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见池砚收拾了什么往外走,她一急,放下汤碗奔过去,结结巴巴问:“你、你要去哪儿?”
第124章
她的语气又惊又急。
池砚顿住脚步,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暗忖是一海碗鸡丝面不够她裹腹,眸底一抹笑意蔓延:“本来要去洗披风,你若饿,我便先给你买早点。”
李八卦一怔,这才注意到池砚拿着两件熟悉的外衫和披风,上面皆染有斑驳的血迹,正是她昨日给池砚御寒之物。
原来是去洗东西。
“咳咳。”
她手握成松松的拳头,抵在唇边假咳几声,眼神四处乱飘:“我怎么可能还饿,鸡丝面那么大一碗,我、我肯定饱了啊。那个什么……你不用理我,我就是随口问一问,你快去洗衣服吧,。”
“嗯。”池砚颔首,走了出去。
李八卦余光瞄着他的背影,等他走稍远一些,她马上从腰包翻出手绢扔到地上,抬脚使劲踩啊踩。
很快,雪白的手绢再看不出本来颜色。
“唔,手绢脏了,也是要洗的。”她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着,飞快拾起脏兮兮的丝帕,然后快步跟了出去。
湖边。
池砚刚把披风浸到水里,一抹熟悉身影就气喘吁吁跑到他旁边。
李八卦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挥着手绢,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我的手绢掉地上,也要——”
余下的话再说不出口,她目瞪口呆看着池砚自然接过手绢,道:“嗯。”
不是的,她不是要让他帮着洗手绢,她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
李八卦不开心地鼓起脸,干巴巴应了句:“你很喜欢帮别人洗东西啊?”
池砚动作一顿,静默片刻,他拧干恢复雪白的手绢,掌心蓝光一闪,手绢瞬间变得干燥柔软。
他递给李八卦,轻声道:“不是。”
哪里不是了,明明外衫和披风洗不够,连手绢都要抢着洗!
李八卦没好气地一把扯过手绢,胡乱塞回腰包,不想再和他说话,走到一旁的花树坐下生闷气。
然而不过半盏茶,她还是忍不住又悄悄看向池砚。
池砚做事一向认真,洗衣服也不例外。从她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他背上的流冰。
清风袭来,流冰系着的那条玄色剑穗微微晃动,碧绿通透的玉珠在淡金色的暖阳下闪闪发光。
那是!
李八卦目光一凝,忽而像被烫着一样,从树下跳起来,嘴巴长得老大,那不是菱素师姐送他的剑穗吗?!
他、他竟然六百多年还没换!而且看模样和新的差不多,想来是平时爱惜的缘故。
难道他也对菱素师姐……
李八卦愣住,全然忘了当年这礼物其实是以她之名义送出去,只记得是菱素为池砚精心编制的剑穗。
一时间,她心口仿佛堵了一团棉花,说疼也不疼,但就是酸酸涩涩的。
她双手无意识绞着衣角,呆呆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之前在王府看的那出戏。“步逍遥”和凡间女子互诉衷情完毕,剧情是什么来着?
似乎是一个抱一个,一个亲一个?
她记得不大清,因为那时她才看了一眼,老君就手忙脚乱把她揣进百宝袋,大死结,把她关在里面,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老君气急败坏大骂:“这是哪个老不修排的戏?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也是全然忘了,是他们一爷一孙没有邀请,擅自闯入人家王府看王爷为他家小娇妻独家打造的爱情戏。
她看到一半兴趣正浓,抗议:“老君我要看!”
“驳回!”闻言老君拂尘一扫,带着她飞身离开王府的屋顶,“小儿不宜。”
所以以后,池砚也会和菱素师姐做小儿不宜的事情吗?
唔。
这次她可不想看了。
……
这时池砚洗好外衫披风起身,一掀眼帘,见她一副眼眶红红的模样,当即脚下生风,几步走到她面前,眉头微拢问:“怎么了?”
她回神,避开他的目光,低垂着头看着脚尖,吸了吸鼻子:“没什么。”
池砚眉心拧成一团:“你哭了。”
“没有。”她闷闷不乐道,“只是红了。”
池砚继续问:“为什么红了?”
“因为……”她嘟起嘴,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我想李耳了!”
李耳?
池砚怔住,须臾,他开口:“太上老君?”
“嗯。”
思忖半晌,池砚突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好。”
其实李八卦只是随口编了个理由,总不能告诉池砚,其实她是看他剑上系着的那条剑穗碍眼。
此刻冷不丁听池砚说声好,她不解其意,微微抬头:“啊?”
“回八景宫,见他。”
“……”
说出去的想念,泼出去的水。
李八卦不得已,带着池砚回了玄都洞。一到洞府门口,她就心虚躲到池砚身后,探头探脑往里看了一眼又缩回去。
不知道今天的老君脾气如何?
若是暴躁,她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窸窣。
不一会儿,门内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金角抱着一簸箕的药材出来,见府门前站着一个气质超然的男子,虽从未在大罗天见过,然那超凡脱俗的气质,一看便知是大人物。
他立即停住脚步,礼貌问:“先生可是来买丹药?”
听到是金角,李八卦松了口气,从池砚身后探出半颗头,笑得眉眼弯弯:“小金角,是我!”
哐当。
簸箕从金角的手中滑落,药材落了满地。然而他顾不上捡,几个箭步冲下石阶,惊喜看着李八卦,高兴得不得了:“八卦,你回来了!”
“嗯嗯。”李八卦点头如捣蒜,小小声问,“老君是不是还在睡觉?”
“没有。”金角摇头,老老实实道,“你搬空库房,拆了金架子。他气得心口疼,说是要出门散心,近日都不会回来。”
出门散心!
李八卦眼前一亮,那岂不是逃过一劫!她顿时开心不已,再无顾虑,一拍胸脯:“走走走,二师兄,我带你四处参观一下,玄都洞可大了!”
二师兄?
金角悄悄打量着池砚,心里暗道,原来这便是八卦在凡间的师兄吗?可是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觉得他不似凡人。
看起来倒似天上的仙人,不,比仙人还要仙人!
另一边,池砚颔首:“好。”
如李八卦所言,玄都洞除了大,真的只剩下大。一路上冷冷清清的,别说人烟,连花都没开几朵,乏味得紧。
池砚却看得甚是认真,一花一木,一草一石,一凉亭一楼阁都没拉下。约莫逛了三四个时辰,他问:“你便是一直住在此处?”
“是啊。”李八卦点头,“我有灵识以来就住在八景宫。”说着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好几万年吧。”
顿了顿,她好奇道:“问这个做什么?”
池砚低垂着眼眸,声音轻得转瞬间消散在飞中:“无事。”
奇奇怪怪的。
李八卦眨了眨眼,突然,余光瞥到那条在池砚背上轻扬的剑穗,她心口一跳,不被老君抓住的好心情瞬间少一半。
一下没了游园的兴致,她闷闷道:“其实玄都洞很无聊的,一点儿也不好玩,我们走吧,池慧还等着呢。”
“不急。”池砚道,“还有件事要办。”
“什么?”
“见玉帝。”
“……”
玉帝在御花园,因着李八卦是太上老君的孙女,天兵天将并未阻拦,一路走来畅通无阻。她到的时候,玉帝正在莲池钓鱼。
远远看去,他的左臂完好无缺。
李八卦一怔,他的左臂明明被流冰剑气所伤,为何……
听到声响,玉帝回头,看到是李八卦,优雅面容上满是慈爱,笑吟吟道:“八卦,你修成人身许久,今日可算想到来看本座了。”
他神情坦荡,语气温和,与昨夜在花湖之间判若两人。李八卦心下颇感疑惑,但念及池砚的嘱咐,她还是镇定自若走过去。
走到莲池边,她恭敬行礼:“玉帝。”
“你非仙界中人,无须多礼。”玉帝说着,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背上的长剑,问:“此剑流光溢彩,气势昂然。可是老君新炼制的法器?”
咯噔。
闻言李八卦心头一跳,那把剑可不是什么新法器,乃是不能进天界的池砚幻化。
她弯了弯嘴角,面不改色:“嗯,老君担心我在凡间遇到坏人,特意给我炼制了一把保命法器。”
“应该如此。”玉帝颔首。
正在此时,鱼竿微微晃动,应是鱼上钩了。玉帝轻轻一拉,果然是一尾肥美的鲤鱼自水面跳出,他温和一笑:“今日收获不错,如何,陪本座吃一顿饭再走?”
他话语一落,李八卦的小拇指便微不可察地一动,是池砚拉动了一线连。
她了然。
“好呀。”
第125章
微风习习,玉帝晚膳之地选在莲池南面的凉亭。
凉亭内。
五名身着霓裳羽衣的仙子演奏着丝竹,清越的曲调似潺潺流水从空中流淌而过,意境清幽。
白玉打磨的玉石桌摆着一个占了半张桌面的花鸟鱼虾青瓷盘,盘内置有一块千年寒冰,约莫有两尺,贴满片得薄薄的鱼片。
夕阳余晖斜斜照进来,鱼片晶莹剔透,泛有若有似无的盈光。
玉帝挥退要斟酒的仙子,亲自接过酒壶,给李八卦的夜光杯倒了一杯枇杷酿:“此酿乃本座亲手酿制,味醇甘甜,你尝尝。”
枇杷酿……
李八卦瞧着金黄澄澈的美酒,忽地想起一件旧事。玉帝似是极喜好枇杷,每次到八景宫,给她带的小点心,必有一道枇杷。
如鸡蓉枇杷泉、枇杷梗、枇杷雪梨冰糖水、冰糖炖枇杷、枇杷膏……
而封印步逍遥的思过崖底,就有许多枇杷树。
她浅尝一口,道:“我在乐游山也喝过枇杷酿,只是比不上您酿的这般醇厚。”
玉帝夹了一片生鱼片在海鲜醋碟里蘸了蘸,放到口里肉质鲜嫩,齿颊留香,他满意不已,又夹了一片,胃口甚好:“乐游山是须菩提的道场,以杏树闻名,酿的杏子酒也是闻名遐迩。让本座猜猜,你喝的枇杷酿,是在思过崖底罢。”
李八卦一开始只是诈他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把话题引到思过崖底。既然如此……她思忖一会儿,点头:“嗯。”
“是了。”玉帝搁下筷子,似在回忆,脸上带有温和的笑意,“那些枇杷树乃本座亲手所植,用瑶池仙水浇灌了上千年,结的枇杷果皮薄肉厚,清甜水润,用来酿酒最为上品。”
李八卦问:“那无叶树也是您种的吧。”
玉帝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夜光杯的杯沿,轻叹一声:“是啊。关他一人在那不见天日之处,总要给他种些花草瓜果解解乏。”
他所指的是步逍遥,两人心照不宣。
正在这时,李八卦的小拇指轻轻动了动,是她和池砚的暗语,让她岔开话题,无须继续。她虽然不解池砚其意,但还是乖乖换了话题:“昨日我在凡间遇到一个和您相像之人,差点吓我一跳呢。”
玉帝却不在意:“众生众相,相像不足为奇。”说着,他眸光微沉,有些不悦地问一旁伺候的仙子:“太白星君为何还未来?”
仙子回:“启禀陛下,昨日太白星君去月老府上做客,一时饮酒过度……中了毒,现在已在赶来的路上。”
“中毒?”玉帝乐了,“为何?”
仙子也忍不住掩嘴轻笑:“据闻是月老在凡间买到了假酒,他如今正吵着闹着申请下凡的名额去讨公道呢。”
仙官仙子下凡,除公差外,每月只有两个名额,通常都是提前递上书面申请,然后经过每个部门的审批,各方审核合格后方能下凡。
玉帝一挥手,笑着摇头:“也罢,你去取一坛枇杷酿送去,告诉他这月名额没了,等下月吧。”
仙子福身:“是。”
另一边。
李八卦也跟着起身,捂着肚子一脸的痛苦,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冒出:“陛、陛下……我、我突然……有些难受,我、我……我要先回八景宫找点丹药止痛。”
“去吧。”玉帝了然,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看来你是没口福吃生鱼片了。”
“那……八卦告退。”李八卦疼得小脸煞白,死死咬着下唇慢慢跟在仙子身后,然后没几步就再控制不住,捂着肚子越过仙子狂奔而去,不一会儿出了天宫。
刚出天宫的拐角,她背上的剑立即化为一道蓝光,池砚扶住她,眉心拧成一个结:是哪里疼得厉害……”
余下的话消散在唇齿间。
只见李八卦踮脚紧紧捂住他的脸,哪还有丝毫病态,简直活蹦乱跳,她元气满满问:“此处还是天界,你现在变回原身被发现怎么办?!”
温暖干燥的掌心贴在他的唇上,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新。池砚一时怔住,半晌,他有些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面上闪过不自然的红晕:“你肚子疼。”
“听到太白星君要来,我装的。”李八卦脸不红气不喘,转身贴在墙根盯着天宫的宫门,见那道一身白衫的熟悉身影急急跑进去后,她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她回头道:“上次菱素师姐的生辰宴,我变老虎吓唬太白星君的事被老君捅给他知道了,所以他现在一见到我就叹气抹泪,说白疼我了,说我再也不是他的贴心小棉袄之类的,能从白天念叨到天黑,谁都劝不住,我怕死他了。”
语落,周遭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住了。
发生什么了?
李八卦眼皮一跳,悄悄瞥了一眼池砚,见他眉心微微拢起,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似是很困扰。
她心下疑惑。上一刻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
等等。
菱素师姐!
她刚刚提到了菱素师姐!
小人书里说过,世上有种病叫相思病,哪怕只是听到意中人之名,都会心绞肉痛,生不如死。
“……”
不至于吧。她小声嘀咕着,用力扯了扯腰包,没好气道:“别难受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保证下次再不提她的名字惹你相思了。”
池砚回神:“嗯?”
李八卦脚尖踢了踢路旁的仙草,小小声道:“就是她的名字,我再不提了,你别难受了。”顿了顿,她深吸口气,抬头,“算了,还是提一提以毒攻毒……二师兄,你放心吧,以后死亡之脉我来负责,你不要再操心,去找菱素师姐治病吧!”
池砚眉心拧得更紧了:“什么病?”
李八卦瘪了瘪嘴:“相思病啊。二师兄,不是我这个当师妹的以下犯上说你,既然你的药是菱素师姐,你就大大方方去找她呀。不去找她,一个人躲着后面难受有什么用?她又看不见。”
池砚:“……”静默片刻,他第一次有些着恼,在李八卦额头轻轻弹了一下,“莫要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用瞒我。”李八卦低垂着头,“我都看见了。”
池砚问:“你看见什么?”
“它。”李八卦没有抬头纤细的手指指着流冰上随风轻扬的剑穗,“菱素师姐给你编的剑穗,你爱惜了六百六十六年。”
“……”
难言的沉默。
旋即,池砚手掌一翻,系着的剑穗瞬间松开飞到李八卦手中。她诧异不已,抬头看向他:“二师兄你做什么?”
“还你。”薄唇吐出两字,池砚再不看她,转身离去。
“还我?剑穗又不是我的……这是生气了吗?为什么……”李八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见他越走越远,她抓着剑穗追上去,“喂,池砚,池冰块,池罚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