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切,本该自三年前开始,但是陈昔微下不了决心,特别是在竹林中,看到那个叫做宁风的少年后,这个决心,分外难下。
……
“命……,这都是命……”
陈昔微不忍心地看着远方那道荧惑星光一次次坠落,一次次地攀爬而起,从九天之上,一路跌入尘埃……
她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阴阳镇中发生的一幕幕。
在那里,形势所迫,陈昔微第一次彻底激发了凤凰血脉,凤凰涅槃。
于是乎,在同一时间,天外天凤凰氏万年梧桐树上,凭空铸就了一个崭新的凤巢。
凤凰于飞,栖落梧桐!
举族,震动!
陈昔微的离去,便是定局。
凤凰氏长老亲上太阳神宫,求取自家血脉回归。
陈昔微固然沉默,一路沉默,一直沉默,在母亲哀求与欢喜夹杂的目光下,终究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于是,太阳神宫沉默了。
于是,有了眼前这一幕。
当陈昔微受下属于她的那一滴凤凰真血——这是每一个凤凰氏觉醒先祖血脉者都有的赐予,其血燃烧,化为凤凰血,一息之内,直破筑基。
当其时,一切光与热归于新生的凤凰,太阳神宫之内,一瞬素缟。
银装素裹,陈昔微却感觉不到壮美,只觉得一如心中冰凉一片,全无暖意。
别了……
陈昔微以为,在宗门安排下,她将再不能看到那个少年,不曾想,却在一阵阵烈风摧残下,看得越来越是清晰。
她宁愿看不到!
“够了!”
“八伯祖,放过他吧。”
陈昔微再也忍耐不住。抓住前方一个满头红发老者的衣袖,哀求着。
八伯祖,即为这次凤凰氏派出,前来与太阳神宫交涉者,一位金丹巅峰的老怪物。
在一身凤凰血脉的支撑下,真的论战,他未必就会弱于各有传承的神宫九脉之主。
因为凤凰血脉纯化时候出了茬子,这个老人家一生无望元婴,而且受血脉影响,不仅是一头红发。且性子暴戾。
寻常时候。即便是家中子弟,亦不敢在他面前多说话来,生怕一不留神,就被烤成了焦炭。
对上陈昔微。他的态度却是不同。
八伯祖扯出慈祥的笑脸来。摸着陈昔微的头道:“丫头。你可是我们这一脉,凤凰血脉觉醒的最早,最纯者。你是天上的娇女,那些尘土蝼蚁一类的东西,忘了便是。”
他,甚至都不知道宁风的姓名。
在他看来,那就是妄想吃天鹅肉的尘土,蝼蚁罢了,连蛤蟆都算不上。
说话间,八伯祖不想再驱使烈风,就想认真出手,即便是隔着千里,他依然有把握一击杀之。
“等等!”
陈昔微有所察觉,两手一起抓住八伯祖的衣袖,远眺了在烈风下坠入尘埃的宁风,正色道:“八伯祖,孙女喜欢他。”
红发老人眉头一挑,煞气毕露。
陈昔微的话不是放宁风活命的理由,是他下杀手的理由。
他没有立刻出手,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陈昔微。
后生晚辈当中,除却此女,哪有一个在他面前敢挺胸说话的?
陈昔微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我喜欢他,但我不会停下脚步,不会停下来等他!”
“他若真的喜欢我,那就让他追上来吧!”
听到这里,红发老祖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有两团明焰在燃烧。
他击节赞叹:“好,说得好!”
“这才是我凤凰氏娇女。”
“哈哈哈哈,天外天,众灵族,有的是天之骄子,昔微你在其中,亦是天骄!”
“就该有此态度,就该有此态度!”
陈昔微神情不变,在踏上宿命的路上后,她与生俱来的骄傲彻底展露无遗,那番话衬托在这般骄傲下,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她躬身,低头,用一种沉静无比的声音,道:“八伯祖,孙女只求您手下留情,给他一个追上来的机会!”
“要杀,便留到天外天再杀!”
红发老者玩味地看着陈昔微,沉默半晌,忽然一笑,道:“这小子若真的上得天外天,你真让八伯祖杀他?”
陈昔微深深地看着远方,那边的地平线上,扬起的尘土未落,一道星光,又摇摇摆摆地飞了起来,倔强,顽强……
她声音中满是空灵的味道,却有无尽的信心在其中,对那个少年的信心:
“若到时,他依然会死在八伯祖的手里,那孙女不再阻拦!”
“哈哈哈哈~~~”
红发老者放声大笑,却真的不再下手。
对他而言,远方那只是蝼蚁,面前的这个骄傲女子,才是他们凤凰氏的瑰宝!
在宁风心中,陈昔微亦是瑰宝,而且是独一无二的珍贵。
现在,却正在远去!
“坚持!”
“我一定可以!”
宁风压榨出了体内最后一点气力,摇摇晃晃地飞起,连座下的荧惑旗,亦显残破。
他数不清楚,到底多少次被打落尘埃;
他记不得,多少次运转过九死心境;
他甚至忆不出,在多久之前,他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支撑着宁风一路坚持到现在的,是不放弃!
追上又能如何,宁风压根不想,大违他平时的理直。
人,总是要疯狂一次的,总会有疯狂的时候。
此刻的宁风,近乎疯狂!
他疯狂地想要去抓住那直往天边去的凤凰之尾,完全不想追不上如何,追上,又能如何?
就在宁风痛苦得麻木,跋涉到无力,重伤到濒死的时候,一个异象,破开了东边天穹……
第二百零四章九死(三)凤栖梧桐,破界而去
“这是……”
宁风一身气力,执念所鼓的一口气,豁然散尽。
他从空中直坠而下。
原本就无力高飞的他,从数十丈的空中坠落下来,下方是一处断崖下凸出的平台,狭窄、隐蔽。
宁风连基本的卸力都没有力气完成,就这么笔直地坠落,全部的力气似乎都用在双眼上,死死地盯着远方天际。
那里,异象如火,烧尽半边苍穹。
东边天际的九天之上,隆隆巨响,洞彻天地,恍若有一根擎天之柱捅破了天一般。
破天的不是柱子,而是树!
——梧桐树!
一株梧桐树,从茂密的树冠,繁多的枝叶,天柱般的树身,错接的盘根……
它在虚空中不住地成长,不住地拔高,迎来了——凤栖梧桐。
宁风心中大恸!
这是破界而去,梧桐接引,凤凰栖落,所谓凤凰不落无宝之地,惟栖息在梧桐树上。这一株梧桐,既是宝物,亦是法术,代表着的是一种破界之力。
在这一刻,宁风的心思前所未有通明,莫名地就领悟到了这一切,心知当凤凰栖落下去时候,陈昔微就要离开这个世界。
他们并不是没有分别过,但那与这一次,不同。
之前任何一次,只要一抬头,他们就知道,即便是相隔着万里,还是在同一片晴空或星空之下。
现在呢,两界相隔!
“嘭!”
宁风重重地摔在断崖下那个凸起的平台下。内腑震动,气血紊乱,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溅满胸衣。
他顾不得一口的血腥气味,竭尽了所有气力,艰难地爬起来。
在他旁边,“啪”的一声,受损的荧惑旗落下来,滚落到他身旁,星光黯淡。一如凡物。
宁风已经飞不起来了。
他只能竭力地站起来。哪怕这样只能高上那么一点点,看远那么一点点……
足足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宁风方才完成了平时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站起动作,他站得笔直。犹如一杆标枪。
“我要看着!”
“就算追不上。改不了。我也要亲眼看着!”
宁风的下唇都被咬破,鲜血不住地汩汩而出,沿着唇。沿着嘴角,流淌下来。
他可以躺着,流着眼泪,等着东边天际惊天动地的动静远去,反正它也持续不了多久,反正宁风也尽了力。
但他不愿!
宁风就是再无法接受,他也要站得笔直,亲眼看着,不会逃避分毫。
他的心中,几乎不怒海般的耻辱感觉淹没,若是不能挺直了,亲自用双眼看着那一幕,面对自己的失败,对他来说更是奇耻大辱!
宁风竭力睁大眼睛看着,看到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凤凰在空中舒展,收卷起了羽翼,长长的尾翼垂落下来,恍若流苏,又如华彩万方的珠帘,垂落在梧桐树前。
一点一点地,栖落。
整个天际,红彤彤的光扩展到极限后,裹挟着无尽的云气,向着梧桐树方面塌陷下来。
“隆隆隆~”巨响不断,凤凰栖落,梧桐万丈,似要破空而去。
一息、两息、三息……
要用几个呼吸的时间,这株破界梧桐,才会带着他心中挚爱,远去彼端……
宁风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典籍中曾看到的片鳞半爪:“四灵之一,百鸟之王,浴火五百年,受一切苦痛,重生涅槃。”
“还好……”
宁风眼前,属于他与陈昔微的每一个过往,陈昔微一颦一笑的每一个神情,尽数走马灯般地闪过,“……她只用了一千零九十五天,就浴火重生。”
“三年……”
宁风纹丝不动,腰杆一样挺如标枪。
他恍惚间,似看到在异象奇光最盛时候,陈昔微在一片奇光当中回首,张口似在对他说着什么,只看到嘴唇开合,不闻半点声音。
他看着梧桐破界去,看着凤凰火焰熄,看着漫天晚照黯淡,看着星斗转移,夜幕拉开……
宁风就站在那里,好像要一直站到天荒地老。
这个断崖下的凸起平台是何等隐蔽,一日夜间,有一道道流光,一缕缕太阳风在呼啸来去,却没有人往断崖下望上一眼。
问题是,天下修士,仗神识,辨气息,哪一样不在目见之先?
凸起平台太过隐蔽,目不能见不足为怪,气息呢,何不能辨?神识呢,怎不能察?
这一点,从宁风身上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变化,就不能知道答案了。
自从天上异象散去,梧桐破空,凤凰不存后,宁风依然保持者挺立如标枪般的姿态,不同的是,他眼中那片执着的光在黯淡。
了无生机一般。
从宁风的脚下开始,一片片的灰蒙蒙色泽开始蔓延,一日夜时间,漫过了脚踝。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灰蒙蒙色还在不住地变浓,犹如——岩石一般!
石化!
宁风身上,正在石化。
当第一点石化变化开始瞬间,宁风的气息就在不住地衰弱下去,渐至不可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天下之大,或许只有宁风一人,能知晓……
……
“师弟,你在何方呢?”
“出什么事情了?”
天云峰上,沈兆轩站在水云间阁楼外,叹息出声。
他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担忧之色。
距离凤栖梧桐,破界而去,已经七天了。
在这七天里,沈兆轩自己出外寻找,发动整个天云峰力量去找,一次次失望而归。他的师弟,就好像在天地间悄无声息地蒸发了一般。
沈兆轩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天云峰之巅。
那里,一片沉寂,已经七日。
天云子漠不关心吗?
沈兆轩就是被天云子一手养大的,他自然知道不是。
天云子默认他们大张旗鼓,甚至求助天月峰,多少人兴师动众,这就代表了态度。
“哎~”
沈兆轩叹息一声,收回目光,他心知自家师尊怕也不好受,摇头转身,向着水云间外去。
一步,两步,三步!
每一步踏出,一股沛然不可御之力就从他的身上爆发出来,激得水云间左近烟云汇聚,层层叠叠,将其封禁。
“师弟,你的水云间,为兄替你封上了。”
“等你回来。”
叹息声犹惊水中鱼,沈兆轩的身影渺然不见。
七天的时间过去了,宁风身上发生的变化,也已经到了某个极点……
第二百零五章九死(四)由其九死,方显不悔
心如死灰。
宁风此刻心境,一如身上不住蔓延的石化,灰蒙蒙地一片,淹没、覆盖所有,终至于极限。
他直觉得,一颗心好像也变成了石头,在不住地沉下去,沉下去……
宁风明明立身在峭壁半腰,凸出石台,上前半步就是万丈之悬崖,退后半步则是挺立之峭壁,他感觉却犹如是在深不见底的潭水当中,整个人被无法言述的悲伤与绝望淹没。
如此心境之下,他甚至不去想,身上正在不住发生,映照入心湖当中的石化是怎么回事?究竟会石化到什么地步?又是由什么引起的?
这种感觉,恰似人痛苦、颓废到了一定地步后,对外在的一切都没有了兴趣,对一切刺激都显得麻木不仁。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宁风眼中神光越来越是黯淡,犹如死人的眼眸,全无光泽。
他始终面向着东边天际,凝望着梧桐树接引,凤凰破界之处,即便那里早就风平浪静,恍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在这段宁风自身无法分辨的时间里,他看到了一道道流光匆忙来去,划破天际。
每一道流光里,都有或熟悉,或似曾相识的气息,是曾醉墨吗?是宝玺吗?还是自家的引路师兄沈兆轩?
隐隐约约地,宁风还看到身后的天际上,有白云呼啸着聚散,为一喝所聚,又为一喝而散,这是神通:喝云吗?是恩师天云子的神念横扫虚空吗?
宁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无尽的沉沦。犹如一双双力大无穷的双臂。拖着他的双脚。不住地向着最深的地方沉下去。
要是一转眼工夫,不知道晦暗又晨曦了多少次的天际消失在眼前,代之的是九幽之下,冥土深深,他也不会觉得有半点奇怪。
在这整个过程当中,宁风的心神陷入绝对死寂当中,也只有在想起宁采臣的时候,会抽搐一下。疼痛一下,其余时候,如古井无波,死灰不燃。
他没有低头看过一眼,更不曾注意到,一层层的石化从脚背开始蔓延,悄无声息地覆盖上小腿,爬上了腰胯,攀登到胸膛,漫过了脖颈……
一开始是淡淡的青灰色。好像是鸭蛋壳的颜色,亦如蛋壳一样的薄与脆。
继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石化的过程愈演愈烈,不仅仅是在不住地向上攀爬,更是在不住地加厚。
一遍遍,一层层,宁风身上的石化颜色,渐至与身后的峭壁岩石,脚下的山岩一模一样,犹如风化了千年,而愈发顽固的石头。
他如果动上一动,心血来潮地低头想看看脚面,宁风就会发现,在石化爬过脖子,攀上脸庞,凝固发丝之后,他从脖子开始,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恰似石头打出的人像,屹立在风雨之间。
“呼~~~”
宁风在心中,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难道,就这样了吗?”
“就这样了吗……就这样了吗……就这样了吗……”
他似乎连心神空间都化作了石头的洞窟,心声都在不住地回响着。
“怎么,怎么会这么的不甘呢?”
宁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甘的种子在最深的地方萌芽。
他想要动弹一下,风雨中人像不曾动上分毫。
风雨,不知道何时充斥天地间,那一道道划破天际的流光,不知是颓然放弃了呢,还是在风雨中退避,总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风那么一刹那,那么微笑到撼动不得石头人像的动静,引出“咔嚓”一声。
他已经石化的头发,有那么一缕中的一小截,断裂,落下,触地而碎。
从细成粉末的碎片里不难看出来,石化的不仅仅是表面,宁风的头发犹如在亿万年前被埋入土层,在漫长的岁月里,沉淀成了化石一般。
从表到里,由形到质,皆成货真价实的石头。
头发如此,宁风的身体呢?
他是不是,真的变成了石头?
看起来是的。
宁风身上的石化变化已经发展到了极致。
石化爬满了他的脸庞,一抹怅然之色,凝固在石头的雕塑当中,仿佛是自然的鬼斧神工,捕捉而雕琢出了浓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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