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贾方敏又看似不经意地低头瞧了一眼自家少爷,见到那别扭的脸色稍稍缓解,心中不由得更觉好笑。
“是呀是呀,云依和哥哥都很想念顾大夫呢,尤其是哥哥,总是念叨着让爹爹请顾大夫您来做客,顾大夫,您可以一定要来,云依想让您来。”抱着顾白羽的脖子撒娇,贾云依嘻嘻哈哈的笑着,却听到站在一旁的贾云清低低的说了一声“多嘴”,慌忙低头看去,却又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于是带着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重新看向顾白羽,惹得众人脸上不禁笑意满满。
“好,到时候我一定来。”摸摸贾云依的头,顾白羽说话时的眼光却若有似无的看向贾云清所在的方向。瞧着那抿着嘴的倔强的小人儿,顾白羽的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抬头看看天色,太阳渐渐西斜,日光微暗,暮色渐临,在心中略略算了算时辰,顾白羽知道,再是怎样快马加鞭地往顾家大宅赶去,依着这样一个城东一个城西的位置,她也定是赶不上原定的家宴时辰。
但愿顾延庚没有宴请什么七七八八的人来参加晚宴,顾白羽在心中默默的说道。
然而一想到若是请了什么重要的宾客,甚至于是那临安城的程家诸人,而自己又延时未归时那顾延庚与妾室会有的表情,顾白羽却又忽然希望他们真的邀请了什么人来参加晚宴,好败一败顾家的颜面。
毕竟,担了这具身子,顾白羽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应该为原主出一口气,哪怕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29。第29章 家宅初交锋
眯眼望着那高悬于门楣之上的匾额,烫金的“顾府”二字在赤红的夕阳余晖照耀下发出耀目的光芒,暗纹流光溢彩,却刺得顾白羽的双眸有些微微发疼。
心底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没有强行压制,也没有刻意疏导,顾白羽只是任由那种感觉流遍全身,哀伤而无力,落寞而复杂,她知道,那是原主顾白羽遗留在身体中的记忆。
迟迟没有挪动脚步,顾白羽知道,这是这具身子的原主在此情此景下应有的反应,她虽初初刻意为之,然而现下却也变成了情绪的自然流露。
瞧着那家丁小厮身上穿着的衣物,最下乘的也比原先的顾白羽要好上许多,从小生长在一个和乐家庭中的顾白羽,怎么也无法理解,同样是自己的血肉至亲,顾延庚为什么就能对大女儿顾白羽那么的冷血而狠心。
“小姐,我们进去吧。”
低低地声音在顾白羽的耳畔响起,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柳妈上前一步轻声说道。那独立门前的纤细身影在夕阳余晖的衬托之下更显孤苦无依,知道顾白羽心中哀伤,柳妈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搀了顾白羽的手臂,同茶心一起陪着她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那高高的石阶,徒留几道狭长的暗影兀自叹息。
不似贾家大宅那般影壁之后便是一派豁然开朗,也不似秦家大宅那般回廊百转曲径通幽,顾家大宅布局严谨规整中又不失活泼灵动,既有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严正厅堂,也有鸟语花香流水回旋的亭台小院。
这一派风景布置落入园林设计者的眼中便是堪称典范的经典之作,落入顾白羽眼中,却只有颇煞风景的两个字:有钱。
从前住在田庄上时,顾白羽对顾家的全部了解仅仅来源于原主顾白羽那残存不清的些许印象和外界人言之中的形容,从那些残存的印象与外界的形容中,顾白羽一直知道自己这个挂名的父亲富贾一方,却不知道竟是富贵至此。
然而顾延庚却仍旧贪心地想要以三个女儿的终身幸福为跳板获取更多,低头瞧着那池水中飘荡的树叶与波纹荡漾中的倒影,顾白羽不禁摇了摇头,人的欲望还真是没有止境。
还未等顾白羽心中发出的感叹落地,那水波粼粼的倒影中便多了几个扎眼的身影,懒得转身回头看,顾白羽便只听得那一声婉转如莺啼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惹得她唇边浮起一丝冰冷的笑容。
“汐儿见过长姐,”婀娜的身子袅袅婷婷,似拜非拜地欠了欠身子,顾白汐那浅紫暗挑金纹的襦裙在夕阳中闪闪耀目,“长姐你可算回来了呢,汐儿担心极了。家宴的时辰早已过了,娘和我们可是等了长姐你好久都没有动筷子吃饭呢。”
明艳动人的容貌上满是真诚的神色,浅笑着看向顾白羽,若不是早已知晓顾白汐的为人与对自己的真实态度,顾白羽倒真是要相信她那一番担忧的说辞。
“哦?是吗?连累妹妹到此时都没有用膳,我这个做长姐的心中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咱们大兴王朝自古以来是以长为尊,我这个做长姐的没有回来,你们做妹妹的自然是应该等着的。横竖我现在回来了,那么便一同去用膳吧。”
细眉轻挑,顾白羽似笑非笑地看着容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的顾白汐,等着她接下来的应对之语,或者,是她身后站着的望向顾白羽的目光如狼似虎的那一位。
等着她回来才吃饭?
顾白羽才不会真的相信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做长姐的?顾白羽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女人生的不受宠的没娘丫头,还好意思在我们面前自称长姐?还想让我们等你吃饭?真是痴心妄想!”
果然不负顾白羽的希望,没等顾白汐说话,站在她身后的顾白婉便气势汹汹地开了口,神色之间满是乖张狂戾,却掩饰不住那狐假虎威的本质。
“婉儿,不得对长姐无礼。”顾白汐面上清浅的笑容依旧,虽是出语呵斥顾白婉的不端行为,语气之间却没有半点的责怪之意,仅仅是做戏,仅仅是维持着她那流传在坊间的温柔端庄的形象,“长姐,婉儿还小不懂事,希望你不要怪她。”
“这不是紫絮吗?手好了?”既没有理会顾白汐的惺惺作态,也没有搭理顾白婉的无理挑衅,顾白羽只是将目光移到站在顾白婉身后的紫絮身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问道。
面色登时一白,紫絮不由自主地向顾白婉的身后又躲了躲,低头不敢看向顾白羽,她紧紧的捂着刚刚伤好的手臂,半晌没有回答。而站在她身前的顾白婉也在听到顾白羽的问话时微微瑟缩了一下身子,那嚣张跋扈的气焰也顿时减弱了不少。
“紫絮妹妹,大小姐问你话呢,怎的就不回答?莫不是觉得大小姐这个顾家嫡长女不配问你句话?”茶心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先前被顾白羽差遣去收拾行李的她回来恰好遇到这一幕,知道顾白羽不好跟一个下人计较,却又不愿放过这么一个打击顾白婉的机会,于是便恰到好处的开了口,提点众人紫絮的不合礼数,也好牵扯到顾白婉身上,给她落个管教无方的名头。
“奴婢……奴婢没有这个意思,”茶心的话令紫絮心中一慌,赶忙开口解释却又语无伦次,“大小姐千万不要误会,奴婢,奴婢只是……多……多谢大小姐关心,奴婢,奴婢的手已经好了。”
“那就好,以后说话办事都要严谨些,若不然再在外人面前丢了顾家的脸面,我就不得不回了父亲把你赶出顾家了。”看似温柔的点了点头,顾白羽的话中却没有丝毫的留情意味。
“既是说道办事严谨,你身为顾家嫡长女,竟然违抗父命而迟迟不回家,耽误了家宴,真是成何体统!”顾白羽的话音才刚刚落地,一个严厉的声音便从顾白汐身后响起,衣着富丽妆容华贵的妾室罗氏缓缓显出身来,看向顾白羽的目光中充满难以掩饰的厌弃与阴狠。
“白羽见过二娘。”神色从容而镇定,顾白羽对着罗氏微微欠了欠身子,身为家族嫡长女的她原本就不需要对身为妾室的罗氏有多少太过恭敬的礼数,此刻她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从小家中父母良好教育而让她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
面色骤然而凛,顾白羽那一声“二娘”刺得罗氏耳目生疼。
原本顾延庚迟迟不将她扶为正室便是罗氏心中最大的忌讳,连出门在外参加宴聚时哪位小贵之家无意中戳了她的伤疤,罗氏即便当场碍于颜面不会发作,事后也会借机报复回来,更何况此时被顾白羽清清楚楚的挑明。
瞧着顾白羽那不再如往昔那般见了自己便仿若兔子见了鹰隼般怯懦的神色,罗氏心中的怒火便一阵更盖过一阵。再加上刚刚顾白婉那瑟缩的模样尽数落在她的眼中,令一向争强好胜的她面子上顿时颇为挂不住,于是便放弃了先前那想要维持表面和平的想法,罗氏声色严厉的开口说道:
“白羽,虽然你自小生长在顾家家宅之外的田庄上,没有被好好教养,但起码的父母之命还是应该懂得遵守。今日你既犯了错,作为家中长辈,我便不得不依着家规处置你。现在天色尚早,你且去后院祠堂罚跪自省吧。”
“二娘这是哪里的话,如果白羽没记错的话,顾家家规只有父亲和主母可以用来惩戒家宅中人,更何况我是顾家嫡长女,二娘平白的便要对我施行家规,不觉得有所僭越么?”唇角的笑意瞬间变得冰冷彻骨,原本不想刚刚见面就彼此撕破脸皮的顾白羽看到罗氏如此咄咄逼人,便也索性将话挑明,也省得藏着掖着,说话还要拐弯抹角的劳心劳力。
“顾白羽,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这样对我娘说话?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野丫头,还敢自称顾家嫡长女,用嫡长女的身份来压人?”从罗氏出现的那一刻起,顾白婉的气焰便登时又嚣张起来,眼见着顾白羽对罗氏丝毫不客气,她便又急躁了起来。
“主母?僭越?”顾白羽的直言不讳令罗氏心中顿时升起了滔天怒火,往昔被压抑的怒气与委屈顷刻间在心中爆发,神色冰冷而狠辣,罗氏紧走几步贴近顾白羽,寒意森然的说道:“顾白羽你是嫡长女没错,可惜啊,这宅子里的主母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大概连骨头渣都不剩了,是没办法再护着你了!来人,把顾白羽给我拖去祠堂!”
“是!”
从前见惯了罗氏在顾家大宅中的一人独大,更见惯了顾白羽的种种不受宠爱,跟在罗氏左右的侍从在罗氏的一声令下之中,想都没想的便操起袖子伸出手去拉扯顾白羽,却没料到一声惊呼从顾白婉的口中发出,紧接着一个浅紫色的身影便踉跄着栽入池塘中。
☆、30。第30章 闹剧一场
“汐儿!”
随着那浅紫色的身影踉跄着向水中跌落,站在一侧的罗氏再也沉稳不住,下意识的呼喊出声并伸手去抓,却连顾白汐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反倒是与顾白汐距离最近的顾白羽,在彼此的衣裙牵扯之中拽住了顾白汐的衣袖,却不想还没站稳,便被同样想要伸手去拉顾白汐的顾白婉推歪了身子。
眼看着站立不稳的顾白羽便要同顾白汐一起落入池水中,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色的身影疾速地掠过水面,足尖轻点池中繁茂的荷叶,抬手抓住已然落水的顾白汐的肩膀,将她同顾白羽一起带离池中,平稳的放在岸边。
“小姐,你吓死奴婢了!”顾白羽的双脚才刚刚落到地面,茶心便登时扑了上来,一边面带焦急的检查着顾白羽的上上下下,一边带着哭腔对顾白婉说道:“三小姐,您怎么能这样呢?二小姐不过是数落了您两句,让您对大小姐说话客气一点,您至于趁乱将她推下去吗?就算您看大小姐不顺眼想让她落水,可她方才是在救二小姐啊,二小姐是您的亲姐姐,您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你这贱婢,你胡说,胡说什么?我哪有……”
“你给我住口!”一声严厉的呵斥打断了顾白婉气急败坏的辩解之声,黑沉着脸色,顾延庚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池塘边,侧目略略瞥了一眼浑身湿漉漉的顾白汐,看向那青衣公子的目光中难得的带了几分窘迫之色,“方才多谢高公子出手相救小女,顾某真是感激不尽。”
“顾老爷不必客气,高某尽自己所能而已。更何况顾神医今日才刚刚替高某的祖母诊治痼疾,高某更不能袖手旁观了。”声音谦和而有礼,和煦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平稳落地,那出手救人的青衣公子,不是下午时分当街拦住顾白羽去向的高随远又是谁?
“无论如何,还是多谢高公子出手相救我与汐儿姐妹二人。”眼风里扫过顾白汐那自顾不暇的模样,顾白羽倾身微微站在顾白汐与高随远之间,将顾白汐狼狈的模样遮挡在身后。
一声几不可闻的“谢谢”从身后传来,惊得站在近旁的顾白婉一个激灵,然而顾白羽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容色平静地对顾白汐的贴身侍婢雨梨说道:“还不快扶二小姐下去更衣,仔细呛了水生病。”
欠了欠身子,衣衫尽湿的顾白汐便在雨梨的搀扶下缓步离去,脚步在经过顾白婉身旁时微微一顿,转头望去的目光带着丝丝缕缕的寒凉,令本就急着想要辩解的顾白婉更是慌乱,却没来得及解释,便眼睁睁的看着顾白汐头也不回的擦肩而过。
然而却也不怪顾白汐作为顾白婉的一母同胞而轻易地被茶心那一通睁眼说瞎话的胡扯所动摇,生了怀疑顾白婉故意使坏的心思。
原本事情发生的就太过突然,在场的人几乎来不及有所反应,无辜受到牵连的顾白汐在跌落池中之时,只盼着谁能拉她一把,即便那个人是顾白羽,她的心中依旧感激不尽。然而她却眼睁睁地看着顾白婉不管不顾地欺身上前推向顾白羽——此刻能够让她不落水的唯一希望。
更何况茶心的反应是那样的迅速,在所有人都惊魂未定之时能瞬间扯出这样看似合理无比的谎话,若不是罗氏所站的角度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发生的一切,连她都要相信茶心的那一通鬼话。
于是目带愤恨,罗氏恶狠狠地看向茶心,却只迎上对方无所畏惧的目光。
“你们三姐妹也是,再是见面高兴着玩闹,也不能不顾危险。今日若不是恰好遇到高公子出手相救,说不定你们三个人都得一起掉水里去。还不赶紧都先下去?站在这里让高公子看了笑话。”目带警告地看了一眼张嘴想要说什么的顾白婉,罗氏的语气里尽是宠溺与慈爱。
抬头冲着高随远亲切地笑笑,虽然从未见过高随远也从未听说过他的只言片语,然而一向最会察言观色的罗氏,将顾延庚对他的恭敬态度尽数收在眼底,心中明白对方来头定然不小。刚刚让他撞到顾白汐落水的狼狈模样已经是不可忍受的意外,如今却是不能再让他看到顾白婉的骄纵跋扈。
眼瞧着罗氏那比翻书还快的脸色变换,顾白羽冷着一双明眸沉默不语。
虽然一向秉着不随意招惹别人的处事原则,然而若真有人招惹到顾白羽身上,她却必定没有让别人白白得了便宜去的好心,更何况眼前站着的罗氏母女对她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于是下定决心,顾白羽今日便要先挫挫罗氏母女的锐气,也好让她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多少有些顾忌。
“顾大夫请留步。”迅速地学会了茶心睁眼说瞎话的本领,看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顾白羽,高随远一本正经地出声挽留,随即似是没有看到罗氏投来的不满目光那般,转身对着顾延庚继续说道:“顾老爷,高某此番是特地前来感谢顾大夫的,您可否请……请……通融一下,容高某向顾大夫好好致谢?”
故意在对罗氏的称呼上犹豫半晌,耳聪目明的高随远对眼前波涛暗涌的局势看得一清二楚,更没有放过顾白羽刚刚那一声“二娘”中所带的含义,清俊的容颜上依旧笑得和煦,然而却暗藏机锋。
“高公子客气了,羽儿她既懂医理,那么治病救人就是应该的,更何况是高公子相求,”笑容满面,顾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