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杀到七星礁上去呢?
这海上茫茫,没有大船可不能走得太远。袁翦给沈云殊拨的都是小船,就是用这个限制他,叫他没法去跟那些海匪厮杀——大船冲一冲,这些小船就散架了,还杀什么杀?
万没想到,这些小船倒方便了他进七星礁!
说起来,浙闽一带沿海出名的几个海匪团伙,就是杜老七这一伙离岸近。但是那伙人硬得很,袁翦轻易都不想去碰,因此就没想到沈云殊竟然会拿最硬的骨头开刀。等捷报回来的时候,袁翦都有些傻了。
“他们这是无令擅出!”袁胜玄这口气憋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司俨刚到杭州,沈云殊就弄出一个大捷来,他连掩盖都掩盖不住,无论如何也得给他找个罪名。
袁胜青阴沉着脸道:“他是奉命练兵,只不过凑巧闯入了七星礁,被杜老七手下的海匪发现,只得迎战。”
难道父亲和他不想给沈云殊安个罪名吗?可这小子实在太奸滑了!你听这话编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胡说八道——七星礁那个地方,是能凑巧闯进去的吗?
可是,他们根本无法反驳,因为之前沈云殊问在哪儿练兵的时候,是袁翦给他划定的区域。
其实,当时袁翦心里也有借刀杀人的意思。沈家军再骁勇,水战还是略逊一筹,若是碰上了杜老七的手下,必定要吃亏。若是运气再好点儿,把沈云殊给杀了,那可就一点儿都沾不到他身上了。
结果呢?袁胜青也不由得不说一句,沈家父子,俱是厉害人物!水战略逊,沈云殊就能变水战为陆战,攻进七星礁。这份儿机智、这份儿胆气,袁胜青自忖,换了他恐怕是做不到的。
而且人家战绩又实在是好。四百名沈家军跟出去,死二十五人,重伤四十六人,余下皆带伤。可杜老七的人马呢?将近六百名精壮汉子,只带回来三个:杜老七、杜老七的智囊,以及副帮主。
其余的?哦,全杀了。五百多颗脑袋不能一下子都带回来,全都摆在海边岩石上风干呢。袁胜青跟着船去七星礁查看的时候,也被那一排排的脑袋惊了一下——听说西北那边就有用人头摆京观的习惯,这京观摆起来果然是……气势非凡。
“那就说他们杀良冒功!”袁胜玄冷笑,“五百多颗脑袋?杜老七手下哪有那许多人?”这些年来当地官府对杜老七无可奈何,但又不敢实报,否则就是自己纵容匪患,因此每年报上去不过三四百人罢了,这中间可有一百多人的空子可钻。
袁胜青目光微微一闪:“你这个主意不错……”果然这个二弟心思转得快。杀良冒功,若跟往年当地官府报上来的消息相对照,这个罪名就扣得下去了。只是,最好还要杜老七那里……
“这个容易。”袁胜玄不假思索地道,“杜老七关在何处?”其实不管关在何处,江浙这里是他们袁家的地盘,要买通个人跟杜老七说几句话都容易。
袁胜青冷笑了一下:“大约沈云殊也怕这个,拘着人不想交出来,只想着马上斩首示众。”
袁胜玄嗤笑:“这哪是他想不交就不交的?若是不交,越发说明心虚。”此地袁翦说话才最算数,而且按照军中规矩,这匪首带回来,也不能一直搁在沈云殊手里。不说别的,难道把人关在他的营房里不成?
“斩不斩首,就更不是他说了算的了。”袁胜玄这一会儿已经想得齐全了,“杜老七再是亡命之徒,也不会不想留后。我疑心,他怕是早在什么地方养了人。叫人去与他说,他是死定了,但若是沈家得了势,他想保的人迟早会被抓出来。叫他看看沈云殊的狠劲儿,自己掂量。”
袁胜青微微点头。后头的话就不用说了,杜老七也不是个蠢货,倘若想保住自己的血脉,自然是要跟他们袁家合作。当然,杜老七对袁家也不会完全放心,但若跟沈家比一比,他最后还是会选袁家的。
第69章 又遇
沈云殊立功, 沈府上下欢腾,连沈夫人也不例外。
当然,沈云殊如此出风头, 她心里难免是有些妒意的, 可如今钦差就在杭州等着抓沈家的不是呢, 沈云殊这功一立,连沈大将军都轻松了,所以沈夫人便也赏了全府上下每人一个月的月钱。
对的,是一个月。知晴来回话的时候脸拉得有点长:“姑娘, 夫人这是有意压您一头呢。”
听说了她们院子里赏半个月的月例,夫人就赏一个月的, 这不是明晃晃说少奶奶太小气吗?
许碧正在拉弓。她现在一天能拉五十下,而且五禽戏也打得不错。九炼反正全是好话,夸得她好像是个武学天才似的, 还说再这么下去, 等她能拉满一百次弓,就可以再换一张力量大些的了。
不过许碧估摸着,就她现在这进度,想换弓还得有段时间哩, 还是先学学射箭比较有趣。虽然就她现在拉的这张弓,大概只能射个二十来步。
听知晴这么说, 她也不停下拉弓的动作,只笑道:“给钱还不好?夫人赏的你也拿了,我赏的还是照旧给, 拿两份赏钱,何乐而不为呢?”
知晴跺脚道:“姑娘,奴婢不是为了赏钱!”这是夫人在压制少奶奶呀!
“哟,我们知晴也不把赏钱看在眼里了?真是难得。”许碧笑着放下弓,“夫人管着家,赏的比我多还不是应该的?你姑娘我穷着呢,给多少你们就拿多少吧。”
知雨端了热水和帕子走过来,闻言就道:“姑娘说的是。姐姐就别操这心了,不然难道让姑娘也把赏钱加上去吗?那不成了跟夫人打擂台?”
知晴也晓得这个道理,就是心里不痛快,嘀咕道:“瞧着夫人平日里和和气气的,总说对姑娘怎么怎么好……”
许碧并不以为意:“好了,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这话别往外头说去。”沈夫人怎么可能真的对她好嘛。再说了,看沈云殊的意思,是并不想跟沈夫人多计较的。
许碧能猜得到,沈云殊这是看在沈大将军的份上。到底是他父亲娶的继室,若是他与沈夫人不和,丢脸的是沈大将军。而沈大将军自小就把他带在身边教导,便是想将儿子与继妻分开,免得他们矛盾太深。
既然如此,沈云殊也就顺着父亲的意思退开了,维持着表面上的礼数。所以他并不叫她去奉承沈夫人,但也没打算叫她去与沈夫人争夺掌家的权利,而是把自己的产业给了她管。沈大将军希望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了。
夫唱妇随,何况就是发赏钱的小破事儿呢?沈云殊立了功,沈夫人这是捏着鼻子拿出钱来替他发赏呢,让她一头又怎么样呢?
“表姑娘那边也赏了吗?”许碧想起了连玉翘,“这几天表姑娘怎样?”
“表姑娘挺好的。”知雨回答,“听青螺说,表姑娘规规矩矩照着您写的那个什么‘计划表’做,一时一刻都不敢错。头一天踢毽子踢得腿酸,第二天也还照样起来踢。奴婢还听那院里的小丫头们说,表姑娘从前吃什么都是猫儿食,每天送的点心动都不动就给了她们,如今分下来的点心比从前少好几块呢。”
动得多,自然吃得就多了。知雨压低声音道:“青螺说表姑娘晚上沾枕头就睡了,也不像从前那几日,每夜都要翻腾到将近四更天。她说,捉着空儿要过来给您磕头呢。”
“这丫头倒是个聪明的。”已经看出来她只是变着法儿把连玉翘的心思引开罢了。
“哦,青螺还说,姨娘还是日日去看表姑娘,不过再也不提什么亲事的事儿了。就只拉着表姑娘说说绣花分线这些。还有,夫人那边也派红罗时常过去,比从前跑得勤些。这几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少爷立功的喜事,家里也没人再提表姑娘克——那个的话了。”
许碧叹了口气:“我早说过,克夫什么的,根本就是瞎话,不可信的。这回大少爷不但平安,还立了功,你们该信了吧?”
知雨吐了吐舌头:“是,奴婢知道了,原不该信这些的……只是,那时候实在是有些担心……”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是不是?
许碧点点头:“我知道你是担心。不过如今大少爷立了这样的功劳,也该给表姑娘正个名儿。去跟青螺说,过几日叫表姑娘过来跟我一起学开弓。”
主仆几个正在廊下说话,就见红罗笑盈盈地走了来,行了礼先奉上一篮子新鲜葡萄,说是庄子上刚送过来的果子,然后再说几句家常,渐渐就说到正事:“听说大少爷这次是出去练兵,半路遇了海匪,不但无事还立了功,实在是菩萨保佑。夫人想着,该去寺里好生上一上香,拜谢菩萨才好。少奶奶准备准备,明日就去,晚了就不算还愿,怕菩萨也觉得不恭敬。”
替沈云殊上香是其次,主要是现在官府那边的消息都传过来了,整个杭州城都知道沈云殊立了功。前几日因为钦差来了,沈夫人出门都有些受冷遇,这会儿大张旗鼓去寺里烧个香,也是叫大家都看看,沈家倒不了的意思。
既然是要让整个杭州城都看看,沈家的女眷们这次便是合府出动,连连玉翘都带上了。
连玉翘跟许碧坐一辆马车,这几日她看着脸色就比从前鲜亮了些,至少眼睛底下不像从前那般总带着青黑之色,瞧着就是病怏怏的。
青螺扶着她上车,对许碧毕恭毕敬,似乎随时都准备趴下来给她磕几个响头。许碧笑了笑,拉了连玉翘的手道:“这些日子,表妹可觉得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连玉翘自己提出要去庙里的,怎么能说辛苦?虽然还隐隐觉得两腿有些发酸,却也一字都不敢露。
“那书抄好了么?”许碧早看出她上马车的时候有点别扭,也不点破,“书里写了什么,表妹可看完了?”
“看完了,还,还没抄完……”主要是她的字实在平平,画就更谈不上了,人家那书写得那般有趣,用她的字抄出来,怎么看怎么别扭,哪有脸拿去表嫂面前呢?说起来,小时候父亲还跟她说过,女儿家也不必读太多书,可写一笔好字却是受益良多。那会儿她也认真练过字,结果现在写出来再看看,还不如那时候呢!
想想父亲当年说过的话,连玉翘一阵惭愧。再说,用这样的字去抄经书,岂不是对菩萨不恭敬?难怪表嫂说先不给她经书,怕也是看不上她的这笔字,只是不好意思直说罢了。
故而,连玉翘这几日练字抄书可认真了,薄薄一本游记,她已经抄了两遍。抄都抄过了,书里写的什么,自然也都读到了。
“表嫂,那游记中说,蜀中有一种竹熊,黑白两色,只食竹叶竹笋,性情温顺,憨态可掬,是真的吗?熊,不是都十分凶恶,能吃人的吗?”西北也是有熊的,虽然连玉翘没见过,却听说那熊立起来比人还高,一巴掌下来能把人的头都打掉。这竹熊既然也是熊,怎么会温顺可爱呢?
“听说是真的。”许碧心想何止是憨态可掬呢,倘若连玉翘生在她那个时候,去成都熊猫基地看一眼,恐怕就要挪不动步子了,“听说小竹熊更为可爱,且像小狗一般,十分亲人。”
“当真的?”连玉翘见过小狗,此刻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就是一只黑白花的小胖狗模样,“可惜不得见……”
许碧微微一笑:“若是表妹能去蜀中,自然就有机会见到了。”
“蜀中……”连玉翘觉得这说得就像是天边一样,“我如何能去蜀中呢……”
“这有什么不能的。”许碧轻描淡写地道,“其实表妹从西北过来,途中也能经过蜀中的。算一算,从杭州去蜀中,也就就有表妹从西北到九江的大半距离罢了。表妹从西北都能过来,怎就不能去蜀中呢?”
她就开始滔滔不绝:“蜀中有趣的何止是竹熊呢?表妹总该读过李白的《蜀道难》,那风景之壮丽奇诡,一如形容。蜀锦蜀绣表妹也听过的吧?我听说蜀中成都号称天府之国,那天府原是天上掌管人间珍宝的官职,以天府为名,可见蜀中物产如何丰富了。那竹熊自是蜀地特有之物,可我还听说,蜀地还有一种猴子,皮毛竟是金红色的,极其好看,也是别处没有的。”
四川的动物的确很多啊,单是一级国家保护动物就有大熊猫、金丝猴,扭角羚、白唇鹿等等,另外还有小熊猫、雪豹、红腹角雉、绿尾虹雉,简直一时都数不过来。许碧随便捡几样说了说,就听得连玉翘心往神驰:“表嫂真是见多识广!”
许碧笑道:“我也只是在书中看过,这天下之大,新鲜有趣的东西不知有多少,多读些书便能看到,若是将来有机会能去彼处,那就更好了。”
连玉翘小声道:“这些书……表嫂家里都让读吗?”
“自然。”许碧面不改色,淡定地把许良圃给拎出来顶在枪头上了,“家父也好游历,只是自己没有许多机会,便买了不少游记回来,都是许我们读的。除了这些,还有《山海经》之类,也是极有趣的。我瞧着你表兄的书房里都有,表妹若是喜欢,等回了府我叫人给你挑几本慢慢看。抄一抄书,也正好练字。”
连玉翘这会儿早忘记了她练字的本意是要能抄出漂亮的佛经的,不知不觉就点头道:“那就多谢表嫂了。”
许碧话音一转:“说起来,我平常无事,一个人也觉得有些寂寞,表妹若有空,来陪陪我一起拉弓如何?”
连玉翘听见拉弓心里就有些畏怯。但许碧那么慷慨地拿书给她看,还给她讲了那么多有趣的事,现在说让她去陪一陪,难道能拒绝不成?于是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小声道:“只要表嫂不嫌我愚笨……”
青螺刚才在旁边听许碧讲话都听住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向许碧投去了又感激又敬佩的目光。这几天饶她怎么劝,姑娘都不敢出院子,结果表少奶奶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就把人给弄到她院里去了,这,这实在是太厉害了。
许碧把人忽悠完,也满意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连玉翘被书里描写的东西勾起了兴趣就行,慢慢来,她总会发现生活是很有趣的。
沈夫人既是要做给整个杭州城看,自然是选了香火极旺盛的灵隐寺。
这灵隐寺在五代吴越国时曾两次扩建,虽然本朝初曾经失火一次,但重修之后仍旧是个十分气派的寺庙。
似沈家这样的人家来上香,虽说不能封闭寺庙只接待一家,但导引的僧人也会将普通香客稍稍阻挡一下,好让沈家女眷不必与旁人挤在一起上香。而那些普通百姓一般也都会避开,免得三不知地招惹了什么贵人,给自家带来麻烦。
只是这回,沈夫人刚烧香到药师殿,就听外头有动静,不由得看了知客僧人一眼。僧人连忙出去,外头的动静却并不曾消失,反而更高了些。
红罗忙跑去殿门口看了一眼,撇着嘴回来:“是有一家人要来给药师菩萨上香,僧人将他们拦在外头,他们不忿呢。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看见僧人这般,都猜不出殿内烧香的是高官显宦吗?
沈夫人不悦地微微皱眉,但还是道:“罢了,菩萨面前众生平等,让他们进来吧。”虽然不知是哪里来的乡下人如此不识相,但倘若闹大了,传出去可对沈大将军的名声不利。
红罗点头出去了,可半晌也不见外头有人进来,反而似乎是引来了一些香客,喧哗声更大了。
正好沈夫人已然上完了香,众人往殿外走,便见台阶之下果然有不少人,方才为沈家知客的僧人双手合什站在那里,额头上似乎有些冒汗。他对面是一家三口,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儿一女,衣着都甚是普通,瞧着便像是普通小户人家。
沈夫人走出去,正好听到那少女朗声道:“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