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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英太太向着那大侍女点了点头。大侍女这才进到厅上,凑到英太太的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
半晌,那英太太又点了点头,向着那大侍女抬了抬手。
于是那大侍女行了一礼,退出倒厦厅,回身走到台阶边缘处,示意那十个侍女转身,面向着阿愁等人站定,她则跟个军训的指挥官一般,侧身于一旁站立。
那十人,几乎是一对一地拿眼牢牢盯着台阶下那十个小姑娘。
这架式,不由就叫这十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阵发怵。除了阿愁和余小仙外,其他几人都是扭着脑袋一阵左右张望。
林巧儿最是乖巧,见阿愁和余小仙都乖乖站着没动,又见她俩都模仿着台阶上侍女们的站姿,她忙也学着她俩,将双手交叠在丹田处,敛息垂首站着不动了。
岳菱儿见状,这才忽然想起她娘的嘱咐来,忙也规规矩矩地站定。她这模样,也提醒了因一时兴奋而忘了她娘嘱咐的梁冰冰,赶紧也依样站好。于是,不管是跟梁冰冰交好的,还是跟岳菱儿交好的,孩子们一个个都有样学样地安静了下来,只有那自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的王小妹,故意以一种能叫厅上那位英姑姑听到的音量,充着个首领模样,小声安慰着众人道:“别怕,姑姑和姐姐们都很和气呢。”
蠢货!
阿愁垂着眼默默骂了一句,忽然间,就理解了莫娘子在面对王大娘的挑衅时,为什么从来不还手了——还手都嫌降低了自己的智商!
第六十三章·立威
这一站,便站了一个时辰。
此时正是二月初的天气,料峭的春风于宽敞的庭院里打着旋,不到一刻钟,便吹得人浑身一片冰凉。偏那近午的阳光于头顶上直直晒着,又晒得人头顶一阵发烫。
寂静的庭院里,时不时响起一阵脚步声,却是有人于阿愁她们身后的左右两侧角门里不停地出入着。看到这边站着一排小姑娘时,虽能听得出来,有人的脚步声顿了顿,却是始终不曾有人凑近过来看上一眼。
至于台阶上的那一排侍女和那坐在厅上的英太太……
在站了半个时辰后,阿愁悄悄换着两脚重心时,曾飞快地偷眼往上头瞟了一眼。就只见那十个侍女都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竟是纹丝不动。不仅如此,那将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坐在高椅里的英太太,也是纹丝儿都没动。若不是廊下的风,吹得那些个侍女扎在脑后的发丝轻轻飘拂着,眼前这一幕简直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般。
直到坊间响起午时的报时钟声,英太太那里才轻咳了一声。
那十个侍女仿佛于突然间被接通了电源一般,全都整齐划一地转过身去,向着英太太屈膝半蹲着。
那余小仙也跟着一同向着厅上行着礼。阿愁和林巧儿飞快对了个眼,眨眼间便也学着她的模样向着厅上行礼。在她们之后,是回过神来的岳菱儿等人。自然,最后回过神来的,还是王小妹。
这般半蹲着,是极考验人平衡的一件事。偏上首那十个侍女就跟一口钟般,连蹲了两刻钟都不见摇晃一下。阿愁等人可就惨多了,早摇摇晃晃地摔倒了好几个。
可见王小妹是被她娘给惯坏了,别人摔倒后,只闷不吭声地爬起来继续半蹲着,只她磨磨蹭蹭地站着歇了一会儿后才继续蹲下,且那动作里明显看得出来偷着懒的。
半晌,才听得厅上的英太太又轻咳了一声,道了声:“起吧。”
台阶上的十个侍女站起身来,却是依旧连裙摆都不曾晃动一下。
阿愁还好些,毕竟她在慈幼院里受了好几年的苦难,这会儿甚至连一直表现良好的余小仙,站起来时都摇晃了半天,体弱的林巧儿更是差点摔倒在阿愁的身上了。
等这些小徒弟们一个个缓过劲来,终于能够站直身体后,英太太才从高椅上站起身来,扶着那垂髫小侍的手迈出门槛,又越过那一排自动让出路来的十个侍女,于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阿愁等人,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的微笑,道:
“你们当中大概没人认得我,我且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夫家姓王,曾在宫里教过几位贵人写字绘画,也曾执掌过两年的宫规刑罚。如今荣养出来,蒙夫人不弃,叫我管了这府里上下人等的行事规矩。
“虽说你们不是我们府里的人,可既然你们当中有人要在我们府里呆上三年,倒不好单为了你们几个坏了府里的规矩。且这三年里,你们只怕是要跟着夫人出门行走的,若是一应礼仪规矩都不懂,丢的却是我们府上的颜面了。才刚叫你们立了这一个多时辰的规矩,不过是想看一看你们各人的深浅,也算得是对你们的一个大概了解了。结果却是……”
她摇了摇头,看着阿愁等人和蔼一笑,道:“简直不堪入目。”
顿时,原本被她那和颜悦色所迷惑的一众女孩儿们,都被这几个带着恶毒的字眼儿给镇住了。
英太太却依旧笑得那般和蔼可亲,又道:“我原说,你们一个个这么大的人了,只要教导了你们府里的规矩也就成了,今儿一看才吓了我一跳,天底下竟还有这等没个规矩的,一个个站没个站相,坐没个坐相,言谈举止粗陋不堪,叫人不及掩鼻。所谓‘知耻而后勇’,偏我看你们一个个竟都不觉得自己丢人,还颇为沾沾自喜。这才是最丢人的地方!”
她那般毫不留情地骂着人,脸上却依旧一副平静安详的模样。这强烈的对比冲击,立时就叫林巧儿等禀性柔弱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那英太太眼眸一转,暗含锐利的眼打林巧儿的脸上一扫而过,直吓得她眼里含着的泪立时就噎了下去,英太太这才又道:
“今儿是你们进府的头一天,照理不该跟你们讲这些的,可这人啊,总有一身的贱骨头,我只怕我若是一开始就对你们松乏了,倒叫你们觉得府里宽松,我也是个好性情的,因此更加不肯上进了。将来你们出去,别人不会说你们懒惰,只说是我没教好人,倒白叫你们带坏了我的一世清名。既这样,倒不如一开始我们就把话说清楚了。我这人呢,看着好相处,其实骨子里最不好相处了。且我还喜欢折磨人,今儿也就算了,不过是一场试练,你们的错处我且放过。从明儿起,你们谁也别叫我抓住错处,不然,我会训得你们哭爹喊娘的。不过!”
她抬起一根肥肠般短而粗的手指,笑眯眯地摇了摇。
“公平起见,我得先交待你们几句我个人的喜好。我这人,极讨厌有人于我的面前哭哭啼啼,你们若是在我面前哭了,我会很恼火的。我一生气,就很爱打人。打得你们哭得更凶的话,我只会更恼火。当年在宫里,因着这个原因,也不知道打死了几个不长眼的。至于你们,既然你们父母师长愿意让你们进府来受教,想来我就算打死你们,他们也不会有什么话好说。”
顿时,阿愁便感觉到,身旁的林巧儿明显打了个哆嗦。阿愁却暗暗以怀疑的眼看了看那英太太。虽然她能从英太太那眼神里看出她果然不是个好性情的人,可这般草菅人命……总感觉不太可能——她却是忘了,这可不是后世那个强调人*权的年代,于这个世界里,平民百姓的性命于贵人眼里,真个儿如草芥一般的,便是出了人命,也不过是罚些银两的事。
显然,像她一样对英太太的话抱有怀疑的人,不止一个两个。英太太似乎也看出来了,不过她并没有就这一点再说什么,只笑道:“丑话已经说在前头了,你们当中有觉得自己可能会熬不下来的,趁着这会儿行李还没打开,赶紧提出来,我也会替你们向你们的父母师长做个解释,定不会叫你们回家挨了骂。可有人要退出的?”
她等了一会儿,见眼前的女孩们都站着不动,便微微一笑,又道:“既然你们没人站出来,就表示我们已经相互认可了。那么,我再说几点。我这人最讨厌的几件事:其一,我讨厌人哭哭啼啼,这之前已经说过了;其二,我还讨厌人不守规矩;第三,我更讨厌别人对我油腔滑调,奉迎拍马;最后一点,我十分十分讨厌人不守本分。
“未来的十天里,你们要跟着我学规矩,学宫里的规矩。许你们会说,将来你们都是梳头娘子,又不进宫,干嘛要学宫里的规矩。呵,梳头娘子和宫里的女孩们原就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侍候人的罢了,跟着我学好宫规,于你们只有好处。与贵人来说,底下人懂规矩,他们才爱用,不懂规矩的,自然永远也入不得他们的眼。只就这一点,将来你们就受用无穷。只是,如今单凭我这般说,你们大概不会信的,将来总有一天会对应出来。到时候你们是恨我也好,谢我也罢,我都不图,我就图你们当下里能听话。”
说着,她回过头来,对那为首的侍女道:“红衣,送她们去她们的院子。”又道,“今儿下午就别派她们什么活计了,只叫她们把自个儿的住处打扫出来,另外,你再给她们讲讲府里的规矩。”
“是。”那叫红衣的侍女敛手应了一声,又问道:“两位姑姑那里……”
英太太一皱眉,扭头看看阶下那一众女孩,却是没了个笑脸,道:“亏得她俩给我找事做!这模样的,她们不嫌弃,我可嫌弃着呢。就说我说的,这会儿实在拿不出手,叫她俩暂时歇着吧。”
“是。”
那红衣应着,只单一个人下了台阶,看着那王小妹挑了挑眉梢,笑着道了声:“跟我来吧。”
虽同样还是如此温柔的一声儿,王小妹却是再不敢跟红衣套什么近乎了,只鹌鹑似地缩着个头,似想把排在她身后的岳菱儿给拱到前面去一般。
岳菱儿立时没好气地推了她一把,她这才讷讷地跟在红衣的身后。
十个女孩排成一列,跟在红衣身后,从角门旁的小径向右穿了过去。众人跟着红衣沿着院墙下的防火小巷直走出很久,才于一个极偏僻的院落门前停住。那门上,还沾着几缕未撕尽的蜘蛛网。
红衣于院门旁站住,冲着院里一歪头,道了声:“到了。”
王小妹看看她,只得硬着头皮打头里进了那院落。
这院子并不大,只坐东朝西三间屋,却是两大一小。这会儿那三间屋门全都大敞着,阿愁等人的行李被褥都乱哄哄地丢了一地。不过,便是看到各人的行李都丢了一地,这会儿才刚被英太太震慑过的孩子们也没一个敢吱声儿的。
只听红衣在她们身后道:“一共三间屋,两间里面四张床,另外一间两张床,你们自个儿分一分吧。”说着,她只背着个手,站在院门处看着众人,一副不会插手的模样。
十个女孩不由都对视了一眼。那王小妹再一次抢了个头筹,头一个冲进屋去,从地上抱起自己的被褥,一声不吭地就要抢那两个人的小房间。
梁冰冰一看不乐意了,猛地横住一步拦住她,道:“先商量商量怎么分。”
王小妹撇嘴道:“有什么好商量的,谁抢到算谁的。”又眼珠一转,拿肩拱着梁冰冰道:“快些,咱俩一间。”
梁冰冰一听,立时没了意见,过去也抱起自己的被褥。
岳菱儿看看那边,回头拉着余小仙和林巧儿、阿愁道:“我们四个一屋,不跟她们抢。”
三人都点了点头,干脆也不跟人争,就占了那间堆着行李被褥的房间。
剩下的几个女孩见了,也不知道是自觉争不过那人前一向要强的梁冰冰,和被王大娘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小妹,还是因为有红衣站在她们身后看着,都默默抱了行李被褥,去了剩下的那一间屋。
见行李都被人抱出去了,余小仙看看阿愁和林巧儿,对岳菱儿道:“她们比咱俩小,让她俩睡靠里的床,我俩睡外面。”
岳菱儿笑着应了,四人便各自收拾起床铺来。
而,和阿愁她们这一屋的平和不同,隔壁那四人屋里,很快便响起抢床铺位置的争吵声。倒是两人屋里的梁冰冰和王小妹相安无事。
红衣于庭院里看着各人分妥了床铺,唇边不由抿出一丝不以为然的冷笑,却是回手就于院门边种着的一丛竹子上掰下一根细竹枝,又拿竹枝“嘭嘭”敲了两下院门,道:“安置好了,就都出来吧。”
很快,阿愁这一屋的四个就出来了。接着,是王小妹和梁冰冰。最后,才是另一个四人屋里的那四人。
红衣笑了笑,对眼前十个女孩道:“看来你们没把英太太的话听到耳朵里去。”
原本还在暗地里推搡着的那四个女孩一愣,赶紧站好。
红衣叹了口气,拿细竹枝指着阿愁等四人道:“你们四个,站一边去。”
阿愁等愣了愣,倒也没敢耽误,全都站到了一边。
红衣笑着又指了指剩下的六个人,道:“把裙摆都提起来。”
那六人全都一怔,便是惷笨如王小妹,此时也感觉不对了,忙问道:“姐姐这是……”
红衣一抬眉,笑道:“可别叫我说第二遍。”
梁冰冰倒也干脆,“哗”地一下提起了裙摆。剩下的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犹犹豫豫地各自提起了裙摆。
除了梁冰冰外,其他几人都只提起了外面的绵裙,里头的衬裙却是都没有提上去。
“露出小腿来。”红衣命令道。
此时,那六人再不可能不知道,这是要挨打了,不由都呆呆地看着红衣。
于是,红衣唇边的笑终于完全冷了下去,却是猛地扫着那细竹枝一敲廊柱,沉着脸喝道:“莫要再叫我说第二遍!”
剩下的五人一抖,赶紧提起里面衬裙的裙摆。胆子小些的,甚至都闭起了眼。
红衣满意地看看眼前六双雪白的腿肚子,却是回手就指住了人高马大的余小仙。
“你,”她喝道,“你过来,给她们一人五下。”说着,把手里的竹枝递了过去。
余小仙一愣,正要张嘴说什么,岳菱儿赶紧悄悄捅了她一手肘。
她看看岳菱儿,再看看似笑非笑看着她的红衣,便闭了嘴,走过去接了那竹枝。
“不许偷懒呀,”红衣的声音里重新恢复了那种笑意,对余小仙温柔笑道:“否则,我可是要连你一起罚的。”
余小仙默默打了个寒战,便真个儿认真地打起人来。
第一个挨打的,是梁冰冰。
还没个筷子粗的竹枝,打在人身上其实并不怎么疼,可要命的是当众受罚的那一份屈辱。
梁冰冰的眼里不由就泛起了泪花。
背着手站在梁冰冰面前的红衣看着她笑了笑,轻声慢气道:“才刚太太说的话,你们可别当过耳清风了。太太讨厌的事,其实恰巧也是我所讨厌的,所以,你们最好别发出一点儿的声音来,不然害我加罚了你们,你们可别怪我无情呀。”
她这般一说,那眼泪正在眼眶里打着转的梁冰冰忽地冲她一瞪眼,便果然硬气地咽下眼泪,竟咬着牙一声也没吭。
她这倔强的模样,倒引得红衣对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倒是个有气性的。只望你把这气性用在正道上才好。”
说着,她转身走到屋前的廊下,只背着个手,跟个老夫子般,在那竹枝打在小腿上的“噼叭”声里,把府里的府规给稀里哗啦背了一遍,也不管那正在受罚和看着人受罚的阿愁等人这会儿有没有那个心思来细听这些府规。
直到背完了,她才说道:“府里的头一条规矩,上头交待的事,再难你也得完成。夫人交待我把府里的规矩给你们讲一遍,便是我再不耐烦,我也得做到。如今我说了,至于你们记住了多少,只看你们自个儿的本事了。反正府里的条条框框也多,估计你们一时也背不下来。便是背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