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眼泪瞬间又奔涌而下柳如烟,盛雨泠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却是没有半分留恋的,继续出声,道:
“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三位,我们就此别过吧。”
“雨泠,你……”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就要拽扯着盛雨泠那伸向面前毒酒的手,柳如烟的那细瘦的手臂,却蓦地停在了半空之中,泪眼朦胧,她看着眸色坚定且从容的看着自己的盛雨泠,顿了顿,方才颤抖着嗓音,说道:“你,你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嗓音沉静如水,顾白羽看着盛雨泠那缓缓端起酒杯的手,目光不曾有片刻的转移,而站在她身后始终沉默着的苏墨轩,也清冷着嗓音,说出了今日踏入这牢房之后唯一的一句话。
握着毒酒的右手稳若磐石,盛雨泠对着面前的三人,微微勾起了唇角,毫不犹豫地将那毒酒仰头饮下,她倚靠着墙壁缓缓的坐下身子,清淡苍白的脸庞上,再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
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斜斜的倚靠着湖边那颗高大壮实的梧桐树,顾白羽的脑海中,却止不住地回想起,昨日盛雨泠饮下毒酒时,那镇定从容的模样,和她唇角带着的一抹解脱似的微笑。
“还在想昨天的事情?”轻轻的从身侧将顾白羽环在怀中,原本只是来崔家大宅中找崔谨风办事的苏墨轩,却不想远远地看到了站在树下发呆的顾白羽,于是快步走了过去,他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问道。
“盛雨泠的本性并不坏,只是那仇恨的情绪积压在心里太久,又始终找不到可以报仇雪恨的好办法,状诉无门,才做出了这么激愤的事情。她虽然在杀人,但她自己的心里,还是很难受的。”
缓缓地将身子靠在苏墨轩的怀中,顾白羽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出声说道。
“本性善良的人,也有做错事情的时候,做错了事情,就要承担责任,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过错实在太大,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去承担。”抬手抚着顾白羽柔顺的长发,苏墨轩沉着嗓音出声,“其实,这样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否则活着承担杀人的罪责,她也会很痛苦。”
“嗯,这我知道,要不然,昨天她也不会走的那么平静,我只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有这么多感慨。”
轻轻地点了点头,顾白羽对着苏墨轩出声说道,话语之中带着些许叹息的意味,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花红柳绿的春色盎然。
“莫非是春天来了,我们冷静理智的顾仵作,也开始跟着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清冷的嗓音带笑,听出了顾白羽话中叹息之意的苏墨轩,故意玩笑着,想要逗她开心。
“你才多愁善感,真是讨厌。”从苏墨轩的怀中直起身子,顾白羽转过身来,语带厌弃,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却带着几分莹莹的笑意,“你又跑来做什么,难道你们苏家没有什么要忙的吗?”
“我们苏家当然很忙,全府上下,都在忙着将你娶进门,但苏意婵掐指一算,觉得你今日会伤春悲秋,所以特地派我来,瞧瞧你难得一见的多愁善感的模样。”
唇边的笑意更深,苏墨轩低头看着面前容色颇有几分倔强的顾白羽,继续玩笑着出声。
“这么说来,苏侍郎你还当真是很闲。”没好气地白了苏墨轩一眼,顾白羽向后撤了撤身子,抬头看看阳光耀目的天色,不紧不慢的出声,道:
“只不过,我没有那么闲,今日是去皇宫之中给长平公主瞧病的日子,算算时辰,宫里派来的马车,也差不多该来了。我要回屋去收拾准备一下了,苏侍郎你就自己站在这里,继续伤春悲秋吧。”
摆摆手,顾白羽转身离开的,毫无留恋之情,而她的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意。
皇宫之中,森严庄重依旧。
比起上一次的守卫巡查轮岗遍布的状况来,今日踏入皇宫的顾白羽,冷眸看着面前身挎长剑肃然而过的带刀侍卫,心里,却是难以抑制的,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隐隐的,带着几分不好的预感。
长平公主的病情有所好转。
许是上次悄悄给身在宫中的李景毓递了消息,让他在长平公主的日常起居生活中留了心眼儿,这一次坐在长平公主的床榻前诊脉,顾白羽那颗为这个无辜的孩子悬起来的心,方才稍稍的落回了肚子里。
“顾家姊姊,长平的病究竟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不天天喝那些苦苦的药?”看着顾白羽收回落在自己腕间的手指,一直乖乖坐在床榻上的长平公主,歪着头,对着俯身在一旁写药方的顾白羽出声问道,却并没有等她开口回答,便又自顾自地嘀咕出声,道:
“人家好久没有同云清玩儿了,父皇怕长平病情加重,不许长平出宫去,偏偏那个云清,又不肯进宫来玩儿,人家****在这宫殿里坐着,真的好没有意思。”
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抱怨,长平公主双手托腮,抬头瞧了瞧顾白羽,又转头瞧了瞧坐在一旁的皇上,故意的做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却更是衬出了她那天真可爱的模样,惹得低头在一旁写药方的顾白羽,不由得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皇上,”写完药方递给身旁候着的宫女,顾白羽站起身来,对着坐在一旁面色威严依旧,却带着难以掩饰的苍老之色的皇上,不疾不徐的出声说道,“长平公主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眼下春日的飞絮时节也基本过去,天气暖和的时候,可以让长平公主适当的在外面玩一会儿,跑动跑动身子,锻炼一下,也是好的。”
“真的吗?长平真的可以出去玩儿了吗?”没等坐在一旁的皇上开口,原本坐在床榻上的长平公主,便忽的跳到地上,伸手扯着顾白羽的衣裙下摆,乌黑的眼眸中闪烁着欣喜的光辉。
被抢了话却并不曾出声责怪阻拦,坐在一旁面色威严依旧的皇上,看向长平公主的眼眸中,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而那笑意落在顾白羽的眼眸中,却平白的,多了几分悲凉。
“回长平公主,是真的,不过,每日出去玩儿的时间不能过长,也必须是暖和的时候出去,否则,若是病情再反复的话,可就是不能再出门玩儿了哦。”
轻柔着嗓音,对待天真的孩子,顾白羽永远做不出那一副淡漠清冷的神色。
“公主的病,就多谢顾大夫费心了。”从软榻之上站起身来,皇上对着长平公主那兴奋乱跳的模样,不置可否,而是抬起头来,眸色严肃而冰冷的看向顾白羽,再度出声问道:
“上次朕对顾大夫说过的事情,不知顾大夫如今是否有所回心转意?”
☆、392。第392章 染血的纸鸢(一)
“臣女当日之言,便是今日之语。”
沉心静气,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皇上的瞬间,顾白羽那清秀的脸庞上,又恢复了惯常的清淡冷漠。
“顾大夫可知,朕是一国之君,从来不会给别人第二次机会?”
严肃的嗓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之意,皇上眸色冰冷,紧紧盯着顾白羽那平静从容的面庞。
“皇上所言,自然是一言九鼎,臣女虽是一介仵作,但所言之语,也并非虚妄,更何况是在皇上您的面前。”
丝毫不为皇上的威逼利诱所动,顾白羽的眸色之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情,定定地看着面前瞬间苍老许多的君王,顾白羽却总觉得,他的容色之间,有着难以言说的憔悴和隐隐显露的病态。
“顾大夫,记住你今日所言,他日,不要后悔才是。”
沉沉的嗓音愈发的冰冷,皇上话语之中的威胁之意更甚,却是没有再给顾白羽开口的机会,便接着对她出声,道:“朕瞧着今日的天色就不错,倘若顾大夫家中无事的话,不如便陪着长平公主一起,去御花园中散散心。”
“臣女谨遵皇命。”面无表情,顾白羽对着皇上不卑不亢的出声说道,冷眸看着他转身离去的阴沉愤怒的动作,顾白羽直到皇上萧瑟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时,方才收回那沉静如水的目光,重新落到兀自开心着的长平公主身上。
“虽然云清不在,但有顾家姊姊你陪着长平,长平也是很开心的。”丝毫没有明白自己的寝殿中,刚刚发生了怎样一场看似平淡,实则充满杀机的对话,兀自高兴着的长平公主,只是对着离去的皇上行了个礼,便拉着顾白羽的衣角,仰起小脸,笑着出声。
“为什么?如果臣女没记错的话,长平公主并不曾同臣女在一起玩耍过,又怎么会知道,同臣女在一起也会开心?”
淡漠冰冷的容色稍缓,低头看着拉扯着自己衣角的长平公主,极其自然的半蹲下身子,顾白羽的唇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因为从前云清同我在一起玩儿的时候,总会跟我讲顾家姊姊你有多好多好,云清喜欢的,长平都觉得不错,所以长平觉得,跟顾家姊姊你在一起玩儿,肯定会很开心啊,若不然,长平也不会喊你顾家姊姊了嘛。”
不用再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顾白羽,长平公主脸上的笑容绽放的更加灿烂,抬手拉着顾白羽的手腕,她继续甜甜的出声,道:“你看,只有同你和三皇兄说话的时候,长平才不用仰着脖子那么累,长平怎么会不开心?”
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顾白羽,长平公主不等她出声回答,便扯着她的手腕,一面向着寝殿门外小跑而去,一面兴奋的说道:“快点,我们快点出去玩。”
紧跟在长平公主的后面穿过皇宫中的重重回廊和蜿蜒小路,来不及欣赏皇宫中风景的顾白羽,不多时,便来到了御花园中。
春水潺潺,绿柳如烟,枝头的花苞初绽未绽,如霞似雾般,惹人眼目。
而那蔚蓝天空上飘飞着的几只形状各异的纸鸢,更是将活跃在顾白羽身旁的长平公主的目光,牢牢地吸引而去。
“顾家姊姊,顾家姊姊,”许久不曾离开自己的寝殿院落来到御花园中,初初被皇上放了风的长平公主,自然是欢脱兴奋的不能自已,抬手指着天边飘飞的纸鸢,她摇着顾白羽的手,略带恳求的出声说道:“我们也来放纸鸢吧,我们也来放纸鸢吧!”
“放纸鸢不是不可以,不过公主你要答应臣女,不能一直大喊大叫着跑来跑去,要不然回头再咳嗽起来,臣女可是不能再带着你出来玩儿了哦。”
笑着玩下身子,顾白羽顺手将长平公主那因为蹦跳着而有些凌乱的额发理顺,对着候在一旁看向自己的宫女,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吧,好吧,只要今日能让长平玩儿,长平答应你就是了,”因着那奔跑跳闹,长平公主的脸颊有些红扑扑的颜色,乌黑溜圆的眼睛看着顾白羽,却是充满了狡黠和得意,低着嗓音,嘀咕出声:“反正我现在也已经跑累了,嘿嘿。”
毕竟是病重之后才刚刚有所起色的身子,长平公主尽管兴奋不已,然而一路玩闹着跑到御花园中,她的额头上,也早已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掏出绢帕细心地给长平公主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顾白羽带着她坐到一旁长廊的软垫之上,一起看着那宫女颇为迅速的拿来一只春燕形状的纸鸢,与一旁候着的另外一个宫女一起配合着,不多时,便顺着温柔的春风,将那纸鸢放飞到了天空之中。
“再放高一点,再放高一点。”被顾白羽带着歇息了片刻,多少恢复了体力的长平公主,又重新跳在地上,跑到那放纸鸢的宫女身边,抬手指着天空中飞扬着的另外几只纸鸢,指挥着出声,道:
“一定要比它们高,尤其是那只蝴蝶的纸鸢,它总是晃来晃去的,好奇怪,再往左边一点,千万不要让它们缠在一起。”
挥舞着双手,长平公主忙不迭的出声指挥着手中拿着纸鸢线绳的宫女,却是很明智地,没有将指挥的嗓音喊得更高——早就从贾云清那里听到过,顾白羽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此刻若是违了自己方才对她的许诺,长平公主觉得,那定然不会是一件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顺着长平公主所指的方向看去,顾白羽才第一次好好的审视着那飘飞在蔚蓝天空上的几只纸鸢。
那些纸鸢被放飞的地方,距离御花园并不算远,形状各异,却全都乖巧可爱,似是哪家的嫔妃宫女,在一起玩闹逗乐一般的,那些纸鸢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晃来晃去,令人总是担心着,它们的线绳会纠缠在一起,又或者,会同她们手里的这只,纠缠在一起。
然而,抬头望着那在空中飘飞逗趣的纸鸢没有多久,顾白羽原本舒展着的黛眉,却是微微的蹙在了一起。
那些不知何处飘飞而来的纸鸢,似乎有些古怪,那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凌乱模样,细细看去,却似是自有其规律,仿佛是在向谁传递着怎样的消息。
于是凝眸细看,顾白羽仔细地分辨着那些纸鸢飞来的方向,然而这深宫大内她并不熟悉,看了半晌,也只能隐约分辨出,那些纸鸢,大概是从后宫嫔妃所在的方向,缓缓的飘飞而来。
“公主,您不要靠着湖边那么近,奴婢们不会水性,眼下这御花园中的侍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您可千万离湖边远一点。”
宫女劝说似的呼唤,将顾白羽的神思从凝神思索中唤了回来。
紧着步伐上前几步来到长平公主的身边,顾白羽环顾四周,却是果真发现,往昔那应该守卫在御花园中和御湖边上的侍卫,几乎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么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却也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那飘荡在蔚蓝天空上的纸鸢。
晃动的频率仍旧保持不变,却似乎是换了一个方向。
心中的念头甫一闪过,顾白羽的身子便已然做出了相应的反应。
紧紧拉着长平公主的手不曾松开,她却是故意的,借着长平公主奔跑玩闹的动作,将身子撞向了那拿着纸鸢轴线的宫女。
随着几声下意识的“哎呦”呼喊,那拿着纸鸢轴线的两个宫女纷纷倒地,手中的轴线乱作一团,天上的纸鸢剧烈的飘荡摇摆。瞅准了机会,顾白羽便伸出手去,悄悄的拽扯着那宫女掉在一旁的线轴,眼睁睁地,看着天上的纸鸢打架似的缠绕在一起,越缠越紧,再也不能上下晃动着传递什么消息。
心中莫名的松了一口气,顾白羽放开了悄悄扯着纸鸢轴线的手,却没想到,倏忽之间,只听得远远传来一声极低却极锐利的唿哨,然后,那缠绕着的纸鸢,便尽数掉落。
“纸鸢,我的纸鸢!”混乱中抬头,长平公主看到那飘摇掉落的纸鸢,不由得拉着顾白羽的手,大喊出声。
“求公主恕罪,求公主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求公主恕罪。”
好容易从地上爬起身来,那两个被顾白羽撞到跌倒在地的宫女,便即刻在长平公主面前跪下身来,衣衫凌乱,拼命地求饶。
尽管明眼人都能看得到,她们的摔倒全是源于长平公主和顾白羽的奔跑碰撞,然而在这等级森严的皇宫之中,只要出了差错,承担责任的,永远是那些身份低微的宫人。
“你们两个人!”娇柔的语气中带了几许气愤,长平公主低头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单手叉腰,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顾白羽忽然出声的话所打断:
“长平公主,刚刚是你我不小心撞到了她们,所以错不在她们,您还是不要怪她们了,至于纸鸢,臣女一会儿给您捡回来,行吗?”
口中的话是对着长平公主,顾白羽锐利的眼眸,却直直盯着纸鸢掉落的方向,刚刚她分明看得清楚,那几只纸鸢,根本,就是被远处放纸鸢的人,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