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拿着东西找过来时,就看到了两名士兵在收拾东西换病房,而眼前这位姓宁的大院女孩,正在伸着手指颐指气使地吩咐别人,几名男护工上前抬昏睡中的叶伯煊。
她一个寡妇都知道避嫌,这女孩却不懂那个道理,那叶团长上身都光着呢,就那么直愣愣杵在一边说这说那地指挥。
夏天瞟了眼宁浔漪,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想了想到底还是补充了一句:“替我谢谢宁爷爷的关心。”虽然她非常不想道谢。
……
“团长,当兵了才知道自己不平凡,只是……只是不能再跟你一起并肩作战了。”
炮兵连连长倒在了叶伯煊的面前。
叶伯煊来回摇晃着脑袋,夏天拿着毛巾不停的给叶伯煊擦着脑门的汗。
而宁浔漪在另一侧喊着:“叶伯煊?叶伯煊?”
梦中的叶伯煊,一会儿是他的手下倒在自己的面前,一会儿是不停歇地挖掘,挥舞着锄头铁锹木锨。最后叶伯煊在自己开着车断桥塌了的场景中惊醒了。
满头大汗的叶伯煊忽然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喘着气。
“没事儿吧?嗯?叶伯煊?”
夏天凑到叶伯煊面前,双手捧着叶伯煊的脸,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叶伯煊睁眼就看到了夏天那一张此时并不好看的脸,可他慢慢嘴角咧开了,他笑了,他说:“媳妇”。
夏天松了一口气:“你醒了也吓我。”
沙哑的男声。根本没注意周遭就贫道:“摸摸毛吓不着。”嘴唇是干裂的。脸色也从未有过的不健康。
这一刻,宁浔漪的心里慌了,她是第一次看到叶伯煊和夏天在一起的场景。她不想承认之前对他们感情不牢靠的猜测是假的。她被嫉妒吞噬着。
宁浔漪做了有失她一贯水准的事儿,她一把拽起叶伯煊搭在床边没输液的左手,语气急切地叫叶伯煊:“你看到我了吗?你跟我说你还好不好?我在呢叶伯煊!”
夏天一侧头就看到那一双握在一起的手,斜睨着宁浔漪。松开了叶伯煊,慢慢直起了身子。脸上的笑瞬间就被面无表情取代。
叶伯煊尚在恍惚中,侧头才发现有宁浔漪、以及勤务兵和王荷花。瞬时闹了个大红脸,也就造成了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手被别人握住。
叶伯煊咳嗽了一声,才开口哑声客气道:“浔漪也在啊?”
宁浔漪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柔情的看着叶伯煊:
“我爷爷在这住院,要不然我也去灾区了,去那找你跟你一起并肩作战。可爷爷病了……噢。是我求爷爷给你调了房间。他老人家也很关心你,叶伯煊。你哪不舒服要告诉我啊。”
夏天被两个人的对话给刺激到了,真是特么的见了鬼了:
“小宁,你还未嫁呢,扯着你这个邻居大哥的手被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小时候扯手那没啥,可都成人了还一激动就拉手,分寸上你确实得注意。
况且当嫂子的真得劝你一句,这也就是我,换个人你试试,赶上小心眼爱多想的,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你一巴掌你都得认了那个哑巴亏。
以后这些小动作你真得戒了,传扬出去对宁爷爷的名声有碍。
还有啊,他刚醒,你还是先回吧,一是宁爷爷那缺人照顾,别跟我说有勤务员,如果真是不缺你,那你不是有机会去灾区跟他并肩作战吗?可见你不可或缺。”
叶伯煊听了夏天的话一愣,侧头瞅了瞅,赶紧抽回了手。
可能是抽回的动作太过明显,他觉得有点儿让浔漪下不来台,叶伯煊张嘴欲要干巴巴解释几句。
可还没等到他开口呢,他媳妇夏天又继续炮轰浔漪道:
“我没别的意思,你可千万别再觉得委屈。你说说这小半天儿的功夫惹得你两次哭鼻子了,真是对不住。
可能是我的身体状况以及刚刚从那面回来,心理上也略爱激动的事儿,哪句说重了别放心上。”
夏天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用手一指叶伯煊盖着被子的敏感部位:
“你看他还插着导尿管呢,你一个大姑娘在这确实不方便。我了解他这个人,特别要脸儿,你不害臊他还害臊呢,是吧?!等都安顿下来了,我会去看望宁爷爷,先这样吧。”
夏天拉着脸,噼里啪啦地给了宁浔漪明确指示,宣布完了,脸不红气不喘的,就没再看叶伯煊,更懒得瞅宁浔漪一眼,转身就坐在单人间的双人沙发上,顺手就抄起王荷花刚刚洗过的苹果,咔嚓咔嚓地啃了起来。
谁惹我不痛快,我就让谁不痛快。既然你自己那张脸皮都不要了,我就给你撕开,省得你犹抱琵琶半遮面,不羞不臊的招人烦。
宁浔漪从未恨过夏天,她从前充其量认为夏天是个悲剧人物,她总是站在高处看着夏天,就像观赏一场可笑的滑稽表演。
总有一天夏天会悔恨她走进了本不该属于她的幸福里,夏天会满眼羡慕,真心觉得只有她宁浔漪才配得上叶伯煊。
可今儿个,她才知道她低估了夏天。
她夏天凭什么?哪来的底气敢跟她这样说话!谁借给她的胆子?从前不是傻兮兮的瞎乐呵吗?跟谁都笑眯眯的傻大姐,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眼前这样,宁浔漪很不适应。
宁浔漪真真切切地感觉自己的那颗心的恨意,越恨越下不来台,她脸上的表情越脆弱。最后她看了一眼一声没吭的叶伯煊,眼睛里全是眼泪,跺了一下脚,捂着脸跑了……
寂静无声的病房里,响起了夏天的自言自语:“演!演得让我真心点赞。”
我那颗被扯的七零八碎已经伤痕累累的心,容不得小鬼再来添堵,够了!
第三六1章 千纠万缠都是爱(lingchatan和氏璧加更)
自从宁浔漪捂着脸哭着跑出去后,叶伯煊就满脸通红躺在病床上直挺挺地发着呆。他都不记得夏天刚才说了什么,脑子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只是他很介意夏天的那句“还插着导尿管”呢,快要臊死他了。这不是欺负伤残人士嘛!
探着头瞅了瞅夏天,自家媳妇咋这么厉害呢,嘴巴跟崩豆似的一顿突突浔漪,把一个大姑娘家给活生生的骂跑了。
跑出门的宁浔漪狠狠地擦了把眼泪,恨上了夏天。
同样的,夏天也在心里给宁浔漪贴上了标签。这小丫头以后能离她多远就有多远,跟癞蛤蟆似的,不咬人膈应人。
叶伯煊听着房间里除了媳妇咔嚓咔嚓嚼着苹果的声音,再无其他,有些无语地揉了揉额头。
揉完了,瞅瞅左手,咳嗽了一声活跃一下尴尬的气氛说道:“媳妇,给我打水洗手。”
夏天疑惑,坐在沙发上仰着脖子瞅叶伯煊。
叶伯煊板着脸,跟表演哑剧似的用眼神瞄自己的左手,嘴巴还跟着撇了撇使劲儿示意给夏天看。
夏天顿时被苹果呛住了。
勤务兵小宋始终都在傻眼的状态中。如果、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刚才嫂子是非常不高兴了吧……
因为拉手?啥时候拉的手,他怎么没瞧见?
嫂子说话也太厉害了,损人都不带停顿的。
说实话他也不喜欢那个抬着下巴指使他的宁姑娘。虽然她长得确实……挺好看。
王荷花红着一张憨厚的脸,腼腆地叫小宋:“那个,那个谁,我领你出去吃口饭,不知道多个你。没带你那份。”
心里却在不停的冒出“活该”两字。
活该那个姓宁的姑娘,非得给我夏天妹子惹急了才能知道我妹子的厉害。这不是上门找不痛快嘛。呸,活该!挺大个人还有文化呢,竟干没教养的事儿。
小宋想要摆手说不饿,还好叶伯煊了解他手下这个傻大兵:
“去吧,都多久没吃饭了还能不饿。我和你嫂子有话说。顺便你再跟着回趟我家,把该拿来的都取来。”
支开。把这些多余的都支开。他得跟媳妇聊聊,看夏天那个样需要安抚。
当病房门刚一关上,叶伯煊就用没点滴的那只左手拍了拍床。沙哑的声音开着玩笑:
“给口水喝啊媳妇,还有啊,你可不能从此嫌弃我这只手。”
夏天拿着茶缸子坐到了病床边,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边递给叶伯煊茶缸子,半抱着扶起叶伯煊。一边说着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小题大做了?或者说我咄咄逼人?”
叶伯煊心里话是没必要那么说话让人下不来台,可张嘴回道的却是:
“那得那样啊!这可是原则问题,没经过你同意是吧,嗯……还趁我神智没恢复清醒。咋能说抓我手就抓呢,男女授受不清,你认真严厉情有可原。”
叶伯煊赶紧把自己摘出来。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能此时拱火瞎发言。站不明白立场。媳妇下一个炮轰的就是他。
唉!让她省省力气吧,瞅瞅那乱糟糟的发型,那张小脸,要有多惨就有多惨。
叶伯煊说完就认真观察夏天的表情,试图寻找蛛丝马迹,看看说什么话能让媳妇心里满意。
夏天摇了摇头:“你别不信女人的第六感。算了,我说了你指定说我唯心论。咱就说说她不经我同意就找人给你串病房,我很反感。如果我没明确地表达意思,她要是这样做倒确实是好心。可她明知道……
唉!我说的也许你听不懂。掀开这一篇咱说刚才,刚才你的手被她攥住,我就闹不明白了!她又没做手术没被麻醉,还那么做,我觉得这个姑娘很没分寸。”
叶伯煊赶紧放下水杯,不再只顾着喝水,劝道:
“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动上气了?媳妇,我不骗你,我半个身子都是没有知觉的状态。这给我点滴输液用的什么药啊?我脑子也有点儿跟不上,你别让我着急成不成?”
不去评论谁对谁错才是正道,叶伯煊觉得没必要。
“你手也没知觉?”
叶伯煊很无奈:“刚醒那时候可不就是反应不过来。”
夏天似笑非笑道:“我只是单纯的问问你的手是否真的被麻醉药影响了。你想多了。”
“呵呵”,叶伯煊傻笑了两声,傻笑完很不适应,自己怎么有一天沦落成这副熊样了呢。忽然之间有些无措了。
夏天上手掐了一把叶伯煊的脸蛋:“傻样儿。”
叶伯煊尴尬得脖子粗脸红的:“嗳?你敢跟我这样。”
夏天慢慢的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起身去取王荷花带来的饭盒:“先吃饭吧,等吃完了,我有事儿要和你说。”
叶伯煊就觉得自己自从清醒了,确实脑力跟不上了:
“什么事儿?现在说。”
夏天把饭缸放在床头柜上,低着头含混道:“吃完再说,我都饿了。”
叶伯煊始终仔细观察着夏天的表情,难道是自己的腿有问题了?手术没做好将来得有后遗症了?接过夏天递过来的饭盆,顿时没了胃口。
夏天把大米饭泡在了白菜汤里,大口大口的闷头吃了起来。
叶伯煊暗自叹了口气,无论出现什么结果,他也只能承受,他受得住,他见不得夏天跟着他一起糟心。
叶伯煊把手里的排骨汤递了过去:“喝点儿这个吧。有营养。”
夏天瞄了一眼,顿时恶心得够呛,当即捂着嘴往回憋,眼泪都下来了。
叶伯煊慌了,这怎么了这是?!
叶伯煊吓得赶紧连饭盆带汤盆的都摆在了床头柜上,自己也费力的再往上坐起一些,大掌想试图顺着夏天的后背摩挲,却距离不够,碰不着夏天,有些着急:
“天儿啊,你怎么了?啊?”问完看见夏天带着眼泪都直咳嗽了,叹了口气,很是柔情地陈述道:
“你何苦憋着自己呢,该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就算这条腿将来……呵呵,当不了兵还能干其他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倒不下。”
夏天不停的摇着头。她得说,这事儿上不能犯哏、自以为是,给他尊重,让他分担,才是夫妻。
第三六2章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叶伯煊看着不停摇着头的夏天,他其实特想说,媳妇啊,我们都好好的活着就得。没什么大灾大难过不去的。
梦中那些清晰的场景就像在他的心里扎了根儿,从前的老战友牺牲,现在的手下又有倒下的,比起他们,叶伯煊觉得自己很幸运了。
他不再像年轻那会儿刚当兵时爱痛苦自责了,而是觉得自己年过三十而立之年,越发平和了,看的淡了许多。
夏天想要用手背擦眼泪,结果被叶伯煊一把拽住胳膊,叶伯煊递给夏天棉被的一角,示意让她拿着这个擦眼泪,边还絮叨着:
“又不注意手。动不动就哭鼻子,刚才骂浔、宁浔漪那厉害劲儿哪去了?假把式。你这是要吐啊还是要咽下去啊?要不媳妇你吐了吧,我看着这个难受。”
夏天把嘴里的汤饭使劲的往嗓子眼里咽,带着哭音摇头道:“想吐也不能吐。”
叶伯煊想说又不是茅台?一个破白菜汤大米饭,你至于吗?好笑地问:“为啥啊?怎么着,是用上等鱼汤炖的白菜啊?”
夏天终于被叶伯煊恶心着了,站起身捂着嘴,扭曲着一张脸,跑出了病房。
叶伯煊带笑的脸僵硬住了,事情大条了。媳妇看起来情况很不好……
等夏天再返回病房时,刚一露面,叶伯煊就急忙问道:
“媳妇啊,你这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啊?”
想了想又下了狠心补充道:“你要是被气的,那没必要。等我再见到浔、宁家那小丫头,我再说她两句。你说说跟个外人动气值吗?”
看着夏天惨白冒着冷汗的小脸,伸出手拍拍床边示意夏天坐他床上,拉着夏天的手急切地问:“到底怎么着了?”
夏天认真直视着叶伯煊的眼睛。
“叶伯煊。我怀孕一个多月了。”
看着叶伯煊忽然愣神了,夏天再次重复道:“我要当妈妈了。”
这一刻,夏天忽然有些心酸、鼻酸,她真正领悟了妈妈这个词的伟大。
谢谢你来了我们家,让我可以当妈妈,让对面这个傻瓜当爸爸。我那么粗心大意的都没嫌弃我……
叶伯煊就那么傻愣着两分钟瞅着大白墙,直到听到了夏天的啜泣声。才转过头看着夏天。之后下意识的动作,让夏天当笑料笑话了叶伯煊一辈子。
叶伯煊费力伸长胳膊取过床头柜的饭菜,把自己的那一份饭都倒进了白菜汤饭盆中。然后塞给夏天,又拽起棉被一角给夏天擦眼泪,程序上有些错乱,导致夏天差点儿没拿住饭盆全给倒地上。
那面的叶伯煊完全不自知。口中念念有词:“趁热乎吃吧,想吃啥吃啥。别哭了。”……
说完了就开始眼睛盯着夏天的肚子。虔诚地看着夏天那身脏乱的军装上衣。
我要当爸爸了?不是腿有后遗症?不是!是要当爸爸了!
叶伯煊满脑子里都是这两句话,陷入了自我循环的模式。
这一刻的叶伯煊,万千感受到心头,被通知要当爸爸了。心情有点儿复杂。
夏天流着泪叹了口气,咽下恨不得涌到嗓子眼里的心酸,吃完再说吧。她再难下咽。为了孩子也得忍了。
夏天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饭,叶伯煊反应过来了。笑了,鼓励着夏天:“对,多吃点儿。”
“你也吃吧,吃完我还有话说。”夏天不像叶伯煊是心情复杂外加兴奋幸福,她是惴惴不安外加迷茫恐慌。
叶伯煊再次露出不符合他平日风格的憨笑:“嗯,我也吃。”然后就端起排骨汤唏哩呼噜地喝了起来。冷热不知道,咸不咸也不清楚。
夏天递给叶伯煊一个两合面花卷:“你嘴壮实点儿才能好的快,多配合医生。要不然……”我倒下了,谁管你?
叶伯煊连连点头:“我嘴壮着呢!