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宋二叔昂着下巴说道,“分了家就各过各家的,谁过的好谁过的不好全凭各人本事!”
冬宝点点头,有你这句话她就放心了,“那好,我愿意分家。不过家里的地得分给我们,我要卖了地给我娘治病!”
最后一句话,是她灵机一动加上去的。从众人的态度中就可以看出,一个十岁的丫头是没什么影响力的,要不然债主们不会只跟黄氏和宋榆吵,没人来问她的意思,倘若她表现的太镇定,反而有些让人疑惑。
一无所有的被家里人赶出家门,连口吃的都没有,十岁的小女孩应该是惧怕的,惊恐的,但她要是从一个幼稚的观点出发,那就她的所作所为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李氏的病大家心里都清楚,那是治不好了,所有人都能放弃她,只有冬宝是不会放弃她的,没了李氏,冬宝就真成没爹没娘的孩子了,宋家不会有任何人能护着她。冬宝身上没有钱,黄氏又不出钱。冬宝想给母亲治病,就要想办法弄钱,十岁的小姑娘,也只能想到卖地赚钱了。
“放屁!”宋二叔叉着腰大骂,手指头差点指到冬宝脸上,“你一个丫头片子也配要地?宋家的地姓宋,是大毛二毛的!一把土都没你的份!”
章节目录 第57章 担保
没等宋二叔把话说完,宋二婶尖利急切的声音就从西厢房传了过来,在安静的宋家院子里显得格外高亢,“地不给她们!”
宋二婶是个聪明人,她虽然不识字没文化,可她紧紧把握住了这个社会的规则,她生了儿子,就可以凌驾于没生儿子的大嫂头上,她对黄氏不满,可表面上对婆婆还是恭敬的,她瞧不起丈夫宋榆,私底下没少骂他,可到了外面,她从来没越过宋榆说一句话。
就像刚才闹分家的时候,明显她的嘴皮子比宋榆利索多了,可她也没有抢在宋榆前面说话,而是躲在了西厢房里头,由身为男人的宋榆出面交涉。
但冬宝刚才提到了庄户人家的根本——土地,宋二婶急了,头脑一热就冒出了刚才那句话。
和宋二婶一道躲在西厢房里的宋招娣也跑了出来,站在宋二叔跟前帮自己亲爹撑阵势,指着冬宝骂道:“你要脸不要脸?一个丫头片子也敢要地?”
“你骂谁?再骂我们明天还揍你,要你天天摔个狗啃泥!”全子站在冬宝和林实旁边,冲宋招娣龇牙咧嘴。
想起早上那顿打,宋招娣身上疼的就是一个哆嗦,没想到这事全子也有份,看着身高还没自己高的小少年,宋招娣看全子的眼光又恨又怕,她当然不敢打全子,不光因为林实是全子的哥哥,还因为这群半大男孩子都是结成一群玩的,得罪了一个就等于得罪了全村的男孩子,她要是不想出门就被人丢石头挨揍,就得忍着。
“别搭理她。”林实扯了把全子,看都没看宋招娣一眼。
这比当面骂她还让她无地自容,宋招娣又羞又怒,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的自尊心莫名其妙的强烈,看了眼门口围的满满的看热闹的人,觉得个个都是在看她的笑话,扭头哭着跑回了西厢房。
宋招娣的出场像是一场闹剧,也许宋二婶是寄希望于宋招娣能够厉害一点,她一个怀着身子的妇人不方便在这种场合指手画脚,但宋招娣一个小丫头却没什么,顶多被人说是泼辣而已。
“地是肯定不给的。”面对着这么多人的指指点点,黄氏老脸有些发红,然而在地的问题上绝不松口,宋家的地只能留给宋家的男丁,给了冬宝就等于是打了水漂,这在任何一个重男轻女的庄户人家眼里,都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情。
冬宝叫了起来,“奶,你啥都不给我们,叫我和我娘咋活啊?”
“啥活不活的?小孩子嘴上没门瞎胡说啥!”黄氏瞪了冬宝一眼,“没地的人家多了去,人家咋就活的了,你就活不了了?”
这简直就是耍无赖,没地的农民是佃户,佃地主家的土地种,除了交土地的地租,拿到手的粮食只够一家人饿不死,前提还是这家有足够的青壮年男劳力来侍弄租来的土地。李氏再能干也是女人,让冬宝和李氏两个孤儿寡母去佃别家的土地,只怕辛苦一年收成还不够交地租的。
这会上,一直在堂屋里没出来的宋老头沉默的抽着旱烟出来了,众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多年来宋老头一成不变的沉默似乎成了他的标志,即便他这会上出来,也没人把他当回事。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宋老头磕了磕手里的旱烟袋,开口了,带着商量的语气,“别吵吵了!冬宝她奶,锅和炊具分给老大媳妇一套,高粱面分给她们一百斤,钱……给她们两吊,拿去……治病吧。”
黄氏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宋老头居然会发话,而且居然是帮着李氏和冬宝那个忤逆的丫头片子说话,她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随后便破口大骂:“你瞎说啥?给她们个屁!都要死的人了,还敢问我要东要西的?没有我,有她们一个个的?白养她们这么多年,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丧门星!生了一个小丧门星来祸害我们,快死了还不忘作妖!”
听着黄氏恶毒的咒骂,宋老头的手都在颤抖,只觉得自己的颜面荡然无存。然而黄氏却没觉得有什么,她太习惯了在宋家高高在上的发号施令了,也习惯了宋老头多年来不发一言,万事都听她的。
在众人带着同情眼神的注视下,宋老头满脸涨红,胸脯一起一伏的,突然间他跑进了灶房,举着一摞碗跑了出来,当着黄氏的面,狠狠的摔到了铺着砖头的地上,伴随着重重的响声,碗摔了个粉碎。
“我说给就给!”宋老头喘着粗气说道,“你要是不给,连我一块撵走,这个家都是你跟你儿子的,没人跟你们抢了!”
黄氏半晌不做声,惊的愣在了当场,她和宋老头几十年夫妻,宋老头话都没多说过两句,从来没见过宋老头发火。宋老头今天是真生气了,眼睛瞪的像牛铃一样,那架势绝对是黄氏要敢说一个不,他就上去揍这个混账婆娘一般。
看热闹的村里人也都愣住了,场面寂静的完全不像是要闹分家,所有人包括冬宝,都惊讶的看着宋老头,没想到一向窝囊被人瞧不起的宋老头还有这么血性的一面。
冬宝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她是个女孩,在几乎所有的庄户人家眼里,她其实不算宋家的人,女孩长大后终究是要嫁到别家去的,带出去的东西越多,宋家的损失就越大。宋老头能出面主持公道,多少分了她和李氏一些口粮,让她和李氏不至于出了宋家就饿死,这份善心,冬宝心中默默记下了。
“分!”冬宝振奋了,按宋老头的分法,她虽然没有地,可有粮食有两吊钱,这比她预期的结果好太多了,当然要趁热打铁的分,“我愿意分家!我带着我娘走,不拖累你们!”
黄氏回过神来,虽然对宋老头的分法一百二十个不满意,也没有吭声,只沉着脸站在那里,觉得自己被宋老头下了脸,十分的恼火。她是个色厉内荏的,看着斗牛一样凶的宋老头,从心底涌上来的都是畏惧,一向闷不吭声的人发火,着实吓人。
黄氏不吭声,宋二叔就是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按捺下了。
宋家达成了一致,可债主们不干,几家凑到一起,有几个能说会道的,吵的黄氏和宋老二毫无招架之力,这债要是还让快死了的秀才娘子背,那可不行!他们要不回来债,就坚决不同意宋家分家,村长也不愿意。
这节骨眼上,站在冬宝旁边的秋霞婶子和林福发话了,“是不是分了家,以后秀才娘子和冬宝咋样都不关你们的事了?你们咋样也不关她们两个的事?”
宋二叔迟疑了下,按说秋霞和林福是站在李氏那边的,问这话是出于谴责,但两人说这话的语气,不像是谴责,倒像是确认一般。
“那是当然。”宋二叔说道,怕众人说他不厚道,丧良心,又赶紧加了一句,“分了家她们也是连家人,要是真有个啥事过不去的,我这当亲叔叔的,也不能啥也不管。”这就是场面话了,等分了家,谁管她是死还是活的?
黄氏也点头,宋老头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觉得有些亏,要是李氏身子不生病,等收夏粮的时候卖了冬宝,地里的出产能慢慢还家里的债,卖冬宝的钱至少能供小儿子考中个秀才,至是如今……黄氏怎么想,怎么觉得亏。
秋霞婶子和林福对看了一眼,林福上前一步,对村长说道:“我们家给秀才娘子和冬宝做担保,他们分出去,将来要是还不了债,这债我们扛!”
四十来岁的汉子,面容严肃,说话掷地有声,吵嚷中的人们都惊愕了,谁都知道林家的日子过的殷实,但绝对算不上有钱的富户,四两多银子的外债,说起来轻松,还起来难,光靠土坷垃里刨食,勒紧了裤腰带得干上好几年,对谁都不是小数目,林家居然愿意为秀才娘子和冬宝做担保?
秋霞婶子和李氏姐妹感情好,这是塔沟集人人都知道的,然而女人间的情谊庄户人家都没当真过,没想到居然好到愿意替人背债,这林福也是的,由着媳妇胡闹,也不管管。一时间,众人看向林福和秋霞的眼光很是复杂。
冬宝也暗暗吐了口气,这法子从头到尾都是她一手策划出来的,她以为最难的地方就是说服林福和秋霞婶子,让他们愿意做担保人。牵扯到数额在庄户人家看来巨大的债,冬宝以为他们会不愿意,毕竟大家都不是富得流油的有钱人,赚的都是辛苦钱。只是冬宝没想到,林福和秋霞婶子会一口答应。
看着挡在她前面的秋霞婶子和林福,冬宝眼有些发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些恩情她都会一一记在心里。
“我!”人群中一个人举着手挤了过来,走到了村长跟前,说道:“我老洪家,也愿意给秀才娘子做担保!”
章节目录 第58章 亲友团
都是一个村子的,村东头发生点啥事,不到一顿饭的功夫,村西头的人就知道的比当事人还清楚。大家都知道冬宝进了趟城,学了郎中的法子,救下了吃了有毒果子的洪栓子,大家又知道洪老头想让栓子娶冬宝,栓子他娘不愿意,跑到宋家闹腾了个底朝天,还得罪了满堂一家。大家还知道,因为栓子他娘闹的太过,冬宝小丫头生气了,问洪家要了两串钱当谢礼,从此大家两不相欠。
满堂叔喊了一声:“秀才娘子和冬宝都是实诚人,人家上次刚得了两吊钱,没经手就还给我们两口子了!只要熬过去了,不愁人家还不上钱!”
村长没想到洪老头也愿意来给秀才娘子做担保,洪家日子过的虽然不如林家,可也是不错的人家,既然有两家人都愿意来做担保,这债务不愁会跑空,之前吵的最凶的几家,也都对此表示满意,宋家想怎么分那是宋家内部的事。只要自己的钱能回来,他们管不了宋家到底怎么分,只会在道义上谴责下黄氏和宋老二的无情自私。
“行,既然你们两家愿意做个担保,那我们没啥话说的。”村长说道。
“口说无凭,那得立个字据!”荷花嫂子叫道。
林实点了点头,看了看黄氏和宋二叔,说道:“是得立个字据,不光是担保要立字据,大娘和冬宝分家出去,也得立个字据。”免得以后麻烦。
宋家的院子满满当当挤了这么多人,也就只有念过一年私塾的林实会写字,这立字据的任务就交给了林实。
全子当了小跑腿,跑回家拿来了哥哥的笔墨纸砚,林实蹲在地上,用宋家的小板凳当桌子,摊开了纸,拿笔沾了墨,就要往纸上落笔。
从来到这个世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了,冬宝心心念念的都是脱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宋家,如今期盼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要实现了,冬宝心中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心里也咚咚跳的厉害,她实在是怕了宋家人了,站在长辈的高度上,恨不得把她和李氏榨的只剩下骨头渣子,只要不脱离宋家,她和李氏就摆脱不了黄氏的掌控,永远得不到自由,像个奴隶一样给宋家干活,供养宋家二房和三房。
冬宝握紧了拳头,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盯着林实要落下去的笔尖,一颗心咚咚的几乎要跳出胸膛,千万要顺利的把分家文书写了,只要过了明路,她和李氏就是自由的人了!
林实虽然只读过一年私塾,可字写的有模有样,端正大方,显然是离开了私塾也没有放弃写字,常常练习的结果。
然而林实才刚将开头的“分家文书”四个字写上去,众人就听到门口一声大喝:“等等!”一男一女挤开了人群匆匆进了宋家的院子。
冬宝的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脸色惨白的往门口看去,都抗争到这个地步了,不能再出现什么变故了,否则再找这么好的机会,怕是难了。
看清楚来人,冬宝说不清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继续提心吊胆,来人她认得,是她的大舅李立风和大姨张李氏李红琴。
李红琴一进门就凶狠的揪住了黄氏的衣襟,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个丧良心的死老婆子!我妹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娘拉你同归于尽。”因为太过于愤怒,李红琴脸上的表情都狰狞无比,像是随时都能扑上去咬掉黄氏脸上一块肉。
黄氏虽然嘴皮子厉害,什么难听的话都骂的出口,可她的厉害仅限于把她当回事的人,譬如李氏。宋秀才还在的时候,大家都让着她,敬着她,谁叫她是秀才的亲娘?惹不起总躲的起,如今秀才没了,谁还敬着她让着她?嘴皮子再厉害,能比的上巴掌,拳头厉害?
这一点,黄氏心知肚明,所以她打骂的对象,从来都是宋家内部的人,不敢反抗她的人。李红琴凶名在外,黄氏是早有耳闻的。碰到李红琴这样狠起来敢跟人拼命的凶悍女人,黄氏只有歇菜的份。被李红琴揪着衣裳领子骂,黄氏半天才回过劲来,这会上李红琴已经凶完了黄氏,一路哭着跑进了李氏所在的东屋,“妹子,姐来看你了,你咋就这样了啊!”
“真是没规矩的媳妇!”黄氏跺脚骂道,觉得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骂的愈发难听,却不敢像以前那么大声,“她男人就是被她活活打死的!天杀的扫把星转世,这种人搁我们老宋家,就该浸猪笼骑木驴的!”
大舅阴着脸看了眼黄氏,冲院子里的众人拱手做了个揖,恳切的说道:“诸位,请先等等,这分家文书不忙写,容我先去看看妹子。”说罢,拉着冬宝就往东屋里走。
冬宝急了,却不敢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大舅和大姨估计是在镇上听说了宋家的事,担心急怒之下,跑来给她和李氏撑腰了。冬宝心里虽然感激大舅和大姨,可这会上不能出什么岔子啊,要不然前功尽弃!
对于大姨李红琴,冬宝并不是很了解,李氏出嫁后,两家走动并不多,从外人的只言片语中,她也了解了一些,李红琴比李氏大了几岁,李家的家境并不差,李红琴的夫家张家也比较殷实,只有姨父一个独子,姨父有一辆骡子车,从安州到沅水来回跑着做生意,日子过的很是红火,李红琴也给张家先后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然而老天就像是故意要磨搓人,张姨父赶车的时候突发疾病没了,张家二老也早些年走了,留下大姨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闭门过日子。张家的族亲甚多,眼红张家钱财的也不在少数,然而却没一个人占到便宜的。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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