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这样一劝,织娘哭得更凶了几分,泣不成声地说道:“公主,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可奴婢总觉得,大王不会这般绝情,他这般做,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我不由默了一默,苦笑道:“许是有什么苦衷吧。”
织娘美目微瞠,问道:“那您为何还要比武招亲,另嫁他人?难道是与大王赌气不成?纵是大王一时想不明白,与您赌气,您也不该与他赌啊。”
“不是赌气,真不是赌气。”我摇头,想了一想,又道:“织娘,你知道这天上只一日,地上却要一年吧?”
织娘抹着泪点头,“奴婢知道。”
“嗯,你都知道,想必你家大王也应是知道的。他在天上轻轻松松几十天,我却要在这人世间苦哈哈熬上几十年。他与我赌气,便是这般来赌的么?他都不知怜我惜我,我为何还要为他苦守?”
织娘张了张嘴,却是没答上话来。
我笑笑,打发了织娘回去陪柳少君,自己转身回了殿内。
没过两天,那十几年不曾见过的高冠男子便就又入了我梦。我正睡得半梦半醒,突觉床前多了个大男人,难免被吓了一跳,顿时惊坐而起,尖叫一声,想也不想地就把枕头往他身上扔了过去。
他忙闪身躲过,又道:“别叫,快别叫,这只是个梦!你若把自己叫醒了,我就得换了真身前来,太过麻烦!”
我惊疑不定,又多看了两眼才认出他来,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总是入我梦来?”
那人咧嘴笑了一笑,“按理说不该告诉你我的身份,只是这事你早晚要知道,再瞒你也没什么意义。”他说着,清咳了两声,负手而立,拿腔作势地说道:“实不相瞒,本君乃是司命星君,专管……”
他话未说完,我就已是弯腰拾了鞋子,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那司命星君被吓了一跳,忙往旁边闪身躲避,又叫道:“你这丫头,怎么还是以前那个臭脾气,说翻脸就翻脸,说动手就动手,就不能温柔和婉点,好好说话么?”
“跟你没法好好说话!”我还想再抓东西去砸他,手边上一时却又摸不到,只恨恨捶了捶床板,怒道:“我且问你,不管我到底是不是那苏合,我既已另投他处,你为何非要提我魂魄至此,了什么一世姻缘?既是来了这一世姻缘,你为何不能叫我顺顺当当过完这一世,偏又寻那四个臭和尚来搅和我?我和你到底有多大仇?你竟这般戏耍我?”
“没仇,真的没仇!”他忙摆手,又解释道:“一切不过都是定数。”
“定你个头!你不就是司命么?定数还不都是你给定的?”
那司命讪讪而笑,“此事说来话长……”
我冷声道:“那就长话短说!”
司命星君噎了一噎,又朝我干巴巴地笑了一笑,“你先别急,我和你慢慢说。”他走上前来,就要坐在床边给我细说,不想那屁股刚一着床板,却又立刻站了起来,道:“不可,这般说话不可,那奎星太爱吃醋,又小肚鸡肠,惹他不得。”
他这般自己念叨着,就又起身往外走,道:“我去门外等你,你穿好衣服出来,咱们慢慢说。”
待我再反应过来,他已是出了屋门。
我暗暗骂了一句,生怕他跑了,忙胡乱披了件衣服追了出去。那厮倒是没走,就坐在殿前台阶上等我。我瞅一眼殿外守夜的宫女,正想着寻个由头打发走她,司命那厮已是向我招手,笑道:“这是梦,她瞧不到咱们,不用管她。”
我将信将疑,从那宫女身边走过时故意停了一停,瞧她仍还专心致志地打着瞌睡,这才放下心来。
司命那厮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石阶,道:“坐这里。”
我走过去坐下,冷声道:“说吧。”
那厮却是抬头望天,半天不语。
我瞧得奇怪,便也顺着他看的方向望了一望,奇道:“你看什么?”
他缓缓说道:“我理一理思路,此事说来话长,还需得从头慢慢说起。”
我强自忍了忍,这才没把巴掌招呼到他脑袋上去,只安静坐在那里,耐着性子听司命那厮从头说起这桩从天上闹到地上,又跨越前世今生的恩怨情仇,爱恨纠葛……
他说从头慢慢说起,还真是从头慢慢说起。
苏合名为披香殿侍香的玉女,其实并不是。
她本是西王母身边的女仙,自幼长在王母身边,甚得宠爱,几乎能当那瑶池一半的家。瑶池中另有七位仙女,素衣便是其中之一。奎木狼早年曾救过素衣性命,素衣感其恩情,拜其为兄,两人也算有些来往。
按照套路发展,这本该是素衣与奎木狼发生点什么你情我愿,又或是你情我不愿的故事,却不想这素衣没和奎木狼怎样,倒是苏合与他生了爱恨纠葛。
事情说起来也有些曲折。
这奎木狼长得好,在天庭上也算是挂了号的,而苏合美貌之名,也颇为远扬。素衣是个热心肠,一心想要撮合他们两个,因此常在苏合面前说我奎哥哥如何如何好,又跑去奎木狼那里说我苏合姐姐怎样怎样妙。
第84章 你既无情我便休(6)
素衣的本意是叫他两个相互爱慕,不想这说得太多了,表达方式又有些问题,这爱慕没出来,俱都心高气傲的两人却凭空生出几分厌恶来。
若是能一直这样相互厌恶下去也就罢了,反正天庭自有法度,两人又轻易见不到面,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不想造化弄人,待到后面,他两人之间偏偏又生了别的变故。
奎木狼有次奉命下界除妖,那妖物很是有几分本事,奎木狼最后虽斩杀了那妖物,自己却也受了重伤,一时陷入险境。说来也是凑巧,恰逢苏合为王母往那蓬莱仙岛去送帖子,路过时瞧见,出手救下了奎木狼。
奎木狼重伤昏迷,时睡时醒,苏合不忍离开,亲自照顾了他三天三夜。
听到此处,我已是能猜出来几分后续,不由感叹道:“孤男寡女,这个照顾法,怕是要出事的……”
司命那厮点头应和:“的确是出了事。”
他又继续讲下去:
果然,奎木狼醒来后先做了自我介绍,紧接着便就问苏合的来处,也便日后报答。
苏合一听自己日夜照顾的竟是奎木狼那厮,顿时有些傻眼,若就此说出自己是苏合,那就情形难免尴尬。她正左右为难,忽记起之前在路上曾遇到过几个披香殿的玉女,顺口就扯了个谎,声称自己乃是披香殿玉女。
奎木狼没怀疑,他真信了。
一个谎言,总是需要无数谎言来圆。
苏合与奎木狼几次来往,情愫渐生,为着圆最初那个谎,只得时不时地跑趟披香殿,兼职做一做侍女。可就在奎木狼也慢慢对她生了点情谊,眼看着就要郎有情妾有意时,这个谎,却不小心露馅了。
奎木狼是个骄傲自负的性子,只当苏合故意戏弄于他,一气之下,再不肯理会她。而那苏合也不是个善茬子,见他这般翻脸无情,便挟着自己对奎木狼的救命之恩,要他以“一世”相报。
这便就有了后来的种种,种种……
我忽地有几分明白,黄袍怪为何从不肯与我细说他与苏合的前缘,为何对苏合转世的海棠多次纵容,甚至,为她夜宿银安殿,用什么“一夜”还“一世”。说到底,他与苏合之间绝非他自己说得那般清白。
司命星君讲得很是投入。
那来龙去脉,那你来我往,那奎木狼说了什么,那苏合又回了什么……竟比那话本子都还要精彩几分,待到后面,他竟讲得口干舌燥,向我要水喝,“麻烦,茶水给端碗来,解一解渴。”
“做梦呢,还喝什么水!”我应付他,想了一想,奇道:“这种种前事,都是发生在苏合与奎木狼之间,你这个局外人,怎知道得这样清楚?”
司命那厮噎了一噎,讪讪笑道:“八卦嘛,就得允许合理的推测与适当的想象,这样说起来才精彩好听。”
我默了一默,十分想要脱下鞋抽他。
他忙闪身,叫道:“好好说话,别动手!”
“那好,不抽你。”我忍了忍,又道:“你既别推测,也别想象,只说苏合与奎木狼的前世到底是怎样。”
“苏合就是你,你就是苏合!”司命郑重说道。
他忽又嘿嘿笑了两声,道:“大概就是我说的那样吧,忽略细节,只看主线。你若真想知道前情如何,回头自己找根绳往房梁上一吊,又或是拿把刀抹一抹脖子即可。只要百花羞一死,你便就立刻能够恢复苏合的记忆,你与奎木狼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自然就都能想起来了。”
我转头看他,心中真的十分想打死他。
司命忙又笑笑,“玩笑话,只是玩笑话。”
他说完,赶紧绷了面皮,一脸严肃地与我说道:“好了,前世的事情都说完了,后面的,不用我说,你也都知道了。”
我略略点头,思量片刻,忍不住问道:“我放着好端端的女仙不做,却要下凡投胎,难道真是图与奎木狼的一世姻缘?”
不像啊,这可不像我会做出来的事情。
果然,就听得司命星君说道:“哪啊,哪是为他啊,你是原该下凡历劫,有没有奎木狼,你都得下凡过这一世。你叫奎木狼以一世相报,不过就是故意给他出难题罢了。”
难怪!我就说嘛,我不是个为着男人要死要活之人。
我忽又想起素衣曾说的“我”曾在奈何桥上等奎木狼三日,候他不到,这才怒投别处。既然不是为着奎木狼才下凡投胎,却又为何会做出这般痴情怨女一般的举动?
思及此,我又问司命那厮道:“我果真是为了等奎木狼才在奈何桥上等了三日?”
“快拉倒吧!”司命忙摆手,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与我小声说道:“说起这事,我最清楚。你要下凡历劫,却又怕吃苦受累,就托我给你安排个好去处。我看在咱俩关系一直不错的份上,给你选了宝象国的皇宫内院。不想你这丫头看了一眼那宝象国,嫌它国小民寡,非要给我换上一换,我这才不得不给你再另寻去处!苏合,不是我向你买好,你可知我给你换去那大夏国,费了多少力气?”
“谢了,谢了。”我应付,又问道:“不过,这和我在奈何桥上等了三日有何关系?”
司命那厮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临时换地,难免出些差错,这预产期一个没算对,就劳你在奈何桥上多等了三日。”
我愣了一愣,很是无语,“原来如此。这般说来,素衣是想错了。”
司命给我走后门这事,估计也不能和别人言说,素衣瞧苏合在奈何桥上多等了三日,难免会误会,以为她是在等奎木狼一同投胎。
说了这半天,总算是把前世之事说了个差不多。
我转头看那司命,问道:“前面的事我知道的差不多了,咱们接下来就说一说,你既然走了后门,为何又强行把我魂魄提回的事吧!”
司命那厮小心看我,一时没有答话,却是把屁股往一旁挪了一挪,离得我又远了一些。
他道:“此事说话,话更长了……”
我抬头看看天色,“没事,离天亮还早,你慢慢说。”
司命忙道:“说实话,我本来是不想折腾你的,我也知道你的脾气不好惹。不过,事情赶凑巧了,也只能这样了。说到根底,这事还要说到那唐僧取经身上去。”
“唐僧取经?”我奇道。
司命难得的正经,郑重点头,道:“正是唐僧取经。”
据他的话说来,原本,苏合下凡历劫,另投别处,与奎木狼的一世之约已断,本来是没了牵扯的。后面的这些牵扯,来得纯属意外。
第85章 你既无情我便休(7)
某日,司命这厮因事去寻南海观世音菩萨,恰逢菩萨刚从西天佛祖那里领了金旨回来,要菩萨向东土寻取经之人,并为其在路上设置九九八十一难,验其心行。
菩萨一时很是烦愁,道:“这取经人好寻,只这九九八十一难实在不好设置啊。”
司命正好赶上,奇道:“不过才九九之数,随便凑一凑也就够了,这有何难的?”
菩萨却说佛祖有命,这八十一难须种类繁多,不得重样才好,只寻些野生野长的妖怪出来拦在路上,未免单调。
司命便建议说除了野生的,还可以放些家养的下去嘛,天上这许多的神仙,谁还没几个仙童,没个坐骑啊什么的。只要他们松一松看管,放那么一些下去为妖为怪,足够给取经人更换口味的了。
菩萨点头应是,却仍是有些不甚满意,又道:“若再能寻一两个仙家下去,才是最好!”
司命星君听得直嘬牙帮子,道:“这野生的妖怪好找,不论打死打伤,都没人管。这天上放下去的也好说,不论自个愿不愿意,都得听命主子。唯独这仙家不好找哇。”
菩萨自然也能想到此处,又问司命道:“可知有哪位仙家脾气好,方便说话的?”
司命摇头,答道:“这脾气再好也不行,毕竟是给人去当托的,还得变成个妖怪挨打,丢份,太过丢份。”他说着,心中一动,又与菩萨说道:“眼下倒是有一个现成的,虽说脾气不好,但是却可以用上。”
他说的不是那别人,正是为应约而私自下凡的奎木狼。
司命星君很是抱歉地看我,道:“你瞧瞧,也是凑巧,提了奎木狼,难免就要追到你身上,我就琢磨着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待做成了,至少能为你在菩萨面前买个好,叫他承你几分情不是?”
“所以,便就又将我魂魄提了回来,在这宝象国给唐僧师徒设难?”我问。
司命干巴巴地笑了一笑,“一举两得的事情,对吧?”
好一个一举两得!强行把别人拉入编好的话本子里,决定人的生死,操控人的喜怒哀乐,逼人照着那既定的套路演绎爱恨情仇……这写戏的人写得尽兴,看戏的看得高兴,可有谁曾想过,那演戏的愿不愿意?
我冷笑,起身看这司命星君,道:“明白了。合着是西天佛祖想要看场大戏,观音菩萨受命写了个好本子,为捧那唐僧师徒,各色妖怪粉墨登场,而我与那奎木狼不过是友情出演,客串了一把,对吧?”
司命星君的笑容里更多了几分尴尬,也跟着我站起身来,讪讪道:“瞧你这话说的……”
我打断他,径直问道:“那金角、银角两个又是什么来历?”
“是太上老君两个看炉子的童子。”
“哦,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不觉点头,“难怪奎木狼说是旧故,这般看来,该是南海菩萨从太上老君那里借的人了?而那吃了唐僧肉可长生不老的说法,也是有意从天上传出来的吧?”
司命星君不答,只讪讪而笑。
我不由感叹,“那唐僧师徒几个,这一路上经灾历难,时时挨坑,处处遭难,也够倒霉的,哈?”
司命星君仍是赔笑,道:“菩萨也是为了考验他们,看他们师徒是否真心往西去。”
“那师徒四个,竟然都识不穿?”我又问。
司命想了一想,道:“估计那孙悟空是瞧出些端倪来的,不过,他是个明白人。”
我冷冷笑了一笑,又问道:“你这回来寻我,又是为着何事?我这都下了台的人了,难不成还要再去给你跑个龙套?”
“不是,不是!”他忙摆手。
我奇道:“那你来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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