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正在院门一侧的小厨房烧开水的茶心立刻应声,边走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将虚掩着的院门打开后说道:“您请进,我们家小姐就在廊下。”
眼瞧着有人上门求诊,柳妈登时收回与顾白羽推让的手,将未递到顾白羽手中的钱袋暂时收回袖袋中,垂手而立在顾白羽身后,而顾白羽也重新端坐在廊下藤椅上,上下打量着来人。
暗栗色的长衫外罩着一件浅色短裳,虽然因为对衣料了解不多而难以名说,然而顾白羽仍是能看得出那衣料的上乘,远高出自己身上穿着的这粗布衣裙。
清州城贾家?
在脑海里细细思索一遍,顾白羽却没有得到什么太多有用的信息。看来这原主顾白羽对贾家也没什么了解,于是安静的看着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贾方敏,顾白羽清秀的面容上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
“拜见顾大小姐,在下清州城贾守严贾家的管家贾方敏。”贾方敏恭敬地抬手作揖,顾白羽这略带稚嫩的脸庞令他的心中多少有些疑虑,因着自家二少爷的头疼病,这些年来的各界名医、神医他也见得多了,虽不至于每一位都长须白发,然而如此年轻稚嫩的女大夫,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也许坊间那些什么“神医”之称只是空有其名吧。
贾方敏始终不相信,面前这位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太过高超的医术。
然而既然已经登门求诊,一向教养良好的贾方敏也仍旧是恭恭敬敬,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怠慢与轻视,但却打消了想要请顾白羽到贾家大宅出诊的念头。
“病人年龄几何?有什么病症?病发期多久?曾经用过什么药?”对着贾方敏点点头,顾白羽便开口问道。
既是大户人家又派了管家来,顾白羽便知道,这十之八九便是先行来问诊或是请大夫出诊。然而对方没有开口要求出诊,她便也不主动发问,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病情,既不用耽误时间影响她继续研究方才那本《青囊经》,也不会显得她太过殷勤。
“回顾大小姐,病人是我家二少爷,今年刚满八岁,经常会头疼难忍,这种状况持续有一年多了,也曾求访过不少名医,但都没有太大的效果,最近这十来天,二少爷的头疼又有所加剧,前日下午还疼昏过去了。”没想到顾白羽会如此干脆利落,贾方敏更加不敢怠慢的一一道来。
“一年多之前你们少爷是不是头部受到过什么撞击?近来头疼加重之前是不是也让头部受到过什么伤?头晕的时候他有没有恶心想吐的症状?”贾方敏的病情陈述让顾白羽心中对病情的判断有了大致的范围,连珠炮似的问题抛出去,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张口欲答的贾方敏,又添了一句道:“叫我顾大夫。”
“是,顾大夫,去年腊月里,我们家二少爷跟小伙伴打雪仗的时候滑了一跤,正好将头磕在了一旁的玉兰石凳上。至于这几日二少爷他有没有撞到头,在下便不得而知,不过昨日听二少爷身边的贴身婢女提到过,二少爷近日确实有些想吐没胃口。”
贾方敏机警,从贾家来时便已经打探得知,顾白羽虽然名义上仍旧是顾氏家族的嫡长女,然而却自小不受宠,恐怕心里对顾家多少有些嫌隙,因此甫一听到顾白羽的特意提醒,便立时改了口,却没想到自己是扎扎实实的误解了顾白羽的意思。
因着占据了这具身子,顾白羽对顾家不是没有嫌隙,然而却也因为只是占据了这具身子,顾白羽对顾家也没有太多的感觉,甚至对顾家将自己扔在田庄上自生自灭的做法多少有些感谢,若不然她便还得顾家大宅面对与妾室和姊妹间无穷无尽的斗争。
因此,方才她那么提醒一句,纯粹是因为前世听惯了别人喊她“顾医生”,现在蓦地“顾大小姐”长、“顾大小姐”短的,她听着别扭而已。
将贾方敏的病情陈述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顾白羽心下思忖,觉得按照症状应该是头部受到撞击之后有了淤血所致,而那恶心呕吐的症状,多半便是有了轻微的脑震荡。
心中有了计较,顾白羽手下便流畅起来。脑海里回忆着是老中医的爷爷曾经给她讲解过的王清任的《医学改错》,顾白羽按照贾家二少爷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进行了适量的增减,开出了一副活血散瘀的药方。
在茶心伸手要将药方拿走的时候,顾白羽却忽然想到了刚刚一直在钻研的《青囊经》。
方才的她之所以看得入迷,连柳妈的话都没有听到,全在于那《青囊经》是在现代失传已久的华佗的著作,而她刚刚比比划划的,正是华佗所记载的针灸之法。虽然上书的医理用针等与现代医学多少有些出入,然而顾白羽却不得不感叹华佗医术之高超与针灸法之高妙,连她这个活在现代接受了三十多年中西医熏陶的人,也难以望其项背。
于是抬头看向尴尬的望着自己伸出去半路拦截药方的手的贾方敏,顾白羽说道:“你家二少爷的头疼症多半是因为头部受到撞击而留存淤血所致,这方子便是一些活血散瘀的药,想必其他大夫多少也有所涉及。然而我毕竟没有亲自见到病人,许多具体的症状难以判断,这药方虽有效,却不能保证完全对症,若是你家少爷方便,还劳烦你带他前来诊治。或许针灸之法更能立竿见影也不一定。”
“针灸之法?”被顾白羽的话令贾方敏将落在药方上的目光重新引回了顾白羽身上,下意识的重复着她的话,贾方敏的心中却不敢置信。
针灸之法先前不是没有大夫提出过,却皆因二少爷贾云清太过年少而不敢贸贸然动手,只给开些汤药了事。此时乍一听顾白羽说起,贾方敏看向顾白羽的眼光中满是犹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面容稚嫩却信心满满的年轻姑娘。
“这件事情你自己考虑吧,来与不来我也不强求。本来我也只是个提议,就算你家二少爷来了,他也未必就一定适合针灸。”清楚的看到贾方敏眼中的犹豫,顾白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将手从药方上收回,语气平淡的说完后,便重新低下头去继续看先前放在身侧的《青囊经》而不再言语。
☆、7。第7章 神医初现(上)
“顾大夫,请恕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双手抱拳而再度作揖,贾方敏对着自顾自的低头读书的顾白羽说道,“我们家二少爷他年幼而体虚,所以不太适合长途颠簸,可否劳烦您出诊一趟,随在下前往贾家大宅诊治?”
犹豫许久,贾方敏终是被顾白羽身上所散发出的自信所打动。再加上从他进门起顾白羽便展现出的淡然自若的态度,饶是他先前跟随贾家老爷贾守严四处游走时练就了一双看人的火眼金睛,也难以相信这份从容与淡然的气度会是一个不过才十七八岁的自小生长在田庄的姑娘所具有的。
“贾家大宅?”从书中抬起头来,顾白羽望向站在身侧的茶心。
“回小姐,贾家是清州城经营布匹衣料的新富之门,贾家大宅在清州城西临近西郊处,离咱们田庄有一定的距离。不过现在时间还早,若是乘马车的话,天黑之前应该能赶回来。”听到顾白羽问自己,茶心一敛往日里嬉笑的模样,细声细语的答道,做足了名门之女的贴身侍婢应有的气度风范。
“茶心姑娘说的是,在下带来了马车,还请顾大夫能答应出诊。”茶心话音甫落,贾方敏便恭敬的说道。
略略思忖一下,顾白羽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茶心和柳妈说道:“茶心,你去我房中将那副银针取来,随我一起去贾家,柳妈你在家守着,若有人上门求诊,不是急诊便告知明日再来,若是着急,就请他去邻村耿家,耿大夫昨日采药回来了。”
“是,小姐。”
茶心和柳妈得了顾白羽的吩咐,齐齐的应了一声之后便各自散去,顾白羽也随着贾方敏来到院门外。抬眼看看停在锦衣铺门前的马车,藏青色的“贾”字挑了金线以十字螺纹的样式暗绣在靛蓝色的轿篷之上,低调而不张扬,却隐隐透着华贵,顾白羽脚步平稳,带着随后而来的茶心向马车走去。
一路平稳安宁,即便从田庄去往贾家大宅的路途中势必要经过伫立在城东的顾家大宅,贾方敏也做得恰到好处,没有引起顾家丝毫的注意,更没有引起顾白羽丝毫的尴尬。
疾驰的马车渐渐停稳,掀开轿帘,顾白羽在茶心的搀扶中下了马车。
高大的门楣上挂着一块藏青色的匾额,上书“贾府”两个金色的大字苍虬有力又飘逸飞扬,四根赤红色的门柱上浮雕的盘蛇栩栩如生。两个守卫衣着笔挺的站在黑色的大门两侧,见到贾方敏带着顾白羽等人前来,便干练利落的拉着铜色浮雕门环将大门缓缓打开,一壁绘了江南秀丽风光的琉璃影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缓步绕过影壁,宅院里便登时呈现出一幅开阔的景象。万花丛中蜂飞蝶舞,青石子筑成的路延绵平展,耳畔水声依依却不见水色,只有阵阵湿润之意伴着繁花的幽香环绕身侧。
行走在青石路上,顾白羽的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感叹。
方才茶心话中之意,贾家不过是近几年才富裕起来的新贵,贾家大宅便如此秀丽壮观,那么早已是清州城中多年的名门望族顾氏,家宅之中会怎样奢华富丽便可想而知。如此富贵阔绰之家,教养一个顾白羽根本绰绰有余,然而却将她丢在田庄上不闻不问,顾白羽心里想着,便替原主顾白羽有些寒心。
“老爷、夫人,顾大夫到了。”
顾白羽正分神想着,冷不丁的耳畔便传来贾方敏的声音,回过神儿来一瞧,自己已然站在贾家厅堂之内。堂上站着两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女正热情的让着自己,吩咐侍婢小厮端茶倒水,想必便是贾方敏口中的老爷和夫人。
“贾老爷、贾夫人,二位不必客气。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带我去为病人诊治吧。”看着略带忙碌的贾守严与夫人姜氏脸上那带着些许疑惑却又拼命笑着不敢怠慢的神情,顾白羽的心中不由得涌上一丝酸涩。
尽管贾家是清州城的新贵,可依着贾家的人力财力,整个江南也没有多少人可以令贾氏夫妇低眉顺眼的看脸色行事。可如今面对自己这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他们心中怀疑不定却依旧略带讨好的笑着,若不是为了那个病床上的孩子,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顾白羽想着自己前世的父母也是如此的视自己为掌中珍宝,可自己却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心头的酸涩之意更甚。
“好,好,那顾大夫这边请,这边请。”没想到顾白羽虽顶着“神医”的名号却没有任何架子,也不像某些大家小姐般趾高气扬,而是一心想着为病人诊治,贾守严心中的怀疑之情便被感激之意占了几分,赶忙给顾白羽指路,三步并作两步的往老来子贾云清的院落走去。
“二少爷,二少爷,您怎么样?您不要撞,不要撞。”还没等贾守严一行人走进院子,贾云清贴身侍婢挽晴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众人心头皆是一紧,想必是贾云清的头疼症又犯了,于是皆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却不想原本走在贾守严身后的顾白羽抢先跑了出去,循着声音便掀起竹帘跑进贾云清的房间。
“这位姑娘,你……”
“啰嗦什么!还不快把他按在床上!原本就有轻微的脑震荡,再这么往墙上狠撞,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了!”一把摔开挽晴前来阻拦自己的手臂,顾白羽赶忙上前将表情痛苦的贾云清抱在怀里,饶是他拼命挣扎着扯乱了顾白羽的松挽的发髻,她也死死的将他按在床上没有松手。
“清儿,清儿,你听话,不要乱动,娘抱着你,抱着你就不疼了。”随后赶来的姜氏从顾白羽怀中接过猛烈挣扎哭号着的贾云清柔声安慰,却递眼色让站在一旁的挽晴等人按住他乱动的手脚,继续说道:“清儿不哭,咱们让顾大夫瞧瞧,顾大夫是神医,她给清儿瞧瞧,清儿就不疼了啊,乖。”
眼瞧着贾云清在姜氏的安慰下渐渐有所平静,顾白羽将垂落的发丝随意的往耳后一别,然后便伸手探上了贾云清那小小的手腕,凝神分辨着他因气息激动而不甚清晰的脉象。
虽然在前往贾云清院落的路上,姜氏便已经解答了顾白羽先前的疑问,除却去年腊月里在雪地中滑到而撞伤头部的那一回,贾云清近日来确实没有撞击过头部,然而仔细号脉过后,顾白羽却不能肯定姜氏所说之言。
毕竟距离上次撞伤头部已经一年有余,期间不少大夫也会开活血散瘀的药物给他服用,他脑内的淤血应该有所减少才对,可如今看这号脉的结果,却远不是那么回事儿,甚至还有加重的现象。
于是收回手来,顾白羽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贾云清再次问道:“云清,你最近真的没有再撞到过头部吗?连不小心摔倒都没有?”
顾白羽的再度询问令姜氏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许的不满,明明自己刚刚已经跟她确定过没有,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莫非是医术不行而要找借口推诿?
于是抬头看向顾白羽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恼怒,却不想顾白羽只是神色平静的看向躺在自己怀中的贾云清,目光中透出的笃定,令她也不由得有所动摇,再度低下头去,轻声问道:“清儿,顾大夫问你呢,到底有没有?”
“没……没有……”迟疑半晌,贾云清否认到,苍白的小脸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两道清浅的眉毛也皱在了一起。
听到贾云清否认,姜氏正准备开口,却听到房门处忽然传出一阵哭声,抬头一瞧,却是家中才六岁小女儿贾云依。
“依依,你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看着自家小女儿倚着门框哭得梨花带雨,一把年纪的贾守严心中疼惜不已,赶忙过去将贾云依抱在怀中柔声问道。
“妹……妹妹……”躺在姜氏怀中的贾云清忽然开了口,却似是在阻止贾云依什么。
“依依,到底怎么了?快跟爹爹说说。”同样听出了贾云清语气中的意思,贾守严抱着贾云依背过身去,拦阻着她看向贾云清的视线再度问道。
“我……哥哥……哥哥他前几日为了帮我……为了帮我够帕子,从小树上,从小树上摔下来了……哥哥,哥哥不让我说出去……我不是故意的……呜呜……哥哥……”断断续续的将话说完,贾云依趴在贾守严怀中哭得更加伤心。
那一日她躲开贴身侍婢偷偷溜到后花园里去玩儿,却不想她的手帕被风吹到矮树枝上,恰好贾云清从旁路过,便爬上去帮她取。正要从树上爬下来的时候,却听到那婢女唤他们的声音,于是心里一紧张,贾云清便从树上摔了下来,还撞到了头。
因为贾云清这一年多始终摆脱不了头疼的毛病,所以一直是贾家的重点看护对象,此番撞到了头,贾云清生怕父亲贾守严因此责罚贾云依或者他们身旁的婢女,于是便不许她说出去,连最初的头疼都悄悄忍着没跟任何人说。
可是眼看着贾云清的头疼症愈发严重,贾云依的心中又悔又怕,才在听到贾云清的再一次否认之后,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8。第8章 神医初现(下)
贾云依啼哭着的话一出口,众人的心中皆是一惊,尤其是站在姜氏身边的婢女挽晴,登时便红了双眼,紧紧咬着下唇,努力地克制着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俊俏的脸上满是担忧与内疚。
一个贴身侍婢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顾白羽不由得多看了挽晴几眼。
“顾大夫,您看,犬子的病……”贾守严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