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召来的“医女”正是净凡。
净凡原想着伺候了皇后生产,无论生男生女,她都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有这份功劳,只要皇帝一句话,她的假孕药卖给宫里妃嫔的罪也就一笔勾销,还能得些赏赐,逍遥自在去过下半辈子。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皇后竟小产了!虽说皇帝没治她服侍不力之罪,但净凡一想起当初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就觉得心里发毛——是她说皇后并非身子不适才小产,而是因为食用了不当之物的,而之后此事便平息下来,再也没人提起了。
净凡在后宅女眷当中厮混多年,对这些把戏一清二楚。皇后越是一言不发,就越证明这里头的水太深,而她这个知情人,将来还能不能活下去,只怕就得看皇后是否慈悲了。
为此,净凡在宫里真是战战兢兢、尽心尽力,这会儿被叫过来,也是仔细给苏阮两手都诊过,才向皇后道:“奴婢诊着苏美人极像喜脉,只是脉象尚浅,便是有喜,多半也只在一月多些,若是再过半月,当可确诊。”
殿内顿时就热闹了起来。虽说是“脉象尚浅”,但宫里对喜脉本就拿手,且这种事,若不是心里有了七八分把握,哪里会说出来呢?否则让贵人们空欢喜一场,不定这诊错脉的要倒什么楣。别的病症可以往大里夸,唯独喜脉是要慎之又慎的。
梅贤妃脸色顿时有些阴沉。承恩侯夫人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小女儿这也太惹眼了,自打生了皇次子,就有些沉不住气似的;可这妃嫔有孕对皇帝可是大喜事,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种场合将不满带到脸上来。
幸好梅贤妃随即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开口便笑道:“果然今儿双喜临门,真叫我说中了。”
承恩侯夫人这才放下心,忙附和道:“可不是。太后娘娘寿辰,又添这一重喜事,真是好极了!”
众人正热闹着,便见袁太后自内殿出来,含笑道:“什么双喜临门?在里头就听见你们热闹了。”
梅皇后款款起身,也含笑道:“正要给母后道喜。方才苏美人诊出了喜脉,我们正在说,这可是沾了母后的福气,方能双喜临门的。”
太后略有些意外地扫了苏阮一眼:“苏美人又传喜讯了?这倒难得。”这苏阮看着也不是什么宠冠六宫的样子,也没见皇帝夜夜留宿她宫里,竟然又有孕了,倒是真人不露相呢。
不过,有没有孕,也无所谓了。太后淡淡地想,目光只在苏阮身上一转就移开了,哪怕她能再生个皇子呢,又能如何?过了今天,一切就都定了。
太后态度淡漠,殿内一众人等自然也就跟着冷淡了下来。苏阮倒是松了口气,悄悄地坐回自己的位子去,一手轻抚着小腹,抬头对不远处的许碧笑了笑。
既然袁太后到了,寿宴自然开始。说是简办,山珍海味也是半点不少的,流水价送上来,摆得满满当当。不过这些佳肴大都是摆门面的,今日来赴宴的人也不为口腹之欲,许多人还是在家中用了点心饭食才来的,不过是动几筷子罢了。
袁太后坐于上方,与几位一品诰命相谈甚欢的模样,便有人问起敬亲王。袁太后脸上笑容更深:“他呀,嚷着要过来陪我,只是今儿的功课还没做完呢,自是要先做功课去。”
当下便有人赞袁太后教导有方,却听有人笑道:“敬亲王忙着不能过来,怎么也没见袁昭仪呢?”
这分明就是生事了,袁太后脸上的笑容也就沉了沉,淡淡道:“那孩子也是个孝顺,赶着要给我生辰绣个屏风出来,倒闹得有些不自在,是我叫她不必过来的。横竖一早就给我祝过寿了,孝顺也不急在这一时,长长久久的才见情份呢。”
底下说话的人自是奉承梅贤妃的,本不是什么诰命夫人,不过是个五品宜人,一听袁太后话里强硬起来,立时便缩了头,勉强笑道:“昭仪娘娘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儿,自是孝顺的……”
梅贤妃接口笑道:“要不然太后娘娘最疼昭仪妹妹呢,上慈下孝,我们看着可羡煞了。”
袁太后瞥她一眼,含笑道:“难道我又不疼你们哪一个?既这样,把贤妃的位子挪到我身边来,今儿咱们也上慈下孝一回。”
她难得这样打趣的口气与梅贤妃说话,倒让梅贤妃怔了一怔,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袁太后看她这样子,笑了一笑,抬眼看看殿外:“今儿天气倒还不算热,我这园子里睡莲花开得正好,还有那些花匠,也不知怎么培育的,竟还有这会儿开的芍药花,想必也摆上了,谁若爱看的,只管去瞧瞧。尤其是小姑娘们,也别拘束着了。”
今儿跟着进宫的女孩子还真有几个,听着就露出了好奇之色。睡莲花也就算了,这个时候还开的芍药少见,须得是极有经验的花匠才养得出来。且能摆到太后寿宴上来的,又岂是寻常品种?
袁太后看了便笑:“都去吧都去吧,赏过了,也叫人剪几枝来给你们簪着。”
如此一来,连一些年轻妃嫔都起身到花园里去了。许碧看了一眼座上的袁太后,低声向沈夫人道:“夫人也带着二妹妹,跟我一起去花园里走走。”
沈云娇早想去了,只是碍着许碧来时在马车里说的话,不敢乱动,这会儿听了,自然欢喜。沈夫人倒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跟着许碧也起了身。
宁寿宫的园子是极精致的,那些芍药花果然养得好,大朵大朵地开着,当真是姹紫嫣红夺人眼目。许碧却无心欣赏,瞥着苏阮也从殿内走了出来,便不动声色地过去,随手拉了苏阮低声道:“姐姐当心些,今儿风大,别吹着了。”
今日明明没什么风,苏阮只微微一怔,便低声道:“我正是来寻妹妹的。皇上那日到我那里去,还提过妹妹。”当时她只当闲谈,与皇帝说起当初结拜之事,皇帝便说难得两人有情份,让她以后多与许碧亲近云云。
那会儿苏阮只以为皇帝闲话家常而已。可如今许碧说出这么句话来,再与当时皇帝所说的话一对,苏阮顿觉不对,只是还没等她跟许碧再说几句,就听宁寿宫外头隐隐有声响传来。
她们站的这地方离着宫墙不远,虽有嬉笑之声,却仍能听见外头像是有一队人经过,脚步声中似还混着呼喝。
后宫之内自也有侍卫值守寻视,有脚步声不足为奇。但自宁寿宫外过,又是太后寿辰,却有喧哗呼喝之声,这便不合规矩了。许碧与苏阮对看一眼,猛然听见宁寿宫大门处有宫人一声惊呼,抬眼看去,已有一小队侍卫鱼贯而入,把住了宫门。
第174章 逼宫
宁寿宫开宴之时, 景阳宫却是冷冷清清的。
袁胜莲在这坟墓似的内殿里坐着,简直如坐针毡。自她上次把那东西悄悄夹带进宫给了袁胜兰之后, 日子就过得提心吊胆。偏偏袁胜兰这里半点动静都没有,让她这颗心始终没法落到实处。
袁胜兰倒是稳稳地坐着,也不说什么话,就自管喝茶。袁胜莲越坐越是心浮气躁, 终于忍不住陪笑道:“今儿是太后生辰,姐姐难道不去宁寿宫吗?”
“我都不急, 你急什么。”袁胜兰仍旧稳坐着, “去了又如何?如今我去不去,谁还在意不成?你去不去, 就更不相干了。”
袁胜莲冷不防被她刺了一下,心里暗暗咬牙。她的确是不相干, 但落到这个地步,还不是袁家人逼迫的?
这会儿, 袁胜莲真是巴不得袁胜兰胆子大些,赶紧把袁太后一杯毒酒毒死就算了, 到时候袁太后死在族侄女手中, 帝后二人也就干干净净了却一桩心事, 手上半点儿血也不沾。凭着这份儿功劳这, 她总能改头换面, 另寻个地方开始新生了吧?
袁胜兰瞥了她一眼,对旁边的红衣道:“酥酪做得了吧?”
红衣忙道:“都弄好了,酸梅汤和冰也弄好了。”
袁胜兰这才款款起身:“那咱们给敬亲王送过去吧。”又瞥袁胜莲一眼, “你与我一起,给敬亲王送了东西,咱们与他一起过去给太后祝寿。”
袁胜莲实在坐得够了,只想直接去寻佑王妃,推辞道:“妹妹是什么身份的人,哪里好与姐姐一起的……”
袁胜兰冷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袁字,你还指望着跟我脱了干系不成?”
这话说得一语双关,袁胜莲恨得咬牙,却也不敢在这时候跟她对着来,只得跟着起身,便听袁胜兰吩咐红衣道:“拿我屋里那一套玛瑙碗。敬亲王小孩子心性,就爱用那个装酥酪。”
虽是夏末,这时候太阳当空,热力也是不小。袁胜兰有个辇子,袁胜莲却是没有,只能顶着阳光一路走到了宁寿宫旁边的致远斋。
这里就是敬亲王读书的地方,不过离着宁寿宫太近,今日那边如此热闹,敬亲王便有些心不在焉了。
其实这会儿教他读书的师傅已经结束了课程离开,只留下些功课。敬亲王有一搭无一搭地拿笔胡乱写着字,耳朵却竖起来直听着宁寿宫那边的动静。如今袁太后管他越发紧了,整日只叫他读书。敬亲王从小儿受宠惯了,被拘得受不得,时常想着怎么逃过伺候的宫人眼睛,去偷懒玩耍什么的。
伺候他的宫人远远见袁胜兰过来,便觉得一阵头痛。也不知为什么,明明这位袁昭仪是太后的族侄女儿,可太后却不让她跟敬亲王亲近,说是怕耽误敬亲王读书。可偏偏敬亲王近来喜欢这位昭仪娘娘,只教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夹在中间为难。
敬亲王一见袁胜兰,却是顿时两眼发亮。袁太后在某些方面对他有求必应,在某些方面却又约束得紧紧的。比如说这样热的天气,又不让喝凉水,也不许吃冰,只有袁胜兰会给他带一点儿过来,他自然也就跟她越来越亲近了。
袁胜兰才把做好的酥酪端出来,那碎冰冒出的白汽就让敬亲王口水都要流了下来,连忙叫宫人:“快给我拌一碗,多放酥酪,少放蜜饯!”
伺候的宫人眼睛一瞥,旁边的内侍会意,先将酥酪端过去,自己舀了两口尝过,连一同送来的酸梅汤和蜜饯也都尝了。袁胜兰只做未见,取出几只深红色玛瑙碗,笑向敬亲王道:“上回你就说用这个碗好,这次我又带了来。”
这内侍是专门尝膳试毒的,一条舌头无比灵敏,这会儿尝着东西都是好的,并无半丝异味,便向宫人轻轻点了点头。宫人这才放心,将酥酪盛到那玛瑙碗里,给敬亲王端了过去。
这一套玛瑙碗是从一整块玛瑙石里雕出来的,颜色俱是深红之色,盛着那雪白的酥酪,再点缀几颗鲜红的蜜饯樱桃,果然好看。敬亲王看那酥酪还冒着凉气便心生欢喜,接过来便吃起来。
宫人忙道:“殿下慢些吃,这东西凉。”
袁胜兰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殿下吃个酥酪也要你们拘束着?这一整份酥酪也没有多少,能凉到哪里去?”
敬亲王不耐烦地道:“你们都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屋子就这么大,挤了这许多人,热得很!”袁太后怕他着凉,屋子里都不许摆大冰山,人一多着实是有些热。
宫人怎敢离开?可敬亲王发起脾气来又是不讲道理的。瞧瞧袁胜兰带来的宫人早识相地退到屋外,想想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众人就在外殿,她们也不能对敬亲王做什么,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没人盯着,敬亲王自然吃得开心。袁胜兰看着他吃,自己随手倒了一碗酸梅汤递给袁胜莲:“这一路过来也热了,你也喝一碗。”
这酸梅汤也是试膳内侍尝过的,袁胜莲一路跟着辇子走过来,也确是汗流浃背,此时看那深紫色的汤水盛在玛瑙碗内,还冒着白汽,着实诱人,不由得接在手里喝了起来。
一碗凉浸浸的酸梅汤入肚,从头到脚都似乎轻快了些。袁胜莲不由得长舒出一口气,忍不住伸手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慢慢地喝着。
手里的玛瑙碗也先用冰镇过,表面结了一层白霜,袁胜莲下意识地轻轻转动那碗,却发觉碗底的汤水里似乎有些粉末。
刚才盛汤的时候是没有的。袁胜莲不由得回忆了一下。景阳宫精制的酸梅汤,煮好之后都要将其中的残渣滤去,令其澄澈透明,盛在碗中如紫水晶一般,万不会有什么碎末之类的,否则若是被贵人喝到,做汤的岂不倒了楣?
汤里没有,那这些粉末是哪里来的?袁胜莲无意识地想着,将只剩下一口汤水的玛瑙碗举到眼前看了看,忽然发现这粉末好像有点眼熟……
宁寿宫里,全副武装的侍卫突然闯入,令园内的女眷们都有些吃惊,有离宫门处最近的妃嫔连忙躲闪,身边的宫人已经挡在前头开口道:“你们是哪里的侍卫?怎么敢如此无礼,不怕冲撞了贵人吗?”
没人理她。侍卫们把守住宁寿宫宫门,为首之人便径自往内殿走去。
这举动便实在是无礼得反常了。这些妃嫔宫人也都不是傻子,俱都往两边退去,惊疑不定地相互看着,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已忍不住往内殿里看去。
苏阮虽然猜到可能有事发生,但此刻乍见这些提刀佩剑的侍卫,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一把抓住了许碧的手:“妹妹,这——”
许碧脸色也有些变了。这时间不太对,袁太后竟然是提前动手了!原本侍卫交班还要再晚一些,大约就是在寿宴将尽的时候,那会儿女眷们都要出宫,袁太后当然是不会让她们走的。再者,那时天色将晚,封闭宫门也更容易些。
可没想到,袁太后竟然提前动手了?许碧环视四周,但宁寿宫虽然不小,却是袁太后的地盘,无论她们藏到哪里,都还是逃不脱袁太后的掌握。
“这,这是怎么回事?”沈夫人也有些慌了。她虽然在西北住了多年,但从未亲临战阵,更不必说今日这等阵势了。进来的侍卫虽是不多,可把住了宫门,俨然一副瓮中捉鳖的模样,怎不令人心慌呢?
“太后究竟想做什么?”许碧是说过袁太后可能要为难她们,可也没说是这等严阵以待的架势啊!但看这样子,似乎又不仅仅是对着沈家人来的,倒像是——沈夫人脑海里猛地闪过两个字儿,骇得她一时失了声,只把身边的沈云娇拼命往自己身后拉,似乎这样一来,别人就看不见沈云娇了似的。
想问出这句话的当然不止是沈夫人一人,此刻,尚在殿内的妃嫔诰命中,就有人失声问了出来,正是宁远伯夫人:“这是出了什么事?”她,她今儿带着女儿进宫是为讨好袁太后的,可这,这是出了什么事啊!
但根本没人搭理宁远伯夫人,那进入内殿的侍卫只是向袁太后按剑躬身:“太后,后宫已被控制,请太后下旨。”
“什么?”梅贤妃失声叫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太后这是要做什么!”
此刻殿内已然大哗,年纪最长的礼部尚书夫人也站起身来:“太后娘娘,这后宫之中诸多女眷,如何能容侍卫这般随意走动?”
这话说得还是客气的,没管侍卫所说的什么控制后宫的话,只说礼仪,其实已经极为委婉。然而袁太后听了这话却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一摆手,殿角里就悄没声地闪出两个内侍,上前一把架住了礼部尚书夫人,堵了嘴就拖了出去。
这下子殿内简直乱了套,有人大怒起身,有人大声质问,还有胆子小的尖叫连连,甚至于有当场晕倒的。那侍卫猛地抽出佩刀,一刀就将身旁一个绣墩劈开,大喝道:“噤声!”
那绣墩本是个低阶小嫔妃所坐,这会儿人去园子里观花了,倒是与她同住的另一个小嫔妃还在旁边坐着,这会儿见刀光一闪,虽然没劈到自己身上,也是吓得全身瘫软,整个从绣墩上滑了下来,眼睛一翻就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