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人……”太后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也不算多。若真心要帮姓沈的,何不就把京卫都遣了去。”
殿角的人恭声道:“京卫若都离京,京中必然慌乱。这三千人说是调防受训,不大起眼,可都是京卫之中的精锐。何况有皇上密旨,他们必定听从沈云殊,边关若得这三千人,沈云殊便是如虎添翼,必能守住边关的。”
“都这些日子了……”袁太后不满地皱了皱眉,“这般做好了的陷阱,都未能结果了姓沈的?”
殿角那人到现在才稍稍抬起头来,若是此刻换了是梅若明甚至许瑾在此,说不定都会认出来,此人正是那日灯节上,跟在卢节身边的人。虽然他此刻身上穿着内侍的衣裳,脸上原本的胡须也剃了干净,但在外奔走被风吹日晒变成了微黑色的皮肤,却不是宫里那些面白的内监可比。
“沈云殊毕竟是一员良将。”此人答话恭恭敬敬的,却也并不胆怯,“何况西北是他沈家父子经营十数年之地,并不是三两年就能夺过来的。如今西北军中服膺沈氏父子者仍是极多,能逼他立下军令状,已然是尽力了。不过娘娘放心,有这一纸军令状在手,沈云殊也跑不了。”
太后嗤了一声:“军令状算什么?他若真回来了,皇上一句话,照样能赦了他。”
那人微微一笑:“那也得他先能回得来,然后,还要能见得到皇上。”
袁太后斜了他一眼:“皇上当然是能见到的。”她说得意味深长,尤其在“皇上”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殿角之人又笑了一下:“太后娘娘说的是,皇上总会有的。”但究竟是不是沈云殊想见的皇帝,那就不得而知了。
袁太后目光有些飘忽,仿佛在透过眼前看向很远的地方,半晌才缓缓地道:“想当初,太子住进东宫的时候,有多热闹……”
殿角之人知道她说的是前太子。那会儿端王既是长子,母亲又得宠,袁太后为压倒他们母子,将立太子的大礼办得格外隆重,只是如今,前太子的儿子,怕是住不进那地方了。
“日后,敬亲王成亲生子,自然东宫又会有主人的。”能登大宝才最要紧,做不做太子,住不住东宫,又何必如此纠结?真是妇人心思。
袁太后回过神来:“说的也是。”略一沉吟,又道,“昭仪那里——那毕竟是我族侄女。”
“是。”殿角之人躬了躬身,“娘娘放心,都遵娘娘的意思。”一个女子罢了,其实他们本来也并不打算血流成河。只要敬亲王能登上皇位,少死几个人并没什么不好,尤其是那些无子的妃嫔们,横竖是都要青灯古佛过后半辈子的 ,跟死又有什么两样呢?若是她们不闹事,留着也无妨。
袁太后微微点头,不说话了。殿角那人等了片刻,便悄悄退了出去,像个内监一般低着头,微弓着腰,顺着墙角走了。
袁太后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目光有些阴冷。此人虽是卢节的得力心腹,却太阴险了,不是能长久留着的人。再说,敬亲王登基,固然需要有力的外家相助,却并不是要有外戚干政,卢节此人野心如此之大,若再加之以阴险深沉的助力,只怕等敬亲王成长起来的时候,卢家已经尾大不掉了。
不过没关系,如今,还是扶敬亲王登基最为重要。若不是卢节有野心,此事单凭她一个女流,哪怕曾经掌管宫禁二十余年,也是办不到的。至少在此时此刻,卢节的野心来得正是时候。
至于说日后……袁太后嘴角不易觉察地弯了弯,总有办法的。当初她的儿子,贵为一国储君都无声无息地被人算计了,卢节,又算什么呢?
袁太后强压下心里骤然涌起来的愤怒和痛苦——无论过去了多少年,一想起她的儿子,仍旧是锥心之痛。
思绪转到几日后的寿辰上,袁太后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京卫三千精锐一走,成功的把握已经有了八成,等沈云殊回来?哼,他也得先有命从西北回来才行!除掉袁氏父子,就是斩断了她的臂膀,这笔账,不单是在西北,过几日,她就要先在宫里,跟沈家的女眷们好好算一算!
第173章 寿宴
能得入宫参加太后的寿宴; 说起来是件长脸的事儿。盖因此次太后说不大办,能得到邀请进宫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如那些想着巴结敬亲王,谋个侧妃之位的人家,多半是还得不着这份儿脸面呢。
只不过这种脸面上的好处,伴随着的都是里子受罪; 比如说太后的寿宴明明要近午时才开宴,一干外命妇们却都要早早便收拾整齐; 坐着马车到宫门前等候。
这样的场合; 凡有诰命之人都要按品大妆,穿着诰命服; 以示郑重。诰命服这个东西吧,用料自然是好的; 上头的刺绣亦是精细繁复,还有相配的云肩霞帔; 看上去端庄华丽,确实令人炫目。可是要说到穿吧; 那可就真是——夏天太厚冬天太薄; 反正永远让你觉得不合宜就是了。
纵然已是夏末; 太阳升起来之后气温仍旧在迅速上升; 马车里摆的冰已经将要化尽; 前头终于有了动静。
“可算是能进去了。”沈夫人的品阶比许碧更高,诰命服也就罢了,头上的首饰也戴得更多更沉重; 坠得头皮都发疼,这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进宫也还是顶着这一身儿,总算也能活动活动,不致在这马车里一直坐着——头顶的阳光已经快要把车厢晒透,又不能随便拉起窗帘,真是闷死人了。
沈云娇擦了擦脸上的汗,将窗帘掀起一小角往外看,忽然道:“梅家的马车先进去了。”
她说的梅家当然是指梅大儒家里,而不是承恩侯府了。承恩侯是一等侯,排在沈家之前是理所当然的,但梅大儒家里连个正经的诰命都没有,居然也排在众人之前,显然是沾了姓氏的光。
“还有宁远伯府的马车呢……”沈云娇眼睛尖,看见承恩侯府的马车后头还跟了一辆往前走的,不由得撇了撇嘴,“他家如今倒起来了……”她来京城这些日子了,从前哪里还晓得有个宁远伯,如今这都能排到沈家前头了,可不是起来了么。
沈夫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把窗帘拉下来:“在外头别这么冒失。”宁远伯府算个什么,不过是想往敬亲王身边塞人罢了,说白了也不过是送女做妾,反正她是看不出来,梅家结这么个亲家有什么长脸的地方。
许碧也从窗帘缝隙里看了一眼。刚才她看见了佑亲王妃的马车,后头还跟了一辆小些的,看来是今日袁胜莲也进宫了。
“西北正打着仗,海港那边也还没清查完毕,今儿进了宫,二妹妹千万不要随意走动,,就跟紧了夫人。”计划安排得再周详,也怕有所纰漏,许碧不得不叮嘱一下并不知情的沈夫人和沈云娇,免得到时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沈云娇有些不悦:“我自是晓得的。既是进宫,又如何会乱走!”她的确是进宫的次数少,可也不是那不懂规矩的,还要别人来叮嘱么?
许碧沉声道:“这会儿父亲和大爷都在风口浪尖上,有那想着拉下他们的,一时得不了手,把主意打到咱们女眷头上也是说不定的。不说别的,妹妹只看我这病着,太后还着人叫我必要进宫,就该知道了。”
沈云娇倒真没想到这事儿,不由得倒有些紧张起来:“他们,他们想做什么?”她也不是没出去应酬过的,别看都是女眷,面儿上大家言笑宴宴,个个温婉,其实暗地里的小手段不说,阴谋诡计也着实不少。这后宫比之寻常人家的后宅更甚,何况又是在袁太后的地盘上,若是袁太后想做什么,在她寿宴之上,沈家女眷岂不是任人欺侮?
“妹妹也不用太过惶恐。”许碧看着外头已经有内侍朝沈家马车摆手示意,知道终于是轮到她们进去了,“只要别随意走动,不管做什么都先与夫人和我说,千万莫落了单就是。”
沈云娇被许碧这一番话说得心下惴惴,直到进了宁寿宫,心里都有些毛毛的。
袁太后这场生辰宴虽说是不大办,但她是一国太后,单是京城内外有名有姓的命妇们——还不算那些五品以下的小官儿——就把一个偏殿坐得满满的,一眼看去,到处都是蹙金的翟纹和孔雀纹,就连五品命妇所穿的鸳鸯纹都黯然失色了,再加上众人所戴的首饰,真个珠光宝气,耀人眼目,便叫谁见了都不由要赞一声:好一场盛会。
许碧坐下来,便游目四顾,只见妃嫔当中,有子的几个都在座,两位皇子一位皇女都由乳…母宫人们照看着,在殿内玩耍,只等着袁太后来了,向祖母当面拜寿。只是无子众人中,袁胜兰却不见影子,就连袁胜莲也不在佑王妃身边。
注意到这一点的可不止是许碧自己,便有人笑道:“诸位娘娘们都来了,昭仪娘娘怎么还没到呢?莫不是在里头陪伴太后?”
许碧瞥了一眼,认得这是梅党的一位侍郎夫人。果然梅贤妃便接口笑了一笑道:“袁昭仪身子不适,今儿一早在宁寿宫给太后祝过寿,就回去歇着了。”
“哎哟,这好日子怎么——”侍郎夫人说了半句话,便笑道,“瞧臣妇说的,到底昭仪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儿,太后娘娘自是心疼的。”
梅贤妃掩口笑道:“可不就是呢。太后娘娘一向疼她,教我们都羡慕得紧呢。”
底下一些小妃嫔们便跟着附和起来,还有些外命妇彼此交换着眼色。仅此一幕,就能看出来梅贤妃如今在宫里,的确不是从前可比了,不说一呼百应,怕是有些妃嫔,也已经将她当做未来的皇太后在奉承了。
许碧默然看了一眼上头的梅皇后。
梅皇后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只与身边的几位妃嫔和命妇说话,声音亦不高,听起来仿佛有点中气不足似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苍白,只态度还那么稳重温雅,似乎失子之痛已经过去,她又是从前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梅贤妃口中说着话,目光也有意无意地向梅皇后瞥了过去,待看见梅皇后自管与人说话,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这边,不由得又是有些不甘,又暗暗地松了口气,自己也觉得有些矛盾。
自从梅皇后以病了为借口一直拒绝皇次子入住交泰殿后,梅贤妃就陷入了一种既焦躁又心虚的复杂情绪之中,她无数次地安慰自己梅皇后只有这一个选择,可不知怎么的,虽然她自己都觉得这想法是绝对没错的,可仍旧觉得心中不安。
因此,如今她有意无意的,总想去试一试梅皇后。若是梅皇后一直听之任之,仿佛就能证明梅皇后确实已经认命了似的。可当真看见梅皇后这视而不见的模样,她却又莫名地有些焦躁——难道即使到了如今这地步,她离皇太后的宝座也只是一步之遥,梅皇后却仍旧不将她放在眼里吗?
只是这是袁太后的寿宴,内外命妇齐聚,梅贤妃再怎么也不能没了分寸,只能将这一口郁气咽了下去,正要岔开话题说点别的,就听梅皇后忽然抬手指了指前头,温声道:“苏美人怎么只喝那酸梅汤?虽说这东西解暑,喝多了却怕败了肠胃,还是少喝些的好。这茶水虽是温热的,喝下去却与身体有益,倒不如多喝两杯茶呢。”吩咐身边的捧雪,“叫他们把这酸梅汤撤了,与苏美人倒杯温温的茶来。”
梅皇后这几句话,引人众人目光一时都落到了苏阮身上。苏阮手里正端了一碗酸梅汤,喝也不好,不喝也不好,只得起身道:“谢娘娘关怀。妾只是觉得今儿这酸梅汤做得适口,不觉多喝了一碗,这就换了茶来……”其实她就只喝第二碗而已啊。
梅贤妃却是微微变了脸色,笑了一声道:“今儿这酸梅汤我喝着酸得厉害,苏美人却说适口,该不会是有好消息了吧?”
这下殿内顿时议论纷纷起来。小公主才刚刚一岁呢,苏阮若是又怀上了,那可真是天大的好运气了。没见许婕妤和梅贤妃,儿子都大了,却也再没消息吗?更不用说那些跟她同年进宫,却始终没见动静的嫔妃了。
苏阮倒怔了一下。她自生了小公主之后,因是被苏林两家闹了那么一出,孩子固是早产,自己身子也有些伤着,癸水就有些不准了。王御医尽心尽力给她调养了一年,仍旧有些延迟。是以这会儿梅贤妃忽然说起来,她自己都有些不知所措。
梅贤妃目光闪动:“怎么,难道这个月太医没来请脉吗?”该不会是这苏氏有孕,却悄悄瞒着吧?
梅皇后已经淡淡道:“王御医前几日去了苏府,太医院似是没安排人过去?”沈府大奶奶病倒,王御医往沈家走了几趟,宫里就没顾得上。如苏阮这样低位的嫔妃,一月也只有那么一回请脉,王御医没去,太医院也没大上心,倒把这一次给错过去了。
苏阮自己定下心来略一回想,这得有一个半月未曾请脉了,因这阵子经调养,自觉身子好了许多,并无任何不适之感,所以便是王御医未来,她也不曾着人去太医院说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难道当真是有喜了?
“这样好日子,倒是不好宣御医……”梅贤妃心里一阵酸气上涌,“皇后娘娘这里不是有懂脉的医女?不如叫来给苏美人瞧瞧?若真是有了好消息,倒是双喜临门,否则瞧着苏美人自己都懵懂,可别有什么闪失——说起来,这都已经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没个算计……”
殿内一众女眷都识相地未曾接话,梅皇后淡淡一笑:“贤妃说的是,把人叫来罢。”梅贤妃是什么意思她很懂得,不过是疑心苏阮根本无孕,是她这个皇后故意把话说得教人疑惑,生出些别的心思来罢了。既然这样,那就要立时分辨个清楚。若是苏阮无孕,不管是谁也就休想兴风作浪了。
当然,若是诊出无孕,那苏阮少不了被心怀妒意的妃嫔们私下讥讽一番。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呢?身为皇后,关心疑似有孕的妃嫔难道有什么错?便是有人要说,也不过必定是说苏阮为了争宠,故意大喝酸梅汤,引得皇后关心罢了。
梅皇后往后倚了一下。自小产之后,她时时觉得有些腰酸头重,请脉的御医开的都是疏肝清浊的方子,只是不顶什么用。近来还添了些下红的症状,净凡说她是郁结所致,倒是与御医们开的方子一致。
只是,就算知道原因又能怎样呢?难道知道了她就不会郁结了么?那可是她盼望了许久,又在意料之外的孩子,却那么轻易就失去了。她在知道自己有孕的时候有多么狂喜,小产之后就有多么痛苦和愤怒。尤其是——下手的,还是自己的母亲。
捧雪去唤净凡了,梅贤妃又跟旁边的人说起话来,仿佛一副很不在意苏阮是否有孕的模样。梅皇后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心里暗暗冷笑——这阵子,梅贤妃时常拿话试探她,难道以为她看不出来?真以为有了个儿子就稳操胜券了?
梅皇后漠然地又扫了承恩侯夫人一眼。亏得当初有孕之后,她还真以为母亲也是为她高兴的呢,结果——转眼之间,事实就狠狠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打得痛彻心肺。
同是梅氏女,同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为何在做母亲的眼里却是天差地别?梅皇后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没有答案。不过这也无妨了,既然梅家不把她当女儿,那她也就不必再顾忌什么家族了。
当然,或许父亲,父亲还是重视她的,但……梅皇后垂下眼睛,握紧了手里的茶杯,若是父亲真的重视她,就不会想做什么外戚!若是父亲想做外戚,那么,她也就不必再惦记家里了……
被召来的“医女”正是净凡。
净凡原想着伺候了皇后生产,无论生男生女,她都是大功一件,到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