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从前陈家宅院的阔绰齐整,陈文富的藏身之所,确然是名副其实的落魄简陋。
吃剩的饭食丢得满地狼藉,时值夏日,蚊蝇集聚,才不过刚刚踏入那院子附近,那臭气熏天的味道,便是毫不留情的扑面而来。
跟在苏墨轩的身后环顾着陈文富的藏身之所,那盛夏里毫无生机的模样,让顾白羽感受到一阵阵的寒凉之意,绝望的死意蔓延充斥,她抬头看着苏墨轩望向自己的目光,知道他的心中一如自己所想。
陈文富显然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桃花美目微眯,顾白羽顺着苏墨轩的目光看去,那空荡荡的巷子里,只有夕阳铺洒,却尚且没有出现,他们等候着的那个狡猾的身影。
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顾白羽低下头去,看着苏墨轩那骨节修长的手指,从自己的手掌中脱离开来,悄悄地抬起指向了另外一个她不曾看过去的方向。
一个黑影倏忽而过。
神经骤然紧张起来,顾白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夕阳下背阴处的黑影,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人烟稀少的巷子里,四顾而看,然后便迅速地闪身进了一扇看似关合着的木门中,再没有声息。
暮色愈发暗沉,巷子里又重新恢复了方才的宁静。
似乎,刚刚那个黑影的一系列举动,只不过是顾白羽一时眼花而看到的幻影。
然而却是真真切切。
就在那黑影闪身进入关合着的木门中时,顾白羽清晰地看到,苏墨轩干脆利落的抬手做了几个指挥的动作,然后便有几个捕快的身影,极为迅速的,将那木门四周紧密的包围。
周遭紧密如常,一切只待宋汉良的身影如约出现在巷口。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
夹杂在归巢的鸟鸣声声中,只有一声极其细微的鸣叫忽然响起,便令顾白羽目之所及的一个捕快的脸庞上,骤然改变了颜色。
紧张如斯。
那捕快下意识地看了看顾白羽和苏墨轩所在的方向,却是没有看到他们隐藏的极好的身影,随即便反应过来的,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巷口,紧张而迫切的,期待着宋汉良身影的出现。
果不其然,那尖锐的鸣叫声才刚刚过去不久,宋汉良那微微有些飘忽的身影,便缓缓地出现在了暗沉的暮色之中。
摇晃的身影越走越近,顾白羽几乎可以看得到,宋汉良面容上挂着的餍足而飘忽的神色。
等到宋汉良摇晃着的身影走到距离那扇木门足够近的地方,随着意料之中的一声脆响,那扇木门便被人从里面踢了开来,紧随其后,那闪身而出的黑色身影,手中举着的锋利匕首,在寒凉的夕阳余晖之中,散发着阵阵夺人心魂的寒光。
“啊——你,你是谁?!”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不要乱动,陈文富,再乱动我们就要动狠手了!”
寂静的小巷瞬间变得嘈杂不已,就在那黑影举着的匕首即将要刺向宋汉良的胸口时,埋伏在四周的捕快便是一拥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那黑影的手中夺下了寒光闪闪的匕首,然后,便毫不留情地,将他按倒在地。
“你们是谁?!你们放开我!真正的杀人凶手在那里,你们抓我干什么?!快去抓他,快去抓他啊!”
被捕快们按倒在地,陈文富先是惊愕出声,随即从那捕快的衣衫服饰上看出了端倪之后,便挣扎着大嚷出声,语气之中,尽是沙哑和苍凉。
“你,你胡说什么?这,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是你,是你拿着匕首要杀我!你,你胡言乱语什么?!”
腿软万分,宋汉良跌倒在地,尽管心中慌乱万分,然而看清了对面之人是陈文富的他,却还是想着在第一时间撇清自己与整件事情的干系。
举目四望,宋汉良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今日吴老板口中所说的安捕头,然而却是无意间迎上了一双冰冷淡漠的双眸。
无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子,并不曾见过苏墨轩的宋汉良,却是在心中瞬间便想到了他的名字,然后,便立刻噤了声,神色颇为担忧慌张地,看着苏墨轩那冰冷无情的脸庞。
“做尽坏事还不肯承认!宋汉良,我诅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眼看着宋汉良沉默了声音,被捕快反剪了双手的陈文富,口中不依不饶的咒骂着,然后又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地,抬起头来,对着苏墨轩出声嚷道:
“你们这群相互包庇的贪官污吏,我杀了这帮恶人是替天行道,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我?!”
☆、514。第514章 捉拿归案
“恶人?替天行道?”
冰冷若千年寒潭般的嗓音骤然响起,苏墨轩将原本看向宋汉良的目光,转向了在捕快手中挣扎不休的陈文富身上。
俊朗的容颜仿佛亘古不化的冰山,他看着陈文富,面容之上带着从未有过的阴沉和杀机。
“他们……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商量,商量着给我的父亲下了圈套,然后,然后害得我家破人亡,他们不是丧尽天良的恶人,又是什么?”
被苏墨轩那冰冷的目光扫过,陈文富原本奋力挣扎的动作,便骤然停顿了下来,先前那理直气壮的气势,也顿时减弱了不少,然而终究是心中有所偏持,他停顿了片刻,便又重新鼓起勇气的,对着苏墨轩狡辩出声。
“苏尚书,您,您不要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又何来,何来害得他家破人亡一说?”
原本在吴老板的安抚下定了心神儿的宋汉良,并不曾想到,苏墨轩还会有出现在抓凶现场这么一出,于是面对陈文富的当场斥责,他情急之下,就连原先想好的争辩之词,也全都忘得干干净净,只是满心紧张的,否认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被你杀害而亡的林煜城究竟何罪之有,能够让你大言不惭的说出‘替天行道’的大话来?”
并没有理会宋汉良的声声辩解,苏墨轩那寒意森然的目光,紧紧盯着被捕快架在当中的陈文富,语气冰冷异常的询问出声,他终究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个疙瘩。
“林……林煜城是谁?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
下意识地吞咽了口唾沫,陈文富的脸上已经再也强撑不住那理直气壮的模样,却还是矢口否认了苏墨轩的询问,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出一个念头,当初他杀害那个人的举动,今日定然会给他自己带来更加悲惨的后果。
“你要杀谁,你要向谁复仇,你为什么要向他们复仇,我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觉得,你能够在我这里蒙混过关吗?”
站在原地的身形纹丝未动,苏墨轩的声音并不算大,然而却带着压迫如山倒的气势,令陈文富不由自主地畏缩了身子,甚至于,连带着周遭问心无愧的捕快,都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两步。
“谁……谁让他跟踪我……拦,拦我去路的人,我,我当然,当然不能让他活着……我……我……”
自知躲闪不过,陈文富索性诚实出声,但却躲闪了目光,不敢去看苏墨轩向自己看过来的目光。
“拦你去路?”冷哼出声,苏墨轩双眸微眯,颇为反常的,话语犹多,“我如今也拦了你的去路,你是不是也打算将我一起杀掉?你倒是杀给我看看。”
“这事儿……这事儿怎么能全都怪我?要不是,要不是临安城的捕快不作为,要不是我去报官他们不肯为难这些有钱的老爷,我怎么会,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来自己动手杀人报仇?!”
原本还有些畏缩迟疑的话语,说道后来又变得理直气壮了几分,甚至于还冷不丁地抬起了胳膊,想要将抓着自己的捕快甩开身来。
“他们相互勾结的害了我全家,我报官无门,为什么不能自己来出手报仇?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今日没能将他们全都杀死,是我无能,但要让我……”
“宋汉良,你想去哪里?”
没等陈文富叫嚷的话语说完,顾白羽那淡漠无情的嗓音便忽然响起,闪身拦在了宋汉良想要借机逃跑的身前,她冷冷出声,目光之中尽是鄙夷和不屑的颜色。
“我,我当然是回家,这个疯子在这里胡言乱语,你们想听,我可是不想听。我莫名其妙地就差点儿被这个疯子捅了一刀,我现在想回家,难道,难道还要经过你们的同意不成?”
咬了咬下唇,眼看着自己去路被挡的宋汉良,强作出一副理直气壮地模样,对着顾白羽咬牙出声,话音方落,便是抬起手来,想要推开顾白羽的身子。
“苏尚书,抓住他!千万不要让他跑掉!他是凶手!他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眼看着宋汉良就要推开顾白羽的身子逃走,陈文富便顾不上自己与苏墨轩的对峙之势,出声大嚷着,便又是焦急万分的挣扎了起来。
“啊——疼,疼,疼——”
还没等众人看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宋汉良的哀嚎之声便顿时响起,先前还站在陈文富身前的苏墨轩,这一刻已然是出现在宋汉良的身边,双手遒劲若铁钳,毫不留情地,将宋汉良的双手拧到了身子背后。
“本尚书的夫人也是你的脏手能碰的?”
声音冰冷如斯,拧着宋汉良手臂的苏墨轩,若不是看着顾白羽那摇头示意的面色,便是要一个用力,将他的双手拧断。
“尚……尚书夫人?”
疼的额头冒汗,宋汉良却是惊愕至极的盯着面前神色自若的顾白羽,下意识地反问出声,他这才想起,今日吴老板对他说过的,苏墨轩爱妻如命的那番话。
又加上耳旁陈文富不停地控诉着他们当初的罪状,宋汉良那颗原本还抱着侥幸之思的心中,顿时凉意一片。
“安捕头,先将他们带回牢狱中去吧。”
清秀姣好的容颜上神色镇定依旧,顾白羽看着面色难看的苏墨轩,转过身去,对着一旁沉默不语的安炳怀出声说道。
“属下遵命。”
应声而答,安炳怀对着周遭的捕快使了个眼色,众人便全都行动纷纷的,迅速地收拾着现场。
“我们走吧。”
看着安炳怀指挥下的众捕快行动干脆利落,顾白羽伸出手去握着苏墨轩那有些冰冷的手掌,她轻柔出声,看着他的目光中,带了几分心疼之意。
今日的苏墨轩虽然睿智沉稳依旧,然而却还是有些反常的表现,顾白羽心中明白,林煜城的事情对他来说打击太重。
虽然除却那日忍耐不住的情绪崩溃之外,苏墨轩便始终没再有什么太过强烈的反应,但顾白羽却清楚地知道,越是苏墨轩这般沉稳内敛的人,这样的伤痛,便越是难以消除和忘记。
而她唯一能够做的,便是陪伴,寸步不离的陪伴。
——
行凶之时被抓了当场,审问陈文富的过程顺利异常。
毫不掩饰自己杀人行凶的罪行,陈文富反反复复的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严惩尚且存活于世的宋汉良和一同参与策划当初那场谋害圈套的、“梦仙堂”的老板与掌柜。
然而相比之下,宋汉良却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百般抵赖着,不肯承认当初设下卑劣圈套谋害陈晋昌之人中,有他自己的存在。
索性大兴王朝的律法中,并不曾规定必须凶犯自己承认罪行,有了确凿如山的证据,和吴老板倒戈相向的指控,宋汉良虽然侥幸逃脱了一死,却最终还是没有能够逃脱那谋害别人的牢狱之灾。
只是“梦仙堂”那边从吴老板身上得到的消息和线索,却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够将整个鸦片贩卖链条,全都彻底的连根拔起。
然而,这却也并非是苏墨轩所要忧心的事情,抬眸看着站在面前仍旧是不肯将粘黏着的髯须撕扯掉的李景毓,苏墨轩扯了扯嘴角,终究是没有想好究竟要说什么,才能将李景毓嘲讽得更加彻底。
“我说墨轩,你有话就赶紧说,没话就不要说,总是扯着你的嘴角,也不怕一个用力过猛扯裂了唇角,损毁了容貌,可就是该让白羽嫌弃你了啊。”
不怒反喜,眼瞧着苏墨轩那拿不定主意的模样,李景毓反倒是洋洋得意的调侃出声,还顺带吹了吹自己贴在脸上的髯须,不再俊美的神色之间,自豪骄傲异常。
“多谢提醒,我确实应当多加注意。”
冷冷的开口出声,苏墨轩深邃幽暗的目光中,闪过一瞬间的狡黠之色,仍旧是抬眸看着洋洋得意的李景毓,他顿了顿,继续补充着说道:
“毕竟我这幅容貌不像是你,损毁容貌反倒是等于重新换了一副更加令人看着顺眼的容貌。”
重新又恢复了先前对着李景毓时那副毒舌嘲讽的模样,苏墨轩淡漠着的唇角,终于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苏墨轩,你这是想要激怒我?我才不上你的当。”
没好气地瞥了苏墨轩一眼,李景毓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出声反驳,反而是抬起手来抚了抚自己脸颊上贴着的假胡子,咳嗽两声,觉得自己这般粗犷豪放的容貌,也是越看越有几分看头的。
懒得再出声搭理仍旧处在自我陶醉中的李景毓,苏墨轩移开视线,看向了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高随远。
“随远,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我和白羽就先回长安城去了,你如果有空的话,就受累多看着点儿他,我总是觉得,他最近这里有些不太正常。”
一本正经地出声,苏墨轩使坏一般的抬起手来,对着高随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515。第515章 斗智斗勇
“噗嗤——咳咳咳,咳咳……”
从刚刚李景毓不停地找事儿同苏墨轩斗嘴开始就在忍耐着笑意的高随远,此刻看到苏墨轩竟然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嫌弃着李景毓,而一旁的李景毓却还是无所觉察的做出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时,高随远便是再也忍耐不住地笑出声来,顺带,还被自己刚刚喝入口中的茶水呛了个泪流满面。
“你瞧你那点儿定力,真是给我丢人,得亏眼下这里没有什么外人,否则,从今往后,随远你若是出了这道门,就千万别说咱俩认识。”
丝毫不以苏墨轩的讽刺挑衅为意,坐在一旁找了面镜子看着自己那贴了髯须的脸庞,李景毓反倒是满眼不屑地看着咳嗽不断的高随远,语带不屑的出声说道。
“就你现在的这副模样,且莫说出了这道门,就是在这院子里,我也不认识你。”
好容易平息了胸腔里忽然而来的翻腾之意,这次的高随远却是一反往那般昔温润如玉的模样,而是毫不留情的甩给满脸胡须的李景毓一个白眼,不咸不淡的嫌弃出声。
那副毫不留情的伶牙俐齿模样,倒像是跟着李景毓在一处待的时间太久,所以学坏了一般。
“啧啧,随远,你说,若是你刚刚这副反唇相讥的模样,让尚且在家中等你的初夏看到了,会不会觉得,她当初挑错了夫君?你这哪里还有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出言挑衅对于李景毓而言,是再为简单不过的事情,斜眸瞧着坐在一旁清理着身上水渍的高随远,他继续阴阳怪气的出声。
“近墨者黑,我最近,确实跟你在一起待的时间太久了。”
用帕子将水渍擦干净,高随远对着李景毓冷哼出声,成功的将李景毓的话头噎了回去。
正当心有不甘的李景毓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虚掩着的院门便被人从外面轻敲了三声。
于是齐齐地将视线都转向被推开的院门,坐在一旁始终没有开口的顾白羽,抬眸看着跟在杜亦寒身后走进来的秋桐,第一次正经地用目光打量着这个看似怯生生的,却能面不改色的站在验尸房里检验受害者尸体的小姑娘。
“徒弟见过师父,”走进院子,一袭蓝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