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邪的脚一离开,无为就能动了,他眼珠子一转,千钧一发之时,嘴里冷不丁吐出一阵狂风,待众人回神,地上只有一具软绵绵,冰凉的尸体。
而无为,早已金蝉脱壳跑了。
众人:“……”
第73章
下一瞬,虽然知晓追上无为的希望不大,花无邪和曲云流还是追了出去。
顿时,屋内只剩下孟洵,池砚,李八卦和明舟,以及那具白天还在嘻嘻哈哈,上蹿下跳的尸体。
谁都没有开口,静得只有窗外风吹落花瓣的声响。
明舟呆呆看着元清。元清似乎是在熟睡,只是不会呼吸了而已。可偏偏,他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小师弟啊,睡觉从来不会如此安静。
只要头沾到枕头,元清就会一夜呼噜到天明。
以前他气得恨不能用枕头捂死他,换取片刻的安静。然而现在,他想听,他想听听元清的鼾声。
哐当。
明舟手中的铁锤落到地面,生生砸出两个洞。他视而不见地蹲到元清尸体旁,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蛋,低声道:“元小子,起床了。”
没有回应。
他又戳了戳:“起来啊,不要赖床。”
还是没有回应。
他倏地跪在地上,一把紧紧搂住元清,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声音闷闷的:“我再也不笑你尿床了好不好?求求你……求你醒醒。”
不多会儿,压抑的呜咽声响起,一开始很小,然后越来越大,直至撕心裂肺。
孟洵不忍,背过身去。李八卦眼眶也红红的,但她不敢哭,怕一出声,会让明舟更难受。她想过去,却被池砚拉住。
池砚轻轻摇头,幽深的眸底闪过一声叹息,没有出声,然而李八卦看懂了:让他哭吧。
哭吧。
十一师兄。
李八卦死死咬住唇,总觉得有个地方很痛、很痛,犹如堵着一团棉花,难受到她有些窒息。
到底哪里痛呢?
她迷茫着低头,找了一圈,还是找不到。
突地,一抹淡淡檀香袭来。
她被拥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池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从未有过的温柔:“不要忍着,哭吧。”
呜呜呜。
元清能回来吗?
虽然她没有见过真的元清,可是她也喜欢他的,那是她的十二师兄,一定也和无为一样,会带着她抓鱼摸虾,爬树打鸟。
李八卦咬着池砚的衣襟,终于哭了,不过依然没发出一点儿声响,只泪水扑簌扑簌掉,很快染湿大片的衣裳。
这一哭,直哭到天光破晓。
花无邪和曲云流回来时,明舟还是抱着元清跪在地上,只是已经没了哭声。花无邪握紧拳头,打破了满室的死寂。
“我们没跟上无为。”
七个字,一下让明舟清醒,他抬起头,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双目充满了仇恨,甚至能听到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别想逃,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挫骨扬灰!”
言毕,他放下元清,捡起双锤就要出门。
“站住。”花无邪拉住他,“天下之大,找一人如同大海捞针,何况你还不知无为的来历,模样,要上哪儿找?”
“我不管!”明舟使劲挣脱他,不顾一切往外冲,大有神挡杀神,佛挡灭佛的气势,完全失了理智,“他杀了元清,他必须死!”
“就你现在的模样?”一直沉默的曲云流开口。
“他再厉害,我也不怕!”明舟握紧双锤,一脚踹开门,“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然后呢?”曲云流定定瞧着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悲悯,“他死了,你就快活了,还是元清会回来?”
不等回答,曲云流又道:“大师兄和二师兄一早知晓无为来历不明,为何会隐忍到现在,难道他们不心疼元清吗?明舟,你想过没有,因为你昨日的冲动,让这一切隐忍都付诸东流。”
明舟不动了,想到确实是因为他,无为才抓住机会逃脱,他僵硬着回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师兄,我、我……”
“师父说过,你敦厚老实,但心性未定,此乃修道之大忌。”曲云流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皆有定数,强求不来,你要学会接受。”
“傻小子。”花无邪也几步上前,一把把明舟按到怀里,哑声道,“放心,无为的命只是暂且留着,他的目标是大师兄,一定还会再来。”
昨夜明舟只听了半截,并不知道孟洵遇袭之事,闻言他一惊,理智逐渐回来:“他为什么要伤大师兄?!”
房间里再次沉默,孟洵静静站在窗边,破晓的霞光洒在他脸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这时,池砚淡淡道:“步逍遥。”
闻言花无邪,曲云流和明舟都异口同声:“什么?”
池砚解释:“无为到乐游山办的第一件事,是放走步逍遥。他谎称魔界中人打伤他,也是为了移祸江东。”
处心积虑想要救出魔尊的,若不是魔界之人,那……花无邪皱眉:“你的意思是他幕后的主谋蓄意挑起三界纷争?”
“目前看来,是。”
“那他……”幕后主谋是谁?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明舟默默咽了回去,手指重重掐入掌心,终于明白他的冲动闯了多大的祸。
若不是他的鲁莽行事放走无为,肯定能盘问出蛛丝马迹。
池砚看出他的心思,放缓声音道:“无为在也问不出主谋。”
明舟摇头,内疚得无法自拔:“二师兄,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犯了大错,你罚我吧,我……”
“没有安慰你。”花无邪大力揉了揉明舟的头,“敢放出步逍遥之人,身份肯定非比寻常,无为一个小喽啰,知道的不过是皮毛而已,也许……”他冷笑一声,“无为连他真正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
哒,哒,哒。
就在这时,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李宅的李管家出现在门口,他笑容可掬道:“夫人已让人备好早点,请……这、这、这是……”
随即,他瞥到元清的尸体,惊呼道:“死了?”
……
因为要处置元清的尸体,众人要在李家庄逗留一日,李雨儿虽然不满,但碍于情理,还是勉为其难应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道:“一日,再不能多。”
李采荷倚在门边,冷笑一声:“怎么?被戳穿了遮羞布,火急火燎想要送走你的野男人吗?”
李雨儿不理她,命家丁带来李少君院里那个壮丫头,当场下令道:“给我狠狠打这个胆敢谋害主子的贱骨头二十板子!然后扔出去!”
肉体凡胎,二十板子几乎要去半条命。
壮丫头剧烈挣扎着,可被四五个壮汉压着,饶是她力大无穷,身强体壮,也还是无法动弹分毫,杀猪一般嚎叫道:“夫人饶命,奴婢没有啊,夫人!”
“没有?”李雨儿丢了一样东西到院子里,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李八卦:“昨日在少爷院里捡到的东西,我早说过,少爷身子骨弱,不许他乱吃,你真是好大胆子!”
烈日下,只见一小块冬瓜糖闪闪发亮。
糟糕!
是那块喂猫的冬瓜糖!
李八卦眼皮一跳,顿时明白李雨儿是在杀鸡给猴看,警告她:我知道你昨夜去了君儿的院子,不管看到什么,都给我闭嘴。
“奴婢没有,冤枉啊!夫人,奴婢真的没有……”
壮丫头还在哭喊,李八卦刚要跳出去,池砚开口了:“且慢。”
“怎么?”李雨儿冷冷看向池砚,“难道小妇人管教下人,道长也要干涉?”
“昨夜去李少爷院中的是我。”
“哦。”李雨儿毫不意外,语气冷冷的,“原来道士除了驱邪避鬼,还有副业——蹲人墙角?”
池砚面色不变:“今夜,李老爷会回来。”
“什么?!”
一言出,前厅只有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李雨儿更是身子晃了晃,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亥时,我去地府带他回来。”
……
火化的时辰定在子时,天色渐暗,元清的尸体被抬到李家庄那棵大槐树底下,菱素白日给他缝了套崭新的道袍,穿在身上很是精神。
明舟一边堆着干柴,一边低声道:“元小子,五师姐给你缝的新袍子可漂亮了,你在阴曹地府,也一定是最精神的鬼。”
旁边,抱着干柴的李八卦一怔:“鬼……十二师兄现在还是鬼吗?”
“嗯。”明舟点头,“元清未修道成仙,还是普通人,死后会去地府等候转世投胎。师叔早课说过,地府数百年来都招不到新的鬼差,人手不够,流程很慢。估摸着他要排上一年半载才能投胎……算一算,无为附身在他身上三四个月,所以他应该还在地府。”
说完他眼圈又红了,小声啜泣着:“不知道元清喝了孟婆汤后还记不记得我,还有他平日常吃肉,要是被罚去畜生道轮回,投胎成一头猪,一只鸡怎么办?呜呜呜。”
李八卦眼睛瞬间点亮,她麻溜扔掉干柴,激动道:“十一师兄,我们悄悄跟着二师兄去地府吧!”
闻言明舟咬着唇,缓慢地摇头,声音低低的:“对不起小师妹,今天我不能陪你玩了,我要陪元清最后一程。”
“不是玩,是去救十二师兄。”
明舟不解:“啊?”
“傻师兄。”李八卦点了点他的额头,笑得眉眼弯弯,“你知道阎罗王有本生死薄吗?”
第74章
知道的。
明舟点头,阎罗王有本生死薄,详细记载了芸芸众生的生卒年月。自天地初开,还从未出过丝毫偏差。
因此凡间有句俗语: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可生死薄和救元清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李八卦眸底闪过一抹狡黠,“只要改了十二师兄的生卒年月,再给他添几十年、几百年寿命不就行了?”
她记得,有次判官到八景宫买美白丸,老君恰好开了一坛梅子酒,酒趣一来,难得铁公鸡拔毛一次,请判官喝了小小一杯。
真的是很小一杯。
扣门如老君,有一套专门招待客人的茶杯和水晶杯,盛满约莫能抿上三小口吧,用他的话来说,量少为品,多则牛嚼牡丹。
虽然他自己用的是大杯。
然而判官偏偏是一口倒,抿了一小口梅子酒,当即面红耳赤,不知今夕何夕,从拘谨的闷葫芦,变成侃侃而谈,无所不谈的话匣子。
“老君您不知道,地府的空气越发浊了,阎王被熏得越来越黑,这才打发我来买美白丸。唉,污浊之气在那儿摆着,怕是每日一丸也没用。”
老君笑意盈盈:“那便一日三丸。”
“这倒是好法子。”判官翻了翻钱袋子,随即重重叹气,“可实在是囊中羞涩,吃不起啊。不瞒老君,十八层地狱又要扩建了,但给天庭上了好几道求拨银子的折子,总没有回音。阎王就寻思着裁减一下地府的用度,前几日还闹了一个笑话。”
老君来了兴趣:“什么笑话?”
“孟婆熬汤的材料少了几味,药效没那么强,有一人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前世之事没有忘干净,一落地便出口成章,弄得十里八乡都以为他是文曲星转世。”判官失笑,“哪里知道,他上一世其实是个几十年都未中举的老秀才,活活读书读死的,牛头马面去勾魂时,他还死不瞑目地念叨着‘回’字有四种写法。”
“后来如何?”
“还能如何。”判官摇头,“阎王罚了孟婆一个月的俸禄,自个儿十年的俸禄也罚了。然后改掉那人的生死薄,让他当夜呛奶而亡,勾回地府灌了孟婆汤,又重投一次胎。”
老君不置可否,笑吟吟又倒了一杯梅子酒,判官却说得停不下来,继续道:“老君,你可知生死薄其实是三本?”
“哦?”
“我不小心瞧见的。”判官醉得厉害,白净的脸皮红得猴屁股一样,他迟缓地四处瞧了瞧,没有人,只有一个冒着烟气的八卦炉。
他放了心,咧嘴一笑:“在阎王的书房里,我去送天庭公文时他刚好有事出去,那三本生死薄就在桌上。一本神仙,一本妖魔,一本人。”
所以一小杯梅子酒,李八卦光明正大听到了两个事关地府的大秘密:生死薄有三本,还能改。
很快,月亮慢慢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缺了一大个口子,依然明晃晃的,照得天地一片温柔的盈白。
呱呱呱。
不远处的池塘响着不知疲倦的蛙鸣,晚风吹过,带来一袭清新的莲花香。
听得李八卦有些饿了,等了一会儿明舟,见他还是惊呆的模样,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又拍了拍他的头,鼓起脸:“你到底去不去呀?不去我可走了,不然二师兄走远了。”
地府不是那么好去的,要等阴气最重的时候,地狱之门打开才能进去。而地狱之门,只有池砚能看见。
“可、可……”明舟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无力垂头,“不行的,我们两个法力低微,地府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而且八师兄说过,一切都是定数,强求不来。”
“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那是定数呢?”李八卦歪了歪头,顿了顿又道,“还有我们之前并没有求过呀,又何来强求?”
她歪理一套一套的,明舟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呆呆道:“真的可以吗?元、元清他真的还能活过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李八卦眯着眼睛往前一瞧,是孟洵,池砚,花无邪和曲云流。
看来池砚是要出发寻地狱之门了,她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回头道:“你只说想不想十二师兄回来吧。”
明舟忙不迭点头:“想!”他做梦,不,他不做梦都想元清回来!
“那乖乖跟我来。”
再不犹豫,明舟一咕噜爬起来:“嗯!”
……
阴气通常子时最重,黑白无常也喜欢那时出来勾魂。可李家庄近来死人太多,鬼怨太重,天才擦黑,他们已经打开地狱之门出来。
黑无常打了一天的马吊,此刻一脸憔悴,哈欠连天,连勾魂锁都拿不稳。
白无常斜了他一眼,从兜里掏了个东西扔他怀里:“黑老弟,要是被阎王知道你们私下开赌局,看他不剥了你的皮。”
“嘿嘿。”黑无常定睛一看,原来白无常丢的是个蜜桔,他“嘿嘿”笑了两声,剥开橙黄的剥皮,掰一瓣抛到嘴里,酸甜多汁,很是醒神。“我这也是没办法,上次勾了李家庄那人,被他家凶婆娘追到地府大闹一场,阎王可是扣了我两个月的俸禄。不赢点钱,日子过不下去啊。”
话虽如此,但你赢过吗?
白无常眼里写着明晃晃的鄙视,不再理他,打着哈欠慢悠悠往李家庄走,今日他们接的任务是勾二十个魂。
可有得勾咯。
“唉,白老哥。”黑无常追上来,嬉皮笑脸道,“不如咱们打个赌呗?”
白无常懒洋洋道:“赌什么?”
“不多,十两银子。”黑无常想到杭州楼外楼的东坡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早早和判官求来几日后去杭州勾魂的差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吃饭的银子了。
白无常嫌弃道:“我是问你,赌什么?”
黑无常双目清亮,看着不远处的李家庄,胸有成竹道:“赌那凶婆娘还要杀多少人。我赌三百。”
李家庄共有四五百号人,除去他们这几日勾的一百多,三百差不离。
“屠庄吗?”白无常眼睛微眯,“好,那我赌,她一个都不杀。”
“嘿嘿,我赢定了。”黑无常想到那凶婆娘大闹地府的泼样,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从天而降,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