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这是枉死城的悲哀,却也是幸运。
他们不必经受死别的痛苦,那些离去的亲人都会在记忆之中消散,再也寻不到任何痕迹。
沈玉衡就那样看着艾夭抱着阑袂,静静的坐了一晚上,一直到一轮的日月已经轮换,艾夭才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的脸上都是泪水,那张小脸如今显得愈发瘦小,引得人心生怜惜。
“孙婆婆死了。”她仿佛一夜之间就已经瘦削了许多,尖尖的下巴似乎能够将自己的喉咙戳出一个洞来一般。
“我一点都不想她死的。”
“虽然她一直想着拿我的魂魄来续命,可是我却也不想要让她死,她死了,我怎么办呢?”
“我有记忆以来,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她。”
“传承?那和记忆是不一样的,记忆是只属于我的,而传承,却可以属于任何一个言灵者。”
沈玉衡没想到艾夭如此简单的就承认了自己言灵者的身份,她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都成了笑话……艾夭哪怕是言灵者,却仍旧是那个艾夭,不是吗?
艾夭的眼眸之中渐渐的积蓄了泪水,她的眼圈是通红的,像是一只小兔子一般。
沈玉衡觉得,她还是无法把艾夭放到自己的对立面,那就像是违背自己的信仰,和自己的心作对一样的困难。
“我是很喜欢沈姐姐的啊。”艾夭忽然笑了起来,她紧紧抱着自己怀中的阑袂,仿佛世界只剩下她和阑袂一般。
“我不想要所有人死,我想要所有人都好好的活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这样呢?”艾夭歪着头,面上全是不解的神色。
也许她想做的是一件好事,可是这件好事所带来的结果……却是整个枉死城的沉沦。
“你看,每一个人都在按照我写给他们的剧本生活着,他们是多么快乐,可是,为什么他们还是会死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沈玉衡顿了一下,命运是自己活出来的,而不是由谁来写好剧本,一生都只按照剧本生活,“你横加干预,自然会让一切都偏移。”
就像妄魇虽然能够看到未来,却不敢去随便的干预一样,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哪一个举动会让未来都跟着变化……或许只是他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就会让整个世界都地覆天翻。
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却都是阴差阳错的顺应着时间发展的轨迹而前行。
时间的力量,无法改变。
艾夭紧紧抱着自己怀里的阑袂,她的眼泪还在往下落,眼泪落在阑袂的叶子上,让阑袂似乎都精神了几分。阑袂挥舞着自己的叶子,似乎想要给艾夭擦干眼泪,然而他的叶子却太短了,怎么也碰不到艾夭的脸颊。
她似乎忽然明了了什么,在那张还带着泪水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容来。
她不该横加干预吗?是不是只要她做一个旁观者,就能够让这一切不要变得失去控制呢?
“我不是最后一个言灵者。”
艾夭认真的看着沈玉衡,说出的话却让沈玉衡瞬间愣住了。
她不是最后一个言灵者,那么最后一个言灵者,是谁?
第五百五十六章:迷雾显
如果艾夭不是最后一个言灵者,那么最后一个言灵者,是谁?
难道是宣安?
艾夭仿佛看出了沈玉衡心中所想,只见她摇了摇头。
“他不是言灵者,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另一个言灵者的存在,可是我却找不到他,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歪着头想了片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形容词。
奇怪?沈玉衡的眉头皱了起来,宣安不是最后一个言灵者,可是他却一直是想方设法的想要知道沈玉衡的名字……是不是宣安背后不仅仅只是枉死城主?在宣安的背后,是否有另一个言灵者的存在?
一切都像是隐在迷雾中一般,无论沈玉衡怎样努力却也捉摸不透。
“你为什么还不吃了我呢?”阑袂摇着自己的叶子,声音一如既往的呆,还带着几分认真,“吃了我,你就能够活过来了啊。”
“我都说了你不是食物!”艾夭反射性的反驳。
活过来?沈玉衡却敏锐的捕捉到这个词,阑袂说的活过来,是指艾夭的还阳,还是其他?
不过如今让沈玉衡思索的却还有另一件事,艾夭说每个人都在按照艾夭的剧本而活着,那么是不是说,艾夭就是枉死城只能进不能出的原因?
沈玉衡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却只换来艾夭迷惑的摇头。
“我没有啊。”艾夭睁着眼睛,迷茫的看着沈玉衡,她确实曾经操控那些魂魄,可是最后那些魂魄却都难逃寿数尽了的下场,按照道理来说,他们是要到地府,重新投胎的,可是他们却并没有。
艾夭也很迷惑,可是她却从未多想。
和艾夭无关?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沈玉衡不禁把目光投向了枉死城正中央的天幕,在那片天幕之上,静静的浮着一块光幕,那光幕之中是那些枉死魂魄怨恨之人的下场,他们能够透过那片光幕,看到害他们枉死之人的前世今生,还有那所受到的报应。
这也是为了散去枉死的魂魄的怨气。
因为沈玉衡并不是什么枉死的魂魄,故而在她看来,那片光幕只是空白的,可是若是艾夭这样的魂魄,能够看见的又是什么呢?
沈玉衡只觉得眼睛一亮,艾夭既然是言灵者,那么艾夭记忆之中一定也会有其他的言灵者,也许艾夭能够从那光幕之中看到什么呢?
“艾夭,你在光幕里能够看见什么?”
艾夭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依着沈玉衡的话仰头看向了光幕,因为她在枉死城之中的年头太多了,她已经很少看那光幕了,而枉死城的魂魄对那光幕也已经习以为常,故而也不会没事去看,艾夭自然也是这样。
她抬起了头,许久没有看过的光幕上,开始出现她熟悉的一幕一幕。
是她还活着的时候的场景。
身为一个老的不能再老的魂魄,艾夭的记忆是很漫长的。
那些属于言灵者的时代像是一场瑰丽的梦境,却又像是尸横遍野的地狱,那个时代对于艾夭来说,绚烂却也残酷,光明却也黑暗。
因为艾夭的意愿,沈玉衡也能够从那光幕之上看到同样的景象,她不由得把目光落到了艾夭的身上。
却只见到了艾夭脸上那纵横的泪痕。
光幕之中的男人狠狠地吻上少女的嘴唇,少女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和她衣衫上的血迹一样,凝成一朵凄美的花。
“你叫艾夭?”
男人的声音近乎于冷酷。
少女的肩膀开始轻轻的颤抖起来,如同蝶翼一般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使得她更加美艳动人。
“我是……喜欢着你的艾夭啊。”
世间最伟大的是爱,最自私的却也是爱。
言灵者少女爱上了一个男人,最后将自己的整个种族都覆灭,而少女最终也死在男人的手下。
原来看着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艾夭却有这样的一段往事啊,沈玉衡心疼的揽住了艾夭,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艾夭的背。
“我想,我知道最后一个言灵者是谁了。”艾夭的声音忽然从沈玉衡的胸口里传出来,她的声音发闷,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以及那几乎彻骨的哀伤。
就连知道最后一个传承者是谁的喜悦都被艾夭语气之中的哀伤所冲破,沈玉衡此刻突然后悔叫艾夭看见那些过去的记忆。
把已经结痂的伤口撕开给她看,露出外翻的血肉和淋漓的血迹……怎么能够不疼呢?
她从未想过让自己做出去揭人伤疤这种事,可是却无意之间伤到了艾夭,这让沈玉衡心里开始自责起来。
“所有的言灵者都死在了他的手里,可是他,却也是一个言灵者。”艾夭从沈玉衡的怀里挣扎了出来,她仰着头,眸中只剩下一片水光。
那个毁灭了所有言灵者的男人在艾夭的帮助下成了言灵者,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也是言灵者。
人们仍旧把他奉上神坛,仍旧称赞着他的义举,然而这一切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因为那男人的言灵呢?
所有人都不得而知。
不过人固有一死,哪怕他有那样的能力,却也无法逃脱死亡的命运,所有人眼里的神,在某一天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宫殿之中,没有鲜花,没有白鸟,只有一路盛开的荆棘。
“他死了,我做的。”艾夭紧紧的抱住了怀中的阑袂,嘴角扯出一个类似于残酷的笑容来,像极了那个男人杀死艾夭之时,脸上挂着的笑容。
“我爱他,可是却也恨他,死了,死了多好呢?”她歪着头,笑容天真烂漫,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可是沈玉衡却知道,这个孩子心中藏着的不是糖果,而是无尽的苦涩。
她想要安慰艾夭,可是所有的软语却都是徒劳。
她能够深深地体验到这样的感觉,你所爱的人,却是你恨的人。
就如同当年的她和雪千重一般,不过不同的是,她是那个刽子手罢了。
“死了便不用再受煎熬了,或许这辈子他最后悔的事,便是把他的名字告诉我了吧。”
为了博取艾夭的信任,那个男人冒险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艾夭,他本来以为艾夭无法推断出他的魂魄名字,可是他却忘了,艾夭……是所有言灵者之中,最出色的那个!
艾夭,并没有他想象之中的那样愚蠢。
第五百五十七章:真相现
艾夭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姑娘——如果没有爱的话。
不对,哪怕有爱,她也不是一个愚蠢的姑娘。
她把爱和其他看的很分明,也许对于她来说,她可以为了爱而死,却也会为了其他而死,对于她而言,爱不是生命的全部。
“他就在枉死城之中,可是我找不到他。”艾夭的记忆是很漫长的,许多事已经被她短暂的遗忘,可是那只是暂时的,她总有一天会想起的。
光幕上的画面还在不断地播放着,最后骤然停留在那被马踏死的书生身上。
艾夭和沈玉衡对视了一眼,那已经是那个男人的后世了,只是沈玉衡看着那场景却莫名觉得眼熟。
“宣安。”艾夭提了一句,在枉死城之中,宣安算是一个名人,对于宣安的生平,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早就给扒了个干净,对于宣安的事,艾夭虽然没有仔细听过,却也有所耳闻。
沈玉衡这才记起来,宣安不就是这样死的吗?当初宣安和她搭讪,就是这样说的……不过如今那个男人却也有这样的后世?
画面还在继续,沈玉衡很快的就能够辨认出那个男人后世的身份。
——那个害的宣安被踏死的小孩。
从出生到死亡,最后只剩下一片迷雾,画面开始重播起来。
“他也到了枉死城了。”艾夭扯着自己的发梢,喃喃自语。
到了枉死城了?
沈玉衡的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两个身影——老书生,宣安。
这个故事,老书生和她讲过,宣安也和她讲过,两个人是同一种死法,并且分毫不差,怎么可能?
那么他们之中定然有一个人在说谎,甚至很有可能,最后一个言灵者就在这两个人之中!
艾夭说宣安不是最后一个言灵者,那么……老书生的嫌疑顿时大了起来。
沈玉衡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想着。
只是她和老书生却只是萍水相逢,想要找到老书生都不容易……
更何况是去分辨老书生和宣安到底是谁在说谎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夜已经渐渐深了,更夫的声音穿过大街小巷,伴随着那呼呼的风声和铜锣的响声。
更夫?沈玉衡探头去看,却只看见了老书生那熟悉的身影,他的脊背佝偻着,月光把他的影子拉的好长,灯光映的他的影子更加凌乱,一深一浅两道影子交错晃动。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刚刚还想着找不到老书生,如今这老书生却就送上门来,莫非是天降的福缘不成?
老书生似乎注意到了沈玉衡盯着他不动的目光,只见那灯笼晃了晃,骤起的阴风拍打着铜锣,带出一阵一阵诡异的声响。
沈玉衡的目光和老书生浑浊的双眼对上,那双浑浊的双眼之中带着几分沈玉衡辨不明的神色,那样诡异的模样让人觉得无端发寒,沈玉衡不自觉的挺直了脊背,目光死死的和老书生对上。
老书生的嘴角咧出一个笑容来,他的笑容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感觉,沈玉衡能够清楚的看见老书生带着笑,嘴唇翕动。
他说的是——艾夭。
已经不需要多加怀疑,老书生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那个说谎的人,是老书生!
沈玉衡的身影如电,瞬间就朝着老书生冲了过去,然而老书生却也不是庸手,只见他手中的铜锣忽然颤动起来,在铜锣之上骤然爆发起一阵光芒,沈玉衡只觉得眼前光芒乍现,忍不住抬袖去挡,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空档,老书生却已经没了踪影。
说得多,实际上这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变故罢了,沈玉衡心头一凛,这老书生,竟然有如此的本事?!
她好说也是鬼将的修为,这老书生却能够在这么一瞬之间就瞬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没了声息,那么这个老书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沈玉衡咬了咬牙,如今不管这个老书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她都不能退却,必须迎难而上!
若是真的想要找到枉死城的秘密,那么就必须从老书生身上下手!
沈玉衡沉下心,开始去寻找老书生的踪迹,整片天地仿佛都骤然安宁了下来,沈玉衡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干枯的树干之上传来的哀鸣,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风行走的轨迹,能够清楚地看见那九天之上翱翔的飞鸟……
仿佛一切都成了她的耳目一般。
世界仿佛也忽然之间变的慢了起来,沈玉衡的呼吸也跟着慢了起来,她仿佛和整片天地都融为了一体一般,她呼吸的韵律,便是天地的轨迹。
她的目光开始在天地之中搜寻,忽然之间,一抹非同寻常的颤动吸引了她的注意。
沈玉衡的面上无悲无喜,仿佛整个人都已经陷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之中。
艾夭抱着阑袂,在她的眼中,沈玉衡的动作已经快到看不见了,只见沈玉衡的五指间全是晃动的残影,她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这样轻易的就顿悟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妖孽天赋?!
在如今,评定修士的天赋,更多的是依靠灵根,沈玉衡的双灵根很常见,和那些纯灵根的修士比起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然不会有人觉得沈玉衡的天赋有多么妖孽。
可是在一些人的眼里,沈玉衡的天赋却已经是逆天的程度。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评定一个人天赋是否足够高,靠的是悟性,靠的是心性,灵根不够可以用努力来凑,可是悟性不够,却绝对是无法成为一个大修士的。
丹祖时代的修士是如此,言灵者时代的修士是如此,许多沈玉衡所知道或者不知道的时代,修士都是如此,一直到了后来,灵根之说才渐渐取代了悟性之说,成为了整个修真界的主流。
“她好厉害。”阑袂惊的连叶子都忘了动,傻呆呆的张着自己的叶子,喃喃说道。
“是好厉害。”艾夭赞同的点了点头,嘴角骤然绽放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