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动作不停。叶伯煊哄着:“童童乖,不哭不哭喔。”实际上他也不懂,他家孩子一岁多的时候,他都没在身边照顾过。
“伯煊、伯煊哥,我送过医院了。医生说得吃药观察。叫你来是因为……”宁浔漪捂着脸扭过了头。
叶伯煊疑惑,抱着童童来回晃悠着,等着宁浔漪继续说。
“童童太可怜了。他那么难受还叫爸爸,我就想……”
宁浔漪忽然坐在沙发上崩溃大哭,童童听到妈妈的哭声,也跟着咳嗽着小声呜呜。
这次宁浔漪也不再避着叶伯煊:
“我就想让你穿上军装。让童童看一眼,就看一眼,哄哄他。他还那么小就没了爸爸,病了想他爸爸……”
叶伯煊抱着孩子,看着顷刻间双肩松懈,两手捂脸塌着腰坐在沙发上哭着的宁浔漪,这一刻心情沉重。
军嫂的坚强,总是要背上许多,这种代价,让听者难过。
叶伯煊尴尬的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休息日在家,为了和夏天、孩子们保持一致,很少穿军装。
叶伯煊大手摸了摸童童的小脸,用唇碰了碰孩子的脑门试探体温、也是安抚的表示。轻声道:“童童,坚强点儿,啊?”
心里明白孩子根本听不懂,却只能用着大人的方式安慰。
把孩子放在婴儿床里,以防童童会站起来掉出来,叶伯煊沉声道:“你看着点儿。”
再转头时。打开大衣柜,准确无误的找到童浩然的军装。
酷暑天儿,叶伯煊里面半截袖,外面套上了军装,站在了童童的面前,听着孩子略带惊喜的叫道:“爸爸?”
心酸无比……
扫地,墩地,收拾桌子,擦窗台,检查电源,规整厨房里的大米白面。
叶伯煊的后背早已密布一层汗,湿透了自己的衣服,浸染了外面的那身军装。
“医生没说具体办法吗?”叶伯煊边干着手边儿的活,特意在童童面前多晃晃,边打听着。
“就给开了化痰冲剂。我刚才……压力太大了。喝了好几天了,还是不见好。”
“理解。”
叶伯煊刚开始进屋时,确实可以谈得上是烦躁。
日子过成了这样,再加上大热天的烦闷感。
但经过刚刚宁浔漪的那几句话,叶伯煊觉得自己该更有耐心,毕竟童童小,很可怜,这对母女无依无靠。
浔漪曾经是宁爷爷手中的掌中宝,难怪她什么都不会!
那样的家境,婚后仍旧被浩然惯着脾气,她现在能这样,已然坚强。
叶伯煊做着最后一样工作,拿着抹布擦着窗框上的灰尘,脑中仔细回忆着,夏天当时是怎么哄咳嗽的小碗儿。
“我闺女有一阵儿也是。我记得你嫂子常常抱着孩子,给她轻拍着后背,上下左右都给敲个遍,一天十多次的喂水喝,说是什么利于局部炎症消除。不行你试试。”
宁浔漪在童童的咳嗽声和叫爸爸的声音中,抬眼看向叶伯煊柔声道:
“我还是医生呢,有很多地方不如夏、嫂子。看来真该多学习。当时着急带孩子看病,童童在医院又哭又叫的,我和儿科同事也没多打听。”
叶伯煊点点头,看着蔫头耷脑的孩子困了,要睡午觉了,小声嘱咐:
“还有,孩子休息时,你倒出手了,一定要多收拾屋子,尤其是窗台窗框,多擦擦。
到处都是灰尘,小风一吹都吹童童肚子里了。
不会的、想不到的,每天干一遍,自然就会养成习惯。你以前不做这些家务,难免会疏忽。
地面也要多收拾。他现在一岁多,能走能跳,弯腰在地上捡起东西逮住什么塞嘴里,灰儿全吃肚子里,童童容易得病。”
宁浔漪来回晃悠着孩子哄着,闻言,这次脸色红透了:
“知道了,伯煊哥。”说完低下了头,彻底不好意思了。
叶伯煊坐在“焕然一新”的童家沙发上,等待着童童睡着。
这孩子确实对军装很有依赖感,他总是在快要眯瞪着的时候,忽然转过小脑瓜瞅几眼,眼皮要搭上时,再咳嗽两声瞧瞧。
每到这时候,叶伯煊会起身凑到宁浔漪母子的身旁,拍拍宁浔漪怀里的童童,以示安抚,让孩子瞅个清楚,他还在……
第六三5章 风吹稻花香(一更)
正午时分,夏天的车,开向了那条梦中辗转几次路过的乡间小路。
近了,更近了!
瞧,已经有一群半大小子往车的方向跑了。
看,那面的河边儿,有几个光着屁股的淘气鬼们在玩着水。
夏天笑了,笑颜如花,那是从心底泛起的欢喜。
什么叫落叶归根,她在这一刻懂了。
放羊、种地、抱柴火、烧火炕,曾经做这些时避之不及,现在却觉得那时候的日子,是一种经过,一首旋律。
一会儿进村,记忆中的那个大石头上,一定会围着几个不怕热的老头。
他们依旧会在茂密的大杨树下,乘凉下象棋。
夏天想,那样的场景,一定会和梦中融合。
她从当兵那天开始,凡是梦到家乡的一切,总是遗漏不掉这个。
他们会在下的不对劲时,六七十岁的人了,还会吵嚷几句。
那里面一定有她的爷爷、夏木头。
爷爷见到她时会远远的喊:“甜甜啊?”然后和周围的老头们高声显摆:“我小孙女,我小孙女回家啦!可有出息呢!”
爷爷,这次,甜甜回家了!
几年未归,阔别已久。
在追梦的旅途中,家、夏家,就是牵引一切的开始,是我多累多难、多疲惫时永不放弃的理由。
这次,我带着努力拼回来的成绩,真真正正的回娘家!
“爷爷?爷爷!”
夏天的车头刚拐进村口,夏天酝酿着妥妥的情愫,被夏冬的公鸭嗓门破坏的淋漓尽致。
小毛大笑,笑的眉眼弯弯,夏天僵着脑袋想要回头瞪弟弟。
“狗剩子!二胖子!大壮哥哥!你们也放假了?”
夏冬从车窗支出去半个身子,用力挥舞着月芽的围嘴儿。
什么叫小时候的玩伴儿?
什么是光腚娃娃?
他们彼此了解,他们只住前后院,他们恨不得朝朝暮暮,他们上树掏鸟蛋、下河捞泥鳅。
夏冬在夏天的缓速中。扔了怀中的书包,解开他姐姐给他做的“大少爷牌”蓝格衬衣,他手上用劲使劲一甩,这一刻。甩掉了所有束缚。
京都的一切,他忘在了脑后。
小少年开车门一跃而下,光着膀子疯跑,奔向几十米外的兄弟们。
他边跑边跳跃几下,扯着变声期的嗓子大声喊叫:
“我!夏冬!我冬子回来啦!走。去河里游几圈儿!”
小毛觉得入村的场景有点儿混乱。
先是妹妹带着颤音儿高声呐喊“爷爷”,紧接着弟弟疯了,现在她又被妹妹着急问道:
“他是变声期,不保护嗓子怎么成?!待会儿你提醒我,我得说他几句。”
小毛叹气,她还是先顾好怀里的闺女吧。
那个大石头上,几个老头都站了起来,粗糙的大手遮挡阳光,眯起眼睛遥望。
有反应快的:“开车的!开车的夏老弟家的!”十分肯定的语气。
夏木头听到了,听到了甜甜、冬子的声音。
其实他像是有预感似的。早在夏天还没进村前,他就频频往村口处张望。
现在经其他老头们的提醒,夏老头终于反应过来了。
七五年,夏天新兵期归家,那时的夏老头能跑几步,腰板直流。之后参加她的婚礼,夏老头精神奕奕,眼神好使。
如今一晃眼的功夫,几年的时间过去了。
夏秋、夏天、夏冬三兄妹,求学、工作。步入社会还没觉得咋地呢,他真的老了。
时间就在孙子孙女们追求幸福、奋斗好日子的时候,不知不觉的流逝,带走了夏老头那些为数不多的黑发、老太太仅剩不多的门牙。
“爷爷!”夏天停车。大力甩上车门。
“甜甜?回家了,回家了好。”夏老头一激动,只会不停点头。
他忘记了显摆,忘记像叶伯煊进村时,他要挺直脊梁对所有人招手示意爱面子。
虚荣是给别人看的,激动是留给自己的。
将来。夏老头忘记的事情会那么多、那么多。
小毛抱着孩子站在大杨树下:“各位爷爷,身体咋样啊?”
“嗯那!身体硬实。老鼻子日子没回来了吧?”七嘴八舌的打听。
……
夏天卸着东西,真丝缎的米白色衬衣已经脏了一块。
老太太围着夏天绕圈圈,干枯的大手抱着沉实的曾孙女,只会不停地问着:
“累了吧?奶给你煮果子水。冬子呢?咋回来不知道回家,真是个野小子!在你那,给你们添乱了吧?”
夏老头把东西往屋里倒动,拎几趟后,站那倒着气儿:
“等会儿,等会儿爷歇歇的,把栅栏拆一块,车开进院儿!”
小毛泡好奶粉,拿着奶瓶接手孩子:“爷爷,您坐那歇着,等月芽吃完的,我帮妹子弄。”
作为儿媳妇、孙媳妇的小毛,照顾完孩子之后,自动自觉的进了外屋塞柴火烧大锅。
……
“你快放下,放下!听奶奶的,你那衣裳面料怪老好的,咋能干这活?”
老太太看着夏天背起扁担,前后各一桶果子水,心疼的不得了。小孙女瘦巴巴的,咋能扛的动。
“奶奶,衣裳就是给人穿的。我去地里给我爹娘大伯他们送水,一会儿就回来。”
回答完老太太的话,还不忘安排夏老头:
“爷爷,屋里地上有个红花包袱皮儿,您打开,里面都是叶伯煊给您捎的烟,还有我买的大虾糖,您去给刚才那几个爷爷散点儿烟、发几块糖,大家伙当是热闹了。”
夏天用胳膊擦把汗,背起扁担,转头就走。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差点儿踉跄一下,但是在爷奶面前,那必须表现的从容点儿,要不然更是啥都不让她干了。
老太太小步子紧着倒动往屋里跑:“甜甜,你等会儿!奶给你找件破衣服!”
等她再出来时,夏天已经出了夏家大门。
小毛笑眯眯的劝:“奶奶,你就让妹子干点儿啥吧。跟活多活少没关系,她想回趟家能尽尽心。”
“上次你生月芽那次,你娘明明说甜甜胖的都变了型,我当时还高兴呢,胖了好,胖了有福气。这咋又瘦成一小条了呢!”
用扁担挑起两桶水的夏天,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她熟悉的篱笆院儿,她笑眯眯的回忆着,这是谁家、那是谁家。
大汗淋漓的她,终于到了大地,她站在地笼沟处翘脚观望,这一片肥沃的黑土地上,到处都是忙碌的景象。
第六三6章 树高千尺得有根(二更)
一名皮肤被晒到颧骨处有破皮红斑现象的大娘,凑了过来,矮着身子凑到了夏天的面前。
夏天赶紧一呲牙,笑了。
只是眼熟,却叫不出大娘的姓氏了。
“哎呀妈呀!”大娘两手一拍巴掌,多一句都没废话,直起腰板往地里紧着跑了两步:
“老夏家?老夏家的?!夏爱国家的吶?你闺女回来啦!咱村儿状元来大地了!”
夏天囧囧有神,不过谢了大娘,这一嗓子高音儿,她一准儿能找到她爹娘的准确位置了。
苏美丽脑袋上蒙着个破湿布,拿这玩意儿系脑袋上降降温。听到张老三他媳妇扯嗓门喊她,直起了腰。
“他爹?”
夏爱国捶着腰跟着站了起来,眯着眼看田间地头围着的乡亲们。
苏美丽没了话音儿,她眯起眼角处带着很多皱纹的大凤眼。
紧接着,只听她:“哎呀妈呀”一声,捋着地笼沟跑动,腿脚不好的,一般人都不能穿行的那么利索。
“闺女?哎呦!我闺女回来啦!甜甜?娘在这呢!”
跑动的几步,苏美丽脑袋上的湿布条子随风飘落,她边跑边对周围干活的人摆手示意,兴奋的分享她闺女回来了这个消息。
夏天对她周围那些打招呼的村民们,一律男士叫“叔”,女的叫“婶子”,她怕自己叫错姓,被人说是忘本。
她乖乖地站在那里,脚边是两个水筲和扁担:
“嗯那,我回来了。您身体好着吧?是,生的龙凤胎,老大是男孩。嗯那,都会说话了,丫头长的像我,现在胖墩墩的。是,在北大呢。”
夏爱国的身后还跟着脑袋也围着白毛巾的夏文,那形象。尤其刚冒头出来那一刻,跟偷地雷的似的。
最近这段日子,夏文都跑过来帮夏爱国家干活。毕竟自己家怎么着也多受李群发的照顾,活少。不像老叔这。
……
“大伯父,您慢着点儿!”夏天对远处着急忙慌带小跑的夏大伯招手。
一瓢接一瓢的果子水,把所有的家伙什都掏了出来,夏天挨个分发,亲自递给附近的父老乡亲。
夏大伯满头大汗:“啥时候到的啊?咋回来的?”
夏天嘴边含笑。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也被晒的满脸通红:
“开车。和我嫂子俩,带着冬子和月芽一起,大伯父,喝水,我们也是刚到。”
夏爱国抹了一把汗,抽颗烟歇歇乏,顾不上地里有小虫子,累的他一手拄着土地,席地而坐。
看见他闺女脸上都快要被晒冒油了。夏爱国心疼了:
“甜甜啊,家去吧!等晚上干完活的,你再跟你大伯唠嗑!大哥,你和夏文晚上都搁我家吃饭!”
换成以前,夏大伯心里会不舒服,夏文也会不是滋味,凭啥单扔了他娘说话?可最近这二年,他们慢慢习惯了。
夏大伯也经常在面对郑三彩时,觉得不认识妻子了。这哪是他最初找的娘们!
从村里第一位的妇女位置上下来,这老娘们变了样儿。摔盆摔碗经常说:“就知道吃吃吃!”这已经成了口头语,见了大姑爷还一副谄媚相!
三天两头的干仗,夏大伯吵腻歪了,后来也就随郑三彩了。爱说啥说啥吧。
至于夏文呢,夏文倒是一门心思的过好日子,但总像是和张巧隔着点儿啥,慢慢地没了话题。
刚二十多岁啊,再加上日子艰难,挣一分钱掰八瓣花。张巧的脸上都是苦色,很少出门东家长西家短,洗洗涮涮、唉声叹气。
这爷俩印证了一句话。
从穷往富过,日子越过越好;
从富往穷倒退,心理压力增添了两倍。
夏天摇头拒绝回家,瞧了眼她夏文哥继续弯腰干活,她抬头看了看大太阳,必须挣工分的年月,啥时候能是个头啊!
工种很多,唯有脸朝土地背朝天是最苦最累的,真真正正的血汗钱。
夏天低下头挽起裤脚,抄起镰刀,跟着夏文的身后,弯腰开始忙活。
“嗳?闺女啊!”苏美丽一气喝了三碗酸甜的果子水才算完,一回头急了,顾不上跟身边的人客套,赶紧急走几步要制止。
夏爱国摆摆手,就连夏大伯都笑了,他蹲在夏爱国的身边抽着烟瞧着热闹。
周围的爱打听信儿的妇女,那表情比苏美丽还紧张:
“哎呦,你闺女穿的那是啥衣裳料子?咋能钻大地呢?白瞎啦!快给孩子薅回来!”
苏美丽笑的眼睛眯成了缝,脸上的皮肤被八月的天晒的,一笑都跟着干裂的疼。
说着话的功夫,她卷起衣服袖子凉快凉快,胳膊和手是两个颜色:
“指定她婆婆给买的。我那亲家母啊,对我闺女真是没说的。人家大干部家庭,那都讲究身份。咱村里孩子不爱臭美,咱说那叫会过日子!
可你说说,人家那家庭过啥普通日子啊?!那就是穿好、吃好、乐呵好。
去年我那儿媳妇生我那大孙女,我闺女穿的那大衣,毛呢子的!我一打听,得嘞,亲家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