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扭头却顿时吓了一跳,却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妇人立在门口,那妇人鬓发有些花白,身穿土灰色粗布棉袄,双手插在衣袖里,望着沈葭的目光里带着温暖的笑意。
沈葭顿时觉得有些窘,果然,人还是不能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的。
“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我其实……”她觉得自己紧张的有些语无伦次了。
那妇人却笑意盈盈地从门口走了进来:“姑娘饿了吧?这只鸡是远山专门给你炖的,说等你醒来给你补身子的。”
沈葭呆呆地看着她:“是你救了我?”
妇人笑着摇头:“不是我,是远山昨日去山上打猎遇到你昏迷在半山腰,这才带你回来的。我家在隔壁,夫家姓袁,你叫我袁婶子就行。”
沈葭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袁婶子。”
袁林氏笑道:“姑娘身子弱着呢,快先去屋里坐着,我盛好了鸡汤给你送过去。”
“谢谢袁婶子。”沈葭觉得心里暖暖的,她独自在外面流浪半年,虽说偶尔会碰到些坏人,但这世上还真是好人更多些。
。
沈葭在屋里喝鸡汤的时候,听袁林氏大致讲了一下这里的情形。
这个村子三面环山,名叫杏花村,因山上种满了杏树而得名。村子人口稀少,约莫二十多户人家,种地谋生,靠天吃饭。一年到头缴交税收以后,剩下的也不过够一家子勉强糊口,日子大都挺艰难的。
而她的救命恩人侯远山,是这杏花村里的猎户,因为会打猎,又无父无母的没有养家糊口的压力,日子在这村子里也算得上是好点的了。有的人家,一日两餐都未必能填饱肚子。
沈葭对此表示不太能理解:“山上应该多野味,大家没事的时候找点儿野味改善一下生活也是可以的。”
袁林氏道:“姑娘有所不知,打猎可不是人人都能干的,只有上报了里正年年往上面交税才行。而这打猎的税收比种田还要多些,若能经常打到些猎物去卖了银钱倒还好,若没那个本事的,岂不是要白白往上面交那些个税。何况山上总有豺狼出没终究不安全,没有两下子谁敢整日地往那上面跑?”
沈葭听得有些愣:“若这样来说,做个渔夫樵夫也要交税了?那寻常的人家想吃个荤腥还必须拿钱去买不成?”
袁林氏叹道:“捕鱼和砍柴为生者自然也是有各自应交的税收的。不过像我们这样的小地方,偶尔捡些干柴来烧火,或者在自家地头上碰到个野鸡野兔拿回去吃个荤腥倒也没人去管,左右不拿它来换银钱也就是了。但若是经常这样,人家靠这个吃饭的人自然是不会依的。毕竟人家平日若想吃个苞米麦子也是要拿银钱去换的。”
袁林氏这么说沈葭也便懂了,在这个时代里,但凡是以此谋生的,都要向上面交税。
沈葭又问起侯远山如今未曾成婚的缘由,袁林氏才叹惋道:“远山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
侯家代代打猎为生,到了侯远山这一辈侯老汉便只得侯远山这一个儿子。
侯远山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所谓“男怕初一女怕十五”,侯远山又生在大年初一,算卦的说这孩子生的不吉利,命硬克亲,需送到寺庙里去,方可保家宅安宁。
侯远山的父亲不信这个邪,何况刚没了妻子哪里舍得丢下儿子,便坚决自己抚养。乡亲们看侯老汉抚养儿子一直安然无恙,这才把命硬克亲这样的流言压了下去。
侯远山五岁那年,眼看着到了启蒙的年纪,侯父便想尽快给儿子凑够上私塾的学费,于是每天起早贪黑的去山上打猎。结果有一次上了山之后,再也没回来过。
农夫陈麻子家的女儿春花和侯远山自幼订了娃娃亲,如今见远山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可怜便带回了自己家里抚养。侯远山也是个能吃苦的,自入了他们陈家便很卖力的干活,陈家二老对这个未来女婿也是相当的满意。
谁曾想到了侯远山十四岁那年,农忙的季节里陈麻子和侯远山爷俩在地里割麦子,春花提了竹篮去给他往地里送饭,结果却不小心跌进了山谷里,待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断了气儿。
春花是自幼生长在山里的,哪里有个土疙瘩想必都是一清二楚的,结果送个饭都能无端端摔下山谷去,大家觉得这事邪乎。再联系上侯远山爹娘的死,命硬克亲的流言便又跟着传了起来,村里人也跟着信了七七八八。
陈麻子也将女儿的死怪罪在了侯远山的头上,将他赶出了陈家。
侯远山因为不能忍受这村里的各种流言和村民异样的眼光,最后离开了村子。
七年以后,他在外面学了本领归来,才又继承他的父亲在这杏花村做了猎户。
他刚回来那会儿,村里人都不太跟他说话。后来看他为人老实,做什么也勤勤恳恳的,常帮助大家伙儿做些农活,久而久之与村里人的关系才又好了起来。
但因为顾忌着克亲的流言,没有人敢跟他说亲事。以至于现如今二十有三了,也还是孤身一人。
沈葭听得有些怔愣,没想到她的救命恩人身世也这般坎坷多难。只是这命硬克亲之说到底邪乎了些。她在现代那会儿遇到过不少大年初一出生的人,还不照样混的风生水起?若因为这些个云里雾里的东西耽搁了一辈子不娶亲,那未免也太憋屈了。
袁林氏和沈葭正在屋子里说着话,突然听到外面院子里一阵热闹。
袁林氏起身道:“你先吃,我出去瞧瞧怎么回事。”
袁林氏说完走出屋去,却见外面来了不少村里的妇人,每个人目光里都透着好奇。
这几日外面下了大雪,妇人们在家没什么重要的事干,偏就爱凑热闹。昨晚上来的时候没瞧着那姑娘,如今算着该是醒了,便在冯大婶子的撺掇下一起过来了,足足有五六个人。
见袁林氏出来,冯大婶子道:“来生他娘也在啊,昨日救回来的那姑娘可醒了没?我们来看看她有啥需要的,大家伙儿也好出一份力。”
袁林氏道:“那姑娘已经醒了,这会子正在屋里吃东西呢。”
“这样啊,那我们进去瞧瞧。”冯大婶子说着率先就往屋里进。
袁林氏赶紧拦住她:“大婶子,这姑娘才刚醒,身子还弱着呢,要不大家改日再来?”远山出门前特意交代过,不能随便放人进去扰了那姑娘的休息。她既然答应了,自然是要办到的。
冯大婶子还没搭腔,跟在她后面的袁王氏已经率先开了口:“我说来生他娘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道我们进去了还就扰了那姑娘的修养不成?”
这袁王氏是袁林氏的大嫂,平日里最是一副捧高踩低,无赖耍泼的势力嘴脸,又见这二弟媳妇性子软和,最是不放在眼里,见着机会就想要数落一二。
冯大婶子也跟着摆摆手:“不妨事,我们也只进去慰问两句,来生他娘你就别瞎操心了。”
她说完直接就往屋里进,袁林氏身子骨瘦弱,哪里拦得住她们这三五个人,不由有些懊悔,刚刚应该说那姑娘还没醒才是。
冯大婶子带人进去的时候,沈葭正坐在桌边喝着鸡汤。上身穿着锦绣夹袄,外搭一件湖绿色褙子,下面则是一条小罗裙。
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发育的不错了,玲珑有致,窈窕多姿,煞是惹人怜爱。那娇嫩的皮肤白里透红,掐一把似能掐出水来。五官小巧精致,一双大眼睛水灵水灵的,眼波流动之间娇滴滴的,宛若画里面走出来的一般。
冯大婶子跟人说了大半辈子的媒,这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一个标志的人儿,不由得心花怒放。
“姑娘醒了,身子可好些了?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老婆子说,我家离这儿不远,一会儿就能给你送过来。”冯大婶子笑意盈盈的招呼着。这样天仙般的人物,若是能给她说门好亲事,她也能跟上沾沾光。
袁林氏看沈葭面露不解,忙出面介绍:“这是村里的冯大婶子,是个出了名儿的媒婆,就连前面县城里也有不少人家找她说媒呢。”
沈葭笑着站起身,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冯大婶子好。”
冯大婶子赶紧上去拉住她的手,只觉白嫩纤细,柔若无骨。她不由赞叹道:“多好的姑娘啊,还如此懂事,可真是让我这老妇人越瞧越喜欢,恨不能带回家去当女儿了呢。”
沈葭笑而不语,心道果真是媒婆的一张嘴儿,惯会哄人的。可别是想给她说亲,这山沟沟里会有什么好人家吗?
冯大婶子看看这屋里,又皱眉道:“远山是大男人家,姑娘一个未许人家的女孩子住在这里只怕多有不便吧,不如搬到我那儿去?我家里前面新起的三间瓦房,地方宽敞舒适,姑娘若是过去也有地方住。”
媒婆的心一般不是寻常人摸得透的,沈葭也不愿与她多交集,只笑着回了一句:“多谢大婶子好意了,只是我醒来后还没见过自己的救命恩人,怎好就此到你家里去。如此,倒显得我忘恩负义了。”
袁林氏也赶忙道:“是啊大婶子,这种事还是等远山回来再说吧,毕竟人是他带回来的。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大家伙儿就先回去吧,让这姑娘好好歇着。”
冯大婶子也没打算一次就把人给带走,如今既然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再坚持:“如此也好,那姑娘就好生歇着,我们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其她几位看热闹的妇人也跟着寒暄了几句,方跟着冯大婶子离开了。
出了侯远山家的院子,几位妇人便七嘴八舌的热闹起来。
袁王氏惯来是个爱逢迎的主儿,且自家儿子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近日来没少巴结冯大婶子,就指望着能将来给他家儿子说门好亲事。且看冯大婶子刚刚对着沈葭好一番夸赞,便也上赶着来迎合着:“到底是哪里来的姑娘,跟个天仙儿似的,可真够水灵的。”
冯大婶子不屑地瞥她一眼:“咱这样的地方找个漂亮的媳妇儿有什么用,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会不会烧火做饭还不一定呢,到谁家去那也是个累赘。怎么,你瞧上了?若瞧上了我明儿就过来把她跟你家来旺说说。”
袁王氏忙赔笑:“大婶子前段日子不还许了我说去问问那高家的女儿吗,如今怎么又扯到这小娘子身上了?我这还等着您的好信儿呢。”
高家是这杏花村里唯一的富户,家里良田多不说,高家的老二和老三每日里磨豆腐拿到镇上卖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就连被赶出去的大儿子高耀做个屠户日子也是舒坦的。
纵使不说这些,就单听听人家高家女儿们的名字,大妞高浣,二妞高湘。这名字据说个个都是专门找了卜卦的人给起得,跟村里其他的大丫,二丫什么自是不能比。
袁王氏巴着能与他家攀亲戚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冯大婶子看她提起高家时那副嘴脸就满心的鄙夷,就她家那个条件人家高家还能看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肥肥的第二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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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捡回个小娇娘3
到了傍晚,侯远山提着两只野兔回来的时候,先拐到了隔壁的袁家。
袁林氏正和女儿、儿媳围在炕上打络子,听到侯远山的声音袁林氏下了炕掀开门帘子走出去:“呦,远山回来了!”
侯远山道:“今个儿打的猎物多些,这只野鸡婶子拿去给来春媳妇补身子,还有这几个野鸡蛋婶子也一并拿去了吧。”来春是袁林氏的二儿子,他的媳妇月娘如今身怀有孕,正需要滋补。
袁林氏家的男人袁二牛早些年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双腿和一只右臂,如今是什么体力活也做不得了。大儿子来生在镇上一个大户人家当差,平日一般回不来,二儿子来春上京赶考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三儿子来喜今年刚满六岁,虽在家多少帮衬些,但毕竟年纪小,力气摆在那儿。
家里男丁虽多,但能干活的却少,家里的一切杂物便都落在袁林氏一人的身上,日子难免过得艰难。
起初因为来春中了举人,村里倒是有不少人为了同他们家搞好关系而送来各种吃食,但大家也都不富裕,自己家人的肚子都未必填得饱,又哪能整日从牙缝里挤出些米粒来接济她们?
其实,在沈国但凡中了举都是可以享受朝廷的俸禄的,按理说袁家的日子已经好上太多。奈何袁来春考的越高,每日里应酬的花销也跟着与日俱增,平日跟着那些风流名仕请客喝酒、曲水流觞,哪一样不需要银子的?因着这个,袁家也是富裕不起来的。
倒是侯远山因为日子过得宽裕,平日能帮一些便帮一些,故而两家的交情很不错。
袁林氏这一次瞧着那野鸡却没有去接:“你总给我们送东西,已经够多的了。前些日子给的那半只羊后腿还剩下不少呢。这野鸡你还是带回去吧,如今过冬了,大家都不容易。明天拿到县城里去卖,倒还值些银钱。”
侯远山却坚持:“来春媳妇如今正需要好好补身子,这样将来生出来的娃才健康,也不差这一只鸡,婶子尽管拿去吧。我也只一个人,要那么多银钱做甚。”
袁林氏看他坚持只好收下,满心感激:“你说说,你隔三差五送来的东西都赶上我们一家子的吃食了,倒让我们如何过意的去?”
侯远山道:“婶子莫要这么说,你们家难我也知道,到底是邻里相亲的,我能帮一些就帮一些。”
袁林氏听得眼眶一热,远山这孩子心眼儿实诚,命咋就那么苦呢?这样的好孩子谁若嫁了他本该是福气,却生生让村里的流言蜚语给耽误了。
想到远山家里的沈葭,袁林氏又问:“你家里那姑娘,可有想过该如何安顿?我问了那姑娘,她举目无亲,也想在咱们村子里住下来。”
侯远山道:“今儿个我也琢磨过这事,她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在我那里住着多有不便,何况我的名声又……我想让她过来跟叶子住,她俩年龄相当,也能有个伴儿。至于她每日的生活费用,全算在我身上。”
袁林氏道:“我原也是这么个意思,这姑娘我瞧着喜欢,想收她做干女儿,至于生活费用什么的你也不用出,我家里但凡有口粮吃自不会饿了她去。”
袁林氏如此打算还真不是一时冲动,昨晚上她想了一夜,沈葭那孩子是个好的,远山这人也靠得住,她想从中间撮合撮合。
只是远山心眼儿实,只怕因为外面的流言害怕误了人家姑娘,她若现在说这个他铁定是不愿意的。
思来想去,也只有先认沈葭当干女儿慢慢谋划更妥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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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远山回到自己家的时候,一进院子就见地上干干净净的,灶房旁边还堆着一个雪人,雪人头顶上有两个犄角,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却又煞是可爱。
将打来的野物扔进杂物房里,这才推门走进正屋。
桌边一盆木炭燃烧着,沈葭趴在桌子上,一条胳膊伸得笔直,脑袋侧躺在上面,如今正闭了眼睛睡得香甜。
火光映衬出她白里透红的肌肤,本就精致的脸蛋儿越发水嫩。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让人看着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捉住。
沈葭趴在桌子上睡得极浅,听到动静也便醒了。她狭长浓郁的睫毛颤动几下睁开眼,恰好对上门口一双直视她的眸子。黑白分明,格外深邃。
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