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头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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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头娘子-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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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三男一女,身上同样也都穿着官服。三个男子当中,两个年近五旬,一个看着只三旬年纪;那唯一的一个妇人和掌院年纪相仿,约四旬左右。
    妇人举止投足间透着股与众不同的优雅,且和教坊里那些把自己画成一朵花儿似的女孩儿们不同,她的妆容极其淡雅,竟有些类似后世的裸妆一般。
    她一下了轿,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这妇人和掌院一样,也穿着从九品的官服。阿愁听到掌院称呼她为“左韶舞”,又称呼一个举止里带着些娘娘腔的五旬老头为“右韶舞”。当掌院叫着这几人中唯一一个略年轻的三旬男子为“左司乐”时,阿愁不禁惊讶了一下。自古以来就是以左为尊,她再没想到,这看起来最为年轻的,竟是占着“左司乐”的职位,而那个看起来一副德高望众模样的白胡子老头儿倒仅只是个“右司乐”。
    当那个年轻的“左司乐”以一种极潇洒的姿态,从小厮手里接过一根竹杖,又像盲人一样以竹杖敲击着地面时,站在阿愁身旁的果儿忽地凑到阿愁耳旁悄声说了句:“竟是个瞎子。”
    都说瞎子耳朵灵,立时,那个瞎子扭头向着她们这个方向转过头来,直把果儿吓得一缩脖子,忙不迭地往胖丫的身后藏了藏。
    因天上下着小雪,掌院很快便将那教坊的一众人等都迎进了慈善局的大堂。直到大堂的门关上,在冷风冷雪中站了有半个时辰的阿愁等人才终于得了解散的指令。只是,因要候着教坊里的人来挑选,他们还不能走开,便又被老龅牙等给撵进了他们吃饭的那个大厅里。
    显然老龅牙也对那些教坊司的人很好奇,只匆匆威胁了他们几句后,就把管束他们的任务交给了那些“狗腿子”们,她则和那个男管院一同急急赶去了前面。
    管院们一走,厅上就响起了孩子们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果儿跟胖丫讨论着教坊里那些女孩的妆容打扮时,阿愁则对那个“左韶舞”更感兴趣,便问着果儿道:“那个左韶舞,看着就不太一样呢。”
    “那是自然,”果儿扭头答道,“那是叶大家。你忘了?今年盂兰盆节的时候,那个在台上跳天魔舞的,就是她。”
    胖丫也探头过来道:“我听说,她曾进宫去给圣人表演过呢。圣人原要留她在京城教坊司任职的,不过因为她是南方人,对那边的水土不服,竟闹到险些丧命的程度,这才被放了回来。”
    “什么呀,”坐在她们对面的一个女孩探着头道:“那只是对外的一种说法罢了。我听说,是京里教坊司的人怕她留在京里夺了圣宠,悄悄给她投了毒,她才险些丧命的。”
    “哎呦,”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女孩捂着嘴作神秘状,压着声音对众人道:“那也不是真的。我听说,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圣人看上她了,可那位死活不同意,所以她才被人投了毒。”她抬手悄悄指了指天,又叹道:“说起那位,怕也只有前朝的独孤皇后能跟那位拼上一拼了,那个醋劲儿……”
    “嘘!”胆小的吉祥立时竖了一根手指在唇上,一边往四周小心张望着,“你不要命啦,那位也是我们能议论的?!”
    “怎么议论不得了?”果儿反驳着她道:“我听说,朝中那些堂官们都因着那位的醋劲儿而头疼着呢。要知道,圣人膝下至今只有两位公主,竟都还没个皇子,这可是关乎着国运的大事!”
    直到这时阿愁才听明白,她们所说的“那位”,原来是宣仁皇帝的皇后窦氏。
    “我听说,那位出身其实不高,她原是侍候太后的一个宫女。听说当年圣人在潜邸的时候得了重病,太后就遣了那位去侍候圣人,却是不知怎么就此入了圣人的眼。要说起来,那位也颇有些手段,这么些年来,圣人宫里竟都空着,只她一个呢……”
    就在阿愁支楞着耳朵听着这些皇家八卦时,一个“狗腿子”出现在门边上,大声叫着她和丽娘的名字。
    阿愁一惊,蓦然抬头间,便和同样看向她的丽娘对上了眼。
    丽娘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像个大姐姐一般冲她伸出一只手,对她温柔笑道:“来吧,别叫客人等着。”
    

第十二章·候选
    虽然丽娘身材娇小,可她毕竟要比阿愁年长一岁,因此,她的个头要比阿愁高了约半掌左右。
    当她一脸姐姐般关爱地拉着阿愁来到慈善局大堂门前,又颇为“姐妹情深”地扶着腿短人矮的阿愁迈过慈善局堂前那高高的门槛时,阿愁抽空抬头往她脸上瞄了一眼,却是立时就被她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真切关爱”给惊得险些被门槛绊倒。
    “当心!”
    丽娘小小地惊呼一声,赶紧伸着手臂将阿愁抱进怀里,就好像阿愁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一般。
    且不说于未“回神”之前,阿愁就已经从果儿那里听到了这丽娘的为人,便是她“回神”之后,也是曾亲眼见证过丽娘那人前背后两张脸的“变脸”神技的。如今再次亲身经历,不禁叫阿愁心里一阵感慨——这纯天然的演技,不入教坊司简直就是那教坊的一大损失!
    阿愁装着个沉默寡言的模样,跟在丽娘身后,又有样学样地学着她给堂上众人见过礼后,只听掌院笑着对教坊司的那几位官儿介绍道:“这是丽娘,今年十岁,挺伶俐的一个小姑娘。”又指着阿愁道:“她叫阿愁,今年……”
    掌院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一时忘了刚看过的资料,然后便就着阿愁这矮小的身材给她现编了个年纪:“今年快七岁了。这小姑娘就是前两年府衙从人贩子手里救下来的那批孩子中的一个。因至今也没人来认领,如今就养在我们院里了。”——便是忘了阿愁的岁数,显然她这与众不同的身世叫掌院记得极牢。
    “哦?”堂上有人似乎对阿愁的经历很感兴趣,便接着掌院的话问道:“这都已经过去两三年了吧,竟还有孩子没能找到父母?”
    只听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轻声笑道:“只怕不是没找到,而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儿,便是认了回去,这身上也染了污点。父母怕她累及家人,这是不愿意认她回去罢了。”
    阿愁惊诧抬头,这才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几人中最为年轻的那个“左司乐”,那个瞎子。
    左司乐的话音刚落,就只见右司乐,那白胡子老头微皱着眉,轻声道了句,“柳大家,那孩子可长着耳朵呢!”
    柳大家懒洋洋地抿唇一笑,对那老头儿道:“白大家的意思,是叫我哄着这孩子,告诉她,她的父母只是一时没得到消息,这才没来把她领回去?”又忽地冷笑一声,就跟他的眼睛能够看得到东西一般,扭头直直看着阿愁的方向道:“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父母若真想认你,便是隔着千山万水也会来领了你回去。如今的你与他们来说,就是个污点!只怕他们恨不得叫你当初直接死在人贩子手里,倒还落个干净呢!”
    “柳大家!”那王奉銮也皱眉冲着柳原喝了一声。
    柳大家一撇嘴,转着手上的竹杖道:“得,我不说了。”嘴上虽这么说着,偏偏他看着根本就没个住嘴的意思,又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是想叫她跟我一样做个瞎子,一辈子对那些不可能的事抱着希望。不过这样也不错,稀里糊涂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
    “柳原。”忽然,叶大家温柔地叫了他一声。
    柳原这才彻底不吱声儿了。
    当那位柳大家这般评说着阿愁时,阿愁则跟他在评说别人一般,睁着她那双不大的眯缝眼好奇看着柳原。
    那柳原是个瞎子,他自然是看不到阿愁这番表现的,可其他人倒是都注意到了。
    而比起阿愁的无动于衷,丽娘那悄悄半抬起的头,也叫众人把她脸上那带着同情和悲哀的表情也看了个真切。
    于是,那个有些娘娘腔的右韶舞问着众人道:“各位怎么看?”
    那叶大家和柳原都没有吱声,右司乐则摇着头道:“太木讷了些。”
    便是他没指名道姓,阿愁猜着他说的也应该是自己。
    显然丽娘也知道,因为她垂下头去时,唇边露出一抹微笑来。
    王奉銮则问着叶大家:“叶大家的意思呢?毕竟是你要收个弟子。”
    叶大家笑道:“我还是想收个识字的。另外……”她顿了顿,对阿愁她们道:“你俩都说一句话来听听。”
    于是丽娘先上前一步,给众人报了自己的姓名年纪。许别人不知道,和她朝夕相处的阿愁却是立时就听了出来,丽娘的声音比往日里多了许多的娇嗲。
    等轮到她出列时,阿愁故作呆滞状,迟误了片刻,才像忽然回过神来一般,往前站了一步,又以一副木讷的口吻报了自己的姓名年纪——她还故意报了个跟掌院报的不一样的年纪,惹得掌院默默瞪了她一眼。
    叶大家听了,不置可否地冲着她二人点了点头,然后吩咐着身后随侍的一个女孩备了笔墨,对她俩道:“来试试,写几个字。”
    许是怕阿愁再搞怪,掌院亲自过来牵了她和丽娘的手,将她俩带到那备了笔墨的小几前,却是于暗中狠掐了阿愁一把,又威胁地瞪了她一眼。
    虽然不想中选,可若是因着这个吃上一顿皮肉官司,阿愁就不乐意了。于是她只得拿起了毛笔,抬头看向叶大家。
    叶大家笑道:“前儿京里传来的一曲新词儿,我极是喜欢。其中有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俩就写这几个字吧。”
    阿愁一愣。因慈幼院里的孩子都不曾受过什么教育,叫她根本就没那个渠道去了解她如今所处的年代背景。可即便这样,她于潜意识里也早已经认定,自己是穿到某个架空的年代里了。如今突然听到这熟悉的诗句,倒把她给弄懵了。
    见她愣着神儿,掌院以为她又想作怪,便假借着安抚的名义,过去按着她的背笑道:“莫要紧张,慢慢写。”于手下,却是用力戳了她一下。
    阿愁吃了一痛才回过神来。再看向丽娘时,就只见她已经伏案写了起来。于是她赶紧也走到那张白纸跟前。
    只是,等她想着要写字时,她才忽然发现一个问题——从小学着简体字的她,虽然能够认得大多数的繁体字,可叫她写……根本就写不出来呀!
    她犯难地看看已经快要写完了的丽娘,再看看暗中冲她一阵呲牙威胁的掌院,一咬牙,便干脆直接写了一笔简体字。
    等她写完了,放下笔退下,叶大家过来依次看到她和丽娘的字后,只微笑着轮流看了她俩一眼,却是未加一句评论。
    倒是右韶舞看到阿愁的字后,一阵不满摇头,道:“满纸白字。这也叫识字?!”
    叶大家笑道:“这孩子年纪还小着,能识得这些字已经不容易了。”说着,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看了掌院一眼。
    掌院赶紧笑着应了一声“是呢”,却到底还是于暗中给了阿愁一个警告的眼色。
    之后,叶大家又问了阿愁和丽娘几个问题,不过她自始至终没有表明过她的态度。倒是那个娘娘腔的右韶舞,特意叫过丽娘去摸了摸她的骨骼,虽然摇着头评了句“岁数大了”,但比起他连摸一摸都没个兴趣的阿愁来,显然丽娘更中他的意。
    右韶舞测试着丽娘的肢体柔软度时,叶大家已经退了回去,正凑到柳原的耳旁,跟他小声议论着什么。
    那右司乐看看丽娘和阿愁,问着掌院道:“就只这两个吗?”
    掌院忙道:“现下识字的就这两个。不过,这些孩子都挺聪明的,学东西也快,便是眼下不识字,随便教一教,想来很快就能会了。”
    正跟叶大家说着话的柳原抬头道:“既这样,我看其实也不必就限在这两个孩子当中。把别的孩子也叫过来,我们统统看一遍不就成了?”
    于是就这样,阿愁和丽娘被从堂上带了下去。
    等阿愁她们回到吃饭的厅上,果儿立时探着头问她:“怎样?”
    阿愁尚未答话,就听得那狗腿子在门口叫着果儿她们的名字,却是把她们这一寝室剩下的人全都叫了出去,只留下已经“过了堂”的阿愁和丽娘两个。
    “怎么回事?”
    立时,别间寝室的孩子全都拥过来问着她和丽娘。
    那丽娘原以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只阿愁一个,如今忽然发现,竟是全院的孩子都成了她的竞争对手,她此刻正心神不宁着,根本就没那个意愿去答话。倒是阿愁觉得自己肯定是不可能入选了,心下全无负担,便把教坊要把所有人都相看一遍的话给学了一遍。
    众人听了,顿时都激动起来,围着阿愁一阵问长问短。
    阿愁一阵犹豫。虽然她觉得教坊并不是一条好出路,可看看眼前这些孩子面黄肌瘦的模样,再想想教坊里跟过来的那些人身上轻暖的衣物,以及鲜亮的脸色,她不禁默默叹了口气,放下心里的种种偏见,把堂上教坊司众人问她和丽娘的话都给众人学了一遍。
    她这里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丽娘却是看着她一阵暗暗咬牙。直到胖丫她们回来,其他寝室的人被“狗腿子”吆喝着散开,她才捉到机会对阿愁一阵抱怨:“你个呆子!你告诉他们那些做什么?!他们表现得越好,可不就越没了你的份儿!”
    阿愁连理都没理她,因为她发现,果儿竟没回来。
    胖丫和吉祥才刚一坐下,就急吼吼地凑到阿愁耳旁小声道:“果儿被那个瞎子看中了,说要收她为弟子呢!”
    “啊?!”
    阿愁吃了一惊。不知为什么,她立时就联想到她们在大门外迎候教坊司众人时,果儿那一声“瞎子”,以及柳大家向她们这边看过来时,唇边那抹似有若无的讥嘲微笑。
    “哎呦……”
    她忍不住跺了一下脚。
    吉祥却误以为她和自己担心的一样,叹着气道:“是呢,果儿她只看到眼前,可将来她该怎么办?”
    “将来?”胖丫冷笑道:“就冲我们这样天天缺吃少穿,还每天起早贪黑地干那么多活,我看我们能不能长到‘将来’都还两说呢!至少果儿如今是跳出这个火坑了。将来的事,等到了将来再说吧!”
    除了果儿外,瘦猴也被那教坊司的人看中留了下来。
    等又过了一轮,又一个阿愁不太熟悉的女孩被挑中留在了堂上,坐在阿愁对面的丽娘明显不安了起来。直到最后一批人回来,阿愁发现,丽娘的眼里竟隐隐蓄上了泪。于是,她那原本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心,忽然就变得有点沉甸甸起来——怎么说,这丽娘还只是个孩子……
    可显然她同情错人了。当那“狗腿子”最后叫着丽娘的名字,说是教坊司的右司乐看中她时,丽娘站起身来,看向阿愁那胜利的眼神,忽然就叫阿愁心里一堵——虽然其实她一点都不想被选上。
    

第十三章·散
    果儿被教坊领走后没几天,便到了冬至。
    所谓冬至大如年,去往制衣坊上工的路上,看着路边那些提着大包小包往家赶的行人,胖丫将手拢在袖笼里,缩着个脖子道:“今儿过节,不知道陶娘子会不会放我们早一点下工。”
    “便是下工早了又如何,”阿秀也和胖丫一样拢着两只手,抱怨道:“下工再早,我们也没个汤团吃。”
    ——广陵城的习俗,冬至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吃汤团的。
    “不过,好消息是,冬至后面就是腊月了。”一个女孩道,“都说有钱没钱,添丁进口过年,想给家里添丁进口的,一般都赶在这个时节来领人呢。”
    “得了吧,”胖丫嘲着那女孩道:“这句话是指人家娶媳妇的‘添丁进口’,可不是领养子养娘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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