何菁故意道:“那么钱大哥那边,也有劳迟姑娘去说一声吧。”
迟艳的神情顿时不自然起来,两颊生出两团红晕,还故作镇定道:“他那边……反正他也会过来问询你们进展,也无需我特意去说了。”
邵良宸也道:“那也还是去说一声好,你看菁菁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去找他,我又不方便出门见人,还是迟姑娘你去最为合适。”
何菁道:“就是啊,迟姑娘你该不会时至今日,还为当日那点口角,对钱大哥心有芥蒂吧?其实他那人品性不错,你们多说些话,熟络了就都好了。”
迟艳也不傻,听他们多撺掇几句就生疑了,眼神闪烁道:“难不成……你们竟听他说过什么?”
何菁与邵良宸都是满面迷茫:“姑娘指什么而言?”“难道你听说钱宁有何事要对我们说?”
就他们两口子的演技,能被迟艳看出破绽才怪,迟艳连忙摇头:“没有没有,那……好吧,他那边,我去说就是。你们歇着,我先告辞了。”说到后来,她几乎已经是满面通红了。
这边恶趣味了一把的夫妇两个目送她离去,心里好笑之余,也都有点匪夷所思。
何菁感叹:“古人的恋爱谈得多简单啊。”
“是啊,古代的女孩子真好哄……”邵良宸见她望过来立即改口,“我是说,这样多没劲呐是吧?”
最近安化城的老百姓觉得天下越来越不太平了。
瞧瞧这阵子出的这些事儿,要么是哪儿杀人了,要么是哪儿丢人了,骑着马的侍卫大爷到处乱闯,骑着马的军爷们到处乱闯,还有骑着马的“二小姐”也到处乱闯,动不动就有大批骑着马的大爷们出城或是进城,四座城门有时在不该关的时候关了,有时又在不该开的时候开了,总之就是不对劲的事频频发生。
百姓们免不了为此议论纷纷,有说宁夏那边鞑子兵入关进犯的,有说安化郊外盗匪出没的,至于安化王有意谋反的消息,在民间反倒被认为是可信度最低的一则谣言,几乎没什么人信以为真。
毕竟在安化这一带,安化王清心寡欲与世无争、王长子面冷心热体恤平民的好名声早已维持不是一年两年了。这样的王爷与王长子,怎可能与造反沾边?必定都是讹传!
不过在官场上的人看来,就不尽然了。
陕西的文武官员虽说派别是泾渭分明,但即便是同属于反刘瑾的一派,其中清楚杨英要算计安化王府谋反的,以及清楚朱台涟要带领一部分武将谋反的,还是其中极少数的几个。
谋反位列“十恶”之首,但凡是与这两个字沾了边的人,没谁会轻易叫别人体察到自己的行径。
这一次饮宴,朱台涟并没有对所有本地官员都发出邀请,到场宾客其实是经过了他精挑细选的。其中除了像按察使姜炜这样本就听命于他的人之外,就都不知道安化城即将发生什么。
此时不年不节,王长子也没在请帖当中写明什么宴请的理由,只是言辞礼敬,热情殷殷,大伙为着给宗室面子,能来的也便都来了,又像那次二仪宾的接风宴一样,几天之内陆续到达安化,将安化驿馆以及王府为来客准备的别院几乎住了个满。
来了的人很快就察觉不对劲,首先是城里的兵好像比原先多了,每一座城门都有点如临大敌的架势;其次,那位虽然很讨厌、但每一次知道他在都还不得不去拜见一下的巡抚安大人不见了听说前两天还在,这会儿却没人知道哪儿去了;另外,隐约听见风声,好像原先与王长子府过从甚密的何锦与丁广两位宁夏武将刚刚坏了事,也都不见了。
再听说了民间的各种议论,众官员都觉得传言当中最可信的一种,当属安化王要谋反。可惜等他们察觉到这一点时,再想托词抽身已经来不及了安化城内外均已受到了管制。王长子只轻描淡写地给了个解释:近日安化内外出现盗匪作乱,为保诸位大人的安全,不得已封城以守。
很快到了饮宴当天,诸位大人们如约来到已经来过无数次的王长子府花厅,脸上的神色都不大好看。
镇守太监李增身为刘瑾的手下,往日在这种场合总会与安惟学形影不离,可这一次自打昨天来到安化,就没见着安大人的面,再加上听说了那些传言,李增可谓是今日在场众人当中最为惶惧不安的一个。
安化王府要真有心谋反,那主事人很可能就是王长子啊,王长子要真有心谋反,那矛头必定是指向刘公公啊,那么身在本地的这些刘公公的手下还不就都要面临像安大人那样“消失”的命运?
“姜大人,”饮宴之前,朱台涟尚未现身,李增先去凑到陕西按察使姜炜跟前探口风,“您可知道,究竟今日王长子是为什么设宴?”
姜炜姿态自然如常,捋着胡须含笑道:“李公公,您是见过世面的人,难不成……竟也信了那些荒诞无稽的坊间传言?”
李增原本就很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偏还要硬装出一张笑脸,真比哭还难看,摇着肥胖的脑袋道:“那自然不能,只不过,心里好奇,随口问问罢了。”
人家尚未撕破脸,他当然不敢承认自己已在揣测人家是准备谋反。李增望着花厅门外的庭院,暗暗盘算自己是不是该以身体不适为由,先回公署去。虽说都是人家安化王府的地盘,好歹躲到那里,等人家要动手的时候也能晚死一时,说不定还有望趁乱逃走呢。
正这么想着,便见庭院那头出现一丛人影,竟是朱台涟陪同着安化王、在一众下人的簇拥着下走来了。
原来今日的宴会安化王也要到场,李增先是心头一紧,继而又是稍稍一松。安化王平日不问外事、沉迷于临帖的做派早已深入人心,虽说人心难测,但这样平日连文武官员的面都不见的老王爷会有心谋反,总还是令人难以想象,总比愤世嫉俗的王长子谋反要难想象得多了,所以一见王爷现身,李增立刻就觉得谋反的传言不那么像真的。
宾客都已到齐有一阵了,主人才现身,本是挺失礼的做派,不过人家主人是宗室郡王,又有今天特殊的气氛垫底,就没人有心思去计较这份失礼了。待安化王与朱台涟进屋,众宾客都纷纷起身施礼问安。
安化王一日往日笑容温煦,谦和有礼,看不出有何特异。不过宾客们很快都留意到,往日一直与父亲貌合神离的王长子朱台涟今日似乎显得对父亲格外礼敬,不但陪同父亲一同到场,神色也比从前更显恭谨,甚至还在进门之时,亲手搀扶了父亲一下。
众人早知安化王父子不和,平日无事几乎不相往来,连在外人面前做戏都是点到为止,十分勉强,见了这情景,心中无不纳罕,也都感觉到,今日怕是真有点特别。
“有劳诸位久等了。”安化王在主位就座,简单客套了一句之后,便吩咐下人即刻开宴。
今天这场合是注定没什么人有心情吃喝了,好在官场中人个个都有演技傍身,只需随着主人敬酒饮酒,说些场面话,便可大体转圜。
所有宾客都时刻留意着王爷与王长子的动向,终于在酒过三巡之后,见到那父子俩交换了一下眼神,安化王便开了口:“诸位请听我一言。”
终于来了,今天的正题就要揭晓,宾客们大多是既盼望又惶恐,仅有如姜炜这样极少数已知内情的人仍可保持心平气和。
安化王朝在座宾客们缓缓望了一遍,他近年来眼神渐渐不济,看人的时候惯于微微眯着眼,目中神采黯淡,望上去总给人一种疲惫又忧愁的感觉,这使得他看上去就像一位常年操心劳力的老人,缺乏宗室郡王养尊处优的富态。
安化王缓缓开口:“我朱虽仅仅是一介郡王,也是宗室一员。我知道,近年来宗室子嗣绵延众多,不论是占的地,还是吃的粮,都是越来越多,不但让无数百姓不堪重负,更是招致了不少指责与嫉恨,有人将我们视作国之蠹虫,说我们于民无益,于天下无益,恨不得哪天皇上下道旨意,将我们全都连根拔了才好。”
那些疑心安化王府有意谋反的官员此刻越听越是心惊胆战,话说到这里,接下来不就该是话锋一转,说自己不甘吃闲饭,要为肃清朝政尽一份力了么?
却听安化王道:“对于这些罪责,我也不敢不领。我就藩安化至今二十九年,其间亲自做过的好事,怕是屈指可数,比起那些修桥铺路、经商办学的贤王,我是差得远了,根本没得可比。不过,好在我还办了一件好事,就是生养了一个好儿子。”
这个转折令宾客们始料未及,没想到王爷的话题既没拐到谋反上去,还夸了一句王长子,这辈子谁听过安化王夸王长子的?怕是连王府中人自己都难有过吧?
朱台涟坐在次席上,只低眉敛目地听着,并不出声。安化王接着道:“这些年,安化王府的内外事务皆由王长子照管,安化地界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至少可也称得上太平祥和,城内城外没有盗匪出没,寒冬腊月也没有贫民冻饿而死,更没有贪官污吏敢明目张胆祸害百姓,这其中有多少是我儿的功劳,相信诸位心中也都有个数。”
安化王向朱台涟望了一眼,他这番话称得上发自肺腑,对这个儿子,他很早以前就不喜欢,只因觉得儿子脾气太不驯服,想法也都与自己不一致,可他心里同样有杆秤,清楚这个儿子的人品与做派都很端正,远比自己其余子女都好得多。
荣熙郡主说“秦儿是个好孩子”,他虽然嘴上从未附和,其实心里也都是认可的。这些年来儿子替他尽了多少责任,挡了多少麻烦,安化王同样心里有数。
于是这一次听朱台涟述说了前因后果,安化王愤慨之余,也真心心疼儿子年纪轻轻就担下了这许多重担。
“我是躲了清闲,不过有我儿替我行了这些善事,我也甚感欣慰,觉得自己纵使称不上贤王,好歹也算守了本分,没有白糟蹋了朝廷发下来的禄米。只是……没想到啊,”安化王冷笑了一声,语调之中陡然透出了愤恨之意,“没想到纵是如此,我们经还会被小人算计了去!”
一语既出,众宾客之中不明内情者都纷纷脸上变色,心中比之之前更加迷惑不解。
安化王语调铿锵:“近年来朝廷中事,相信诸位大人都比我这个闲散郡王要了解得多,那边如何党派分明,纷争不断,谁是谁非,我一概闹不清楚。不过我要说的是正因我不问朝政,我才是忠君!
诸位大人有文有武,心里都明白,说到忠君,文官便该清廉无私,勤政爱民,武将便该冲锋陷阵,杀敌卫国,可我们宗室中人想要忠君,就该淡泊功利,不问朝政!
朝廷之中不论是政通人和,还是奸佞当道,都没有我们宗室中人的责任,都不该由我们过问。我朱便说句不敬的话,纵是天下大乱,国朝危殆,但凡皇上不来开亲自金口叫我们出手相助,我们也只该恪守本分,作壁上观,没有什么妄自以天下为己任、便去插手朝政的道理。
这,就是我们宗室中人的忠君之道!
可是,就偏偏有那奸佞小人,为了对付政敌,竟然想要我们去做出头鸟,想要我们违背忠君之道,替他们的党派之争打头阵,而且是怂恿不成,便要栽赃陷害!”
听到这里,众官员心里终于都有了些眉目,不禁一齐暗叹一声: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原来不是安化王府自己要谋反,而是有人要怂恿他们,利用他们,借他们谋反的机会打击政敌。
这事乍听之下耸人听闻,在场却几乎没什么人怀疑,因为谁都明白,对宗室而言最需要避讳的话题莫过于谋反,即使是被怂恿,被栽赃,也没人会主动往那个敏感话题上挨。倘若没有那么回事,安化王才不会无中生有。而安化王倘若真有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