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的油温很快把皮肤烫熟,一股浓臭的焦香味道从身上散发出来。
沈阮痛苦的想; 虽然不是自己的身体,但这么受着; 也真是难熬。
而且她的猜测要是没错,后面应该还有别的在等她。
“难道是要我在十八层地狱都滚一圈吗。”
沈阮浑浑噩噩间闪过一个念头。
。
幽冥。
无数亡生蝶栖息在这里,翅膀轻轻扇动,银粉落下; 犹如星辰碎屑。
一面镜子漂浮在半空之中,镜面显示出的画面,赫然是一只被送入滚油地狱的小鬼。
有苏轻轻敲了敲镜面,画面水波般切换,另一头,玄色衣袍的女君行走在冷寂的宫殿群间,神色茫然。
一只亡生蝶飞过来,落在有苏肩头。
她侧头看了眼蝴蝶,淡淡道:“记你一功。”
三个世界都只是开胃小菜,为了让曼殊沙华越陷越深而设计,有苏的目的是在第四个梦境之时,把她带过来。
“但是在这之前,我得小小给她点苦头吃。”她手一挥,滚油中的小鬼彻底焦黑融化,画面切换到一处冰天雪地。
。
察觉到有陌生人进入林家,沈果迅速做出驱逐的反应,然而她的神魂刚一动,立刻感觉到一阵剧痛刺入脑中。
伴随着痛苦的,还有一道男声。
“沈阮有危险。”
房门被人推开,式夜刷的一下飞身上前,化成白色巨网朝来人罩下去。
裴遇一手把网甩开,式夜摔在地上,变回六个小鬼模样。
沈果见闯入者是他,依然没有掉以轻心,大人和她说过裴遇的事,沈果也早知晓他不是普通人,可他和她们交情并不深,此刻他忽然出现,自然需要警惕。
而裴遇轻轻松松破除她的禁止,自己肯定不是对手。
“裴先生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沈果不着痕迹的拖时间。
裴遇似乎刚从医院离开,身上还穿着雪白大褂,他边脱大褂,边直接朝沈阮所在位置走去,冷冷道:“她中计了,现在魂魄已经被带到另一个地方,你要是想她死,就尽管去找烛炤。”
沈果背后捏着的报信的纸蝴蝶,闻言顿时僵了一下,“你说什么?”
她匆忙去查探沈阮状态,发现壳子里果然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再去看林怡,情况一样。
也就是说,在她的守护下,大人和林怡都出了事。
沈果急了,“是谁带走了大人,我完全没有察觉出来。”
裴遇捏起那只亡生蝶,蝴蝶在他指间挣扎不休,“我现在去找她。”
说罢,整个人化成一道流光,瞬间没入蝴蝶的最后一只眼睛里。
亡生蝶骤然一震,软趴趴跌落下来,奄奄一息的模样。
沈果捧着蝴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式夜晕了过去,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根本指望不上,而在京都只有烛炤,但裴遇却不让她联系他。
她脑海里灵光一闪,难道,大人出事跟烛炤有关?
。
另一边,安衍面色极差的坐在沙发上,“她出来了。”
站在落地窗前的烛炤没回答,凝视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神色是少有的沉重。
安衍盯着他背影,想起自己曾那么喜欢他,又恨又恼怒,恶意刺激他道:“我以为你会护着你的曼殊呢,看来你对她的喜欢不过如此。”
“闭嘴。”烛炤冷冷开口,回身看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她答应我,会留曼殊性命。”
安衍勾起嘴角,同样冷冷笑了,“她的话什么时候算数过,你可真愚蠢,她被困在幽冥这么多年是因为谁,林怡,沈阮,这两个一个都逃不掉。”
幽荧寄居在安衍身体中,言行已变了许多,少了几分怪异,渐渐像个正常男性,只是偶尔还会流露出丝丝女气,因此被黑粉们骂他是娘炮。
烛炤沉默,不知道怎么反驳。
有苏的性格,他和幽荧是最清楚不过。
自傲,自私,可以亏欠别人,别人却绝对不能亏欠她。
“上个月,她的蝴蝶找到我。”烛炤隔了很久,说:“对我下了命令。”
幽荧双手环胸,挑眉:“什么命令?”
烛炤一拳砸在落地玻璃窗上,巨大的玻璃面顿时出现龟裂痕迹,他闭眼道:“让我杀了曼殊和林怡。”
幽荧眼眸微微眯起,这个命令倒是和有苏的脾气完全吻合,但显然,烛炤没有照做。
“我没有答应,所以,她又换了要求,让曼殊和林怡来到她面前,她发誓不会杀她们。”
幽荧嘲讽道:“有苏不会杀她们,折磨发泄却一定少不了,你觉得这是最好的两全办法,能保住她们性命,也能安抚有苏,所以,你就对她设计的局闭口不言,眼睁睁看着她们走进去。”
烛炤低声道:“是。”
比起日后等有苏离开幽冥大开杀戒,这是唯一的出路。
幽荧‘呵’的笑了声,“已死的天女,还是天女吗。”
。
幽冥。
“我听萝迦说过,这世间神明大多已经陨灭,阿姐也不在了,妖魔亦消失殆尽,只有凡人生存下来,成为九州唯一主人。”有苏叹口气,凝视着镜子的眼眸忽然一亮:“这不是闻昭的剑么。”
沈阮哆哆嗦嗦睁开眼,发现入目满是霜雪,自己不知附身在什么东西身上,赤身裸体跪坐在雪地上,双手紧紧环抱着自己,身体冻得生疼。
第八狱,寒冰地狱。
这一狱,关的都是谋害亲夫,与人通奸,恶意堕胎的恶妇,或赌博成性,不孝敬父母,不仁不义之人。
鬼差会扒光翻了罪的魂魄的衣服,然后将它们丢到冰山上,每日受霜雪冰冷,根据罪名深重来决定受罚时间。
沈阮附身的这个,不知在这里关了多久,冰雪爬上它手脚,将血肉冻得生硬,有些地方甚至龟裂开。
滚烫的鲜血来不及流淌下去,在皮肤上就变成红色的冰,远远看上去,彷佛是从冰雪里开出的花。
沈阮冷得有点想发抖,尖锐的痛楚丝毫不比被滚油加身少,她恍惚想起一件事,亡生蝶,只有一个人能驱动。
被关在幽冥里的天女。
沈阮第一次见这种蝴蝶,是在萝迦死的那天。
女君离世,导致地府大乱,连带着十八层狱的恶鬼们也隐约有感,趁机发动□□,妄图冲破十八层狱,十八层狱之下的幽冥飞出一只蝴蝶。
没有人知道沈阮那天和幽冥里的天女做了什么交易。
在那天之后,地府动乱平息,而原本应该魂飞魄散的萝迦,也留下了一线生机。
曼陀罗曾明里暗里打听过那天的事。
沈阮却丝毫没泄露口风。
她也是接任女君之后,才知道十八层狱和幽冥的秘密。
原来许多年以前,还没有地府的时候,幽冥就已经存在,并且是神族用来投放犯了重罪的妖魔的牢狱。
可最后,幽冥成了某位天女的葬身的地方,以及,关押她的地方。
而要永远关注一位心中满是仇恨暴戾的天女,光是靠幽冥不行,于是当时的神族想出了一个办法。
在幽冥之上,建造一座地府,利用十八层狱的厉鬼的仇恨将之镇压,再强行借助那位天女的神职,建立轮回。
三道枷锁之下,能保证天女永远都不能离开。
所以,其实每一任女君都身负看守天女的职责。
这是只有女君才知道的秘密。
沈阮忍不住在心里苦笑,看来自己现在这样,是天女在发泄她的愤怒。
她苦中作乐的想,天女没直接出现,说明她还没有突破枷锁的能力,要是真让她出来,才是天地间的劫难。
毕竟现在诸神寂灭,上古妖魔也大多湮灭,没人有能力把天女再关一次。
就在这时,沈阮听到咔嚓咔嚓有东西裂开的声音,她凝神去听,随后才发现声音是从自己附身的身体里传出来的。
‘哗啦’一声,血肉化成碎碎的冰块散落,沈阮只觉得一阵眩晕,失去意识。
。
忘川河水静静流淌。
漆黑的河道中,小船逆着河水而上,木浆划出水波,四周只有潺潺水声。
躺在船上的沈阮被一滴水唤醒。
她睁开眼,发现下雨了。
地府和人间一般,也有阴晴雨雪。
“醒了。”熟悉的女声从另一头传来。沈阮撑起身转头去看,眼眸忽然微张。
船尾站着个女人,穿一身雪白衣裳,头发也是白的,然而那张脸却十分年轻,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沈阮道:“女荼!”
女荼是孟婆的名字。
“我路过十八层狱时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于是去看了看,发现果然是你,便将你带了出来。”女荼凝眉:“是有苏把你弄成这样的?”
女荼是除了女君之外,唯一一个知晓幽冥的事的人。
以前沈阮问过她的来历,连萝迦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彷佛是地府建成之时,她就在这里了。
有苏是天女的名字,沈阮点点头,“应该是她,多谢你。”
第69章 Chapter 68 放肆
Chapter 68
“我们现在去哪里?”沈阮望着沿途风景站起来; 忘川河岸边上; 有小鬼正偷偷观察这艘船。
当年她就是在这里遇到萝迦; 也是在这里出生。
女荼划着木浆,懒懒道:“去把你的真身拿回来; 幽冥那边快不行了,不能让有苏出来。”
沈阮眸色沉了沉,“你怎么知道。。。”
她的真身就在忘川之上。
女荼笑了一下; “沈瑭不知道; 难道我就不能知道了吗; 你赶紧拿回真身; 最近酆都那几个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不太老实。”
“我听说你和沈瑭是一伙的?”沈阮缓缓道; 幽荧之前告诉过她; 沈瑭与孟婆联手; 对付酆都的那几个。
女荼把木浆一放,盘腿坐下; 道:“你的消息不错,但是合作这种东西; 随时都能翻脸。”
她勾唇一笑,充满狡诈的味道。
沈阮忘了; 背叛这种事在地府里不新鲜。
“何况你的沈瑭,也不是个值得合作的好对象。”女荼将一只手伸入河水里,河底的水鬼纷纷游过来,推动小船向上游而去。
沈阮摸了摸心口; 没说话。
沈瑭确实不是个合作的好对象。
她自认对他不错,打伤曼陀罗后并没有防备他,所以被他偷袭成功,差点活活被吞了。
最后丢了心脏还不够,更被他逼得舍弃法身逃至人间。
自己宠养的小家伙一朝反噬,竟是这样可怕。
就在这时,小船停了下来,沈阮抬头一看,发现前方是一团浓重的迷雾,水鬼们不敢穿过去,纷纷逃开。
女荼站起来一拍手,道:“下船了。”
沈阮对这里不陌生,她一开口就直接踩进迷雾里,一阵空间扭曲的感觉之后,沈阮和女荼从迷雾里走出,来到一处荒凉之地。
天空是灰蒙蒙的,犹如永远不会放晴,这里是忘川的上游,也是人间与地府的交界之处。
“忘川凝聚出来的东西非人非鬼,难吃又丑陋,但是你知道为何沈瑭是个例外么。”女荼一挥手,前方出现一条路,通往幽深的地方。
沈阮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我没多想。”
她起初怀疑过沈瑭来历,但是暗暗调查过也没什么结果,于是就没继续。
四周有若有似无的悲泣声,像是鬼魂不甘的怨念,沈阮看了看四周,她被沈瑭挖走心脏之后,从忘川一路逃进这里,也是在这里,被迫舍弃法身。
忽然,前方空气一阵扭曲,随即一条背生双翼的蛇箭般疾射过来,口中满是浸满毒液的尖牙。
“小心——”沈阮从踏入这里就一直注意着四周动向,看到有蛇出现,立刻出声提醒。
女荼双指一夹,准确掐中蛇的七寸,用力捏了一下,那蛇的身体立刻软了下去。
她继续刚才的话题,“沈瑭的来历,其实与这里有关。”
沈阮听她语气,似乎知道什么:“说说看。”
“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那时候地府还没建成呢。”女荼走在前方开路,“凡间栖息着人族和妖族,他们各自盘踞在九州,偶尔会有冲突,但总算是勉强维持着平衡。”
沈阮心中有些吃惊。
她早知道女荼年纪大,却不知道,原来在上古时期,她就已经出世了。
现世经历过诸神寂灭,流传来下的古籍记载不齐全,关于上古时的事很多都已不清楚。
“可是在诸神寂灭之前的某一年,人族忽然出了一位人皇,他利用人皇之剑,在与妖族的战场上无往不利,妖族叫得上名的大妖几乎都被他所斩杀,妖族元气大伤,只留下一些不成器的小妖,自此人族成为九州唯一的主人。”
女荼回头看沈阮一眼,笑道:“而这里,就是人皇杀死妖王,并将它尸身封印的地方,沈瑭是逃出去的一缕怨气,他顺着忘川游到地府,被小鬼们抓起来欺负,然后遇到你。”
沈阮迟疑,提出自己的疑问:“上次我被追杀,他进不来这里。”
四周弥漫起黑色的雾,女荼随手挥动,那些雾气像是忌惮天敌似的避开。
她嗯了一声,道:“自然不能,这里有屏障,跟妖沾边的东西都进不来,也很难出去。”
黑雾在两人身边凝聚不散,里面藏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妖兽在虎视眈眈,上次沈阮吃过黑雾的苦头,里面的妖兽杀也杀不尽,黑雾凝聚那些妖兽又卷土重来,简直烦不胜烦。
“沈瑭是一缕怨气,他所有的记忆应该是从离开这里开始的,本来如果那天你没出现,他很快就会被小鬼们杀掉。”女荼啧啧两声,“真是孽缘。”
沈阮想起自己被他挖了心,心道:确实是孽缘。
女荼摊手,又道:“后来你出事,酆都那几个又不听话,我就只好找他合作,暂时稳住地府。”
说话时,沈阮看到一座坟墓。
“这里躺着那妖王的尸身吧。”
她还记得女荼刚才说的那个故事。
女荼摇头,倒是脚步一错,走到坟前,顺手上了柱香,然后才说。
“这是那位人皇的墓。”
沈阮看了一眼墓碑,皱了皱眉:“怎么上面一个字都没有,而且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葬在这里?镇压妖祟?”
这也太尽责尽职了,死后都还想着天下苍生。
女荼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扑哧笑了一声,有些感叹道:“当然不是,不过,我是敬佩他的。”
沈阮闻言视线看向她,发现她眼底很有几分认真,想来,可能是故人。
于是便没开口继续追问下去。
女荼却主动开口,道:“不过有件事我想拜托你,等你拿回真身,处理好地府的事,帮我个忙。”
沈阮:“什么忙?”
“帮我找回人皇之剑吧。”她说。
“人皇之剑失踪了么?”沈阮微微惊讶,她以为那把剑现在应该在哪位帝王的墓穴里,或者被藏于人间的博物馆。
黑雾不能接近人皇的墓,但是有无数双眼睛在蠢蠢欲动,它们死后依然没有忘记对人皇的憎恨,于是数千年阴魂不散,不能离开此地。
不管怎么说,以一己之力结束两族斗争,这位人皇是值得敬仰的人物。
沈阮想了想,也跟着上了柱香。
女荼缓缓摸着爬满青苔的墓碑,神色惆怅,像是透过墓碑,怀念遥远的那个时代。
“说起来有点巧,你离开地府之后,没多久我察觉人皇之剑也不见了。”女荼想了想,“或许是时间到了,那把剑产生了灵智,自行离开。”
女荼面上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她的容貌并不十分出色,但气质从容温柔,让人联想到盛在酒盏中的月色。
沈阮跟在她身后,心想,看来除了自己之外,身边的人秘密可都不少。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