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听到了虎子的话的顾临安和厉南烛,脸上都不由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来。
——帮着虎子从拐子那里跑出来的人,是拐子的帮手?
这样的答案,便是他们都没有想到。
“内讧?”厉南烛想到了一个可能,但又立即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要真是内讧的话,完全可以通过其他的手段,获得更大的利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任一个有可能会给自己遭致杀身之祸的小孩离开。
要知道,尽管虎子这会儿被他们两人给转移了注意力,没想到要去报官,但他总会想起来的,到时候遭殃的,可不仅仅是那些和他有过节的人。
至于那人突然动了恻隐之心什么的,就更加是无稽之谈了。
虎子的年纪虽说不大,但也绝不可能是那些被拐的孩子当中最小的,怎的那个人就偏偏对虎子动了恻隐之心?而且还就这么放心对方肯定不会害了自己?
眉头一点点地拧了起来,顾临安的眼中浮现出些许思索的神色来。
“上次被抓回去挨打的时候,他就站在边上看着!”没有注意到顾临安和厉南烛的神色,虎子继续说了下去,“他还给那个女人递了鞭子!”
一说起这个,虎子的脸上就带上了几分气愤的神色,但很快,他又想到了自己现在能在这里的原因,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得郁闷起来了。
……所以说,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家伙帮了他啊?!
闷闷不乐地鼓着腮帮子,虎子这会儿的样子,怎么瞧怎么是个赌气的孩子。
“他的年纪多大?”突然想到了什么,顾临安开口问道。
虎子闻言愣了一下,有点不明白顾临安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他还是乖乖地回答了:“应该……和隔壁的大马哥差不多?”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爹说过,大马哥明年就满十五岁了!”
听了虎子的回答,顾临安和厉南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那么,”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猜测给说出口,顾临安想了想,再次问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有没有给过你什么特别的东西?”
“特别的东西?”眨了眨眼睛,虎子似乎有点疑惑,但下一刻,他猛地从床榻上弹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他还给了我……嗷呜——!”还没说完的话,被一声惨嚎给代替了。
面对再一次不安分地瞎折腾的毛孩子,老先生的这一下可是下了狠手的,办了还身份精神的虎子在挨了这一下之后,哼哼唧唧了好半晌,都没能再说出一个字来。
将手上的纱布打了个结,穿着长袍的老大夫拍了拍手,施施然地站了起来:“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你们慢慢聊。”
“……”看了看笑得一派儒雅的老先生,又看了看跟个虾米似的蜷成一团的某个小毛孩,厉南烛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无比同情地摸了摸虎子脑袋上翘起的头发。
一介弱不惊风的大夫发起怒来,究竟有多可怕,她作为过来人,可是深有体会的。
抖抖索索地窝在厉南烛的怀里,让顾临安帮忙穿上了衣服,虎子还算记得刚才自个儿说了一半的话,哆嗦着从自己的衣服兜里掏出了一块布片递了过去。
那布片不过两个巴掌大小,看着像是从衣服上割下来的。上头详细地画着前往一个地方的路线,边上还写着在不同的地方用于接头的暗语,其详尽之处让顾临安毫不怀疑,哪怕他们无法在这个城市里截下那些拐子,也依旧能够靠着这上面的东西,再次找到那些人的踪迹。
看来,先前准备的那些后手,用不上了呢。
将视线从手中的布片上移开,顾临安微微眯起双眼,似是在思索什么。
“他让我到了衙门之后,把这个交给官老爷,”抬手抓了抓脑袋,虎子显然也有点闹不明白交代他这些事的家伙,到底想为什么要这么做,“还说如果他们不相信我的话,就把我身上的伤给他们看,再不行的话……”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就别管这件事了。
手上的动作一顿,厉南烛有些错愕地低头看了神情有些沉闷的虎子一眼,下意识地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这个孩子与他口中的那个人显然并不熟悉,有的事情,即便她问了,也未必能够得到答案。
只是,厉南烛不开口,虎子却突然说话了。
“你们说,他到底……为什么要帮我?”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虎子的眼中满是迷茫与困惑。要是这个问题得不到回答,想必他就是连睡觉,都不一定睡得香吧?
“你所说的那个人……”和虎子对视了一会儿,顾临安轻轻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大概是和你一样的吧。”
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其他的合理的解释了。
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虎子猛地怔住了。
“那他为什么……?”他还想稳点什么,却不想这时候,方才离开的大夫恰好推门而入,刚说了半截的话顿时就给吓回肚子里去了。
“怎么了?”察觉到屋子里有些古怪的气氛,老先生稍显奇怪地看了缩在厉南烛的怀里不敢动弹的虎子一眼,“过来把药喝了。”
本来就因为刚才遭受的惨痛经历而心有余悸的虎子听到这话,一张小脸立时就皱了起来,苦哈哈地看着老大夫手还冒着热气的药碗,半天都没有挪一下。
天知道,他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喝药了!
一想到那些汤药苦涩的味道,虎子就有种转身逃跑的冲动。但可惜的是,在场的三人,都是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的。
笑眯眯地看着虎子捏着鼻子把一大碗汤药都给灌进了肚子里,顾临安奖励似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乖。”
不知道为什么,感受到头顶传来的轻柔触感,虎子的心里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分明他和这两个人今日才是第一次见面,就连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他都不清楚,但他就是莫名地认定了,这两个人绝对不会伤害他。
或许,这就是别人所说的“直觉”?
躺在床榻上,虎子有点迷迷糊糊地想着。
刚才的那碗汤药中,本就有着安神的成分,再加上虎子本身就经历了不少担惊受怕的时日,这会儿放松下来,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他的嘴角略微上翘,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好事。
“要走了?”见厉南烛收回了轻拍着虎子后背的手,和顾临安一起站起身来,两鬓斑白的大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出声问道。
“还有些别的事情要去处理,”没有否认老大夫的话,顾临安不失礼数地朝他笑了一下,“还望大夫能够代为照看这个孩子几日。”
第155章
“两位这是准备去衙门吗?”没有伸手去接顾临安递过来的银两; 老大夫看着两人,出声问道。
尽量未曾有人和他说过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单单听刚才三人间的对话,他也能猜出大概发生了什么。他并不认为面前这两个风姿不凡的人; 会无聊到特意带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到他面前,演上这样一出没有任何好处的戏剧。
见这位老先生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顾临安顿了顿; 有些疑惑地问道:“老先生可是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更好的法子倒是没有; ”看了两人一眼; 老先生开口说道; “奉劝的话倒是有一句。”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观察了下顾临安和厉南烛的神色; 没从他们脸上发现什么被冒犯的不虞; 便继续说了下去; “等到这孩子的伤好了; 就带着他离开吧。”
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愿意为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那些身上披着官服的,更多的; 不过是些蝇营狗苟之辈。
在这样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更是如此。
想到那些比之山匪还要蛮横几分的官府衙役,老大夫就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这个地方住了这么多年,他见过的官府闹出来的事情,可比那土匪; 都还要多得多。毕竟哪怕那些贼寇再如何凶狠残暴,也不可能日日都待在这城中,盘剥百姓的血肉。
没有料到老大夫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顾临安的眼中露出了些许惊讶的神色。他沉吟了片刻,朝着老大夫点了点头:“多谢老先生告知。”
但是他做出的决定,却并不会因为这样一句话而有所改变。
不知是否看出了顾临安的想法,老先生张开嘴,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最后,终究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面前的这两个人明显不是本地人,不清楚这儿的情况,是再正常不过的,等他们去碰了一鼻子的灰,就会知难而退了。想来见到两人这不凡的气度,那衙门里的人,也应该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这银子,就不必了,”推拒了顾临安的银两,老大夫笑了一下,“待到两位办完了手上的事情,过来将孩子领走便是。”
这话,就算是应下了顾临安刚才的请求了。
别的事情他没法帮上什么忙,但只是看顾孩子几天,他还是能做得到的。只不过,这个连自己的家乡在何处都说不清楚的孩子,想要找到离散的双亲,估计是没有太大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老大夫忍不住看了沉睡中的虎子一眼,面上浮现出惋惜的神色来。
到时候要是这个孩子实在没有去处,就让他留在这里,帮把手捣个药吧。
注意到老先生的神情,顾临安的唇角略微弯了弯,并不点破,在出言道了谢之后,就和厉南烛一起离开了。
“那接下来,”侧过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厉南烛的唇角上扬,眼中含着几分笑意,“我们还去不去衙门了?”
“这衙门,”听到厉南烛这么问,顾临安顿时笑了起来,“自然是要去的。”
这些专门做些偷鸡摸狗之事的拐子不比聂诃所在的山寨,虽打起仗来远远不如,但逃跑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强,只要一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就能一溜烟地钻进林子里,跟老鼠似的溜得无影无踪——单凭他和厉南烛两人,着实无法确保能够做到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而显而易见的,无论是顾临安还是厉南烛,都不想放过这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只是在此之前,”转头对上厉南烛的双眼,顾临安继续说道,“还需再做一些准备才是。”
从方才那位老先生的话来看,这里的衙门与官府,显然并非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而这种时候,顾临安往往会将最糟糕的情况,一并考虑进去。
毕竟,谁又能知道,这地方的官府,是否有和那些拐子勾结一气呢?
这些事情,厉南烛不可能想不到,只是她早先说过,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由他处理,便就真的不再扮演发号施令的那个角色了。
伸手握住了厉南烛的手,顾临安的双眸微弯,将自己的手指嵌入了厉南烛的指缝间——十指相扣。
每日醒来之时,都能见到这个人的眉眼,于他而言,便是这个世上最大的幸事。
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温度,厉南烛轻笑一声,也不去理会旁人投来的古怪视线,将两人交握的手举到唇边,在顾临安的手背落下了一记轻吻:“听凭吩咐。”
在顾临安和厉南烛踏入衙门的时候,原本晴好的天色突然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几个呼吸雨就落了下来,在天地间连成茫茫的一片。
原本还令人感到有些燥热的温度也倏地降了下来,夹杂着雨丝的风吹在人的脸上,带起些微的凉意。
“堂下何人?为何击鼓?”穿着官服的县令坐于堂上,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人,出声问道。
这人看着三十岁上下,长相倒是称得上俊朗,端坐在那里的模样,瞧着还有几分官威,只是那眉眼间的阴翳,却破坏了那份正气,让人一见之下,生不出多少好感来。
收回打量对方的视线,顾临安上前一步,将此次前来的目的,如实地说了出来。
然而,说不上是出乎预料还是意料之中的,那端坐于大堂之上的人对此只是重重地嗤笑了一声:“拐子?”他看着顾临安,面上的神色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的神色,“你说,在本官治理的这个地方,有此等拐卖妇女和幼儿的渣滓存在?”
“你们这般信口雌黄污蔑本官,”说到这里,他脸上的表情猛地一边,那锐利的目光像是要将堂下的两人给戳个对穿,“是何居心?!”
“在下的手中,有那逃出来的孩童带出的证据。”并未因为这位县令的态度而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顾临安的言行依旧显得很是彬彬有礼。
但那县令却只是瞥了顾临安呈上去的、清晰地画着前往拐子据点的布片一眼,就将它给扔了下去:“就这么一个不知是哪个小孩儿随手涂鸦的东西,竟然还想用作证物?”
“现在滚出去,本官可以不计较你们冒犯公堂的罪过。”视线在两人腰间的长剑上停留了一阵,县令再次开口,“要是再纠缠不休,可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虽然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但想来他们也应该不想和官府起什么冲突,怀着一腔正义和热血,击响鸣冤鼓,最后却只能憋着一肚子的闷气离开的人,他见得多了,其中可不乏那些江湖侠客——就算他一个人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几十个人吗?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认怂。
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听了他的话之后,顾临安的脸上非但没有露出惶恐无措的神色,唇边的笑容反而加深了些许,那从容不迫的模样,看得他直皱眉头。
“这么说来,县令大人是不愿差人去寻那些拐子的麻烦了?”望着县令的双眼,顾临安缓慢而吐字清晰地发问。
对上顾临安的视线,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许多年的县令,竟莫名地生出了些许压迫感。
“大胆!”无需县令开口,一旁的师爷就率先发难了,“竟然敢这样和县令大人说话!”
“县令大人不追究你信口雌黄的罪责,你不要给脸不要脸!”这看是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人一脸的义愤填膺,就好像受到了什么极大的侮辱一样,徒惹得人发笑。
“你是个什么东西,”止住了笑声,顾临安的脸色倏地冰冷了下来,“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说完之后,他没有再去理会整张脸都涨成猪肝色的师爷,眯起双眼看向皱着眉头的县令:“既然赵县令赵大人不打算管一管这件事,”他扬起嘴角,但那双弯起的眸子里,却不含一丝笑意,“那就将你手下的人,先借给我用一用吧。”
没有料到顾临安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赵县令的面上不由地浮现出愕然的神色来,但很快就被恼羞成怒给取代了下去。
——他不过是看两人的穿着不凡,多给了几分颜面,这家伙还真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真以为他是什么好说话的角色了不是?
“看来这位公子并不知晓扰乱公堂是何等重大的罪责,”看了顾临安一眼,赵县令冷笑着抽出了签筒里的签子,“来人啊,把他给……”
然而,后面的话,却像是突然被扼住了喉咙一样,硬生生地被截断了。
“不知赵县令是否还记得我刚才说过,”将手中的令牌收回袖中,顾临安唇边的笑容一如开始时的温和得体,“我姓顾。”
第156章
雨越来越大了; 就像是想要一口气把这天地间的污秽都给清洗干净似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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