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前却是空无一物,没有任何炭黑的尸体存在。
唯一能够肯定的,便是有人趁乱悄悄潜入火场,将那本该停留在此地的炭黑尸体,尽数转移开去——敲碎成灰,终归是更好处理,即便是顺手洒在花圃之中,也不过是化成了护花的肥料而已。
下意识地抬眸环顾四周,顾白羽可以肯定的是,刚刚那些看似奋不顾身地救火的侍卫之中,定然混有李景吾带进来的人。
☆、400。第400章 失踪的炭尸(二)
“顾仵作,你还站在这里等什么?”
寒冷嗓音骤然响起,李景吾看着低眸凝望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地面的顾白羽,目光之中,带了几分挑衅的意味。
“既然顾仵作你同苏侍郎一起,向皇上状告本皇子为了毁尸灭迹才放了这场火,那么,被烧焦的尸体呢?”丝毫不肯退让,李景吾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咄咄逼人,抬眸看着顾白羽那环顾四周的模样,他声音冰冷,继续出声,道:
“顾仵作难道是想说,所谓的那些‘被我毁尸灭迹’的受害者的尸体,已经在这场大火中尽数化为灰烬?虽然你是仵作,但相信,这点常识,在场众人还是有的,很抱歉,由不得你在这里信口胡言了。”
“烈火不能将死者的尸体焚毁殆尽,但人却能将焦黑的炭尸运走或者敲碎,更何况刚刚救火的宫人中,有那么多的大内侍卫,谁又敢保证,那里面,没有混入几个大皇兄你刻意安插的人手?”
李景毓反驳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响起,没等李景吾开口说话,他便继续出声,道:“将宫内不听你话的侍卫杀死,暗中换成你的手下,等到宫外的部队来袭逼宫时,你同啸狼族好来个里应外合,难道不就是大皇兄你这次放火焚尸的真正目的所在?”
毫不隐藏地直接将李景吾的计策拆穿,李景毓那俊美的脸庞上,是从未有过的锋利与严肃,冷眼看着李景吾,他那狭长的凤目中,充满着防备和锐利。
“没有找到尸体证据,就开始借着别人之口胡编乱造,真没想到,坊间传得神乎其神的顾仵作,你的水平也不过如此。”
毫不留情地冷嘲热讽出口,目光紧紧盯着始终未曾开口的顾白羽,李景吾的眼角眉梢之间,忍不住地浮起淡淡的得意之色,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却被站在一旁的苏墨轩,尽数收在眼底。
“就算没有尸体的存在,只要曾经留下血痕,想要检验得出,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始终沉默着不曾出声的顾白羽,终于淡淡的开口,收回环顾四周的目光,她看着面色冰冷而略带挑衅的李景吾,缓缓的出声,道:“想来大皇子还记得,昨日你将我迷晕丢在这里时,这院子之中,究竟是怎样的鲜血满地吧?”
“顾仵作莫要含血喷人,眼下你证据全无,总不至于想要红口白牙的,硬生生的用编排的话语来诬陷本皇子吧?好歹,你我也算是连襟一场,顾仵作,想要为了你妹妹顾白汐针对我,也请拿出确凿的证据来。”
语气不紧不慢,李景吾听到顾白羽提出要检验血痕,却是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是成竹在胸地,坚信她的检验根本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他并不曾忘记,昨日韩林之已然命人,在将血痕清洗的干干净净之后,用混合着白酒的米醋,将院子里的鲜血痕迹,尽数重现了一遍。
验血之法不可逆转,只要曾经用过一次,便就永远地失去了再次使用的效果。
于是眼眸中闪过几分不可掩饰的幸灾乐祸,李景吾看着面前转身吩咐侍从去准备米醋和白酒的顾白羽,心中没有丝毫的担心和慌乱。
“启禀圣上,刑部侍郎韩林之求见。”
没等那得了顾白羽吩咐的宫人将白酒和米醋拿来,一个年轻的太监,便脚步轻盈地出现在皇上的面前,经过苏墨轩的身边时,引得他那如墨的剑眉,轻轻地蹙了一下。
“韩林之?他来做什么?”
面色不变,皇上的语气中,带了几分疑惑和询问,转头去看站在近旁的李景吾,他没有再询问出声,而是等待着李景吾的主动开口。
“回禀父皇,韩侍郎是儿臣刚刚差人去请来的,既然顾仵作想要找寻所谓的‘证据’,来证明儿臣所怀有的‘不臣之心’,那未免栽赃陷害,儿臣觉得,再有一个懂得刑狱之事的人在旁边瞧着,也许,能够更加公平保险一点。”
果不其然,李景吾迎着皇上望向自己的询问目光,一五一十地,出声解释,然而却意外的迎来了,皇上唇角骤然浮起的冷笑。
“担心栽赃陷害所以找别人来验证真假?朕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大皇子你,也开始对朕全无信任了。朕明明白白的站在这里,难道还会让他们平白的诬陷了你不成?还是说,在大皇子的心中,朕已然昏庸到不分黑白,所以想要取而代之?!”
怒意满满,皇上冷冷的出声,丝毫没有给李景吾留任何颜面。
所谓骄者必出错,原本已然是志在必得之事,却无端的惹出了皇上这许多怒意和怀疑,顷刻之间便跪在地上,李景吾眸子里的得意之色,尽数消散殆尽。
“父皇息怒,儿臣确然没有那个意思,儿臣只是……”
“让韩林之进来,”毫不留情地打断李景吾尚未说完的话,皇上对着前来传话的太监,冷冷的出声,“再去看看秦仵作有没有进宫,若是进了宫,就立刻让他到这里来。”
找寻懂得刑狱之事的第三者作为见证,皇上的心中,一早便有了安排和打算,原本是对李景吾只有益处而没有坏处的事情,却硬生生地,被他的失误之举,变成了质疑和愤怒。
心底怒意生,跪在地上的李景吾,冷眸看着院门所在的方向,韩林之还尚且不曾走入院内,便似乎已然感受到了,那缭绕在周身的阵阵寒意。
“你先起来,不要跪在奴才面前丢人。”
耳听得韩林之快步走进院内的声音,皇上语气冰冷,对着跪倒在面前的李景吾吩咐出声。
李景吾毕竟是一国之皇子,跪在苏墨轩和韩林之面前,着实不成体统,只不过,按照惯常的情况,每逢有皇子触怒龙颜而下跪,周围身份相对较低之人,必定会齐齐地陪同着下跪。
然而李景毓、苏墨轩和顾白羽三个人,却视若无睹般的,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看着李景吾骤然下跪,没有丝毫想要陪同下跪的意思。
瞬间对他们之间的联盟心知肚明,皇上看着他们的眼眸之中,隐隐的寒意更浓。
“臣,韩林之,参见皇上,大皇子,三皇子。”
已然快步走进院中,韩林之单手掀起衣摆,训练有素地,对着院子里的众人单膝跪地,声音沉稳,面色无虞。
“起来吧,”面色暗沉,皇上只是颇为不耐烦地瞥了韩林之一眼,转头看向已经将白酒和米醋准备好抬上来的宫人,却是看见了,急匆匆向着这边走来的秦仵作。
“老臣,参见皇上,大皇子,三皇子。”
颤颤巍巍的单膝跪地,那秦仵作已然是头发胡须花白,一袭藏蓝色官袍半旧似新,嗓音苍老的对着皇上跪地而拜,目不斜视地,并不曾向着苏墨轩和韩林之看去哪怕一眼。
他是刑部经验丰富的老仵作。
早年因为年事已高而向刑部提请了辞官之求,虽然请辞之举被允诺,然而却是离职不离人的,始终担任着刑部众仵作的顾问,为人德高望重,耿介不阿。
“秦仵作请平身,”皇上对着秦仵作的语气之中,稍稍有几分和缓之意,用目光示意着跪在旁边的韩林之一同起身,他对着秦仵作,继续出声,道:“秦仵作,朕今日请你前来,是想做个见证。但凡顾仵作所找到的‘证据’,你都请亲自验过真假,给朕做个参考,朕相信你的判断。”
“谨遵皇命,老夫定当竭尽全力。”
双手握拳,秦仵作回答得恭恭敬敬,然而却是在皇上提及“顾仵作”三个字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向着顾白羽所在的方向看了几眼。
柔弱清秀的女子。
尽管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穿在身上的衣裳有些凌乱,发丝脸颊有些没有彻底擦干净的脏灰,然而那纤细瘦弱的身形中,却透出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刚毅和从容。
眸色沉静的打量着站在不远处的顾白羽,尽管只是第一次真正的见面,然而平日里,她的名声,却是落在他的耳中不少。
同行相轻,更何况,顾白羽只是这样年轻的一个女子。
然而那秦仵作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之中,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丁点儿的轻视之意。
“回皇上,臣女所需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这米醋和白酒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还请秦仵作先行检验。”
并不曾在意秦仵作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目光,顾白羽看着那宫人抱来的酒缸和醋缸,转过身子,对着皇上出声说道。
看到站在面前的皇上微微点头,那秦仵作便缓缓迈开步子,向着那酒缸和醋缸走去,仔细地检查了一番之后,才让顾白羽继续将二者混合。
“白酒和米醋混合,可显示被清理干净的血迹,这一点,上次在后宫之中,皇上也曾亲眼见过,臣女就不再过多的解释了。”
对着皇上出声,顾白羽扬手,便将那混合好的酒醋,泼洒在了曾经血流成河的地面上。
☆、401。第401章 顾白羽失手(三)
屏息凝视。
众人的目光随着顾白羽不甚在意的扬起手臂起起落落,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被酒醋泼洒过的地方,等待着,是否会有血液的痕迹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过。
在场的众人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然而,却始终没有等到,顾白羽口中所说的,血液曾经存在的痕迹出现。
“回禀皇上,顾仵作刚刚所说的方法,的确可行,您也确实曾经亲眼所见,老夫先前虽然不曾有机会用过这个法子,然而却也在家杀了猪羊试验过,曾经有过血液痕迹之处,被混合的酒醋泼洒之后,会很迅速地出现被清洗过的痕迹。
但眼下我们等了这么许久的时间,那痕迹却并不曾出现,依老夫之见,只能证明,这里并不曾有过顾仵作口中所说的‘血流满地’,也就不曾,有过什么所谓的被无辜杀害的侍卫的尸体。”
沉吟着出声,秦仵作白色的眉须轻轻地皱了一下,虽然隐隐约约的觉得事有蹊跷,然而却并不能想得出,差错究竟出在哪里。
于是只得一五一十地将心中所想,对着皇上尽数说出,秦仵作眉目舒展淡然间,还是染上了些许淡淡的疑惑之色。
“顾仵作,秦仵作之言,你可曾听清楚了?”
声音愈发暗沉,皇上对着站在一旁沉静若水的顾白羽,冷冷的出声说道,却是没等她回话,便止不住地,引起一连串轻轻地咳嗽。
头略略有些发晕,然而却是近期的常事儿,因着看过太医而得到过度操劳的答案,皇上对此,除了多休息之外,便也不甚在意,然而却不想,落在顾白羽的眼中,却是令她的心中,浮起几分不好的预感缠绕。
“回禀皇上,臣女听得一清二楚,”眸色淡然,顾白羽应声而答,心里,却在思忖着,皇上那略带苍白的面色,和时常犯困的倦容,究竟所为何来。
“既然听清楚了,那便如实招来,为什么要好好的出口诬蔑陷害大皇子,或许,朕还会给擅闯皇宫的苏墨轩,一个痛快点儿的死法。”
再度用苏墨轩的性命出声威胁,皇上冷眼看着顾白羽,心里却是对她那仍旧从容镇定的模样,而感到三分好奇七分佩服——毕竟,在他这样强度的威胁和压迫之下,莫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就算是铁骨铮铮的男子,也无一不会慌乱下跪。
坐上皇位几十年来,能顶住他的压力而面色从容镇定的人,他所见过的,还当真只有顾白羽一个。
或者,再加上站在顾白羽身旁的,那个清冷淡漠面色始终不曾有分毫改变的,苏墨轩。
“臣女并不曾出言诬陷大皇子,”目无惧色的抬眼迎上皇上望过来的威胁目光,顾白羽清淡的嗓音平静如斯,“昨夜臣女被苏侍郎和三皇子从火场中奄奄一息的救出,可是皇上您亲眼所见?”
“的确是朕亲眼所见,那又如何?”出人意料的没有怒而变色,面对顾白羽的出声询问,皇上只是平声静气的出声回答,倘若换作往常的任何一个人,此刻的他,定然是已经大怒掀案。
“昨日臣女是应皇上之命,前来宫中为长平公主诊病,后来又是按照皇命吩咐,陪长平公主去御花园中玩耍,但本该在日落时分离开皇宫的臣女,又为何会被困在昨夜的火场中,皇上,您的心中,难道就没有几分好奇吗?”
清秀的脸庞上从容之色依旧,顾白羽抬眸看着面前怒意暗藏的皇上,不疾不徐地,点明了他早就该询问出声,却始终避而不谈的事情。
“顾仵作,你先前说这火场中有被杀害焚尸的众多侍卫,结果却没有任何焦尸出现,你又说曾经亲眼所见这后院血流满地,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如今父皇出声责问,你又借故转移话题,你将父皇的威严置于何处?”
冷冷的出声,李景吾的话语之中,尽是对皇上的挑唆之意,“倘若你不是出于私愤对本皇子栽赃陷害,那么,便必定是受人唆使,想要置本皇子于死地。
说不定,你昨夜身陷火场之中,就是与那暗中指使你的人相互勾结设计的苦肉计,顾仵作,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好给你自己和苏墨轩一个痛快。”
“大皇兄,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倘若大皇兄你果真问心无愧,又何苦在这里咄咄逼人,不肯让顾家小姐将事情全都说清楚?莫不是你怕多说多露,反倒是将你那些藏着掖着的事情,尽数牵扯出来?”
毫不相让,站在一旁的李景毓紧接着出声,一抹冷笑挂在唇边,他看着李景吾和韩林之,眸子里,尽是不屑和嘲讽。
“朕许你继续说完。”
沉默着将目光在李景毓和李景吾之间交换思量半晌,皇上将目光重新落回到面前的顾白羽身上,沉着嗓音出声说道。
“臣女昨日陪长平公主在御花园中玩耍,因为看到了天上飘飞的几只纸鸢,所以长平公主一时兴起,也命了宫女放纸鸢玩耍,但长平公主的那只春燕纸鸢,不小心与另外几只缠绕在了一起,线绳断掉,纸鸢掉落。
长平公主生气不已,闹着非要去捡回纸鸢,臣女为了安抚长平公主的情绪,就应承了此事,却不想,顺着方向找到纸鸢之时,也看到了大皇子杀人灭口的场景。
自然,无意中闯入禁地的臣女,也被大皇子列入了需要被杀人灭口的‘名单’之中,在臣女的再三询问之下,大皇子和韩侍郎坦言,昨夜,他们便打算要逼宫。”
语气不疾不徐,顾白羽将昨日发生的事情,简略的对皇上将昨日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她却也是故意的,隐瞒了一些事情。
“皇上明鉴!”登时便单膝跪地,听到顾白羽最后将自己的名字提起,韩林之立刻出声喊冤,“皇上,臣不过是一介刑部侍郎而已,甚至于连皇宫之中都甚少进入,怎么可能会有不臣之心?顾仵作栽赃陷害以至于不择手段,还请皇上您明鉴!”
跪地伸冤,韩林之半晌却没有等来皇上的回话,于是眸带愤恨地看向气定神闲的站在一侧的顾白羽,他继续出声,道:
“顾仵作,你这是要把本侍郎也牵扯进来么?是,同为刑部侍郎,我偶尔会同苏侍郎之间有些竞争,甚至不和,但你也不至于将‘逼宫’这样大的罪名,没有任何证据的,扣在本侍郎的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