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端生出一份浓浓的眷恋感。
譬如颐和路公馆区,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十分喜欢这片街区。头一回被父母带来这里游玩时,他甚至哭闹着不肯离开。长成行动自由的少年后,他就经常独自一人来这里玩耍,走熟了这里的每一条街道。他说不出这个地方为什么那么吸引他,就是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宛如铁屑遇上磁石。尤其是薛岳故居改造而成的抗战纪念馆,他第一次入内参观时,居然有一种故地重游的强烈感觉。
这些林林总总的似曾相识感与莫名的吸引力,让徐汉清开始猜测自己是不是有前世的记忆。但是这一点却无法解释他对现代化生活方式与电子产品的认知,这方面无论如何说不通。
那一天,在薛岳抗战纪念馆遇见舒眉时,徐汉清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是一种无比强烈的熟悉感——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眼前的女孩子,徐汉清可以肯定自己并不认识,但是她看起来却是那么面熟,心里倒像是久别重逢的一般。他下意识地尾随着她,想弄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她对于他的“跟踪”与解释报以嗤笑:“拜托,你才多大?很久很久以前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你出生了吗?接下来你还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说我们之间有前缘啊?”
前缘——这个词像一枚爆竹般炸响在他的大脑里。他怔怔地立在街头,脑海中全是燃烧的火花,一簇簇,一朵朵,带着前世的记忆呼啸而来。
八十年前的南京城,年轻的保安会会长与穿越而来的21世纪白富美在中央饭店初相遇。他们相识相知并相爱:在福音堂一起并肩弹琴;在秦淮河一起月下泛舟;在江南庭院双双拥吻……那些蛰伏已久的往事,就这样突破前世今生的时空限制,一起汹涌如潮地涌上心头。
完整地回忆起所有的前世经历后,徐汉清后知后觉地发现出租车已经载着舒眉不知所踪。徒劳地朝着车驰的方向跑了几步后,他一拍脑袋回过神来,迅速从双肩包中取出手提电脑,开始利用自己的黑客技术追踪舒眉的下落。
徐汉清在电脑上寻找舒眉其人时,她的个人资料还显示为失踪的女大学生一名,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但是她父亲舒鹏飞的资料却很详细。他突破舒氏企业网站的防火墙,查到了他的私人手机号码。再通过手机定位追踪到了他在南京的具体位置,立刻找上门去。因为他可以肯定,舒眉一定和她父亲在一起。
果然不出所料,在颐和公馆的一栋别墅里,他见到了舒鹏飞。而舒鹏飞在极度的震惊诧异后,表现出很强的接受能力,让他进屋去小花园和舒眉见面。
前世今生的轮回中,曾经断掉的情缘,在这个春日终于再度重续成了同心结。
谈话到最后,徐汉清看定舒眉,用异常满足的声音含笑道:“还记得许多年前的大华戏院外,我曾经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我说如果有来生缘,希望再遇见你时,自己能像一道清流似的干干净净。现在,这个心愿终于达成了。今生我是一个身家清白的人,今世也不再是乱世,属于我们的时光可以安稳静好。”
温柔地握住她的纤手,他虔诚地又许下一个新的愿望:“我希望这一生,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变老。”
顿了顿后,他又神色慎重地补充:“我保证,就算青丝化雪时,你也还是我手心里的宝。”
舒眉什么都没有说,而是用行动来回答他——一个吻,一个缠缠绵绵难分难舍的吻。舒鹏飞悄悄地轻移脚步走出了餐厅,把空间留给了一对有情人。他唇角噙着一丝微笑想:看来,我要准备嫁女儿了!
鲜红的朝阳,带着新的一天降临。
南京禄口机场,舒眉与徐汉清双双神色激动地等在出闸口。一边等待着迎接江明石的到来,他们一边笑着设想一会儿将会出现的戏剧性场面。
“阿澈,咱们儿子出现时,你能认出他吗?”
“当然能了,他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又当爹又当妈整整四十年,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他呢。”
听着一个模样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老气横秋地说着父兼母职四十年的话,舒眉真是没法不笑:“拜托,你声音小点行不行?被别人听见了肯定以为你在发神经。”
“亲爱的,那你也同样要降低音量才行啊。因为你标榜是来接儿子的,一会儿出现的却是一个老头,别人肯定也会当你精神病的。”
“是啊,为了不至于成为别人眼中的精神病夫妇一对,咱们要注意言行才行啊!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老爸那么强的接受力。”
说曹操曹操到,舒鹏飞这个时候正好走过来了。之前他走开了几步与北京公司那边打电话,处理一些相关业务方面的事情。
听到女儿的最后那句话时,舒鹏飞笑呵呵地实话实说:“其实不是我的接受能力强,如果你不是我女儿我肯定也当你神经病了。但你偏偏是我女儿,所以我再难以接受也必须要接受。而一旦接受了你是一个时空穿越者,那么再接受一个转世重生的女婿,和一个比我还要老的外孙,也就没什么心理障碍了。”
父亲的话,让舒眉更加笑眼弯弯:“话说咱们这一家成员的成分之复杂,简直都可以去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了!而且应该没人能破得了这个纪录。”
徐汉清也笑着说:“可不是嘛,简直堪称史上最强家庭组合。当然,前提是不被他们当疯子。”
谈笑晏晏间,从上海抵达南京的旅客已经开始一批批陆续出闸了。三个人六只眼睛一起激动地注视着出闸口,当江明石拄着拐杖慢慢踱出来时,舒眉情不自禁地搂紧身边的徐汉清,两个人一起挥手朝他示意。合家团圆的喜悦笑容,璀璨地绽放在他们的眉梢眼底……
尾声
两年后,南京玄武湖公园,同样的四月春深时节。
四面环水的樱洲,洲上遍植的几百侏樱树正值花期,绯红的樱花缀满枝头,开得如云似霞,美不胜收。吸引无数游人前来此地赏樱。
樱花树下,游客如织。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走在人群中,貌似是一对祖孙俩。
老人的年纪很大了,一头白发如雪般没有丝毫杂色。而他牵着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一岁多的模样,不但长得玉雪可爱,小小的身体上还穿着一件复古考究的莲青色苏绣旗袍,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也修剪成齐眉短发。那一派纯正地道的民国范儿非常吸晴。
小女娃的民国装束萌态可掬,使得不少来前来赏花的游客都纷纷把目光锁定她。有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还笑吟吟地蹲下来逗她玩。
“小妹妹,你好萌呀!”
“真是太萌了!萌得姐姐一脸血啊!”
小女娃还不太会说话,只是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笑,笑出颊上两粒丁香似的酒窝,更加萌化了几个年轻人的心。
“哇,笑起来更萌。”
“可不,这才是自然不做作地专业卖萌。”
“堪称卖萌高手一枚啊!”
几个大学生一起七嘴八舌地夸着小女娃如何如何萌时,有个女生还笑吟吟地问老人家:“大爷,这个小妹妹是您的孙女还是外孙女呀?”
老人家的回答却是石破天惊:“都不是,她是我妹妹。”
所有的年轻人一起怔住,都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故障了。问话的那个女生也提高音量重复追问:“大爷,您刚才说她是你妹妹?您是不是听错了我的问题呀?”
老人家微笑着又回答一次:“没错啊!你问我她是我的什么人,她就是我妹妹呀!”
所有人再次齐齐一怔,怔过后,有位男生自以为了解地笑了:“嗨,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要知道中国可是一向有‘摇篮里的爷爷,拄拐杖的孙’这样的辈分落差。一定是这个小妹妹的辈分高,所以才成了这位大爷的堂妹或表妹之类。是吧?大爷?”
老人家的回答依然那么石破天惊:“NO,她不是我的堂妹或表妹——她就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什么?”另一个女生难以置信地尖叫起来:“这怎么可能啊!请问老人家您今年高寿哇?”
“八十一。”
“您都八十一了,您妈估计最少也得一百岁了吧?从没听说一百岁的女人还能生孩子的。”
“我妈没我这么老,她今年才二十三岁,还很年轻呢。所以又给我生了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妹妹。”
老人家笑眯眯的话听得一帮年轻人面面相觑。对视一番后,他们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一种同样的神色——这位老爷子一定、确定以及肯定是老糊涂了!
舒眉拿着买好的两瓶水,在如织的游人群中找到年迈的儿子与年幼的女儿时,发现他们正被一群年轻大学生包围着。
舒眉一亮相,什么话都不用说,年轻的大学生们就看出了她是萌娃儿的妈妈。因为她不但和小女娃有着如出一辙的秀丽脸蛋,在她身上也穿着一件同样的莲青色苏绣旗袍——如此别致的母子装。
其中一位女大学生,十分好心地把她拉到一旁说:“你就是小妹妹的妈妈呀!这位老爷子应该是你爷爷吧?他的脑筋明显不好使了,居然说小女孩是他妹妹。这应该是老人痴呆症前兆,你最好别再让他单独领着孩子活动,万一把小孩弄丢了你哭都来不及。我们就怕会出什么事,一直跟着他们。”
舒眉哭笑不得:“呃……知道了,谢谢你们。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一帮好心的年轻人散去后,舒眉用母亲的口吻教训起了老儿子:“小石头,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乱说话呢?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让人家怀疑你老年痴呆症发作了。”
江明石笑呵呵地说:“人家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我憋得太久了,就想跟人说说实话。有没有人相信无所谓,说出来我心里舒服多了。”
这两年,江明石一直长居国内,与年轻的父母一起生活。
舒眉与徐汉清早在相认后就很快领证结婚了,他们的新家就安在南京,因为两个人都深深地眷恋着这座古老的城市。舒鹏飞特意为爱女在玄武湖畔买了一套独栋别墅,供他们一家三口居住。虽然舒眉还要回中央音乐学院完成学业,但她每个周末都会从北京飞往南京,与丈夫和儿子共享天伦之乐。
这个奇异的家庭组合,徐汉清并没有对他今生的父母如实相告。因为他父母都是严谨古板的知识分子,很难接受那些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为了避免给父母造成困扰,他只说舒眉是他一见钟情的北京女孩,两个人一致决定闪婚。徐氏夫妇既尊重儿子的意愿,也对舒眉的个人条件没什么不满意的,所以这桩婚事水到渠成。
至于江明石其人,徐汉清对父母介绍时只说是舒眉家远在美国的亲戚。还说他以前就出生在南京,现在年纪大了想落叶归根回乡养老,于是舒眉盛情邀请他在自家小住。徐氏夫妇也没有任何疑心地接受了这位有意回国居住的亲戚。
以同样的理由,江明石也对美国那边的一帮混血后裔交代了自己回国居住的打算。美国人一向出了名的尊重他人决定,所以他也没有任何阻碍地就在国内留下了。他会定期与美国的亲人通电话或网络视频聊天,看见他在南京过得精神越来越好,那些亲人们更加没什么不放心的。
当了一辈子单亲家庭的孩子,江明石终于以年近八十的高龄重新成为父母双全的孩子。尽管他那对年轻的父母看起来像是他的孙辈,但是一家三口还是过得其乐融融。在去年,这个史上最强家庭组合又新添了一个女儿,令一家人的幸福指数更上一层楼。
舒眉把手中的一瓶矿泉水递给老儿子时,江明石忽然发现:“咦,小妈妈,我记得你是推着妹妹的婴儿车去买水的。水是买回来了,可是婴儿车呢?”
舒眉后知后觉地一拍额头:“唉呀,我给忘在买水的便利店了,马上回去找。”
一边说,她一边扭头跑向不远的便利店,一不小心手中的那瓶水没拿稳又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出老远,赶紧又追着去捡。看着年轻的母亲这副毛躁躁顾此失彼的作派,江明石老气横秋地叹道:“唉,年轻人,嘴上没毛就是办事不牢。”
舒眉耳尖地听见了,回过头扮严肃状:“喂,我可是你妈,不准背后批评我知道吗?否则,我让你爸打你屁股。”
江明石呵呵一笑:“对了,小爸爸怎么还没来呀?不是说他今天下午只有一堂课吗?”
已经儿女成双的徐汉清,现在还是南京大学的一名在读博士生。舒眉也还没有正式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因为她怀上女儿后又休学耽误了一年学业。这一对年轻的父母目前都还是学生身份。
“他已经下课了,只是因为路上堵车所以迟到了。刚才我打电话问他时他说已经到了公园,应该很快就来了。我现在去找婴儿车,你看好妹妹啊!”
舒眉跑开后,江明石独自牵着小妹妹在一把长椅上坐下。仰起粉雕玉琢的小脸蛋儿,小女娃指着头顶一簇绯红的樱花,牙牙学语:“花……花……”
清风拂过,落樱如雨,无数粉艳的花瓣洒了他们一头一身。小女娃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做出错误的判断:“雨……下雨……”
老爷子乐呵呵地逗着小妹妹说:“是啊,下雨了,下花雨了!”
“花……雨……”
一老一小其乐融融地沐浴着漫天樱花雨时,舒眉已经与徐汉清在不远处会合了,正一块并肩偕行地走过来。
徐汉清一只手推着婴儿车,另一只手挽着舒眉纤细的腰肢。走在一株株云蒸霞蔚般的樱花树下,遥望一眼前方笑容满面的儿子与稚女,再侧过头看上一眼身旁嫣然含笑的爱妻,他也忍不住笑眼生花。觉得这一场来生缘,实在是圆满无憾……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舒眉与江澈的故事今天正式划上句号,感谢所有追文支持的读者朋友们。也许这个结局不能让每个人都满意,但还是很HAPPY ENDING了。不是吗?:)
接下来,我会继续连载一个奇思异想的新故事。有兴趣的筒子们请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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