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穿越过来后,阿愁就发现,和后世那些有着全面营养的孩子不同,这世间的孩子竟是十有八…九都生得有些歪瓜裂枣。且不说她自己,就只她家楼下那生了一鼻梁雀斑的“二木头”孙林二,只因他皮肤比邻居的孩子们都要白些,就已经于坊间挣得一个“小宋玉”的绰号了。至于说她们房东家那个和秦川长得一模一样的周昌,则早在五六岁时,就已经是闻名广陵城的一枚“资深”小美男,甚至还因着这名声,曾被那已经故世的刺史府老太君特意抱去相看过……
因此,当眼前出现如此出色的一家三兄弟时,也难怪街坊们全都当稀罕似地围着那三人看个不休了。
而显然,那仨兄弟是久经这样的场面的,竟是没一个露怯。
就在阿愁也跟路边闲人一样,瞅着那仨兄弟时,她的耳旁忽然就刮过一句话:“那是王府的小郎君。”
直到这时,阿愁才注意到,一旁远远站着的那些侍卫里,果然有几个身上穿着王府的制服。
于是,阿愁一下子就想到惠明寺藏经阁的房顶上,那个拿小铜镜照她眼睛的王府小郎君来。于是,她立时扭头看向中间那个红衣少年——同样的大红衣衫,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她盯着那红衣少年看个不休时,最怕个人潮拥挤的莫娘子已经拉着她快步从那排长桌前走了过去。阿愁原还想再回头看一眼的,不想前方忽地爆起“啪”的一声脆响,听上去像极了爆竹声。顿时,她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
因此,她没有看到,红衣少年身旁那个裹在白狐大氅里的男孩,忽然抬头向她看了过来……
此时的阿愁,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街道对面,那几个拿着线香放鞭炮玩耍的小男孩。
就阿愁所知,大唐时所谓的“鞭炮”,可还是真正的“爆竹”——把竹节扔进火里去听响的那种“爆竹”。而被那些男孩拿在手里耍着的,则明显是类似于后世的那种“鞭炮”……
于是阿愁终于可以肯定了,此大唐非彼大唐!
许她直勾勾的眼神看上去有点傻,当下竟勾得一个淘气小子点了个爆竹就扔到她的脚下。
阿愁本能地一脚将那爆竹踢开,却再想不到,她险些因为这一脚而闯下个大祸。
那爆竹被她踢到街边,恰正好落在街边停着的一辆马车旁。那突兀的炸响,直惊得驾车的马“唏溜”一声长嘶,眼看着就要惊了马。亏得车夫站得离那马不远,看着不对赶紧扑过去紧紧扣住了马勒。路边的街坊和侍卫们见了,也都一涌而上帮着忙,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而正一边走着一边默默想着心思的莫娘子,却是一点都没有看到阿愁的那个小动作。见那马要惊,她赶紧拉着阿愁快走几步,想要避开这可能的威胁,却不想竟被一个壮汉伸手给拦了下来。
看着那汉子身上的王府侍卫制服,阿愁不由就是一阵紧张。
莫娘子则是一阵莫名其妙。见阿愁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她只当阿愁这是害怕了,便将她护在身后,皱眉问着那汉子道:“你有何事?!”——却原来,莫娘子并不认得这王府的制服。
那沉着脸的侍卫才刚要出声,就听到后面写着春联的那些孩子中,有一个孩子叫道:“不是她,是对面那个扎冲天辫的小子。”
于是那壮汉立时丢了她俩,扑向马路对面那个正准备开溜的淘气小子。
那淘气小子的家长看到自家儿子手上拈着的线香,哪还能猜不到这是怎么回事,便赶紧冲过去向着车夫和那侍卫一阵打躬作揖的赔礼道歉。
因看着没了她的什么事,阿愁的八卦劲头就上来了。她踮着脚尖,有心要往那围在马车旁的人群里瞅个究竟,却叫她那不爱多事又不喜欢凑热闹的师傅硬是拉着她,飞快地避开了那渐渐围拢过来的人群。
虽然有不少街坊都被马车旁的热闹给吸引了过去,不过长桌边依旧围着不少的人。至于那些写着春联的学子们,大概是要守着斯文的缘故,虽也有人抻着个脖子往那边瞅着,倒是没一个凑过去。
桌边,那曾引起阿愁注意的红衣少年看看马车旁的热闹,再看看莫娘子师徒渐远的背影,低头对他弟弟道:“那丫头可真没礼貌,你帮了她,她竟也不来道声谢就这么走了。”
裹在白狐大氅里的男孩也在看着阿愁的背影。待他转过头来时,却是引得那些依旧围着这三兄弟的大小娘子们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赞叹声。
这孩子虽然比他兄长矮了约有半个头,可看上去二人似乎年纪相仿,也大约十岁左右的模样。男孩生得极是标致,一张小脸被那雪白蓬松的狐狸衣领衬着,却是愈发地显得他肌肤如晶玉般洁净无瑕了,偏一双眼又如墨玉般深邃莫测——任是谁初见了这张脸,都极容易把他误认作是个女孩,不过,只要和这孩子对过一次眼,就再没人会有这样的误会了。
裹着狐裘大氅的男孩看着阿愁的背影轻皱了一下眉,然后扭头问着他两个兄长道:“我怎么觉得那女孩看起来很有些眼熟?二十三哥,二十六哥,你们可认得她?”
穿着青色锦衣的男孩只摇了摇头,那大红锦衣的男孩则不客气地嗤笑一声,道:“我可再不认得这么丑的女孩。”又笑道:“这倒奇了,居然还有你觉得眼熟的人?当初你刚醒时,可是连话都忘了该怎么说呢。怪腔怪调的,十句话里只能叫人听懂一两句。”
这里三兄弟看着莫娘子和阿愁的背影嘀嘀咕咕时,阿愁已经跟着莫娘子走远了。因此,她二人是既不知道写春联的桌边有人正议论着她俩,也不知道一个妇人看完马车旁的热闹挤出来后,正疑惑地看着她俩走远的背影。
*·*·*
阿愁跟着莫娘子快要走出这个坊区时,远远听到身后似有人叫着“阿莫”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却是立时就认了出来——后面追着她俩的,正是那大喇叭王大娘。
师徒二人对了个眼,阿愁正准备说,“要不我们装作没听到”,那莫娘子已经拉着她于路边站住了。
王大娘跑到近前,却是撑着阿愁的肩一阵喘息,又道:“叫我好追。”
莫娘子挑着眉梢问道:“大娘找我有事?”
王大娘的眼珠骨碌碌一转,抬头问着莫娘子道:“你是于这边坊里有生意,还是回娘家去了?”又看看她俩空空的双手,肯定道:“看样子不是有生意。那就是回娘家了。”又笑道,“这早晚,都快到午饭时间了,你娘家竟没留你用饭?怎的?还是说,你跟你娘家兄弟吵架了?可是他们又逼着你嫁人了?要叫我说,你何苦跟你兄弟拧巴着,你又不是那黄花大闺女,挑个差不多的,趁着这会儿年轻颜色好,赶紧嫁了得了。这女人啊,越老越不值钱……”
这会儿王大娘几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阿愁的肩上,偏偏她还说着这些不讨人喜欢的话。于是阿愁抬着个头,装着个天真无邪的模样问着王大娘道:“大娘今年多大了?”
王大娘顿时一噎。便是莫娘子为人一向严肃,这会儿也差点没能绷住。
见莫娘子木着张脸,看起来不像是会喝斥她家小养娘的模样,王大娘立时不满地嚷嚷开了:“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却是终于离了阿愁的肩,不再拿她当拐棍使了。
莫娘子这才低头对阿愁道:“太没礼貌了。问上了年纪的人岁数,该用‘高寿’二字。”
阿愁再没想到,一向严肃的莫娘子也有这般俏皮的时候,不由忽闪了一下眼,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
师傅二人的一搭一挡,直气得王大娘的脸腾地就胀红了。
可就如上一次阿愁曾亲眼目睹的那样,王大娘就像那打不死的小强,她想要挖些什么八卦时,是咬着人再不肯松口的。于是只转眼间,她就抹了怒容,又装着个亲热的模样,对莫娘子笑道:“阿莫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呢。你最近生意那么红火,可不多亏了我到处跟人提点着你?”
莫娘子看看她,只端着个古怪笑意向王大娘福了一福,应了声:“还真要多谢大娘了。”
这不咸不淡的一声谢,直噎得王大娘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偏还不好对着莫娘子露出不满来,于是她只好拿阿愁作起法来,又是摇头又是皱眉地对莫娘子道:“你家这小养娘也忒会闯祸了,你可知道才刚险些被她惊了的马车是谁家的?”
莫娘子和阿愁对了个眼。才刚她二人一个忙着想心思,一个忙着东张西望,却是谁都没注意到那马车上有什么标志。
王大娘一阵连连咂嘴,又道:“那可是宜嘉夫人府上的马车!啧啧啧,亏得那车上没人。不过,便只是伤了马,也是件极要命的事,就算把你家这小养娘剐了只怕也再赔不起。你家这小养娘,才来了你家几天啊,竟给你招来这偌大的祸事,明儿社里的年会上你可得小心了,别叫那府上的人认出你来,不然不定要出什么事呢。”
阿愁听了,不由和莫娘子对了个眼儿。这王大娘肯定没听到有人指认“真正元凶”的声音。而直到这时,阿愁才想起来,她似乎应该跟那个替她洗清嫌疑的人道个谢,可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是谁出声帮了她……
莫娘子也才刚想起来这件事。于是,师傅二人又对了个眼。
不过,莫娘子倒并不曾跟王大娘辩解些什么,只向着她又福了一福,道了声:“多谢大娘提点。”
见莫娘子始终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王大娘心里不禁一阵暗恨,可她又实在好奇着莫娘子怎么会这个时辰点出现在这里,便又把话题拉回了原处,绕着圈地问着莫娘子的去向。
阿愁早知道王大娘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没脸没皮,且她也知道她师傅是打死不肯说谎的,而她自己却从不在意这种小事,于是她抢在王大娘话音的间歇里插上前去,抬头对莫娘子道:“师傅,快些吧,要来不及了。”又扭头对王大娘道:“对不住了,我师傅还有约呢,我们得走了。”
说着,只假装着个任性小孩的模样,硬是拉着莫娘子的手,趁着那王大娘没反应过来的当儿,拉着她师傅穿过坊间的小街,眨眼间就消失于另一个坊门下了。
终于摆脱了那死缠烂打的王大娘,莫娘子于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赞同地对着阿愁一阵摇头。
不待她说话,阿愁就弯着一对细眯眼笑道:“师傅说过,说谎不好。不过,必要的时候,一点点小谎,应该不碍事的吧?”
她继续装着个孩子模样,捏着小指尖比划了一个“小”的范围。
莫娘子不禁又摇了摇头,道:“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谎话再小也是谎话。更重要的是,若是你放任自己说惯了小谎,只怕将来渐渐的也会放任自己说起大谎来。人要以‘诚’为本,便是一个小谎,也会叫你于人前失了诚信。我们做梳头娘子的,原就被人看不起了,若是自己再立不住,只会被人踩得越来越低。”又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叹道:“知道你是为了我,可你年岁还小,这会儿我若不对你严些,将来你长歪了,只怕要恨我的。”
这些话,不禁叫阿愁一阵感慨。类似于这种说教,以前她奶奶也常说。不过,她只会对秋阳说前半截的话,这后半截的解释,奶奶可从来没说过——这大概就是亲生和非亲生的区别吧。因为秋阳是亲孙女,叫她奶奶觉得没必要跟她解释那么多。所以才说,至亲者至疏……
“其实我说的也算不得是个谎话呢,”阿愁弯着眼对莫娘子笑道:“师傅不是说,我们要去买酒买肉吗?这也算得是师傅跟我有约吧?”
看看她这赖皮模样,莫娘子忍不住又是一阵摇头,却没忍心再管教于她。
于莫娘子看不到的地方,阿愁则很是孩子气地悄悄吐了吐舌。
和莫娘子一样,前世的秋阳奶奶也十分坚持原则。许正是因为她奶奶太有原则了,才把个秋阳养得很是没有原则。只要别人对她略一施压,她很容易就屈服了……其实细想起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叫后来的秋阳在和秦川有矛盾时总习惯于先后退一步。而,就和小时候一样,虽然她表面上妥协了,其实不过是把所有的不满都积压到心底深处罢了。
那家伙总说:“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他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十年的时间可以怎样地改变一个人。更何况,便是他们还都年少时,他也远没有他所以为的那么了解她……
就在阿愁默默回忆着往事时,正跟着两个兄长于坊间写春联作耍的李穆,那手忽地一抖,已经写好大半的红纸上,顿时落下一滴墨印。
第三十三章·李穆
就在阿愁默默回忆着往事时,正跟着两个兄长于坊间写春联作耍的李穆,那手忽地一抖,已经写好大半的红纸上,顿时落下一滴墨汁。
“呀……”围观的大小娘子们忍不住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李穆则伸手揉了揉额头,眼神里闪过片刻的恍惚。
“怎么了?”一旁的二十三郎李和见了,忙放下笔来问着他道:“可是被风吹着了?”
李穆摇摇头,低头看着那红纸上的墨点不禁又是一阵恍惚。才刚他的脑际似闪过一些什么,可他再凝神细想时,却又什么都没能抓住。
“我……”他犹豫道,“好像想起什么来了。”
“你想起那个丑丫头是谁了?”二十六郎李程立时好奇地往他面前一探头,道:“该不是谁家的下人吧?那丫头丑成那样,竟也有主家肯要?!而且我看她的衣着打扮,看着连个下人都不如呢,也就只比那些乞丐体面了一点而已。”
他的聒噪,不由令李穆皱了皱眉,又伸手揉了揉额。
二十三郎赶紧放下笔,伸手越过二十六郎,探了探李穆的额,道:“可是头疼?该不会真被风吹病了吧?”又皱眉道,“你果然不该来的。便是如今你的病大好了,这街头上也冷着呢。”
那二十六郎一向是听风就是雨的禀性,听二十三郎那般说,便真个儿以为二十七郎是冻着了,当即也丢了手里的笔,再一把夺过李穆的笔,风风火火地推着他道:“真是的,原说得好好的,只要送我和二十三哥过来就好,偏你看了也要凑这个热闹。也不看看你那弱鸡一样的小身板,真冻病了,便是娘娘不罚我们,宜嘉夫人那里肯定也再不能挠了我和二十三哥!还不赶紧回车上暖和暖和去!”说着,竟是半拖半抱地架着李穆就上了那一直候在路边的马车。
原正帮三兄弟磨着墨的小番奴狸奴和丫鬟珑珠见了,赶紧也丢了那墨块,跟着爬上马车。却是一个忙着于暗格里拿出保暖的斗篷,一个从暖壶里给他兄弟三人各倒了一盅热茶。
二十六郎唠唠叨叨抱怨着二十七郎时,二十三郎则细心地握住廿七郎的手,见他手上温热着,二十三郎这才放了心,又接过珑珠手里的斗篷,仔细把李穆给裹严了,再接过茶盏亲自递到廿七郎的手上,道:“来,焐一焐手。”
直到接过茶盏,李穆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抬头看着一向惯于照顾人的二十三郎笑道:“我没有冻着,就是……才刚想事情,想得一时入了迷。”
虽说如今他早已经恢复了健康,可许是之前病得太久了的缘故,叫李穆那张小脸怎么看都要比常人更白了三分。加上他之前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便是于这一年里补回不少的肉,看着依旧还是偏于清瘦。因此,哪怕他淘气时都已经能够上房揭瓦了,于众人的印象里,他仍是那个风吹吹就要倒的“弱鸡”廿七郎。
二十三郎看看他,叹着气道:“你到底大病过的,不比常人,自己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