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小儿子,他刚刚突然喊肚子疼,我给他喝了点热水,他却越来越疼,我,我就找人问哪里有大夫,过路的人就指着这里,说顾大夫住在这里,我就,我就跑过来了,没想到,没想到会是你。”结结巴巴的说完,那船家的脸上仍旧是一副惶恐的模样。
想想今天傍晚自己那不甚配合,甚至不耐烦地下了逐客令的模样,那船家便紧张的汗水一身接着一身滚滚而落。
“茶心,把药箱拿来。”片刻没有停顿,顾白羽听到那船家的话后便立刻转头对着身边的茶心吩咐道,再度转头看向面色紧张的船家,问道:“你的船还停在傍晚的那个芦苇荡里?”
“嗯,就在那里,我,我还没来得及走。”语气里带着些许的怔愣,本以为顾白羽即便不会将他赶走也要多少刁难他一下的船家,眼见得顾白羽如此干脆利落的便要出门救人,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
“我们坐马车去,能快一点,”将茶心递来的药箱背在身上,顾白羽说道,“墨轩,你认得路你来驾车,景毓你同表哥待在这里等捕快的消息,若不然他们有什么事回来禀报我们却一个人都不在,耽误了案子就不好了。”
“好,我们看家,你和墨轩路上小心一点。”点点头听从了顾白羽的安排,李景毓和顾清韵一起站在院门前,目送着马车在苍茫的夜色中绝尘而去,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夜大雨倾盆,从芦苇荡给船家的小儿子治病归来的顾白羽和苏墨轩,不得不将马车停在避风的拐角处等待暴风雨的离开,扒在车窗处向外看,顾白羽却在不经意间看到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漆黑的雨夜中或明或暗的闪现。
“那是……什么?”终于确定了不是自己眼花,转过头来看向正倚着车厢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的苏墨轩,顾白羽抬手指向窗外火光闪现的地方。
“是火光?”被顾白羽从沉思中唤醒,苏墨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星火点点,似是谁在风雨中祭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好像有个简陋的茅棚,可能有人,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去看看吧,这么大的风雨,万一是迷路或者遇到什么困难的人呢?”抬眼看着车窗外瓢泼似的大雨,顾白羽点点头说道。
于是拿起药箱和一件仅有的干爽外衣罩在头顶,顾白羽同苏墨轩一起,迎着风雨跑向那火光所在的地方。
简陋的茅棚外雨珠似帘,一个纤细娇小的身影蹲坐在茅棚的正中央,一面将黄色白色的纸钱点燃放入面前的铜火盆中,一面在口中念念有词,身旁斜撑着一把弱不禁风的油纸伞,白衣素缟,宛若亡魂。
“你们……你们是谁?”没等苏墨轩开口询问,那在抬头间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的素衣女子率先问出了声音,单薄的身子下意识地向后瑟缩着,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惊慌,“我……我只是来祭奠我朋友的,你们……你们不要杀我……”
“这位妹妹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来躲雨的。”耳听得那素衣女子将自己和苏墨轩当成了近日频繁出现的杀人凶手,顾白羽不得不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的柔和一些。
“你们……你们真的不是那些四处杀人的杀人凶手?”将身子缩在身旁的油纸伞后,那素衣女子面上的警惕之色不减,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连顾白羽看了,都不由得在心中生出几分叹息。
“我们是清州府衙的捕快和仵作。”无奈扯过苏墨轩挂在腰间的捕快腰牌,顾白羽顺手抛给那素衣女子,“我们在办案归来的途中遇到了大雨,看到这里有火光和茅棚,就来躲一躲,姑娘,如果我们真的是杀人犯,肯定不会站在外面淋雨淋这么久只为了让你不那么害怕是不是?”
“捕……捕快?”将信将疑地看着顾白羽丢过来的腰牌,那素衣女子语气中充满迟疑,她实在是不认得什么捕快腰牌,却在闪电照亮眼前人的一瞬间,脱口问道:“你,你不就是顾大夫吗?”
“你认得我?”在这漆黑冰冷的雨夜被一个偶然相遇的素衣女子认出来,这下轮到顾白羽心声诧异了,“可是我不记得我认识你。”
那素衣女子喊得是“顾大夫”而不是“顾家大小姐”,所以顾白羽很肯定的没有去翻原主深藏的记忆。
“奴家是雅乐坊的琴师思楚楚,曾经受过顾大夫您义诊的恩惠,您快点进来避避雨,都怪奴家眼拙,让顾大夫站在外面淋了这半晌的冷雨。”终于放心的从那弱不禁风的油纸伞后站出了身子,思楚楚向茅棚里让着顾白羽和苏墨轩。
“前些日子听船上的客人说您是清州府衙的仵作,楚楚还不相信,原来是真的。”有意无意地看了跟在顾白羽身后的苏墨轩一眼,尽管因着顾白羽而知晓自己此刻是安全的,然而苏墨轩那张冷沉着的冰块脸,还是令思楚楚心中畏惧顿生。
“传言多少都是会有根据的。”声音淡淡的毫不在意,顾白羽拧着衣袖上的雨水,问道:“这么大的雨,天又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楚楚是来祭奠朋友的,”抬手指指那炭火尚未燃尽的铜盆,思楚楚低声说道,“今天是她离开的头一夜,我给她烧点纸钱,好让她能安心上路。”
“你的朋友是……”心中隐隐的有一丝预感,顾白羽却不是十分的肯定,于是询问出声,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柳依依,就是昨夜惨死在凌玉坊的歌妓。”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思楚楚说道,“依依跟我是同乡,我们两个人是一起来到清州城的。原本一起投在雅乐坊,她唱曲,我弹琴。后来依依因为曲子唱得好,捧她的客人便多了起来。那凌玉坊的船坊主便瞧上了依依的本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才将依依买了过去。”
“柳依依离开雅乐坊去凌玉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黛眉轻蹙,顾白羽同苏墨轩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开口问道。
她方才猜测得确实没错,思楚楚口中的朋友果然就是昨日刚刚被人杀害的柳依依。
“就是去年八九月的事情,那个时候依依还很开心地跟我说,等她在凌玉坊站稳脚跟之后,就求了凌玉坊的船坊主将我也买过去,毕竟凌玉坊是大船坊,生意大,银两多,我们现在多挣一些,将来的日子就能更好过一些。可是,谁能想到她……”声音哽咽地说着,思楚楚的泪水便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再度滚滚而落。
抬手递给思楚楚一块相对干爽的丝帕,顾白羽脑海里想着柳依依的尸身上那满是过度杀戮的累累伤痕,待到哭泣的思楚楚情绪有所缓和,才又继续出声问道:“楚楚,你知不知道依依她,生前有没有什么仇人?或者是得罪过谁,与谁闹过矛盾?”
“你是说,依依是被仇人杀死的?可是那么多人呢,怎么会?更何况依依她性子那么温和,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仇人啊。”抽噎着,思楚楚的话语中满是诧异和难以理解。
“我只是想知道所有的可能性,楚楚,你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谁看依依十分的不顺眼?”伸手拍拍思楚楚哭得颤抖的双肩,顾白羽说道,“又或者是哪个人眼红依依曲子唱得好,所以不喜欢依依呢?”
顾白羽的话令正在哭泣的思楚楚顿时停在了那里,抬头看向顾白羽,思楚楚思忖着说道:“顾大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想一个人来。”
☆、110。第110章 柳暗花明
抬手拭去滚滚而落的泪水,思楚楚对着目带询问的顾白羽说道:“最初凌玉坊的当家花旦是从小养便在那里的林月绮,后来依依被凌玉坊的老板高价买了去,费尽心思的捧她,依依自己也争气,没有多久就成了凌玉坊的台柱而将林月绮比了下去。”
抽噎几声,思楚楚较弱的脸上闪过一丝气愤,接着说道:“林月绮被比下去之后,就四处造谣生事,还联合她从前的一众姐妹客人的,去凌玉坊给依依砸场子。结果影响了凌玉坊的生意,被船坊主连依依一起惩罚,但那个林月绮还是不肯罢休,总是有事没事的就去找依依麻烦。依依已经很是忍耐了,她还是没玩没了。这下依依她……那个坏女人,肯定高兴了。”
思楚楚的话令顾白羽蹙起的眉头拧得更紧,想起验尸时柳依依身上的伤痕大多数都比其他受害者要浅,当时的她便猜测,杀人团伙中要么有一个女人,要么有一个体力弱小的男人,眼下听得思楚楚哭诉,顾白羽直觉地认为,这个林月绮一定与柳依依的死脱离不了干系。
“那个林月绮,现在在哪里?她还在凌玉坊吗?”沉默良久的苏墨轩终于开口询问,那船家也说在昨夜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于是林月绮这个柳依依的死对头,便成了他们现在首先要找到的人。
“林月绮是凌玉坊家养的歌妓,她想离开凌玉坊去别的船坊,却因为连正经的卖身契都没有,只能留在凌玉坊。前几****还见到她在不知谁家的船坊上,同陆老大一起站着说话。”哭泣中的思楚楚也顾不上心中对苏墨轩的害怕,一面抹着眼泪,一面说道。
“楚楚,你能想得起具体的时间吗?”听到思楚楚说林月绮与陆老大在一起说话,顾白羽的心中便更加确定了自己刚刚的猜测。
“大概四五天之前吧,我实在是记不清了。”想了半天,思楚楚低低的说道,纤细单薄的身子在深沉的夜里瑟缩颤抖,仿佛下一刻便会被风吹走。
四五天之前……
那恰是上次船坊后舱谋杀案发生的时间。
抬头与苏墨轩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耳听得周遭的风雨声渐渐变小,顾白羽俯身对思楚楚说道:“楚楚,现在天不早了,雨也小了,你还是先回船坊去,若是病了,你让依依怎么能走得安心?”
纤细柔弱的手掌忽然便扯着顾白羽的衣袖,思楚楚抬头看着顾白羽,目带渴盼的问道:“你们,一定能抓到杀害依依的凶手是不是?”
“放心吧,我们会的。”拍拍思楚楚冰冷的双手,顾白羽出声应道,一如前世的她,每每看到前来认领尸首的心碎欲绝的受害者家属那般。
待到顾白羽和苏墨轩一起送走思楚楚,回到河边的小院中时,风雨潇潇的天已放晴。又是一个黑暗的长夜过去,黎明悄然来临,总会带来新的希望。
虽然仍旧没有找到陆老大的行踪,然而派去跟踪陆家媳妇的捕快,却带回了肯定的消息。那陆老大的身高体型与船家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更重要的,便是他的右脸颊上带着一道长约寸许的刀疤,是他当年在街头打架斗殴时留下的伤疤。
而雅乐坊那边也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除了那视财如命的张姓船坊主临时派人在半路拦住陆家媳妇,将他给出手的那些碎银子又重新搜刮了回去之外,便再没什么举动,平静的,仿佛无风的湖面,却无端的令人心生疑窦。
“羽儿,我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等到苏墨轩和李景毓等人各有事忙而从院中纷纷离去,一直沉默着没有怎么开口的顾清韵坐到了顾白羽的身旁,清澈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沉重和不安。
“怎么了表哥?”显然是看出了顾清韵神色间的凝重,以为顾家大宅那边又有什么新花样的顾白羽,脸色不由得也多少严肃了起来,转身问道,眉宇间的疲惫之意遮掩不住。
“我知道你很累了需要休息,但这件事需要根据你的决定去安排,我只能在这里待十几日便要赶回去任职,所以……”看向顾白羽的眼眸中满是疼惜,短短的几日让顾清韵见到了一个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顾白羽,虽然看着她如此独立能干,顾清韵的心中充满欣慰,然而那连轴转的奔波劳累,也让他心疼不已。
她是他的小表妹,她本应该无忧无虑的过着闺中少女的悠闲生活,如今却如此奔波劳累,而造成这一切的,却是那个本应该将她宠在膝下好好疼爱的亲生父亲顾延庚。
于是握紧双拳,顾清韵已经下定的决心更加坚定。
“表哥,我没事,你有什么事就说吧,”唇边绽出浅浅的笑意,顾白羽愿意为了这个真诚青稚如自己前世的亲弟弟一般的少年,露出温柔和顺的一面。
“我想带你走,离开这里的顾家大宅,离开大伯和罗氏母女。”终于下定决心,顾清韵将心中的话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这么多年来,我和意澜最后悔的,便是当初没有求着父亲一起将你带去长安,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吃了那么多的苦。”
“清韵少爷,您刚刚……说什么?您说要带我们离开这里、离开顾家大宅?”没等坐在对面的顾白羽开口,从屋内出来正准备给他们上茶的茶心却忍不住地接口插话,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和难以抑制地激动,端在手中的茶水也微微有些晃动。
“我知道,这件事是件大事,或许我这么提出来并不合适,毕竟这里是你的家,大伯是你的父亲,而你如今也重新回到了顾家大宅,但我始终觉得,大伯那样对你,仍旧没有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你在顾家的日子仍旧没有多么好过,”
抬眼看着顾白羽没有太多表情的脸色,再加上误解了茶心那难以置信的语气中所传达出的意思,顾清韵生怕她觉得自己鲁莽而另有目的,于是赶忙出声解释,却不愿放弃自己的想法。
“虽然,你去了长安可能会不习惯北方的气候,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和问题,但我想,起码有我和意澜一起陪着你,总比你一个人自己承担要好很多。”
让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孩子下定决心离开自己的家乡,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一气儿将要说的话说完,顾清韵抬眼看着对面默不作声的顾白羽,目光里全是期待,却没有分毫的催促。
半晌没有说话,顾清韵突然而来的请求,竟是令她近日来苦思冥想的事情迎刃而解,顾白羽那清秀的容颜上虽然淡漠从容依旧,内心却着实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却不能急着答应,否则若是让顾清韵看出了什么端倪而有所怀疑,她便少不得又要多费几分心思,而眼下,她最缺的便是时间与精力。
“其实,我也很想念意澜,”思忖半晌,顾白羽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贯的平淡从容,她看向眸色认真的顾清韵,问道:“只是,表哥这样突然提出来要带白羽去长安,父亲他,能同意么?”
“这么说,羽儿你是答应了?”嗓音之中带了几分欣喜,顾白羽面前的顾清韵永远没有他在官场与外人面前那副严肃正经的模样,“只要你决定去,其他的就可以商量和安排。”
“表少爷是有了什么主意吗?”眼见得顾清韵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将茶水送到他们的面前,茶心的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喜气满满。
能正大光明的离开顾家大宅,而不用担心有人追踪逮捕,茶心自然高兴不已。
“现成的理由倒是有一个,但是……”茶心的话令顾清韵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年轻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尴尬,顾清韵看了稳坐着喝茶的顾白羽一眼,憋了半晌才说道:
“我这次来江南省亲,身上还带着老夫人给的任务,她老人家一直叨念着自己年事已高,岁数已大,想要多见见自己的儿孙,眼看着入秋入冬之后便是年底,她便希望我这次归来省亲,能带几个人回去热闹热闹。”
“表少爷,你若是用这个说法跟老爷说要带小姐去长安,虽然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但老爷的心思您是知道的,但凡有能去长安的机会,他必定不会让顾白汐错过,如此一来……”听出了顾清韵话中的意思,垂手而立,茶心的脸色瞬间灰暗不少。
“我心里也是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