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亲热劲儿,不禁令阿愁一阵苦笑。众人中唯有她生得最矮,所以,便是她不是年纪最小的一个,这些女孩子们也总拿她当个妹妹般看待了。
那郭霞拧完阿愁,又将她往旁边一拱,挤在她和梁冰冰的中间坐了,伸手去拿面前那矮脚长案上放置的薄饼,一边招呼着众人,“来来来,尝尝这春饼。”又指着面前的长案对众人道:“这都是阿愁想出来的新鲜点子。”
因今儿是二月二,被拘在城里一个月不得动弹的郭霞静及思动,便想借由来皇庄上祭祀之机,趁机搞个野炊什么的。
阿愁听说京城有在这一天吃春饼的习惯后,便借由后世的各种卷饼想到一个新鲜点子。给郭霞说了后,那郭霞便命她手下的管事将那各种蔬果菜肴都切成细细的丝,用一个个白瓷碟子装了,再摊出一张张薄薄的饼,到时候谁乐意用什么菜肴卷饼,便自己动手选择各色菜肴。
这会儿阿愁面前的矮脚长案上,便放着这样一溜白瓷碟子。
女孩们早看到这边的新奇了,见郭霞动了手,众人也忙在长案旁坐了,学着郭霞的模样卷起春饼来。
偏那郭霞一向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这般卖弄着卷春饼,也不过是才刚跟阿愁现学现卖的罢了。结果她这边才刚卷起,菜却从另一头掉到了长案上,惹得众女孩们一阵笑。倒是梁冰冰到底是手艺人,心灵手巧,只看阿愁卷了一回就学会了,便兴致勃勃地做着老师教起了别人。
女孩们热火朝天地卷着这种自助式春饼时,那边的祭祀早已经结束了。如今成了太子的二十三郎自然不好再像以前那般随意行动,可作为伴读的二十七郎李穆、二十六郎李程,还有安国公郭云等人却是不用非要跟太子一同回朝交旨的。
且郭云也早知道郭霞在这边的事,此时便带着李穆李程兄弟过来了。
那郭霞一看到李穆,就跟那苍蝇看到啥一样,丢开手头的卷饼就扑了过去,惹得李穆含着不满狠狠瞪了阿愁一眼。
他略嫌弃地后退一步,避开郭霞的那一扑,又草草应付了一句她的问候,便那么堂而皇之地走到阿愁身后,伸手就将她手里刚刚卷好的一只饼夺了过来。
阿愁不由盯着自己空空的手眨巴了一下眼,再抬头间,就只见那只春饼已经进了李穆的嘴。
安国公郭云见了,闷声笑道:“你也太不讲究了,手都不洗就吃东西。”
那二十六郎李程则弯腰凑到阿愁的肩上,看着那一桌子的菜碟道:“给我也卷一个,我要这个和那个……”
他话还没说完,就叫李穆揪着他的肩膀将他从阿愁身边拽了开去,一边道:“你洗了手自己卷去。再不成,叫你的人帮你卷。”
那言下之意自是再清楚不过——阿愁是他的人。
李穆拽开李程后,便在阿愁身旁,那郭霞留下的空位上坐了。等郭霞过来要赶他时,他则仿佛没听到一般,指挥着阿愁替他夹菜卷饼。
郭霞自然不肯就这么认输的,便将梁冰冰拉开,她挤到了李穆的另一边。见李穆点着什么菜,她便也跟着夹什么菜,最后卷成饼殷勤递过去时,李穆却是看都没看向她,单抬起阿愁的手,就着她的手就在那春饼上咬了一口。
顿时,席间的女孩子们都发出一声暧昧的笑声。
这笑声,却不是笑阿愁和李穆的,而是笑郭霞马屁拍到马腿上的。
当阿愁认出李穆后,李穆便经常会在人前对她做出这种暧昧不清的动作。一开始时,阿愁还很是为自己的名声担忧了一把,直到她借着如今和她一样,也常常随着十四郎同进同出的林巧儿,隐晦地向梁冰冰讨教了一番,她才泄气地发现,因她和李穆之间的身份悬殊太大,居然令他俩之间连个绯闻都传不了——因为,照着贵人圈里的规矩,她这样的身份,怎么服侍李穆都是应该的。
显然,李穆远比她更好地接受了这世间的行事规则,也更灵活地运用着那些规则……
此时那郭云正站在李穆和阿愁的身后,见李穆抓着阿愁的手,一旁自家妹妹则眼含委屈,郭云便不客气地一咂嘴,对李穆道:“你自个儿没手吗?”
李穆抬眼看看他,仿佛示威一般,抓住阿愁的手,公然在她的指尖上舔了一下,道:“这就是我的手了。”
顿时,就算阿愁觉得自己脸皮厚如城墙,此时也忍不住一阵耳根发热。她狠命收回手,又用力瞪了李穆一眼,翻身就从长案旁站了起来。
李穆见状,忙要跟过去,却被郭霞一把拉住了他,郭云也笑嘻嘻地压在他的肩上,帮着郭霞留客。李穆回头,见阿愁是去洗手,心里也有些后悔刚才的孟浪。
其实刚才他原不想做得那么过分的,可许阿愁没有注意到,他却是早就注意到了,郭云不知为什么,似乎对阿愁很是上心。只要有阿愁在,那郭云的眼便总会不老实地时不时偷瞄向阿愁。那会儿他之所以一时冲动,做出这种标地界一般的行为,就是因为他看到郭云又在偷看阿愁了。
要说李穆这小模样,还不是一般二般的勾人。阿愁在那边跟下人要水净手时,回头间,就只见李穆身边除了郭霞外,又围了好几个女孩。
阿愁忍不住就是一撇嘴,再回头时,却险些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小心了。”郭云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对她一阵微笑。那细长的凤眼,看得阿愁心头莫名一跳。
好在那李穆便是被女孩子们包围着,他的一只眼也是放在阿愁身上的。看到郭云耍着手腕隔开他和阿愁,他顿时不管不顾地从人群里脱离开来,迎着阿愁过去,然后微笑着看向郭云,嘴里却是问着阿愁:“阿愁,怎么了?”
阿愁:“……”
她哪知道怎么了!
回城的马车上,李穆看起来满脸不高兴的模样。
换作前世或者一个月前,阿愁许还会将就他,如今她是“恃爱生骄”,才懒得看李穆的脸色,只挑着车帘看着车外的风景。
半晌,还是李穆先忍不住了,开口道:“你离郭云远点。”
阿愁扭头看他一眼,没搭理他。
李穆也知道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略沉默了一下,便反过来抱怨着阿愁道:“我吃醋,还不是因为我在乎你!可你倒好,郭霞都那么缠着我了,你竟都无动于衷!”
阿愁忍不住就冷笑了,扭头睇着他道:“你惹的麻烦,凭什么要我替你解决?!”
看着他欲开口,她又岂能猜不到他要说什么,便抢先道:“我是说过我会帮你,可我没说我会帮你解决你的那些烂桃花!”
李穆:“……”
见他难得被她说得一阵哑口无言,阿愁忍不住就心理不平衡起来了,冷笑道:“怎么?拿她没法子了?你对付我倒是一套又一套的手段,怎么到了她那里你就怂了?!”
李穆的眼微微一眯,抬眼看看她,也冷笑道:“我倒不是没办法对付她。要她死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她,我已经有爱人了,一辈子也只会爱她一个。她肯定会问我那人是谁。你要我告诉她这人是谁吗?”
阿愁一怔。显然,告诉了郭霞,天知道这丫头会怎么拿她出气了……
“看吧!”
李穆挑动唇角,眼神里满是胜利的得意,气得阿愁抓过他放在小几上的手,就用力在他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嘶……”
李穆倒抽着气,却是一个饿虎扑食,越过那小几,便将她扑倒在铺了厚厚毛皮的车厢底板上……
第一百四十八章·香饽饽
虽然阿愁不是李穆那种聪明绝顶之人, 可她也没有愚笨到比常人更笨。她就如她所说的那样,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有着普通人的智商, 和普通人的观察力。所以, 其实她也早注意到了安国公郭云那隐藏得很好的对她的关注。
只是, 即便她各处都不如李穆,以一个女人的直觉, 她却能十分笃定, 郭云对她的关注, 应该是无关乎男女之情的。她甚至隐隐觉得, 郭云对她的兴趣, 更多的是因为她那慈幼院的出身。因为她发现,那郭云找她说话时, 那话题总拐着弯地打听着慈幼院里的事。
既然郭云的兴趣不是在她本人身上,阿愁自然就没把这人放在心上了。
至于郭云的妹妹郭霞, 虽然李穆依旧对此人头痛不已,阿愁却渐渐发现,那郭霞与其说是对李穆有男女之情, 倒不如说, 她像一个狂热的追星族, 追的只是自己脑海里勾勒出来的那个李穆罢了。因为随着郭霞总跟她厮混在一起而有机会近距离接触李穆后,阿愁渐渐竟也从郭霞嘴里听到了她对李穆的负面…评论。
比如,郭霞就渐渐看不惯李穆对阿愁的那种独霸欲了。
“你也忒惯着他了!”
当郭霞试着在阿愁的指导下制作一款她独用的香膏,却因李穆的一个招唤, 就叫阿愁抛下她时,郭霞忍不住对她抱怨道:“你只是他的客卿,如今倒好,他倒把你当个侍女使唤了!”
阿愁只好含笑安抚着郭霞。
要说起来,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即便她和李穆都在努力改正着身上的缺点,可能因为他俩两辈子合起来都已经是年过四旬的中年人了,各自的个性都已经定型,便是改了,也不过是在遭遇到大事时才能发现这点改变。平常的时候,在无关原则的情况下,两人总时不时会故态复萌一下。
当然,再次面对李穆的霸道时,阿愁偶尔的纵容就不是前世那种憋屈的退让了,更多的,不过是一种调…情和情调罢了。
唔,关于这一点,就不是郭霞那么个单纯的孩子能够理解的了。
至于阿愁,虽然在外人面前,她看上去还是像以前那样对李穆唯唯诺诺,可只要周围一没了人,便如那天在马车里两人独处时那样,她立时就改了对李穆的态度——拿眼角瞅他都是轻的,嘴里更是不断的冷嘲热讽。
偏李穆也不是个弱脚鸡,每每针锋相对,说不过李穆时,她便改为动手……当然,最后的结局往往都是她被扑倒……
不过,虽然外人没有看出阿愁和李穆的相处跟以往有什么不同,阿愁自己却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如今的她,在面对李穆时,心态早已经不同于前世的那种患得患失了——就仿佛是一个知道便是闯了祸也有人会给她收拾烂摊子的熊孩子一般,对面李穆那样宠溺的眼神,阿愁总忍不住也当自己是个孩子了,有时候那行为举止竟是幼稚得可笑……
当然,这在李穆看来,也是一种情趣。
如今因两人都摊了牌,李穆的心思便有一半放在了正事上。白天里,这二人是各忙各的,只有到了晚间,才有机会相互腻歪一会儿。
而虽然西三院里不像李穆在广陵城的别院里那样“干净”,可该守住的地方还是能够守住的。加上李穆和阿愁,怎么说也做了半辈子夫妻了,便是如今换了壳,内里的熟悉,叫二人依旧时不时会产生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而,不同于他们这年轻青涩的身躯,二人的心态都已经是趋于中年了,所以,这种细水长流的感觉,反而更叫二人受用。但是偶尔顺应着这年轻身躯产生一些意料之外的激情,阿愁觉得,这也仿佛是在补上前世不曾真正谈过一场恋爱的遗憾一般。
晚间,那无人的正屋里,只一盏罩在红色纱罩里的烛火在摇曳着。那张罗汉床上,李穆死死压在阿愁的身上,激情尚未完全褪却的脸上一片潮红,使得那张俊俏得过了分的脸庞看上去更加诱人不已。
被他牢牢压住的阿愁也是满脸通红,一双不大的眼更是死死的闭着。
李穆微微一笑,低头在她的眼上落下一吻,又刻意以舌尖舔湿她的眼睫,这才惊得阿愁睁开眼,含着恼意瞪他一眼。
虽然二人间早已经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可怎么着阿愁这具身躯才十五岁,李穆也才十六岁,为了不过早地“闹出人命”,如今二人除了耳鬓厮磨过过干瘾外,到底不敢走到那最后一步。
某个刚刚借用某人的手做了些无耻之事的人,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二月二那天,他跟郭云说的那句话,便亲着阿愁的眼睫笑道:“你的手果然就是我的手。”
于是,那被当作自己的手使用过度的某只手,立时恼恨地变成了凶器,直掐得那无耻之徒一阵倒抽气,却是转瞬就将自己的手变成了对方的手。
阿愁一个没提防之下,叫那只手攻入要塞之地,不由惊得也细喘了一声。于是乎,原本刚刚消解下去的激情,不知不觉中又升了温……
“又来……”某人低声抗议。
“说好了的,二更天就放你回去,这还没到呢。”某人低声回应。
再一次云收雨住时,时辰早过了二更天了。只是,限在热情中的二人,谁都没有听到外头巡夜的敲梆之声。
阿愁这会儿早困得要睁不开眼了,却到底不敢真留宿在李穆这里,便又狠狠拧了一下那不知足餍的少年,低头便要去罗汉榻下找她的鞋。
李穆则恋恋不舍地翻身起来,一边亲吻着她的后脖颈一边道:“再忍忍,争取年底前娶你过门。”
阿愁一怔,不由扭头看向李穆。
看到她那疑惑的眼神,李穆才想起来,他居然忘了给阿愁说一说当下的形势了。
不过,他也知道,她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便将自己做下的那些丰功伟绩都简缩成了一句话:“立世子的事儿,大概有眉目了。不过,怎么着也得等太子大婚之后才能正式下诏。”
那时正是三月。如今京城里最大的话题不是那新册立的太子,也不是广陵王把立世子之事推给皇帝定夺的事,而是皇上为太子广选太子妃的事。
那宣仁皇帝是个性情温和之人,其执政风格向来讲究个中庸之道,他一生中做下的唯一一件叫人侧目的事,大概就是执意立了个没门没户的窦氏为皇后。便是这册立太子之事,表面看来,也是因为三位辅政大臣里有两位都是倾向于那品学兼优的二十三郎,皇帝才最终选择了他的。
所以,自皇上放出要为太子选太子妃的消息后,世家们都以为,既然宣仁皇帝选了一个受寒门拥戴的太子,那么便是为了搞平衡,那太子妃也该是出身世家才是。
然而,五月时,宫里却放出消息,皇帝替太子挑了一位大儒的孙女田氏为太子妃。当然,为了搞平衡,皇帝同时还赐了两位世家女给太子作侧妃云云……
如此一来,便是不关心朝政的阿愁也明白了,一向收敛着锋芒的宣仁皇帝,这是彻底倾向了寒门。
李穆则是一阵感慨。他那皇伯父果然是个有手段的,以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十年磨一剑,终于用软刀子一点点削弱了自前进起就盘踞朝中的世家势力。只怕将来留给太子的,便再不是个由世家把持的朝政了。
而,便是为了给将来的太子留下足够的助力,那心思通透之人也看出来了,这广陵王世子之位,十有八…九该是那以“金童”闻名大唐的广陵王二十七子李穆了。
直到这时阿愁才知道,李穆居然在朝中得了个“金童”的名号——这“金童”,却不是说他长得像那观音座下的金童,而是因为他在太子上位后,为帮助太子巩固根基而上书朝廷的那些生财之道。
也是直到这时,人们才知道,这位二十七郎君除了会制银镜做玻璃外,他还有其他许多生财的路数,且他参与的每一门生意,总能令他和他的那些合伙人赚得盆满钵满。于是便有人在私下里传说,宣仁皇帝之所以挑中二十三郎做太子,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看中和他交好的二十七郎那生财的手段。
众人所不知的是,事实上,还真有这么一部分的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