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不时有小妖来报,不是这位女洞主有事不能前来赴宴,便是那位女仙因病爬不起身来。那往日里跑谷中跑得甚欢的女妖,林林总总的,竟有一大半因故缺了席,便是那位扯着柳少君不松手的黑熊洞主,都遣人来说自己扭了腰,出不得洞府。
我闻言很是惊奇,黑熊洞主竟然也有腰!
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竟还有几个男妖也跟着凑热闹,只来大宴上露了个脸,便就寻着借口先行离席了。那理应坐得满满当当的上百席位,此夜竟连一半都没坐满!我原本还以为众妖是畏黄袍怪厉害,这才臣服,此刻看来,有那少一半竟是贪着他的美色!
我忍笑忍得辛苦,连面部表情都有些僵硬,不过倒也应景,瞧入外人眼中,一准认定我也是被黄袍怪这副雄奇的嘴脸吓的,才会这般花容失色。身边黄袍怪脸色却是越来越黑,待到后来,竟就冷哼了一声,从宴上拂袖而走。
他既走,席上众妖的视线便都往我身上落了来,当中的同情再不掩饰。
枣树精迟疑了一下,竟是端着杯酒走上前来,轻声劝我道:“公主,这世间事本就无常,凡事都要看开些才好,切莫要太过悲伤。”
黄袍怪早就有过交代,不许我露出点马脚,我便赶紧低了头,酝酿了一番情绪,这才低声叹道:“不过都是命,我早已是认了。”
那白骨夫人不知何时到了我身边,闻言伸手来轻拍了拍我的手臂,又温声宽慰我:“公主能这般想最好,凡事都往好处想想,大王模样虽不比以前,可法术却更高强了,而且,而且……”她一连说了几个“而且”,都没能再寻出个好处来,最后只得说道:“这样也好,不论是扔在家里,还是走到外面,都叫人放心!”
我生怕自己露了陷,连头都不敢抬,只闷声应和道:“夫人说的是。”
白骨夫人与那枣树精对视一眼,皆都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
他们刚走,就另有妖精补了过来。就这样,不过一会儿工夫,凡是与我熟识些的这妖那仙,都一一上前来安慰了我一番。我低头装了大半晚的鹌鹑,待后来实在有些装不下去了,忙也寻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扶着红袖走了。
我控制着情绪,直到回到黄袍怪的院子,进了屋,把红袖与一撮毛也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扑倒在床榻上,捶着床板狂笑起来。黄袍怪正在那边窗前看书,闻声走上前来,立在床边看我,闷声问道:“这回可是满意了?”
“满意,太满意了!”我好容易止住了笑,抬头看他一眼,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问他道:“你说桃花仙她们不来也就罢了,那熊洞主为何也不敢来?难不成她瞧中的不是那柳少君,而是大王你?”
黄袍怪浓眉微皱,眼瞅着就要恼。
我忙就爬起身来,伸臂圈了他的脖颈,哄他道:“莫恼,莫恼,人家今天是真心高兴呢!以后再不用担心有人来与我争你,连睡觉都觉安心几分呢!”
他面色这才稍缓,轻轻冷哼一声,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我信誓旦旦,又小心看他,商量道:“不过,夜里只你我两个人时,你可不可以再变回原来模样?哦,你别多心,我可不是嫌弃你丑,而是这大晚上的,万一你不小心看到镜中自己,别再吓着了……”
我话到一半便不敢再说了,只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他,撒娇道:“也是怕你咬着人家嘛!”
黄袍怪额头青筋隐隐直跳,嘿嘿冷笑了几声,道:“放心,我有分寸,咬不着你。你若不信,咱们便就试上一试。”
说着,便就向我缓缓低头欺压过来。
他分明就是有意试探,这个关键时候,万万不能后退!我也豁出去了,忙屏住了呼吸,暗暗咬了牙,瞪大眼睛,静候着他亲下来。不想他却在半路上突然顿住了,垂目看得我片刻,才低声道:“闭眼。”
我愣了一愣,忙依言闭眼,下一刻,便就感觉到了他温热柔软的唇。
黄袍怪既丑,这谷内谷外的女妖们又失去了一个指望,柳少君身上的担子便就更重了几分。他原本是个见着人未语先笑的温润君子,可为躲这桃花朵朵,也只能学黄袍怪的样子,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冷面郎君。
不想,这等性情却更得那女妖们喜欢,不但在路上堵他的人更多了,还有那大胆的,寻着借口就往他住所跑。
传闻,有一天夜里柳少君回家睡觉,一掀被子,发现里面竟躺了个光溜溜的女身,骇得他脸色都变了,慌里慌张地往外逃,迈门槛的时候还跌了一脚,额头撞到了门扇上,青肿了老大一片,许多时日都消不下去。
从那以后,柳少君就再没敢回过自己住处。他和黄袍怪打了个请示,直接住进了我们后院的一间小房里。他这样搬进来,有人欢喜有人愁,外面的女妖虽不方便纠缠了,却给我院子里的小妖精们创造了有利条件。
按理说柳少君搬过来,我身为女主人该是去操持一番的,可许是到了春困的时候,我一连几日都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便就将这事托给了红袖,又好意提醒她道:“俗话讲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台子我是给你搭好了,能不能够这月亮,就全看你自己了。”
不想红袖那里却是兴趣乏乏,甩了甩手帕,道:“公主叫奴家去,还不如派织娘过去呢,许得还能成!”
“织娘?织娘能成?”我听得一愣,那织娘是只山雀精,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最是安静本分的,怎地比红袖这个狐狸精还有本事了?
自打黄袍怪使用秘术将红袖与一撮毛的内丹与我血魂系在一起之后,红袖对我尊重了许多,已是很少给我抛白眼,闻言也就叹了口气,道:“我的公主娘娘,得亏咱们大王丑了,不会有人再惦记着。不然啊,就您这心眼粗的,怕是外面孩子都生下来了,抱到您眼前,您这里才知道!”
我越听越是惊奇,不由问道:“这话怎么讲?”
“织娘与柳少君早就暗中有了勾连,不然你以为柳少君为何非要往咱们院子里搬?人家才是为了近水楼台呢!”红袖又叹一口气,颇有些不甘地说道:“你说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织娘,自家的姐妹。这天下男人就是死绝了,也没有对着自己姐妹男人下手的道理。唉!柳少君这块肥肉,奴家是不用惦记了!”
红袖竟这般有原则,真是叫我高看了她几分!瞧她情绪低落,我正想着出言安慰几句,不料她自己却先笑了,道:“其实这样也好,柳少君与织娘虽然一个是天上飞的,一个是地上爬的,可都是那蛋生的物种,他俩在一起,想来日后还是要生蛋的,倒是不用怕生了孩子不会养了!”
我听得一愣,“这是个什么论道?”
红袖眨了眨眼睛,“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就拿奴家来说,奴家可是胎生的,就算真跟那柳少君配成了夫妻,日后还不知生个什么玩意出来呢,这要万一要生蛋,奴家便是能生出来,可也不会孵呢!”
“你们妖精也要生孩子的?”我忙又问。
第54章 大家都是“颜控”(4)
“多新鲜啊!”红袖撇了撇嘴,面上颇有些不悦,“我们妖精怎么就不能生孩子了?大伙好容易都修成了人身,不用再受种族限制,若嫁得外族,可不得努力生上几个。人可都说了,这越是混血的孩子越是聪明伶俐,往往能兼顾父母两族所长!您说就这样的孩子,是不是得多生上几个才好?”
她一张小嘴噼里啪啦说得利索,我却是听得怔怔地,好一会儿才迟疑道:“这么说来,我与你家大王也要生孩子的?”
“那一定得生啊!”红袖语气肯定,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突然从地上窜了起来,失声叫道:“哎呦,我的公主娘娘,若您不提,奴家还真给忘了,您这个月的月事已晚了好多日了吧?莫不是已经怀上了?”
我坐在那里掰着手指头数了一数,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我月事竟已是迟了二十余日,再加上这些时日又一直觉得困乏无力,莫非并不是因为春困,而是已经有了身孕?
只一想,我便不觉有些心惊肉跳,忙抬眼去看红袖,问道:“这谷里可有郎中?”
红袖想了一想,答道:“以前是没有的,不过前阵子海棠落崖受伤,白珂倒是从外面抓了个人类郎中回来,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若是没被他们吃了,想来这会子应该还在梨花苑呢。”
我强自镇定着,吩咐道:“你去找一找,若那郎中还在,赶紧把他给我带过来!你亲自去,别叫人看到了。”
红袖瞧我说得郑重,也跟着紧张起来,忙压低了声音,小心问道:“可是什么人都不许看到?”
倒是不必如此小心,搞得如同做贼一般。只这是不是怀孕还两说着呢,最好还是低调行事,不要外人知晓的好。我抿了抿唇角,正思量着要怎么和红袖说,不想她那里却是会错了意,不等我开口,便就用力点了下头,低声道:“您放心,奴家这就去,谁都不叫发现!”
说完,她把手帕子往腰间一塞,便就匆匆出了屋门。
红袖去得快,来得也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就背了老大一个麻袋进了门,“公主,给您带回来了!”她说着,把那麻袋往地上重重一丢,解开那扎口,露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来,喜滋滋地与我说道:“瞧瞧,可是活的!”
那老头身上被捆了个结实,又被堵了嘴,许是被吓傻了,呆愣愣地坐在地上,没有半点反应。红袖瞧了两眼,奇道:“咦?刚还活蹦乱跳的呢,这会子怎么就不动了?”
她说着,便就要伸手去戳那老头脑袋。
我忙喝住她,又紧着吩咐道:“快松了绑,叫你去请郎中,您怎么把人给绑来了?”
红袖依言给那老头松了绑,又弯腰看了那老头两眼,回身与我说道:“公主放心,人还活着呢!”
人自然是还活着,只不过是被红袖吓得半晌缓不过劲来罢了。
我叫红袖给他让了座,上了茶,又好言抚慰了几句,瞧着他抖得不那么厉害了,这才把自己手腕伸了过去,客客气气地与他说道:“老先生替我把把脉,看看我是否有了身孕,可成?”
那老头一个劲地点头,哆嗦道:“可成可成,小老儿全凭女神仙吩咐!”
他颤颤巍巍地伸手过来替我切脉,另只手却哆哆嗦嗦地去捋胡须。也不知过了多久,这老头才收了手,先长松了口气来,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女神仙请放心……”我闻言心中一松,喜色还没来得及上脸,就又听得他继续说道:“您身孕已快有两月,脉象甚稳,无需担心。”
我一时僵住,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红袖那里却是从地上蹦了起来,喜道:“您瞅瞅,这才叫说什么来什么,刚一说生孩子,不想您这先就有了,也真是巧!”
可不是真巧么,巧得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愣了片刻,一把抓住了红袖,颤声问她道:“你说你家大王是胎生还是卵生?我不会也要生只蛋出来孵吧?”
红袖愣了一愣,摇头道:“这奴家可不知道了。咱们大王藏得深,竟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成精。要奴家说啊,这事您不能瞒着他,还是要告诉他,这日后孩子怎么个怀法,又是怎么个生法,心里也好有个谱!”
怀孕生子这事,我纵是瞒谁,也不能瞒黄袍怪啊!红袖脑子里的筋一向搭不对,我早已是习以为常,也懒得与她掰扯,只吩咐她先拿些钱财给那郎中,再将人家好生送回家去,切莫叫大小妖怪们伤了吃了。
红袖应下,带着那郎中往外走,走得两步却又回过身来,问道:“可要去请大王回来?”
西部压龙山的一位狐大仙嫁女,特邀了黄袍怪前去吃喜酒,因着那位大仙与黄袍怪有过几分面子情,黄袍怪不好拒绝,只得前去。他本想带着我一同去的,只是我近来实在懒得动,这才一个人去了,说好了晚上便归。
此刻若是专门派人把他叫回来,倒是显得有些不好。
我忙摆手,道:“不用,等他回来即可。”
红袖这才走了,留我自个在屋里坐着,一时心中甚是杂乱。
实话讲,我虽早已决心与黄袍怪在此共度一生,却还从未想过与他生子。一来,他是妖怪我是人,本就不该相配;二来,又有着前世的恩怨纠葛,这一世终了,还不知下一世如何。若只两个人,无牵无挂的也就罢了,一旦有了孩子,那麻烦事就多了,还真不知是好是坏。可再一想到两人骨血能就此融在一起,生个像我或是像他的孩子出来,眼看着一点点长大,心中却又隐隐欢喜。
我就这样胡乱寻思着,心中一时喜一时忧,也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直到夜深,黄袍怪才带着酒气从外回来。他许是以为我已经睡下,便没出动静,自个去洗漱过了,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来脱衣,待回身看到我双目圆瞪,似是被吓了一跳,失笑道:“今儿怎地这么精神?一直等着我呢?”
我瞅着他,半晌没说话。
黄袍怪早已是变回了本来模样,剑眉微挑,问我道:“怎么了?”
他应是喝了不少的酒,纵是洗漱过了,气息里还是带着浓郁的酒气,便是眉眼间,也露了几分的醉意出来。
我就想着怀孕这事毕竟不小,怎么也得挑个他清醒的时候与他说才好,不然眼下说了,他第二日醒来却没记住,又或是干脆当做了梦一场,那事情就有些尴尬了。想到这,我就向他扯着嘴角,笑了一笑,道:“没事,快睡吧。”
不想他却是不依,拽着我的胳膊不肯松手,只道:“真若没事,此刻你早睡得死猪一般了,哪会等我到现在,你可不是这么贤惠的人。”
他倒真是极懂我!
我看看他,索性从床上坐起身来,伸了两只手指出来竖到他眼前,问道:“这是几?”
他不觉失笑,伸手压下我的手指,顺势将我拉入他的怀中,笑道:“不用试,我没醉,清醒着呢。”
“当真?”我问。
“当真。”他答,又问我道:“可是恼我回来的晚了?本是想早点回来的,不期却在宴上遇到了两个故人,叙了几句旧,又多饮了几杯,这才回来晚了些。”
他那里与我解释晚归的缘由,我却在合计如何与他开口,左右思量半晌,也不得一个好法,索性就单刀直入,直接与他说道:“我有孕了。”
黄袍怪面容一怔,也不知是没听清我的话,还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又问我道:“你说什么?”
他这般反应,叫我心里不觉一沉。我看他几眼,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盯着他,一字一顿地答道:“我说,我有孕了。”
他面上表情傻呆了许久,这才从眼底泛出点点的狂喜来,再一次问我道:“当真?”
“当真。”我答,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已是寻郎中来看过了,眼下已快两个月了,据说这胎坐得还挺结实的。”
他又愣愣瞅我半晌,猛地挣脱了我的手,起身便向外走。
我吓了一跳,忙起身去拽他,惊道:“大半夜的,你想干嘛?”
他回首看我,喜不自禁,“我叫人去把那郎中喊来,我要亲自问他。”
我从未想过自己怀孕会令他如此高兴,现在见他这般模样,心中疑虑尽消,既觉好笑又觉欢喜,忙压低声音说道:“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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