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秀呆滞的看着那一小块蛋糕,安慰自己,峰非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比较不好惹,其实人很好相处,比如……他还爱吃甜食。
海秀毫无根据的、徒劳又努力的给峰非贴着无害的标签,以此安慰自己千万不要紧张,不知为何,他特别特别不想让峰非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不想让峰非发现自己容易紧张手抖,更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有……那种病。
海秀深吸一口气,抽出英语课本背单词。
班上同学快到齐的时候峰非才来,已近深秋,峰非只穿了一层运动服,但额上却还有些汗,他坐下来先喝了半瓶水,看着海秀道:“来得真早。”
海秀心道明明是你来的太晚了。
峰非似是猜到海秀在想什么,道:“你来的没我早,我这已经打了一小时篮球了,怎么着,在这看黑板不费劲儿吧?”
海秀摇头:“不……不费力。”
“那就行,我之前问过了,你不近视。”峰非看了眼海秀面前的书,也将自己的英语课本拿了出来,一愣道,“你接着背书啊,看我做什么。”
海秀吓得忙转过头,低头看书。
峰非看着他呆呆的样子笑了下,他将书翻到海秀在读的页数上,跟着海秀的节奏,背海秀在背的单词,听他低的不能再低的读单词的声音。
海秀昨天放学后本来是很担忧的,他以为峰非和他同桌后会总是作弄他,但一个早自习和两节课过去了,两人相安无事,峰非什么都没做。
峰非上课确实不如他专心,但并不会影响别人,峰非听得懂的时候就听,听的不耐烦了时会看窗外愣神,或是翻翻别的书,偶尔还会拿出手机来看看时间,很安静。
海秀大觉不好意思,自己小人之心了。
大课间的时候,海秀自然没下去做课间操,峰非也没。
海秀他照例去擦黑板,给那几盆花浇水,稍微整理了下讲桌,然后回自己座位准备写会儿卷子。
海秀再回座位上时,发现自己桌子上摆着一块小蛋糕,一块小小的黑森林。
海秀不解的看向峰非,他记得这是峰非座位里放着的。
峰非半倚在后桌上,道:“给你的……别不吃啊,我平时都是跑步来学校,今天为了这么块东西我专门蹭车过来的,这瘠薄蛋糕……”,峰非咳了一声,继续道,“这,这个蛋糕娇气……不能颠,我请神似得捧进来的,我们队的人看我就跟看煞笔一样,操……”
海秀回想峰非平时三个楼梯一步迈的上楼方式,再想象他小心翼翼的端着这块蛋糕上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峰非还是头一次见海秀笑,不自觉的就愣了,片刻后偏过头道:“那什么……你吃吧。”
“谢……谢谢。”
海秀还有些犹豫,但实在不想拂峰非的好意,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解开了捆在玻璃塑料罩外的绸带,掀起罩子,拿起里面摆着的小小的叉子,叉了一小块下来,海秀看向峰非,发现峰非已经转过头去看书了,瞬间轻松了许多,他低下头,将一小块蛋糕放进了嘴里。
车厘子的清新甜味沁在巧克力的醇香里,味道简直好到没法形容,海秀眼睛微微弯起,慢慢的将小蛋糕吃了。
峰非装作看书,余光一直在海秀身上。
只是看他小口小口的吃东西,峰非就觉得手心痒痒的,见他都吃完了,峰非成就感简直爆棚。
海秀擦了擦嘴,又说了一次谢谢。
“这么客气?”峰非没话找话,“你给我讲一道题吧……这个。”
是一道数学几何题,对海秀来说当然不难,但他怕自己讲不清楚,犹豫再三才接过去,想了好久后开始给峰非讲题。
峰非看着海秀温润的嘴唇张张合合,脑子里一片放空。
峰非其实根本没看是什么题,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走神的时候,峰非突然想起以前听一个学霸哥们儿说过的一句话——我能接受女生来问我问题,听不明白我讲几次都行,但我不能忍受她们连题都没读就来问我。
峰非当时还嘲笑人家注孤生,现在一想……
峰非轻轻摇头,峰非,你这次煞笔大了。
“听明白了吗?”海秀磕磕巴巴的讲完,紧张的额头都出汗了,他生怕峰非听不明白,鼓起勇气道,“我再讲一次?其实还有一种做法,如果,如果设坐标的话,会更简单一点……”
“已经听明白了。”他刚扫了一眼题干和图,这题他本来就会,“你看你的吧,我趴会儿。”
峰非将椅子往后挪了挪,头朝窗外趴在桌上了。
海秀悄悄松了一口气,再讲下去,他怕自己就要结巴的更厉害了,峰非刚才靠他太近了,他心跳的很快。
海秀将峰非的卷子叠好放在他书上,自己找书来看。
大课间后是语文课,峰非照例睡觉,等打了下课铃峰非才爬起来,懒洋洋的撑在桌子上看海秀。
观察了一个课间,峰非发现了一个问题。
海秀在课间的时候会很局促不安。
这种不安主要表现在有人经过海秀身边的时候。
海秀以前是在第二排的中间位置,那个位置尤其僻静,平时课间一般情况下没人会经过他身边,但现在就不同了,先不说总有人到峰非旁边来找他说话逗贫,这边位置靠左边,而班里的饮水器是在左后角放着,下课时有人去接水,不少人会经过海秀身边。
对别人来说可能都不会注意到这些,但对海秀来说就比较致命了。
峰非转头看看窗外,叹气,抬手将他放在窗台上的水瓶,课本扔到自己桌子上,起身对海秀道:“嗨……咱俩换换。”
海秀还在紧张着,听到这话呆滞了两秒,迟疑道:“我们……换?”
“啊。”峰非点头,“你上里面去,不愿意?”
海秀当然愿意。
海秀起身要搬桌子,峰非没让他动手,他轰轰轰的将他自己连同海秀的桌子一起推到过道里空出位置来,再将海秀的桌子直接扛了进去,椅子都是一样的就没换,峰非将桌子推好,正好上课铃响了。
这节课是班主任倪梅霖的课,倪梅霖一进门就发现了两人座位的变动,峰非主动道:“老师,我跟海秀换一下。”
倪梅霖看看教室后面的饮水器,再看看海秀现在坐着的相对隐蔽的靠窗位置,心里明白了大半,没说什么,开始讲课。
海秀换到里面来后放松许多,之后一想又有点不安,他反复考虑了半天也提不起勇气来主动跟峰非说话,犹豫再三后抽出一张纸,写了一句话,悄悄的放在了峰非桌上。
峰非从上课就感觉出海秀想跟他说话,他知道海秀不容易主动和人说话,干脆就晾着他,峰非以为海秀最后会憋不住,万万没想到他写了张纸条过来!
峰非颇感无奈,这小孩儿还真是……磨练出了一套自己的生存方式。峰非无法打开纸条,看了下笑了。
峰非拿过笔打开笔帽,在纸条下写了一句:没事,我不靠窗也行。
峰非将纸条扔回给海秀,海秀看了后半天没动静,峰非以为没下文了,听了会儿课后纸条又来了,峰非低头一看,海秀在后面认真的写了两个字:谢谢。
峰非嘴角勾起,抬手在海秀头上揉了下。
发现他们搞了半天小动作的倪梅霖忍无可忍,重重的咳了一声,全班安静下来,前排的同学转头看过来,海秀的脸腾的红了,峰非则没皮没脸的坦然看向大家,片刻后无辜道:“都看我干吗?听课啊。”
学生们吓得马上转过头去,倪梅霖瞪了峰非一眼,继续讲课。
海秀红着脸闷头专心听课,不敢再乱想,峰非悠然的翻书,心情大好。
第五章
峰非上课时最大的爱好是看窗外,现在不靠窗了,他就只能看海秀。
但海秀经常让他看的脸红,实在受不了的时候还会写小纸条,请峰非不要一直看他了,让峰非觉得自己很变态,峰非无法,只能低头看课本,他现在坐在外面,也不方便玩手机了,上课倒是认真了许多,小测的时候,成绩比以往好了些。
峰非不很在意这些,倒没太开心,倪梅霖却觉得不错,特意在课上表扬了峰非,弄得峰非无语的很。
起先在海秀刚换座位的时候,不少同学包括几个任课老师都有些担心海秀调到后面去成绩会下滑,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海秀成绩依旧稳定,学渣峰非成绩倒好了些。
不怪别人多想,峰非从初中就在这个学校上的,违法乱纪的黑历史一抓一大把,偏他还有点背景,家里在教育厅那边还有关系,老师们对他多敬而远之,当初分班的时候老师们都不太愿意接这个烫手山芋——不管吧班级就乱套了,真的管,又有诸多顾忌。最后还是倪梅霖说自己什么学生都带过无所谓,这才将他分到了七班。
峰非胡思乱想着,顺口问海秀道:“唉,你当初转校怎么想到来这班的?六班的成绩其实更好,有好几个学霸,你要是再去了,六班班主任得乐坏了。”
海秀低声解释道:“我妈妈说……倪老师看着面善。”
峰非沉默了几秒,结束了这个话题,他不好当着海秀的面质疑海秀母亲的眼光,也羞于提自己纵横校园多年,只在倪梅霖手底下吃过亏的糗事。
说起来,峰非也是做了倪梅霖的学生后,才慢慢的老实些的,虽然他现在也总是会违纪,但和以前比完全是小打小闹了。
也许是因为年纪渐长,逐渐的懂了责任和担当,也许是倪梅霖管得严,不像以前那些老师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峰非不能再逃课,每天接触的从那群游手好闲的人变为认真上进的同学,峰非身上的戾气一点点消失,剩下的,就只是青春逼人,偶尔会犯个小错的大男孩了。
峰非走了会儿神,自习课开始了好一会儿才想要写作业,他瞄了海秀一眼,见他在做数学卷子,就跟着也拿了数学卷子出来。
峰非只做大题,因为选择和填空可以抄海秀的,很方便。
海秀并不反对峰非抄他的作业,每次都很大方的让抄,只是有几次吞吞吐吐的劝峰非自己做,有不会的他可以讲给峰非听。
海秀的善意,峰非当然感觉的到。峰非当时捏了他的脸一下,问他不怕耽误自己的宝贵时间啊,海秀被捏了后红着脸,半节课说不出话来,把峰非乐得够呛。
只是做大题还是很快的,峰非从后往前做,最后一道题只做第一问,倒数第二题难就放过,不难就做了,前面的大题更简单,峰非用了半节课结束战斗,剩下点时间做别的。
整理书本的时候,峰非发现了一个问题。
峰非有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的都是海秀传给他的纸条,同桌一星期,已经有十来张了,峰非回想了下,海秀这一星期,就根本没主动跟他说过话。
峰非骂了一句操。
峰非转头看向海秀,盯了好一会儿,海秀感受到他炙热的视线,又递了张纸条过来:等一下,马上就写完了。
峰非失笑,他手肘支在桌子上撑着头侧坐着,一边搓弄这那张纸条一边看海秀,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
从这节课开始,峰非课间时都没再动。
没再动,就是字面意思,每个课间,峰非一动不动。
往常课间的时候峰非会去接水,会起身去隔壁班溜达一圈,会趴在教室后的窗户前看远处操场上的人打球,死坐在位置上的时候少,而现在他一改常态,好像被人钉在椅子上似得,哪儿也不去,下课不是趴着睡觉就是专心玩手机。
他不动,意味着坐在他里侧的海秀也没法出去。
三节课下来,海秀受不了了。
海秀中午的喝了一大杯水,到现在两节课过去了,他很想上洗手间。
其实他上节课就有点想去了,只是峰非一直没动,他犹豫了下就想下节课再去就算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峰非这节课还不动。
课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海秀有点急,他小心的看着峰非,猜测他什么时候出去,而峰非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打算,他专心的玩手机,还时不时的跟人语音聊天,似是在和谁商量周末时去打保龄球。
海秀心中焦急不已。
海秀咬唇,已经下课了,并不用保持安静,这个时候再写纸条就很奇怪了,正常人不会这么做的,峰非一定会发现什么,但真让他跟峰非开口让他让一下……对普通人来说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事,让海秀做起来就太难了。
海秀踟蹰再三,急的要哭了,他几次转头看向峰非,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海秀终于鼓起勇气要主动跟峰非说话的时候,打上课铃了。
海秀泄了气,第一反应是放松了,不用去跟峰非开口说话了,但问题接踵而来,他还没上洗手间啊!他真的,很想很想上厕所了。
整个课间,峰非的余光一直落在海秀身上。
看他不停的看时间,看他几次凑近些要跟自己说话,看他耗到最后也没将话说出口。
上课铃响起时,峰非心中暗暗骂了一句,将手机直接扔进了书桌内,砰的一声,吓得海秀手抖了下。
老师已经进教室了,峰非转头看向海秀,看他额上沁出的汗珠不知说什么好。
峰非本以为,海秀这节课间无论如何会跟他说话了。
他当然不想让海秀这么难受,他只是没想到海秀这么能忍,心不在焉的装了半天,海秀最后还是宁愿憋着也不主动跟自己说话。
峰非颇为堵心,冷着脸靠在椅子上,看向海秀时,正看见海秀书桌内摆着的两瓶磨掉标签的药瓶。
是普萘洛尔和舍曲林。峰非趁海秀不在时打开看过。
峰非眉头皱起,他查过,这些药对身体都有副作用。
逐渐的进行脱敏治疗,如果效果好的话,是不用再吃这些东西的。
峰非长出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其实是在跟自己过不去,他太着急了,海秀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治愈。
这么一想,峰非又有点后悔。
峰非坐好,转头对海秀无奈道:“你……不舒服?”
海秀指尖攥起,他简直不敢看峰非,声音轻不可闻:“你……下节课,能……让开一下吗?”
峰非咬牙,忍不住发狠:“让开干吗?你刚才怎么不说?”
海秀的手指攥的更紧了,峰非话说出口又后悔了,他顿了下,问道:“你是想去洗手间,想去方便,是吧?”
海秀的脸慢慢变红,小声道:“是……”
“那就好好说。”峰非声音冷下来,“跟我说,让开一下,我想出去。”
海秀不解的看向峰非,眉头蹙起。
峰非不容他反驳,道:“你说,照着说一遍,说了我就让开。”
海秀张了张口,虽然知道现在说了峰非让开也没用了,还是听峰非的话,断断续续道:“你……麻烦你,你让开一下,我想出去。”
峰非脸色好看了些,又道:“再说一遍。”
海秀又说了一遍,这次通顺多了。
峰非“嗯”了声,教训道:“下次知不知道主动说了?”
海秀可怜巴巴的点头,他会的。这次的教训深入骨髓,他会记住的。
峰非冷哼一声,高举起手,朗声道:“老师。”
英语老师正在写板书,闻言转过身来:“怎么了?”
“我不舒服。”峰非起身,“想去下医务室。”
英语老师看了峰非一眼,没觉得他哪里会不舒服,但他不想惹峰非,点头答应了,峰非又道:“让我同桌跟我一起。”
学生去医务室时有时需要别的同学一起,倒是常见,虽然峰非看上去并不需要人帮忙,英语老师还是没提出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