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竟是要承恩侯夫人和梅若婳从外头给她带进来了。
承恩侯夫人没好气道:“还能说什么?定然又说是你和皇后害了她的孩儿。不过,你说她真是自己服了堕胎的药物?”那天她也在场,据平安大监报来的种种细节看来,这事儿还真不大像袁胜兰贼喊捉贼呢。
梅贤妃却不假思索:“不是她是谁?若说是因她体弱没能保住——可娘你看她之后又哭又闹的样子,可像是体弱的?真是体弱,她还不在景阳宫保胎,来赴什么宴呢。我也不过是按规矩请她一请罢了,又不曾逼着她来。依我看,只怕她这一胎本就不大好,所以拼着失了胎,好诬陷于我罢了。”
“这一胎不好?”承恩侯夫人皱起眉头,“可请脉的太医不是一直说胎象平稳?”
梅贤妃冷笑:“那太医是宁寿宫安排的,要说什么不成?娘大约还不知道,袁氏从外头寻了好些求子方来——那些什么方儿有几个可信的?说不定就是因她胡乱吃药,才把这一胎吃得不好了。”
这话倒是极有道理。承恩侯夫人到底读的书多,晓得是药三分毒,故而就算当时许瑶抢先有孕,也未曾想过给女儿弄什么求子药吃。这会儿听了梅贤妃的话,不由得点头:“这话说得是。横竖这一胎不好了,若是能把这谋害龙胎的罪名扣在你和你姐姐头上,这宫里就是袁氏的天下了,等她调养好身子,再生便是。”
说到这里,承恩侯夫人顿觉有些后怕:“幸好你姐姐立时就叫人封存了那些酒菜器物,若是叫她们作了手脚留下证据,岂不糟了!只是,她们既打着这样主意,为何竟没留下证据呢?”要栽赃,不把赃物准备好了怎么行?哪怕就是眼前端上来的一杯茶、一碟点心、一盘菜,随便在哪一样里头下点药,这就是证据啊。可长春宫席上的所有东西都验过,却是毫无异常。
梅贤妃默然片刻,淡淡道:“或许是有的,只是姐姐着人替换过了。”这也是事后让她越想越觉可怕的,那可是在她的长春宫里,梅皇后竟然就能不着痕迹地做手脚——长春宫那些宫人里,有多少是皇后的眼线?就是现在,新换进来的这些宫人里,又有多少是皇后的人呢?
在毁灭证据这一点上,袁胜兰倒是难得地与梅贤妃达成了一致。
“一定是她们做了手脚!”在床上躺了十几天,袁胜兰一说起那天的事,仍旧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去咬谁几口的模样,“我在偏殿里的时候,足够他们做十次手脚了!”皇帝来得那么晚,当然什么都查不到。也恨她自己当时没想到,如果把喝茶的杯子带了走,说不定就有证据了!
袁胜莲坐在床边,轻轻替她拢起一绺披散下来的头发:“娘娘还年轻,保重身子,自然还能再孕龙胎。可若是气坏了身子,可就正合了她们的意了。”
“我不会的!”袁胜兰双拳紧握,“我才不会如了她们的意!只是,只是太医说我身子有损,要好生调养几年,我怕——”宫里的太医,有时候说话是要听言外之意的,事涉自己,袁胜兰也是难得地聪明了一回。太医表面是说她要好生调养,可这“几年”究竟是多久?会不会她的身子其实已经受损严重不能生养了,太医不过是在敷衍她?
“怎么会呢。”袁胜莲轻声细语,“我看姐姐精神还好,若真是身子损了,必不会这般的。”
“你想法子给我寻个郎中来。”袁胜兰支起身子,一把攥住了袁胜莲的手,“从宫外寻一个人来,给我诊诊脉。我不信那些太医!他们都不敢说实话!”
袁胜莲一脸为难:“可这后宫禁入外男啊……”
“我不管!”袁胜兰又撒起泼来,“你想法子!总之给我寻个郎中来!”
袁胜莲只得答应了。袁胜兰这才安静了些,沉着脸想了一会儿,又道:“你说,我再把皇长子接回来怎么样?”
袁胜莲眉梢一跳,轻声道:“这,才送回去,又接回来,只怕别人要说娘娘凉薄了。”
“怕什么!”袁胜兰毫不在意,“只要皇上答应,别人谁还敢说什么?”
“就怕陛下也不会欢喜。”袁胜莲压低声音,“陛下或许会想,娘娘才失了自己的孩子,就把皇长子又接回来,是不是已经忘记了丧子之痛……或许还会有人因此诋毁娘娘,说娘娘原就知晓这一胎保不住,所以故意栽赃贤妃,否则,为何娘娘失了孩子,却也没伤心几天呢……”
“胡说!”袁胜兰大怒,伸出手来就给了袁胜莲一耳光,“你胡说!”
袁胜莲脸上顿时红了一片,她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掉的步摇,冷静地道:“就怕有人在陛下耳边这样说。”
袁胜兰红着两眼,喘得像个风箱,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翻身向里:“滚出去!”
袁胜莲起身行了一礼,才退到殿门口就听袁胜兰又厉声道:“别忘了给我寻个郎中!”
袁胜兰虽是病中,这一巴掌却也力气不小,袁胜莲脸上很快就浮起几根指印,一路出宫引来不少宫人内侍侧目而视。
好容易出了宫,跟着她来的红衣实在是忍不住了:“昭仪娘娘也太混横不讲理了!娘子一片好心——就这样,娘子还给她寻什么郎中!”
“不。”袁胜莲却是若无其事,脸上反而浮起了笑容,“要寻的。我卑躬屈膝布下的网,总算可以收了,怎能功亏一篑呢?”
“网?”红衣有些不解。袁胜莲卑躬屈膝地与袁胜兰又搭上了关系,这个她是看见的,可布网是怎么回事?
袁胜莲轻轻笑了:“红衣啊,你说昭仪娘娘连龙胎都没了,为什么还这么嚣张呢?”
“因为有太后撑腰呗。”红衣不假思索地道。
“是啊,那若是太后不再给她撑腰了呢?甚至太后不喜欢她,厌弃她了呢?”
“那——”红衣想了想,“那昭仪娘娘就没什么依仗了。”
“那你说,昭仪娘娘会不会就从此老老实实的,在宫里做个无宠的嫔妃呢?”
红衣想了半天,还是不觉得袁胜兰会老实。主要是,她实在想不出来老老实实的袁胜兰会是个什么样子。可是,如今袁家已经倒了,若是太后也厌弃了袁胜兰,那她还能怎么样呢?就算她想嚣张,谁还买账呢?
“可是,太后会厌弃昭仪娘娘吗?”
“为什么不会呢?”袁胜莲笑吟吟地道,“太后选她入宫,不就是因为父亲和兄长吗?现在父亲和两位兄长都不在了,她又不会邀宠,又生不下皇子,还有什么用呢?你没发现吗?若太后真对她好,这次她失了龙胎,太后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让梅氏逃脱罪责呢?就算皇后动不得,难道贤妃也动不得吗?”
红衣惊得嘴巴都合不拢来,半晌才道:“可,可昭仪会想到吗?”
“总会想到的。”就算她想不到,也会有人在她耳边说的。再说,给袁胜兰寻个郎中,这可是最好不过的机会了呀。
“娘子——”红衣心里惊疑不定,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可若是昭仪失势,那娘子怎么办?”
袁胜莲舒心地笑了笑。别看袁胜兰好像处处比她强,可就凭她身边有红衣这个忠心的,就比袁胜兰强多了。看袁胜兰那里的鹤翎和春剑吧,有哪个是真正为她着想的?
“红衣,等我将来有了出路,就带你一起走。”
第145章 相看
尽管后宫闹了些很不愉快的事儿, 武举还是如期举行,并且朝堂上对于江浙海港开建的问题, 也被工部上呈的那份招商引资计划改变了态度——或者说他们不能不改变,皇帝是一心想开海贸的,原本他们还能用劳民伤财来阻止,可这份计划写得明白, 海港可分三期建设,首期建好即有回报, 如此一来, 只需要投入首期所需资金就可以了,根本没有户部拿出来的那个数字那么庞大可怕。
再说了, 就算首期资金,现在看来也根本不用国库出多少的, 假如这计划真的能成功,大部分银钱都由商人负担了, 国库出的银子完全就是象征性的了。
有了这么一份计划,若是大臣们再蛮不讲理地一味阻拦, 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了。事实上, 有些人还真是因为怕劳民伤财才阻止的, 眼下看这计划做得竟好像很靠谱的样子, 也觉得可以一试了。至于那些为了别的原因而阻止的, 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于是江浙海港筹建计划就启动了。虽然这计划是经由工部递上来的,但谁不知道这事儿最先是沈家提出的,听说这什么招商引资还是沈家女眷想出来的呢!虽然不知是真是假, 但功劳总是沈家的没错。再看看如今沈云殊还被皇上委任了监办武举之责,沈家这圣宠,怕不又要再上一层了?
因着这个,这些日子往许碧这里送的各式请柬也一下子多了起来。春暖花开,京城各家后宅的花会茶会也纷纷开了,正是交际走动的好时候。
许碧肚子里揣着个包子,本来是不想出门的。可是沈云婷却需要出去走动好寻亲事,她这个年纪,也实在是耽搁不得了。
“去白云观?”沈云婷看了看许碧手里的帖子,低声道,“白云观是在城外吧?嫂嫂现在,还是应该在家里休息吧?”她来京城这段日子,许碧已经带她出去好几回了,先是陆家姑娘的及笄礼,然后是卫家的玉兰花会,这又要去白云观了,许碧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
“白云观虽然远一点,但沿途都是平坦大路,坐马车去无妨的。”许碧笑笑,“这是陆家的帖子,陆夫人和陆姑娘你也都是认识的。听说白云观有一棵数百年的紫藤树,如同卧龙一般,这时候也该开花了。我也没瞧过,这回一起去看看。”
沈云婷低了头,搅着手里的帕子,良久才轻声道:“其实嫂嫂不用为我这么费心的。如今嫂嫂身子重要,若是累着了可如何是好?”
她知道许碧为什么总带她出去。那白云观她也听说了,一株紫藤在整个京城都十分有名,每年开花之时总有许多人都会去观赏。多有人家借着观紫藤的借口彼此相看的。许碧说是约了陆家人一起去上香,其实就是约了人相看。
“我这会儿胎气也稳了,王太医都说了,出去走走也无妨。”许碧叹了口气,“若再过几个月,我身子重了,就是想带你出去也不行了。你既是心里明白,那我也就直说了,是大理寺顾寺丞家的太太,上回在陆姑娘及笄礼上,你也见过的。”
沈云婷的亲事,沈大将军在信里也说了,不必往高官显贵家里寻。沈家本已是手握兵权,若嫁女入高门,不免有结党之嫌。倒不如寻个家世寻常的,只要本人上进,沈家再用些力气,也不愁没有前途。
于是沈云殊和许碧各自发力,沈云殊是打算看一看这一批参加武举的人,许碧则托了陆夫人,在清流中寻一寻。结果相比之下,许碧这边算是快了一步。
这位顾寺丞是陆少卿的手下,家世寻常,本人才学亦不甚出众,胜在为人踏实。大理寺寺丞是正五品的官儿,其实也是不错的了,只不过放在京城里头就显不出来。
顾家三个儿子,前头两个已经成亲,只剩下幼子顾襄还是单身。这顾襄,陆夫人也是见过的,书读得不错,如今已是秀才,预备着下一回秋闱就要下场的。若论门第,顾家自比不得沈家,但顾襄却是嫡子,配沈云婷一个庶出之女也配得上了。
虽然沈大将军说是让沈云殊和许碧全权做主沈云婷的亲事,许碧却没打算独断专行。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却也要看看沈云婷自己的意思,故而这次相看,她也不瞒沈云婷,把了解的情况都说了说。
“顾家是老实人家,只这位顾三公子跳脱些,但才学是有的。”许碧知道沈云婷喜欢有学问的人,“且顾家人口简单,家风也不错,顾太太也喜欢你……”
要说沈云婷,本人其实是颇拿得出手的。相貌生得不错,虽然许碧觉得过于严肃了一点儿,可架不住中年妇女们喜欢这样的——谁家挑儿媳妇不挑端庄的,要挑那等轻佻不知事的呢?
且沈云婷也是家里正经请了先生教导过的。武将之家,虽没有书香门第那样讲究,女孩儿要琴棋书画的养,可读书识字、针线女红、管家算账却也都过得去,若说不好处,一是庶出,一就是曾经跟人议过亲的那点子破事了。
顾太太在陆家见过沈云婷一回,当时就摆出一副很喜欢她的样子,后来更是通过陆夫人打听沈云婷的亲事,就是这次去白云观,也是顾家先提起的。
“我只是怕他们——”沈云婷欲言又止。只怕顾家如今还不知道杭州发生的事,那若是以后知道了……
许碧笑了笑:“你也不必太过在意,虽说顾家有意,但成不成还得看缘分,又不是说一起去赏个花就非结亲事不可。”顾寺丞官位虽不高,顾太太却是个会交际的人,许碧觉得她不会不知道那些传言。不过就算她不知道,许碧也会透点口风给她,免得真如沈云婷所虑,到定了亲之后才知道,又嫌弃起来,可是麻烦。
沈云婷心事重重地离了许碧的院子。宝镜看她这样子,忍不住道:“姑娘何必担心,大奶奶必是会替姑娘思虑周全的。”
沈云婷苦笑:“大嫂怀着身孕,还要替我张罗亲事。如你所说,还要思虑周全——有时觉得,也难怪当初连家表姐想要出家,出家一了百了,倒胜似这般连累人。”
宝镜忙道:“姑娘可又胡说。就是连表姑娘,如今不也过得好好的?姑娘若想学连表姑娘,那更该打起精神来呢。”
沈云婷轻轻叹了口气。连玉翘与她又不同。连玉翘之前没有中意的人,与陆飞初一相见便有倭人偷袭之事,真算得上患难之中一见钟情,自然过得好。可她……
才进自己院子,宝奁就迎了出来,小声道:“姑娘,姨娘过来了。”
沈云婷进了屋,就见知晴板着个脸站在外屋,香姨娘则在里屋窗下坐着,正做一双小小的虎头鞋。
沈云婷晓得那是给许碧肚里的孩子做的。从来了京城,香姨娘看见给自己安排的那个院子,就很识相地没有再去打扰过许碧,只是每日里都要做些小孩子的针线,还专当着知晴的眼皮子底下做。
看见这副情景,沈云婷又想叹口气了。她带了宝镜和宝奁来京城,许碧却又把知晴安排过来,就是为了盯着香姨娘,提醒她不要再胡乱动些心思的。如今香姨娘这样做态,或许她自以为是在讨好许碧,可实际上,看在别人眼里,只不过是些拙劣的表演罢了。
香姨娘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一脸笑容地道:“姑娘回来了?瞧瞧这鞋子,这虎头绣得怎样?”
沈云婷摆摆手,宝镜就满脸笑容地拉了知晴道:“姐姐辛苦了。这天儿热得很,咱们去厨下做碗酸梅汤吧?我总调不好那个味儿,还得姐姐教我呢。”
香姨娘眼看宝镜把知晴拉走了,脸上便露出些疲色来:“姑娘也是不容易……”放这么个丫头在这里,跟盯贼似的防着她。且都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宝镜还是沈家的家生子儿呢,到了知晴这个陪嫁丫头面前,还得赔着笑脸。
沈云婷皱起眉头:“姨娘怎么到现在还说这种话?也难怪嫂子要叫知晴过来了。”其实知晴是个很好哄的,瞧瞧,一碗酸梅汤就能把她打发下去,许碧叫她过来也是用心良苦——只当个标杆似的站在这里提醒着香姨娘,若是沈云婷想跟香姨娘说几句话,也不用怕知晴会精明到无所不知。
香姨娘还想说句什么,见沈云婷面露不悦之色,便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拿了那双小鞋子给沈云婷看:“姑娘在这里滚个边罢。”
沈云婷晓得香姨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